很多年前我写过文章,专门介绍了故宫博物院的一件各色釉彩大瓶,这件独一无二的大瓷瓶被故宫博物院视为国宝,各类出版物收录时多有嘉许,由于品种极特殊,又只此一件,故俗称“瓷母”。
我讲课时偶尔也提到瓷母,照例按旧说人云亦云地宣称天下仅此一件。说高兴时也揣摩当年窑工心态,推测说这样的东西当年肯定烧了不止一件,凡事成双成对是国人最普遍的心态与做法,可那件不知哪儿去了,有机会各位找找,找到了会改变一生。
这原来当笑话说的事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我梦想成真,开始我还将信将疑,直到看见照片才知天下的事之所以成为天下事是因为天下不知的事情太多而且离奇。美国这家叫斯纳金(Skinner)小拍卖行时来运转,不知从哪儿淘换来这么一件大宝贝,出身还特好,原为卢芹斋(湖州人)打工的的通运公司旧物,历史上(1964年)还出版过,成交价4000美元,这留下一个宝贵的证据。卢芹斋为上世纪上半叶在欧美最为知名的中国古董商,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的重器包括昭陵六骏中的两骏,都是他当年卖出的。这对国人造成了刻骨铭心的伤痛,以致解放之后他不敢回国,最终客死他乡。
瓷母双胞胎在美国的出现算是件大事,可惜这件宝贝已身负多处伤,有的修过,有的赫赫在目,导致买家心态犹豫,但最终还是拍出了2200万美元的高价,加上佣金折合人民币1.51亿,算是皆大欢喜。买家至今尚未露面,据闻是中国人,估计也是,当天现场举牌、电话竞标者都是国人,内战内行是条规律。
国宝回家本是件喜事,可百年的动荡让这件喜事充满了悲剧色彩,从戏剧理论上讲,算是最高境界。
2014.9.22夜
附:
《一台没有重心的晚会》
将各色釉、各类彩集于一身,为乾隆朝独创。做出这么矫情的事情,一定是丰衣足食之后。官窑瓷器烧造,清康熙恢复,雍正发扬光大,至乾隆达到顶峰;顶峰一定要有旗帜飘扬,瓷母就是这面飘扬的旗帜。
瓷母叫法通俗,各色釉、各类彩之母,仔细一想,此叫法道理不通,分明是其儿,不是其母。但叫瓷儿,失之滑稽,故叫瓷母,按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也有尊老之意。
瓷母的烧造想必暗合宫廷旨意,皇帝凭空想见此器模样也是道难题。景德镇窑工们深知自己能力,亦愿讨得宫廷青睐,反复试烧,在前人技巧的基础上,玉成此器。高低温釉彩十数种,清晰而不乱,相互就合,分不出高低贵贱,如同人工花坛,堆砌出的美丽依然是美丽。
但这类瓷母不宜提倡,各门类釉彩优缺点淹没其中,好不显好,坏不显坏。这是艺术之大忌,艺术无需搞平衡,艺术强调个性。
清乾隆一朝以其得天独厚的条件,把瓷器做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它没能攀上美学的峰巅。堆砌的艺术就是一台丰富的文艺晚会,全是重点,却没了重心。形式再花哨,到头来也是曲终人散,两目茫茫。
乾隆瓷母就是个清代瓷器的晚会,也是个证物,证明两百多年前乾隆盛世的风范与心态。这个风范是清乾隆鼎盛期的华丽奢侈,无所不用其极,以文化的强势忽略美学的含蓄,注重表而不注重里;这个心态是炫耀,以我朝之力达到古人未曾有过的高度,展现天朝大国海纳百川的胸怀,从而忽视了被接纳者的内心感受。
写于2009年
各色釉彩大瓶 清乾隆 故宫博物院藏
各色釉彩大瓶 清乾隆斯纳金拍卖行
卢芹斋(1880-1957)
卢芹斋与他的法国太太只育有四个女儿,没有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