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鉴赏〗现代诗(三六一) 沈方的诗及诗论 现代诗精品鉴赏

现代诗(三六一)沈方的诗及诗论

素材.音乐.图片/网络 编辑/雨中笠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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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方的诗

沈方:浙人;2001年初在诗生活辟专栏,目前主持早班火车;60年代人?其他未知。

共45首:●雨夜 ●冷空气 ●风 ●道路 ●你如此生活 ●无所不在 ●节日 ●奖赏 ●你听到了什么样声音 ●天堂之舞 ●教诲 ●戏剧 ●是什么蒙住了我眼睛 ●我满怀敬意 ●梦●不知所云的个人简历●湖州思想●隔座看雨●在狱中探访友人●发明一个亲爱的●此去无多路●石门湾●祖父的教堂●题一九三四年旧照片回邹汉明●半醉看山●多余的话●退步集●赵执信谈龙录●古诗十九首之一●古诗十九首之二●古诗十九首之三●悼念●古琴及其它●高窗●红灯记●恋人絮语●烽火与流星●春夜及伪证●在平湖乍浦港●在王国维故居●在平湖游李叔同纪念馆读悲欣交集●在嘉善听田歌●午夜在乍浦港喝啤酒●美国往事●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雨夜

这是深夜,

雨在我们周围

犹如书信中纯粹的话语,

传达出遥远的问侯。

雨中转瞬即逝的事物,

一种原始状态快乐体验,

悲哀也不会长久。

我始终在倾听,

一个蝴蝶变成的梦幻,

一部怀旧的小说。

在雨夜相识,

我要怎么做才能保持浪漫。

那些在习惯和奔波里衰老的人们啊,

在热闹中损失的记忆,

我拼凑这些,

好像一个捡拾垃圾的人。

在狂风不能支配的内心世界,

这场雨是一次崇高的娱乐。

雨啊,在我们的身体里流淌,

犹如植物的液汁。

这是雨夜,

雨使我容貌优美,回忆……

冷空气

当庄严的任命到达广场,

一座眺望星空的楼宇成为思想的永恒 纪念碑。

节日礼庆的彩色气球摇摇晃晃,

放学的小学生嬉笑着走过去,

一个水果贩卖商怀抱隐逸的心情站在 人行道上叫卖。

而病毒性感冒是城市不可缺少的一 部分。

我携带一块砖头来到火车站,

把城市的金钥匙交给德高望重白发长 者。

冷空气来了,

医生和他的手术刀在人群中,

检查失踪者生存的体温。

而女人们竖起的衣领,

使她们更漂亮,清香扑鼻。



那些支离破碎的格言,

那些传统的玩具,那些脸,

那些陈旧的早晨

简单的快乐。

我们终究要向前走去,

要越过倾斜的树,

扔掉喋喋不休的争吵,

我们去了,去了。

风到达哪里,

我们也要到达哪里,

并且开始喊叫,饮水,

以幸福的生活充饥。

那在黑暗中闭紧门窗,

浪费甜言蜜语的人,

枯守着一盏寒灯。

而风是叫啸的,

我们行进,穿越,

尘土飞扬……

吹吧,风。

道路

天亮了,

一个糟糕的早晨,

道路已经开辟,

货物将运往远方。

我看见你站在广场上,

背后是庞大的建筑,

玻璃闪闪发光。

我不相信这就是

你最后的形象。

而人群在奔跑,

迟疑中,我看见景物在后退,

我们前进的事物在颠簸。

善良的人们啊,

要记住这一天。

有人指着你,

要我模仿你的生活,

但是我做不到。

又有人说你并不存在,

是一个失去的世界的幻象。

但是我不能泄露

这共同的秘密。

就在这早晨,

在不可逆转的潮流之中,

我看见了神情恍惚的你。

想到天亮了,

我禁不住转过身去。

你如此生活

你如此生活,

永远得不到怜悯。

要接近你,

要通过墙壁,

要携带敲打的工具。

你潮湿的灵魂,

在喧嚣的包围之中。

要进入疯狂,

要穿越摇摆的人群。

你购买食物,

以道德遮掩身体。

你垂首而立,

长发零乱蓬松,

你永不能回到光天之下。

家庭的亲切气氛啊,

生生死死的快乐啊。

是谁在挖掘?

是谁的手触摸到寒冷?

是什么星星呼啸坠地?

你不朽的体验,

你失声的忏悔,

是必须禁毁的愤怒。

拿起这盏灯吧,

看看你的生活,

你本是一个好人。

无所不在

默默无言的朋友啊,

你天真的思想

永远是一个问题。

忘却是可笑的,

要发生的总要发生。

当春天的记忆,

从郊外来到

这座城市中间,

从我们曾经生活的家园,

突然逼近我们。

我唯一的朋友啊,

跟随他母亲,

穿行在雨中的街道。

在那个夜晚,

悲凉从此就如现在

我身旁的河流,

流淌啊流淌。

我离开了这一切,

在一个相反的方向

浪费掉大部分的时间。

我是一个花言巧语的人,

眼看着朋友离我而去。

就象这生日的烛光,

那一个夜晚,

震撼了我的心灵。

节日

节日的宴会在进行,

我们围拢来,

在灯下,

保持清洁卫生。

在频频举杯之际,

纠缠于形而上的争论,

唇枪舌剑的杀戮

抨击了苍蝇。

动用辛辣的词语,

攻击隐秘心理,

突破疾病的封锁线,

我们疲于奔命。

赞美飞鸟吧,

超凡脱俗的微笑

也不过如此,

美梦中的猛兽

又如何找到机智。

节日的宴会难于言说,

殷勤斟酒的女子,

优雅的笑容是不是艺术?

我们是食客,

在公共场所的大厅,

这不是新鲜事。

奖赏

用铁的事实

证明短暂的历史,

用美丽的图案

证明思想的存在,

用恭敬的语言

证明深刻的疑问。

感谢你们,

崇高的奖赏。

我离开了一个地方,

却不能到达另一个地方。

我头戴桂冠,

走出了荣誉的阴影。

在商店里购买高尚,

在形式中分发药物,

在纷繁的消息中传播沉默,

我嘲笑了一个人。

世界上有多少事物

可以作为玩具。

哑然失笑的人们,

让我们来玩一次吧。

当奖赏被证明,

你们在哪里?

你听到了什么样声音?

我的兄弟,

他走进电梯,

黑色的风衣淌下水滴。

外面在下雨吗?

他没有表情的面容

承受不住我们的冥想,

一不小心就会在恍惚中破碎。

在一个早晨

突然出现的形象,

来自一个问题。

就象一束花,先前的人们,

一段悲欢离合的故事。

我们要向许多人发问,

每一种生活场景

都是一个暗示。

对面那些窃窃私语的人们,

从前有过什么样的身分?

兄弟啊,他们来到这酒吧,

为回忆过去而匆忙。

这些曾经出现的事物,

所有的意义纷纷撤退。

你听到了什么声音?

天堂的舞蹈



我目光冰凉,走过这灯红酒绿的街道。

是来到了天堂吗?

青春哑口无言,天真烂漫在拍卖之中。

在轻柔的叫唤里,今年的羊羔五颜六色。

生活重新开始,照耀出我卑微的身份。

我掩住脸庞,泪水打湿了往事……

我感到水汪洋一片,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在茫茫人海,沉没时的呼吸和心跳,逃亡的歌声跌跌撞撞。

悔恨的旅客啊。飘泊。

无情的我,在一夜之间声名显赫。

玻璃门打开了,理发师慈善地流露微笑。

我铁青着脸,不知道把行李放在哪里。



坚定而锋利的玻璃是理想的残骸,是冷酷的。

那仰面躺在地上的我是一个受伤的俘虏。

从前我用消毒的爱情止血,并且让世俗的交谈镇住剧痛。

弟兄们耗尽了一生的时间,挥霍掉宁静的阳光和自由的风。

而今我抓起一把盐,将伤口揉搓了一遍又一遍,

不是为了忘却,而是为了狂想远方的岛屿、宫殿和恋爱中的蜜蜂。

我满头大汗。

畅开复又关闭的门啊,外面是一条大道、太阳,

这一切风尘仆仆,兴致勃勃。

这精确而又虚幻的布局不会有什么泄露。我是如此认真。



因为在阳光下笑得太久,我已经褪去了鲜艳。

草地上生锈的铁锁是一个辞退的仆人,那是在雷雨前的下午发生的旧事。

我把捡拾到的钮扣当作了财富……

那棵树翠绿还依旧吗?当然还有树荫下的竹笛,拆散的小闹钟,光亮的铜齿轮,

曾经在胆怯中丢失的时间。

我最初拥有的是一片疯狂的天空,因焦虑而病痛。我反反复复

阅读一本书,喝完一碗碗汤药,

在苦涩中,我用舌头舔舔嘴唇,笑得调皮,笑得惨烈……



撕碎一片星空,放入日常的饮食中,丰富的营养灿烂华丽。

在健康的日子里,我用青菜的嫩叶遮 掩窘迫,想象石磨碾动的声音。

风吹拂我,问题不断出现。

一条伪装的鱼、一盒空洞的饼干和存在于无可奈何的记忆。

要知道我的口袋里充满了硬币和温柔的瞌睡。

我在燃烧。

痴迷中对一束花言语荒唐,我头晕目眩,呼吸急促。

我选择了消失,把形像的灰烬如期归还。



现在是什么蒙住了我的双眼呢?

很久很久,恍惚中,为飘香的石榴流下口水。

是不是丝带的飘动,阳光在跳跃,媚笑的少女乘坐一架秋千,

我不停地猜想。

一开始就已天花乱坠。

弟兄们。现在,请拿起铁锤砸碎哭泣的男人。

石头中会有快乐诞生,倔强的花朵正红得残酷,嘶嘶呼叫。

要生活就必须有辛劳,必须拉破脸皮,必须宰杀牲畜,准备足够的肉食。



可怜的背脊,蓬首垢面的影子,抚摸膝盖的女人。

一个不肯安分的小东西,新鲜活泼的夜晚,

一种堕落的呻吟,然后是白昼。

法律从宽敞的会议厅里流出来,响彻打断演说的掌声。

在兜售裤子的商店里,我研究了穿裤子的传统和放荡。

在忧郁的边缘,我脸上是别人的笑容,

不会再存在慷慨的感情。



于是我逃回到内心,习惯在临睡前洗脸。

垃圾,污秽的抹布,丑恶的嘴脸一片荒凉,

远方的看守双手捧着贿赂,打开了枷锁。

在投掷石头之后,闪电悬挂在度过的岁月上空,铁器沉默寡言。

我口是心非,满嘴的牙齿叮当落地,

在自选商场的货架旁,我不断地握手言欢,表达爱慕。

我想起了动物园,忠厚诚实的动物和解散了的自己。

我想起了洪水,想起了本来面目的家庭。

苍蝇就是苍蝇,那些照本宣科的激情,

纯洁无邪的窃贼是一个玩笑。



我还要扔掉天堂的花朵,

抹去幻想的灰尘,生锈的自行车,臭袜子。

货物在运输途中,烟草熏黑的失眠……

我冒险撬开了铁栅,慌忙中将牙膏吞进了肚子,

尾巴拖在地上。

出没于讨价还价,争论星星和芝麻的重量,寻找一只碗。

这被现实伤害的童年,

这漂亮的契约、封锁所有的消息和赠礼。

赞美啊。

神秘火焰上发蓝的刀锋,露出了温存。

不要害怕病痛,

真实的骨头一生贫困。



推土机来了。

疯狂,阳光飞溅,摇头晃脑的推土机来啦。咕噜咕噜地叫唤,履带在碾动。

匆忙的人们啊。

我满怀敬意,尖利的爪子抓向天空。

迷蒙的雾还未散去,还有泥土的腥味。

那些在习俗中静默苍老的人们,经过打击之后喘息不已,

有一般的哭泣。

我们披挂乡愁,从转瞬即逝的事物中获得了什么乐趣?

我满怀敬意。

红彤彤的布帘悬挂起来,鞭炮鸣响,糖果分给孩子们,大地蒸腾初恋的芳香袭人。

推土机来了,

一路上,家畜撒开腿奔跑。

残墙倒了,瓦罐滚来滚去,祖先在太阳下磷光烁烁,

寻欢作乐的旧式帐幔拆除了,乌鸦的巢穴倾覆了。

弟兄们,

家乡的妙龄少女将要进入火热的季节,

胜利的形态充满魅力。

10

我要向你们讲述想入非非。

在地下室,聚集着一群生意人,在讨论买卖,在讨论法律之外的财富和生存价值。

这是闪烁其词的歌舞场,

陌生的调情是一种奢侈的浪费。

有人在呷酒,抽烟。女人到处走动,脸和线条整理得异常贞洁。

这是付钱购买的下午,

我消费一种缠绵悱恻的追忆。

在闭目自守的时空,我不过是发黄信件中爱情的错别字。

倘若没有瞌睡,我就要怀揣现金走进仓库,

那里有去年的货物,不新鲜的纯情。

这是泡沫里浮动的星期天,

我向你们讲述冒险……

一种听凭自由支配的容易丧失立场的考验。

11

我怀抱女人,在轻声诉说里摇晃,渴望改变患病的生活。

街上的汽车爬来爬去,使我重温时间。

早晨的新闻,闹钟和缝衣针,卫生间里消毒药水的气味,树叶的忧伤。

我们是图画里的动物啊。

我苍白的手指只能梳理女人的娇情。

没有亲吻,没有家常的情爱和闪电,

只有苦苦的互相抚摸。

太热啊。嘴边的汗水有呕吐的感觉。

舞厅外面照样是一些失眠的人。

我闭上眼睛,嚼着口香糖,无聊地爱上了这潮湿的夜晚,象婴儿吮吸瓶中的液汁。

孤独啊。

服务小姐提起她裙子的下摆花枝招展 。

洗手间里传来水的喧哗,一个男人在翻阅杂志,一个空烟盒丢弃在黑暗中的座位上,

一挂项链有腋窝的气味。

这是一些无缘无故的表情。

在这起伏的夜晚,我兴奋得象一杯酒,

延续到凌晨。

12

沉湎于诱惑,我手持花束。

我知道情人光滑的肌肤是昂贵的。

饱尝灯光的打击,我的旅行袋里珍藏遥远的爱情。

我知道喷泉的嘴唇冰凉,我知道钢琴的祈祷已经渗入我的肺部,

我知道海洋的波涛和沉船的呼救。

我仿佛在进行一场游戏,玩弄一把钥匙,围绕钻石的火焰,熏烤又冷又硬的微笑。

我付出足够的金钱,却买不到心中的偶像。

一个女人在咏唱蝴蝶夫人的那个早晨,她有发光的利爪,笑得象传说中的狐狸。

酒吧里的红蜡烛还是那种古典的蜡烛吗?

这些摇晃蛇皮小包的女人,扭动发烫的大腿,说着猫的语言。

长青藤在颤抖,而另一些人疲倦了。

电梯缓缓上升,我面对城市的夜景欣赏自己的容貌。

乐队开始表演了,在零落的掌声中,

一道强光射向那里。

黎明前,还有纯情的舞伴吗?

那些不易捕捉的歌唱,除了忧伤还有不能明白的沧桑吗?

13

那时我身体卷曲,洁白的衬衣叠放在一旁。

我觉得灯光剌眼,说不出自己的年龄,迷迷糊糊地寻找鞋子。

每一个玩具都有一个影子,所有的事物都有可笑的一面。

那时我口干唇燥,内心干干净净。

生命只能懒洋洋地遐想一次,睡上一觉是一种可以拍卖的幸福。

清晨的少女走过了,歌声在赞美男欢女爱,

吞服大量安眠药的失恋者留下一纸遗言。

消化不良啊。

14

观赏这一片晴朗,

树叶的嗫嗫嚅嚅里有一些风经过。

蚊虫毛茸茸的瘦腿在骚扰我。

一巴掌打下去。

板着脸的秘密和等待的人群,开始原地踏步。

我的观点:

不敢涉足的地方就是悲剧。

这是一次失败的交易,是不能归还的春天,仓库里堆满了混乱的物证。

买一个无名无姓的奴隶吧!

连同破产的心情,悬挂的灵魂,潜入市场的同伙的诡计,玩具店花花绿绿的轶闻,

五年前的一首歌和歌中的草帽,以及文件中禁止的所作所为。

因为我要生存。

15

还有习惯性的抒情。

越过餐桌上错误的交谈,一些纷纷坠落的迷乱,一些大庭广众的爱,一些贪婪的口水,

一些冬季来临时不可抗拒的温情,一些重大的贿赂案,

喧闹的会议就是事实。

但是,必须进入夜晚的深处。

一只不再啼叫的鸟,想起了往昔山区家乡的传说。

而今天,时刻涌现的很多人物,往往是失踪的消息。

一切事物在夜晚生长,这是身体以外的快感。

拜访一些人,思考一些容易的问题。

一个危险的蓄留胡须的人,携带种种矛盾闯入了不能到达的古代。

与其揣摩一个人,不如仔细阅读一部有趣的书。

我发现夜晚是我的私有财产,拥有合法的使用权益。

16

我打算做梦。保险箱里有飘动的月亮。

我游到一艘船上,用纸牌预测诞生和死亡。

雨纺织我订购的丝绸、虹彩、旅行团的旗帜。

搬运工杭唷杭唷,扛来了制作严实的大木箱,引起纠纷的遗嘱。

律师狡黠地在对面微笑……

一个多余的鼻尖冒汗的夜晚,我赞美厚颜无耻。

弟兄啊,你要小心。

17

我愤怒地梳理头发,然后是漫长的冬季。

我躲在坚硬的铸铁里磨练自己。

哦,一列仅有一名旅客的火车驶进了梦乡,母亲给我送来满满一篮鸡蛋。

而收藏友情的弟兄打来长途电话:迫切需要金钱。

聘请律师为新婚的法律辨护吧。

吱吱唔唔地,一只茶杯打碎了……

回答,被告的回答,连续播放的丑闻,

螺丝钉很容易就生锈了。

在处理道德的时代,我热衷于包装。

冒险家在行进,他们把杂乱无章的理由说得唾沫四溅。

我要剥夺你的机遇,因为我的虚荣心已经残废。

18

我也是一个流泪的人,在咬嚼一只红辣椒。

短缺的医生在安装铁栅的房间时里,病人在拒绝,

营养食品犹如流行性感冒,

健身器推销员敲开了家庭的门,一个发愁的女人。

这样,就能获得制作精美的性爱吗?

波澜起伏,酒却越来越叫人害怕。

真实的存在应该有正常的体温。

在一次次握手之后,我庆幸地暗暗发笑:

还活着!

19

我有一双害病的眼睛,

眼药水的副作用,只是一些概念模糊的禁忌症。

当春天,我冷得发抖,调情的人们各就各位。

我是会场上的瞌睡虫,鞋帽店里吞服止痛片的主人,

在没有痛苦的走廊里穿越。

片刻的胆怯是一架拆散的虚幻机器。

还有多少时间允许我停留于这些言词,这些拳头般的主词。

海棠花在秋天毁坏了它的容颜,

收音机里传来的音乐,能安慰黑暗中的昆虫吗?能维持蔬菜为主的饮食吗?

这临行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弟兄们饰演商品推销员,有一种陌生的微笑

和熟练摆弄纸牌的表情。

就象雨天,行走于泥泞,一种容易枯萎的自尊和腰酸背痛,害怕被出卖。

这是最后的心情,治疗胃病的家常打扮,吃草食肉的动物啊,

让我们最后一次互相取暖。

20

追求两种生活,正面和反面的生活,有时做梦有时不做梦,

我就是那个朗诵菜单的人。

买些盐放在心中,就不会有饥饿。

而目标呢?那使人苍老的目标的份量呢?

雄辩之后垂头丧气的事实呢?

我们应该丢掉幻想顺流而下。

在有雾的早晨脚踏实地,耐心等待太阳的出现,保持一种适当的高度。

一件普通的事物,就是存在依据的形式。

21

成熟的女人宛若开始活动的昆虫,

相思是一片苍白的树荫,

满脸愁容的照片是盗贼的模样。

我把一条小狗抱在怀里,把整整齐齐的原则、

有气无力的通知放在一边。

一针见血的教诲和保存秘密的箱子啊,

我是旗帜下面的那个人,倒立、后退行走、披头散发。

我抚摸的是一只手工制作的小动物。

22

我不一定是一个客观的存在。

他们手持刀斧闯入我的内心,施予病毒的折磨。

他们斥责我:拒绝和接受不会有任何区别。

他们要掌权者出售权力。在我的厅堂里进进出出。在动手的时侯,

他们关灭了电灯,在吵闹声中,他们把我抬走了。

这是面目全非的存在,我甚至来不及调查自己的身份。

于是美好的品德沉重不堪,于是风花雪月,

于是结局中仅有一滴水的衷情,

于是一路上人们在采买迟到的爱和礼品,于是夫妻们仓促赶回家去,于是促膝谈心,

于是忙碌中世界在改变。

23

我还要保持原始的爱和本能,

决不换取随心所欲的金钱。

在醉意中,手还有些温暖,

跳完通俗的舞蹈,并且这样露骨,三分钟情景……

但是我点燃一根烟。

我还有些在乎,

尖叫、鼓掌、吹口哨,

至少还有我用无可奈何代替了挥霍。

这是真话。犹如难于拒绝温柔的泥土 ,

我接触到现实的体温,满足于梦的滋生,默默承受空白。

引导我进入城市的风景吧,

一只无形的手,铁的规律,能发出被打碎的声响不是坏事。

在新年的贺卡和情书之间,在软卧车厢和清晨的报纸之间,

太阳天天升起,唱片和项链闪闪发光。

离开一个地方是容易的,逃避一件事是困难的。

24

远方的鞭炮在庆贺……

空气中有什么在飘散。

贫贱的声音老实得象打倒在地的外乡人,树叶和破旧的衣衫

还是那样忠诚。

我幸运地接受这一切。

在各种场合摸索法律,硬币光辉夺目,我为滞销的商品到处旅行,

对于我而言阳光等于凡俗杂念。

一路上奔波的遭遇啊,

清醒的条文,价格的涨跌,我决不透露卑微的身份。还有一场谈判在开始。

小店里丰衣足食的老板,大公无私的代表人,老同志,

我决不会与慷慨激昂的人合作、交易。

我爱形形色色的人。

25

比较许多事物,活生生的事物,在风中喧哗。

从边缘地带,我获得了一种季节悄悄更替的解释。

每年有如此多的荣耀,

有如此多的迷惑孩子的新花样啊。

没有公害的激情是广场上的喷泉,

世俗的交易,自由就是其本身。

女人,来自流行歌曲的女人。

一袭黑色的长裙曳地,从如烟的往事里一闪而过,嘴里衔着一枝花,

出现诡秘的微笑。

是在天堂。

午夜还有很多陶醉于华丽的、留恋的狰狞,

神经松驰,快乐从骨髓里散发出来。

我发现了自己的丑陋,彻夜不眠,

看见雨中的航班在搬卸货物……

弟兄啊,这是今夜的救灾物资,运往尘世。

教诲

我们将要出发,

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德高望重的长者,

来到我们中间。

我们的举止一本正经,

我们洗耳恭听,

我们阅读文件。

所有的争论,

应该在天气炎热以前结束。

散发馊味的词句,

是不能谅解的事实。

在放荡的植物与讲台之间,

一个时代诞生于喧闹的欲望。

要尊敬长辈,

要哺育孩童,

要热爱花朵,

要消灭形形色色的害虫。

而肆虐的苍蝇,

超越了我们的思想范围。

我们的欢乐,

是解脱之后的空虚。

让我们开始,

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这空洞的嬉笑啊,

从未曾发生的事物中

提炼出生活的精华。

盔甲悬浮在天空,

歌唱埋藏在泥土中,

刀锋抹上了蜜糖,

石头已经落地。

关于昨天的英雄,

雨中飘过的一段记忆,

诗篇犹如秋天的草地,

这是生活的必需品。

我们要虔诚祈祷,

这穿越过去的旅行。

在潮湿的国度

没有就是没有,

消失就是消失,

不要说话,

我们将要进入传染病区域。

要系紧缰绳,

做一个模范的榜样。

戏剧

在蓝色夜幕下的戏剧里,

可爱的水果是否还有枝叶的翅膀。

晶莹夺目的耳环晃动晃动,

交相辉映,在精心构筑的今夜,

你孤独的叹息展开来。

背后是潮湿的墙壁,

犹如世界冷酷那一部份。

一首没有眼泪的歌,

是山岩上独自的嘶喊,

一种野兽的情怀。

当我沉默的时刻,是为了

倾听你内心,

树林里飞出的惊慌鸟群。

那里,太多的想象

在进行探险。

把你的右手放在心口吧,

动荡的生活就是如此。

从火焰中走出来,

呵,我为你鼓掌。

是什么蒙住了我的眼睛

很久很久,

恍惚中为飘香的石榴流下了口水。

是不是丝带的飘动,

阳光在跳跃,

媚笑的少女乘坐一架秋千。

我不停地猜想。

请拿起铁锤砸碎哭泣的男人,

让石头中诞生出快乐来,

让倔强的花朵红得嘶嘶呼叫。

要生活就必须有辛劳,

必须拉破脸皮,

必须宰杀牲畜,

准备足够的肉食。

哦,兄弟,

一开始就已经天花乱坠。

我满怀敬意

推土机来了,

疯狂,阳光飞溅。

匆忙的人们啊,

我满怀敬意。

手抓向风云散尽的天空,

还有泥土,泥土的腥味。

在习俗中默默苍老的人们啊,

我们披挂乡愁,

从转瞬即逝的事物中获得乐趣。

我满怀敬意。

红彤彤的布帘悬挂起来,

鞭炮鸣响,

糖果分给孩子们,

大地蒸腾初恋的芳香。

推土机来了,

一路上,家畜撒开腿奔跑,

残墙倒了,

瓦罐滚来滚去,

祖先在太阳下磷光烁烁,

寻欢作乐的旧式帐幔在折除,

乌鸦的巢穴倾覆了。

我满怀敬意,

家乡的妙龄少女将要进入火热的季节。



我躲在坚硬的钢铁里磨炼自己。

一只不再啼叫的鸟,

想起了往昔家乡的传说,

飘动的月亮。

哦,一列仅有一名旅客的火车,

母亲送给我满满一篮鸡蛋。

一些事物在身体以外生长,

一个蓄留胡须的人,

携带种种矛盾闯入古代的夜晚。

搬运工杭唷杭唷,

扛来了制作严实的大木箱。

律师狡黠地在对面微笑……

我游到一艘船上,

用纸牌预测诞生和死亡。

雨纺织我的彩虹和旅行团的旗帜。

不知所云的个人简历

两岁,我的形状是

星星闪耀在水面,

那年月只有一堆土豆,与我的任性无关。

现在我心中的河流干涸了,

树叶蜷缩在手上,无论如何

忘不了薄薄的衣衫,

不可捉摸的柔软,

比失去还要让人无所适从。

十七岁,北风吹着船,

如此遥远的地方,

我现在回来了,记得船空空荡荡,

记得浪花盛开在冬天,

岸边一块石头快要掉到水中,

两岸的房子,与照片没有不同。

我痴迷于不同,

但终究还是相同。

二十七岁,我变成杂乱无章的线条,

像墙头爬山虎,想掩饰岁月斑驳,

模仿北风在半空游戏。

我知道砖缝之间深藏喑哑的声音,

世上的男女沉默,

没有人说出我的形状

是一棵树,像一道闪电从地底冒出,

而我自己却看见了,

看见脚印,看见他们悄无声息,

他们也是一棵棵的树。

我不知道他们几岁,

又如何能知道自己多少岁。

2006-5-23

湖州思想

看光线如何安排一个开始,但可看可不看。

太阳画出山的影子。

山坡上,植物并不因为我而茂盛。

金盖山路,灰瓦,白墙,图书馆,大剧院,音乐厅,我的思想是通向夜晚的歧路。

削去一半的小山,几棵松树。

让人无法释怀的是满山荒草,在这个冬天如同无限的有限。

山脚废弃的采石场,一个巨大的水潭,好深。

不看也罢,我在水面摇晃了一会儿。

市政府大楼反射阳光,仿佛自身在发光。

一只白鹭在空中划了个圆,撕碎的纸片盘旋在微风表面。

法华寺的佛塔云雾缭绕。

我看到的恰好等于我置身其中的场景。要么我就是我,要么我就是我看见的。

很久,听不见刻在石碑上的话语。

流水像一把羽毛扇,不是松雪斋的浓墨和重彩。

王一品羊毫笔记录铁佛寺附近的变迁史。

湖州的声音在北街南街的人群中,在观凤巷讨价还价。

湖州之所以湖州,因为湖州在我说话的声音里。

倒影在骆驼桥下,但没有骆驼,湖州的水不是骆驼的回忆。

水的内涵使我忽视了丰富,不理解水与石头的距离,与鲢鱼的亲戚相见不相识。

在水中诞生和死亡,我的荣耀是芦苇。

水的存在包围了我的感情,我倾诉,就变得浑浊。

在吴兴县,坐是宋朝,立是元朝。赵孟頫知道,江山不像金银首饰。

早晨有三棵香樟树,下午还是三棵,傍晚枝繁叶茂。

喜鹊在前面,它们在叫。

搬空了,窗子像飞来的碎片。

墙上的字隐约可见,“向昨天告别”,“理发店”,石头像剃光的脑袋。

水泥地裂开几道缝,像丢失钮扣的旧衣裳。

睡梦中的小狗仿佛知道没有人来。

没有人看见正在发生的事。

我不指望带走烧烤店的嘈杂。

背后,两男两女刚刚下车,谈论大同煤和长兴县沙石料,破旧的货车停在门口。

羊肉,牛肉,土豆片,炉中木炭火星飞溅,空酒瓶扔进纸箱。

我绝望得似乎已经明白,在何处误入歧途。

看见了所有的花朵。

有时间而又没什么可说,我就说说,所前街恐怕同样是一个错觉,但有人要不以为然。

这无法理解,总而言之像每天的每天一样让人厌烦。

空罐头在人行道上。

多少寂寥,东风小学门口贩卖盗版碟片的小店倒闭一年多了。

右边是苏家园,隔壁并非苏阿姨的园子。

左边是闻波兜小区,轮船码头拆掉了,盐仓库房顶的乌鸦再没回来。

我在此地,似乎在挽回,似乎在远离。

我的早晨复印了一份又一份。

有的骨头不是骨头,有的水不是水,有的人他仍然是人。

盲人推拿诊所像静悄悄的黎明,小姐们在玻璃后面嬉笑,厨师在咳嗽。

有人在自动取款机上取款,修理自行车的老头笑得诡秘。

我不喜欢承载意义,这样的存在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有时我感到将被掩埋于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背景。

所前街就是所前街,再说也说不明白。

不如送你一个塔里的塔。

在飞英公园,想起了唐朝僧侣和宋朝的和尚。

在木梯上攀援,盘旋,与徘徊不同。

壁上的题写大多已年深日久,再过五百年,我仍旧了如指掌。

谁在塔上摇响风铃。

就算我徒然逍遥,不过是荒疏了。

我站在石阶上,试试登高望远,捎带也拍照留念。

但向往醉里挑灯看剑。

不必相送,蓬山的远差不多就是这样。

在屋檐下做了一个草草了事的巢,将云朵掂量出半斤八两,在乱石中整理药草和粗枝大叶。

流水的章法并不自由。

2005年

隔座看雨

怀素不是狂,他醉了。

醉是最痛的快乐,是清醒的痛。

读王世襄《锦灰堆》,见识了何为阳春白雪,何为下里巴人。

三百年后能否再出一个王世襄,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今后玩不起了。

当代人顶多玩玩感觉,玩得好尚可算玩出生命感。

问题问错了,当然不会有答案。

道就是“不说罢了”这个意思,只知“说”,不知“不说”,无道。

前提是拎着简单的行李,不过在悬崖边十分危险。

词要险,意更要险,不仅化险为夷,而且以险为夷。

语不惊人死不休,不仅是修辞。

奇险蔚然成风不是事实,人云亦云者居多。

一首诗好比打开一扇扇门,在没有门的地方,尤其要打开一扇门。

观察,但不一定描述。

你自己加水吧,不要加太多。

不经意之间,人生就是常常发呆。

有味道比有意思好。

谁料到曾有一位老先生一语成谶: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不老药与不死药,千万要同时吃。

内行说外行话说得最内行。

石兄,你不肯与我称兄道弟,但我每次见你,都想这样说。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这扯淡的诗。

鸟鸣山更幽,整日无事忙。

要是世界只有一个面,那就看不见另一面了。

上帝造人的时候,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吗,当然,他不是人。

世界在变,肯定肯定是错的。

可是,佛法被人当作俗法。

诗就是自我确证,自我确证必然寻求互证。

除了用大脑思考,还可用小脑思考,幸亏有小脑。

2010/2/5

在狱中探访友人

我来探访友人,

山风在墙上撞得粉碎,

一只无形的手抓住时间,

将尘土提到半空。

无法定义大门的高度,在传达室里

突然感到我们不知疲倦的传达

是无休止的纠缠,

干涸的河流就是证明。

囚犯们在围墙里放风,抽烟,

仿佛火柴也会照亮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青草听懂了一切,

在围墙外面发疯般涂抹它们的记忆。

我拆开一条烟,塞到友人手上。

他拉开衣领,一包包藏在贴身处。

他说受审三天三夜,

三分钟能够说清的事,他用一秒钟给予否定。

我想告诉友人,城市灯红酒绿,

即使搞错一个也不会出错,无人可以幸免。

这并非是福音书上的意思,赫拉克利特说过,

上升与下降的路是同一条路。

所有的恶存在于人和人的肯定,所有的罪

存在于人和人的否定,

所有的监狱

产生于人的肉身。

乌鸦在屋顶上叫嚷。

所有的大门必将关闭。竹林里传来的声音

尖锐刺耳,破旧的窗帘上

写满了灯光。

2007

发明一个亲爱的

一九四九年,曾经有五千湖南少女

长途跋涉,抵达新疆军垦农场,

与素不相识的战士结成夫妻。

她们的命运发明了她们,

就像在遥远的年代发明一把木梳,

爱情,在人的意识中超越了灵与肉的冲突。

战争结束了,当年几十万战士

在没有女性光芒照耀的沙漠深处,

也是命运发明的男人。

一个女人为人妻为人母,是哀伤的,

也是真实可信的,那哀伤同样是人的发明,

就像每个人为自己发明一个亲爱的。

2006

此去无多路

向文学前辈学习,学好样,也学坏样。好样坏样,在前辈那里是一样的。

进入误区,径直向纵深走,或许迟早会走出误区。

说表象与本质一致,那不是好话,也不是坏话,是鬼话。

祸从口出,说出来是祸,闭口,祸在心中。

人想超脱现实,超不了,脱不了,才想超脱。真超脱了,还有啥好超,超什么超。

历史等于现实,现实等于历史,那么人等于什么,等号右边是一个空格。

观念的陷阱里面还有一个现实的陷阱。

行不通的事,换个脑袋就行得通了。

现实主义有两种,一种是批判,一种是帮闲。

诗在本质上是反现实、反自然的。

真实的不一定是现实的。

天才不知自己是天才,庸才也不知自己庸才。

天才是天才发现的,庸才也是天才发现的。

庸才不能发现庸才,庸才将庸才当天才,否则,连当庸才的资格都没有。

一棍子打死,不打就不会死了吗,也会死的。

好不容易啊,反对等于赞同。

只能按内心写作,但写作不是自由的。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伦理性决定了它的庸俗性。

献礼作品,只见献礼不见作品。

和氏璧不是卞和创作的。

如果艺术化的吹捧也是艺术,岂非证明艺术化的奴才不是奴才。

糊涂话说出来也是清楚明白的。

杜甫写现实,但他不是为了关注现实。

将歧路堵死是为了避免误入歧途。

开口就会暴露人性。

何苦嚷嚷“贴近生活”,难道“贴近”之前,远离生活了。

怀疑主义才是坚定的现实主义。

陷阱也是风光无限的,所以才会掉进去。

将小问题放大,就是大问题。

判断力是一种能力,能力有大小。

诗是可能的存在和存在的可能,不是存在。

说了几句相反的话,又说了几句与相反相反的话,什么话呀。

真理无所谓证明,依赖人证明才能成立,算什么真理。

诗不是理论的证据。

有此岸必有彼岸,反对非此即彼也是非此即彼,事情太复杂了,复杂得非常简单。

百年之后的事,看不见,但可以想象。

不知不觉是因为无知无觉。

虽然一语中的,但又不得不多说几句。

不觉得奇怪的事奇怪,太奇怪了。

偏见,偏得好,就是见解。

伟大的诗人不关注伟大,渺小者关注伟大。

现实是虚无的,“关注现实”不如关注虚无。

现实至多是诗的起点,不是终点。

文学观由世界观决定,庸人的文学观由现实观决定。

人云亦云者,久而久之,人不云亦云,比人云亦云更糟糕。

诗鼓励自由,但拒绝平等和民主。

出手不凡的人,不出手时已经不凡。

诗的立场是不现实的立场。

常识的意思是常常不识。

在上升的时候沉默,在下降的时候开口说话。

因为复杂,所以简单。

现实是写不出来的,诗本身就不现实。

优秀诗人的才能不是处理材料的能力,而是选择诗的材料的才能。

诗不为什么,就为叫人不至于说糊涂话。

别才并非诗才。

批评得罪人的人是容易的,得罪人是困难的。

真相必然令人难堪。

骄傲也要有能力才行,没有能力的骄傲不叫骄傲,叫什么。

艺术化的现实,是美化,还是妖魔化?

杜甫的诗是杜甫的镜子,杜甫的诗中只有杜甫。

诗不是这,也不是那,是这是那的东西算什么诗。

诗,应该不见而信。

争论令人狼狈不堪,越争论越狼狈。

在当代,年轻人的正确是由于他们命好,命失效即出错,毕竟,命还不算好。

在月球上关注地球,在地球上关注月球,前者是回忆,后者也是回忆。

走向反面?如果刚好在反面,那不是走向反面,而是走向正面。

在正面才有资格走向反面。

在苦难中,往往渴望被麻醉,想象苦难已经被关注。

瞎子也能看见真理,可怕的是他偏偏要描述真理的形状。

真理是什么,说出来大家都知道,不说谁都不知道。

天才是天命,不是尽人事。

谁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庸才,但事实上庸才多于天才,那么庸才到哪里去了呢。

诗是自由的,但首先必须是诗,否则,那自由就不是诗的自由了。

问题总是隐蔽的,明摆着的问题不成问题。

意识形态或隐或显,可笑的是有人反对显在的,却又接受隐在的。

题材与主题是两码事。

庸人自扰,扰得久了,竟然不觉得扰,反而埋怨别人干扰他自扰的和谐。

用心良苦的形象往往惨不忍睹。

诗经时代没有“关注现实”这种文学观。

反对“关注现实”不等于赞成不关注现实。

现实是等待戈多,等了许久,但戈多没有来。

意识形态的“关注现实”后面跟着一帮人,消耗社会资源制造文化垃圾。

对抗意识形态的人以“关注现实”的方式去对抗,从反面证明意识形态思维的正确性。

被禁锢的心灵不一定愿意脱离禁锢。

2010/2

石门湾

石门湾在我心中,是未知的水,

也是弯曲的时间,

比生命长久,也比想象长久。

走过木场桥,在缘缘堂前,

我的时间减少七十年,又增加七十年,

庭院里的青草没有给出答案。

樱桃红了,芭蕉绿了,人散后,

依旧似丰子恺先生所见。

在窗下打开一架风琴,

尝试着按住键盘,沉睡的琴音醒来,

与悲欢无关,与此刻的树荫有关。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

我的祖父仓皇逃离马家弄,

病死在乡间。

这个拯救不了自己的牧师和医生,

没有能够回到自己的记忆中。

说不清是安静还是萧条,

现实的马家弄改变了想象中的现实,

找到现实但找不到想象。

2007/8/16

祖父的教堂

友人邹汉明寄来照片,

一座教堂在一九三四年的岸边,

仿佛精神的存在形式由物质构成。

测量人员的身影,干涸的河床,

表明时间已经中断。

桐乡石门湾,这想去又未曾去过的地方,

在不能重现的年代,

我的基督徒祖父建造这座教堂。

钟楼在照片上耸立,

但钟声已然消失。

这座教堂是不是祖父的精神所在,

我不知,木材和砖石

在祖父三十九岁的生命中是否转换成永恒,

物质的灭失是否意味精神同样易碎,

碎片中是否存在属于我的时间。

从这张七十年前的照片,

我偶然的发现犹如生命的偶然。

2006-3-31

题一九三四年旧照片回邹汉明

如果在一九三四年,

来到桐乡石门湾,

老式相机对准教堂拍照,

我的身影就会在照片上。

沉默是消逝的形式,

河水不知所终,

一切已经不可能,

一切依旧。

如果在一九三四年,

树叶找到一棵树成为树叶,

照片上的身影还原,

我就会因为看见而存在。

不必怀疑,

教堂无中生有,

像水面的倒影,

灵魂的存在取决于灵魂本身。

当工匠在砖缝间钩勒线条,

不同的灵魂获得了不同的精神,

一块砖,一根木头,

从哪里来还会回到哪里去。

这座教堂仅仅是幻象,

是内心的容器。

我理解一九三四年的意义,

不同于其它年代。

2006-4-7

半醉看山

看一眼,看不清楚的东西,再三看未必就看得清楚。

忽而趾高气昂,忽而唯唯诺诺,是正常的不正常。

一个常识修改了另一个常识。

矛盾未必既有矛又有盾,双方都是矛呢。

人事分开来说,人无事,事中无人,再合起来,恐怕什么都不是。

事做错了,人不错,那么谁错了呢。

体现在文学中的价值观不等于文学的价值观。

所有的可能性都是智慧的可能。

表达是牛头,理解是马嘴。

委曲求全,但全不是委曲的必然。

为人处事的难处甚多,中庸而不失度,谈何容易,不是不欲为,而是难为。

顺其自然,难免放任自流,而放任自流,不一定往上流,也会往下流。

成事在天,是因为事不由人,辛苦谋事尚且如此,不谋则可想而知。

论自由,无论消极或积极,皆可能抵达不自由。

冲突是自由的表现,因此,判断和选择排斥自由。

禁止自由也是一种自由。

针锋相对,比投桃报李更像游戏。

进化是退化的原因。

一个团队集合个人之“为人”作为团队之“为人”,其中必然包含了“处事”。

“可以”的意思是选择,因为与“可以”相对应的是“不可以”。

正确的选择,并非来自于正确,而是来自于选择的正确。

希望意味着期待。

同情的前提是理解,理解包含同情。

两个不对称的人吵架,有啥好吵。

即使作为旁观者,也不得不在内心作出判断和选择。

对于深奥难言的苦衷,不知其何以深奥,但知其为何难言。

迫不得已的表达,即使是错误意见,也是清醒的表达。

处事应该这样,为人不应该这样。为人与处事常常发生冲突,难以两全。

或许沉默才是恰当的表达。

无所求也是有所求,因为无所求本身就是一种“求”。

表达的自由是自由的表达。

合情与合理不尽一致,但情可以合理,理也可以合情。

合情合理的结果是智慧的结果。

许多话不是不敢言,而是难言,甚至言不能尽意,说了反而引起诸多误解。

诚然,可言而不言,谓之失人。不可言而言,谓之失言。

无奈失人与失言纠结在一起,不欲失人必失言,不欲失言必失人。

退一步或许不是退,而是角度不同的进。

多余的话

既然来是空言,去也是空言,甚至无言。

我的夜晚,比所有的夜晚更像夜晚。

我不欲借别处的光照亮这个夜晚。

一个夜晚像白天,将来,必有一个白天像夜晚。

所有的夜晚在数量上等于所有的白天。

在广场东侧,直行不是我的路,右转无路可走。

慢慢进入左转待转区,等待最长的时间以最快的速度结束。

一秒钟的长度超过了另一秒钟。

我的目光落在远处,像不可能的事物,我不存在,它就消失。

醒来未必是早晨,因为在白日梦中。

当我推开星巴克的玻璃门,回头看见空椅子。

那个不存在的我已经不在那里。

从未在那里。

我希望一直不在那里。

这样,我就可以假装曾经在那里,自欺而不欺人。

2010/3

退步集

陈丹青这几年的退步有目共睹,

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

他现在是怎样一个角色,

连他自己都说不像。

幸亏他并未向后转身,否则,

从相反的方向看,

不啻为进步的方式,

那样退步无异于溃逃。

退步的意义不在于退几步,

而在于退出来干什么,

“今天,体制警告大家,并

成功地使大家随时随地自我警告:

千万不要忘记饭碗。”

在体制中活着是一种生活方式,

想凭借记忆和想象,

在体制中按照另一种方式生活,

等于痴人说梦,

“但人总得说点梦话

而免于日渐弥漫的大无聊。”

他妈的“此可庆幸,亦足堪沮丧”,

“粗话,可能是解药之一。”

今日无人不在体制中,

今日之人无不是体制的注脚。

体制即是饭碗,而饭碗是

权力的图式,是权力的本质,

“饭碗岂能反思”,

“除非天启全新的价值观,

天纵全新的人。”

这个浅显的道理,

陈丹青明白,大家不是不明白,

说来说去,“通篇废话,直如梦呓,

认真得迹近滑稽。”

今日之人没有人敢于一意孤行,

“不但不敢孤行,

甚至没有自己的一意,”

即使有,也说不清“一意”是什么。

陈丹青的退步不外乎退一步看,

以观看的本能发现对象,

“在对象中看见素描”,

而不是“以素描去陈述对象”。

他只能退入荒废,

“重温这无意义的片刻。”

因为“绝大多数人,

两相狎戏,仿佛催眠,

并不在意唤醒彼此的价值和性灵。”

“大病既久,仿佛无病。”

鲁迅说过,“绝望之为虚妄,

正与希望相同。”而广义的绝望,

“是对人世无话可说的爱。”的确,

如果生活是“一幅糟糕的图画”,

也不由得叫人好生佩服:

“画到这么差,也是本事。”

今日的生活成功地证明了一件事:

中国有很多人在今日生活着。

当然,陈丹青也不敢“豁出去”,

“只是缩回来,吞吞吐吐

弄几句语言写生,”

略微勾画他看见的情景而已。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这见鬼的人生,

“重要的不是鬼存在不存在,”

而是人一直摆脱不了鬼,

至于鬼的意识,

“大多数是听来的,

被灌输的,被暗示的。”

2010-4

赵执信谈龙录

谈龙录

《谈龙录》所谈,不是龙,

而是龙的前言和后记,

其中的上下文关系,

知其深浅,才能知其诡异。

“诗之中须有人在。”

前辈诗人的问答之语,

该书作者“服膺以为名言”,

“不觉俯首至地”。

他本是诗坛权贵的亲戚,

发表作品有人“评而刻之”,

出版诗集有人写序,

但不肯依附,不执弟子礼。

十八岁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

二十三岁任山西乡试考官,

此等美差,

今日之诗歌奖难望其项背。

二十八岁那年,佟皇后病逝,

皇帝办丧事,他宴饮看戏,

因而获罪革职。

从此“纵情于酒,酣嬉淋漓,

借以发其抑郁不平之概。”

清朝的诗歌年鉴主编沈德潜说,

“君子可以谅其志焉。”

康熙二十三年,

作者老婆的舅舅奉旨祭海神,

在广州赋诗《与友夜话》

“寒宵共杯酒,一笑失穷途。”

他私下里与人非议,

斥之无病呻吟,诗中没有人。

人生如戏,但不是演戏,

“喜者不可为泣涕,悲者不可为欢笑,

富贵者不可语寒陋,贫贱者不可语侈大”。

今人反其道而行,

“可以惊四筵而不可以适独坐,

可以取口称而不可以得首肯”,

纵然“言语妙天下”,

也不过是优孟衣冠罢了。

“天姿国色,粗服乱头亦好,

皆非有意为之也”,

今人搔首弄姿,

“伪笑佯哀”,“徒以风流相尚”。

因为诗“以意为主,以言语为役。

主强而役弱,则无令不从。

今人往往骄其所役,至跋扈难制”,

长诗“如瞽者入市,唱叫不休”,

短诗“如贫士乞怜,有言不尽”,

只看第一句就扔进垃圾桶,

也不算罪过。

所谓“意”好比是米,

“文则炊而为饭,诗则酿而为酒。

饭不变米形,酒则变尽。

啖饭则饱,饮酒则醉,

醉则忧者以乐,喜者以悲”,

倘若不知其所以然,

即便醉了也不知何以醉。

作者自嘲说,三十年来口无遮拦,

到处招惹是非,活该倒霉,

其实不值得辩解。

“无复堪容位置处,

渐多不识姓名人。”

2010/4/13

注:《谈龙录》,清代诗话。作者赵执信(1662年-1744年),字仲符,号秋谷,晚号饴山,山东益都人。著名诗人王士禛的外甥女婿。九岁能文,康熙十八年(1679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任山西乡试正考官;二十五年(1686年),升右春坊右赞善,兼翰林院检讨,并担任《明史》纂修官。官至“左赞善”。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八月,应好友洪升邀请,观演《长生殿》。翰林院掌院学士徐元文,嗾使给事中黄六鸿告发赵执信,在“国忌日”饮酒看戏。赵执信主动承担全部罪责,“余至考功,一身任之”,以“国恤张乐大不敬”罪名革职。另著有《饴山堂文集》《声调谱》等。

古诗十九首之一
〖诗词鉴赏〗现代诗(三六一) 沈方的诗及诗论 现代诗精品鉴赏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我忘记了明暗交替,

难分彼此,甚至不分彼此,

但我并非是存在的忘记。

欢乐的门槛一次次被降低,

夜晚的真理失去白天的颜色,

不如再开一瓶五粮液,

干脆在和谐中自动和谐算了。

新闻听上去像是旧的,

否则,杯中影何以纷纷来去,

由于无辜的肉体不断遗失,

莫名的灵魂愈来愈委屈。

踯躅在自己外面,

犹如高楼之间的空虚,

所有的平方无不高于平均值,

每一个数字都是喜剧。

说过的话免不了不见影踪,

单数的客人剩下一个,

因为现实看上去很不现实,

其中的含义无可无不可。

何苦为高度而浪费高度,

政治不过是复制粘贴,

只有看不见的手拨弄乐器,

并损坏我的喜悦。

古诗十九首之二

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

今天的路无所谓长短,

更多的事不算坏,也不算好,

至于什么时候一言以蔽之,

概括整个世界,

我知道不可能知道。

潜规则不是规则的潜力,

未知的制度像水中摸石头,

失望是希望的初稿,

有总比没有更具有现实感,

思想是肉体的交换条件,

而肉体是幸福的可行性报告。

新未必在旧的反面生长,

昨天的明天与今天并无不同,

当集体成为个体的烦恼,

时间的起点不是接近,

而是远离,以至于无可代替,

不仅只有一步之遥。

好多年过去,商店里摆满了

不那么客观的东西,

过去像未来一样不可靠,

被杀的孩子如何从未来回到过去,

在恶性循环中救救孩子,

客观比主观更糟糕。

去者日以疏,生者日以亲,

出门将看见更多的门,

知道原因但看不懂统计报表,

绝对的来临在相对中消失,

下面在上面找不到下面,

抒情与叙述同样徒劳。

古诗十九首之三

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

招待所的灯光聚集在院子里,

抚摩穿越夜晚的树木,

有多少理由就有多少无缘无故。

朦胧的面积没有固定的尺寸,

大部分的我并非是我,

而我的局促与我之所见毫无关系,

犹如浅薄不是深刻的不在乎。

楼梯上的人拖着自己的影子,

里面的房间悄无声息,

应该下来的人迟早会下来,

上去的人已经上去。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握手是告别的习惯动作,

我说的话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遗失了的笑脸是笑的废墟。

错误在错误发生之后才能认识,

事实在形成之前不是事实,

因此,倒霉是不幸者不幸的记号,

幸运是幸运者唯一的机遇。

隔壁的交谈断断续续,

倾听背景音乐需要更多的背景,

若有若无的风不知还有几种形状,

墙上的时钟表示停顿的角度。

2010-5

悼念

不知道还会传来什么消息,

我穿过玻璃走廊,

想独自对自己说几句话。

我不是不想与人说,

而是不知道应该如何说,

说了,也不知道是说对了,

还是说错了。

中午在酒宴上听说,

你的追悼会上午刚刚举行,

前天你突然跌倒,

送至医院,不幸抢救无效,

一个人就这样离开人世。

我不敢相信,以为这个世界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

现在看来,

迟到的消息也是一个错误,

错误总是发生在

错误的时间和地点,

不过,这样说还是不对。

按照乡间风俗,

不能再前往吊唁,

我只能在沉默中哀悼,

但沉默的含义过于隐晦,

唯独语言才具有表达的形式,

但语言难免浅薄。

过去的事情过去了,

反过来可以说事情已经过去。

前面的未来始终在面前,

我转过身去看,

未来仍旧在前面,但我知道,

过去在我身后存在着,

与不存在相等,无可挽回。

世上的事情是彩色的,

有时候看,又是黑白的,

更多的时候看,浑沌,虚幻,

甚至,没有任何颜色。

在记忆中搜索你最初的形象,

你挎着叫做杭州篮的篮子,

慢慢在村里走过,

一副标准的农民样子。

这样描述词不达意,

对于我,却是一张黑白照片,

清晰,深刻,难忘。

后来的很多事情可以省略,

即便我不说,你也不说,

但街上偶然相遇那次,

不能不说,我知道

你要我做事是为了帮我,

尤其是你当时说的话:

“我们的交情还在。”

令我意外,令我感动。

如今这句话在耳畔回响,

我不敢不相信,

世上的事情存在于语言中,

而语言是真实的存在,

并且是唯一的真实。

古琴及其它

这些日子,每天都有两个夜晚。

太黑了,以至于一个夜晚容纳不了这么多黑。

在两个夜晚之间,并非是另一个白昼。

这么多的黑,黑得非此即彼,黑得不分彼此,几乎没有现实意义。

二十年前,玫瑰就是玫瑰,因为红色显而易见,不是其它。

池塘干涸了,还有谁愿意哭。

这样的早晨已经迥然不同。

从这里撕开,而快乐是不需要形状的。

路都是无缘无故走出来的,无论哪一条都不是将要走的这一条。

无论多少条路,都只能通向一个性质相同的地方。

有过第一次,之后就没有第一次了,之前,没有第二次,除非还有另一次。

在一个属于古代的国家,活着犹如永别。

唯有死去才能永生,活着的人,只不过活着而已。

深不见底的深啊,然而浅得见底的浅,下去,也深得反常。

无所谓底的深,是无所谓深浅的。

这个国家绝无仅有,像所有的国家一样,是世界的总和。

幸福的意思是不幸尚未降临,不幸的原因是幸福只剩下幸福感,但没有幸福。

独特的思想混淆了理性与非理性,使得真理具有倒钩的属性,倒钩也具有真理的属性。

世界没有颠倒,世界上的事物已经颠倒。

一切皆在顾盼之间,得意可以忘言。

聪明人那,到了此时此刻,对了就对了,错了,就错了。

浮生倘若如梦,在梦里对一次,错一次,皆不算过分。

因为安心,所以心安。

即便看了又看,世上的事太新鲜,叫人难以怀旧。

不说当年如何,说了又能怎样。

可否不要描述,不要背景,可否从背景中走出来,直接面对仅此而已的几分荒凉。

现实终究是政治的,文学是不现实的,因而文学之复杂比复杂反常得多。

文学反映现实,那么现实反映什么,除非现实反映文学。

文学中的现实,既不像现实,又不像文学,与文学只有不相干的相干。

人发明文学与现实这两样东西,并非是为了互相反映。

文学,即便碰巧被认为反映了现实,反映现实也不是文学的初衷。

反映论的妙处在于,弄到后来,反映论不仅抛弃文学,而且抛弃现实,空留下反映本身。

晕倒在反映论中的文学(姑且称之为文学)醒过来了,已然不知自身为何物,似乎会再次晕过去。

依附于现实的人,无暇顾及现实之上,之外的事物。

喜闻乐见的文学不是已经死了,而是可以死了。

可惜并无真实可言,一语道破的真实是可怕的,幸亏没有真实。

多此一举,但还是要举,连这多此一举也不举,岂不成了不作为。

人可以用两只脚倒退走路,并且将自己从自然界中分离出来。

他人即地狱,因为自己事先已经成为地狱,而且毫无自知之明,以为是天堂。

与玻璃上的月光相比,莫名的喜悦时时刻刻叫人莫名其妙。

可以促膝夜谈的朋友不是没有,只不过无从谈起,即使谈,又谈何容易。

至于寂静,是听不到的声音。

有些未知的事物正在远去,我毫无觉察。越来越多,不知究竟有多少。

也不知究竟去了何方,但我知道,犹如在黑与白之间。

我差一点就要一路小跑迎向自己。

冬天的第一个早晨,浮现出最后一张笑脸。

也许别人体现了我的苦心,然而我是无辜的。

回到原初那种从不开始,从不结束的时刻。

绝对的痛苦只存在于绝对的时间。

我从未经历的事物,有时清晰,有时无穷,给予我形式。

改变一个人的记忆等于改变所有的记忆,改变所有的记忆等于改变了过去。

但改变过去意味着改变未来,至于我的现在,曾经是过去的未来。

有人问:等待什么。我答:等待未知的事物回来。

在未知的事物中,我的等待不可知。

甚至麻木了,麻木到失去知觉。

过去的沉默比过去的笑声更具穿透力,尤其在沉默弄破之后。

如果改变现在,不可知的未来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至今无人用记忆改变不真实的过去和过去的谎言。

应该带点什么回去,这样的重量与幻想差不多。

然后呢,安心过没有幻想的生活,但这种生活也与幻想差不多。

说没有,一下子就没有了,干脆得好像不曾有过。

以前,记忆是叩门声,只不过记忆并非是一扇门。

外面的生活既不抽象,也不具象,是看,不是被看,反过来,同样栩栩如生。

记忆可以死掉,因此,记忆与记忆中的人和事,难免玉石俱焚。

只有等待死灰复燃之类奇迹了,不知为何,奇迹竟然未出现,死里逃生的记忆再也不是这个人的,而是另一个人的。

转眼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想想反正是一回事,想想又觉得不是一回事。

前天来的时候,割破了手。这些碎片,昨天更锋利了。

晴朗的天气异曲同工,只有一个原因,每个下雨天却都有各自的原因。

女人都是男人的错误,犹如朋友不一定来自远方。

爱有点爱莫能助的意思,甚至颠倒了。爱是智慧,然而道路曲折,经过长途跋涉,爱成了智慧的冤家。

毕竟是一个屋檐,可以坐在那里,做太阳的客人。虽然时常产生寄身于他人屋檐下的感觉。

其实,日常生活仅仅是生活的前言和后记。

你不问,我不答。我知道你不会问,问了,我也不会答。

可以,其实无聊。不可以,也无聊。明明可以,假装不可以,更无聊。

不可以,却强作可以,那就不仅无聊,而且不足道了。

由于什么都没有,因而什么都不是,连什么都没有也不是。

在那里疾走似风,明年恐怕仍旧是这个样子吧。

昨天去了水边,现在好像又去了那里。

隐晦之言,往往图穷匕首见。口无遮拦的直白,往往笑里藏刀,毕竟一览无余。

院子里,一棵是罗汉松,一棵是枣树,还有一棵枫树。

这只猫好像刚刚从夜里来,比黑暗更黑。

抬头见一把中阮挂在墙上,随手在古筝上弹出一个音。

草,还是秋天的时候好看。

吃了不老药,青春常在,但难免一死。吃了不死药,苟且偷生,但无力抗拒衰老。

不老药,不死药,世上没有这两种药,不是好事,有,也不是好事。

恐怕并非只有我这样吧。

即便风华正茂的你也不过如此吧。

2009/12

高窗

向下,眼睛不足以

概括看见的事物。

这是一条斜线,

每一次选择都意味

无可挽回的损失。

杂草丛生,空地上

停泊几辆汽车,

是一个死角,

若干年后,不会

与此刻相似。

傍晚的河流发黄,

发皱,还会继续陈旧,

倒影在水面涂抹。

抒情的困难

在于抒情太容易。

高楼在远处发呆,

灯光渐渐苏醒,

仿佛另一个世界

侵入这个世界,

在临界点上

红灯记

“十七年风雨狂怕谈以往”,

既然如此,不谈也罢。

自1949年始,然后是1966年,

岂止不谈,想谈,难,

不谈,难上加难。

也曾在两个黎明之间徘徊,

白昼分明是夜的一部份。

也曾将昨日当作他日,

而他日莫不是无奈的选择,

甚至在意料之外。

“怕的是你年幼小志不刚,

几次要谈我口难张”,

十七年何等神奇,简直是

一个玩世不恭的幽默大师,

足够怂恿真话变成谎言。

也曾用心体会一个时代,

又一个新时代,今日开心,

那美酒开了一瓶,又开一瓶,

而最新的街道上,

一只红灯在时间当中

恋人絮语

无论谁,如果

最低的低音

呼唤我,我就会

像一座花园。

夜晚已经打开,

与我垂直。

我包括了所有

隐藏的事物。

星星撒满夜空,

像白色的药片。

如今痛是苦的障碍,

苦也是痛的障碍。

等待我转身的人

当初站在门外,

仿佛夜色露出

相反的面孔。

如果还有未知的

痛苦比我深刻,

那就是

自己的遗忘。

烽火与流星

田晓菲这本书,没有结语,

无始无终,每一页都是隐藏,

每一页都是新的发现。

读罢,随目浏览,

每一页都是另一页的起因,

犹如“一份怀念回应另一份怀念

又回应另一份怀念。”

“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

萧梁王朝的烛影摇曳,是

失败者诡异的表情,

又是胜利者的微笑,虚幻,

迟缓,“几乎完全不会

给胜利者带来任何喜悦与安慰。”

无时无刻,不在时间的暗淡背景中

再现,折射出存在的轻盈,

仿佛每个时代都是过去的回声,

时代的形象由未知的影子凝聚而成,

看见的,仅仅是观看的意念,

“是另一个的梦幻投影。”

“不见人影来,回光持向空。”

或许,每次都会看见一个梁武帝

区别于另一个梁武帝,

犹如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

属于自己的时代,

并且在各自的空间随遇而安,

这样,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相遇

不是人的相遇,

而是与一个时代相遇,

甚至,诠释了自己的倒影。

而形象指向“自身之外的东西”,

“意义重大又毫无意义,

重要又多余。”

不过,多余的空间并非多余,

这些再三呈现的瞬间

正是人的宿命,以及宿命的揭示。

人生的大神秘沉默又雄辩,

无望而深刻,

每个时代都会失落本来面目,

在另一个时代缺席,

今天这个时代同样如此,

将被另一个时代反映为它的伤感,

现在无非是过去的扭曲。

至于“如何讲述自己的一生

比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更重要,

但是,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

最终影响了一个人

如何讲述自己的一生。”

在新的观看方式中,

“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

因为,事物与事物的关系就是

孤独与“孤独催生的幻觉”的关系,

是对仗,是没奈何,

是“烛火给了风一种形状”。

所有的时代都是幸存的偶然,

每个人都是幸存者,

所有的存在并不存在,

而是偶然与幸存的双重虚构。

“君言丈夫无意气,

试问燕山那得碑。”

注:《烽火与流星:萧梁王朝的文学与文化》,中华书局2010年出版。著者田晓菲,哈佛大学比较文学博士,哈佛大学东亚系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中古文学,晚明文学和比较文学。其它著作有《秋水堂论金瓶梅》(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出版)、《赭城》(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出版)、《尘几录:陶渊明与手抄本文化》(中华书局2007年出版)等。

2010-4-27

春夜及伪证

1、星球

夜深了,我在星球上耽搁。

面前飞过一朵火焰,甚至不是火焰。

他说,享受思想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即便憨厚得满脸皱纹,即便弯曲成弧线,

只能将手插入寒冷。

我何尝不敢辨认,

何尝不知他拿走我的闪电。

我的目光滴水,透明,安静。

收音机里的女声在头顶旋转,

星空越来越远,像镜框里的眼睛,

而这女声是声音的母亲。

他折断了我的声音。

我悬挂在夜的边上,

想飞。在陈旧的颜色中飞得认真,

认真得不需要翅膀。

2、风的画像

台阶上,风悄无声息像庞大的建筑。

我在其中这么久,开始动摇。

我接受一切就像接受玻璃反光。

铭心刻骨的照耀令我沉迷,

令我坚定,令我遗忘。

任何感情都不能改变天上的飞鸟。

挂在树上的不是我看见的风。

对风的认识像一张废纸,是全部错误,

但不是唯一的错误。

白得没有颜色,白得难以捉摸。

我看不见风的耳朵,所有的脆弱

都不能挽救我,

所有的颜色正如我笨拙的描述。

那尘埃中浮现的脸,那脸上的水珠,

那光线穿透的烟,令我深信不疑,

令我无比畏惧。

3、春夜

春夜是一座坟墓。

我有两个枕头,一个用来做梦,

另一个用来在梦中做梦。

双重的美,压迫我。

那些梦都是瘦削的美人,我不爱

她们花边形的身体,

只爱骨头和骨头的清脆。

漏水的声音

纷纷吐出舌头,在草叶上等雨,

想唤醒梦中的毒蛇。

然而,只有树荫飞来飞去,

寻找枯死的大树,

即使找不到,也要和泥土一同沉默。

青瓦在房顶上,绝无可能

像一群燕子垂直上升。

墙头草在缝隙中筑巢,委屈得发绿,

仿佛癞蛤蟆已经飞走,或者

正在变成燕子。

我不怕,怕的是春夜越来越浅。

4、美的历险

美将我纠缠,将我隔离,

仿佛明目张胆就是浪费的限制,

而我卑躬屈膝,成为笑的奴隶。

美神情庄重,仿佛隐匿的使命是暴露,

令我忧心如焚,无地自容。

美贪得无厌,兼并我,吸收我,

仿佛只有我才能证明残忍。

美是恐怖的大师,画出稻穗,

画出童谣,画出害虫,也画出花言巧语。

不仅画出新鞋子,而且画出旧鞋子,

仿佛这双脚不是我的。

美也有慈悲心肠,是卑鄙。

当我灵魂出窍,我请求我的身体原谅,

因为美对于我就是终身苦役。

美毕竟盛极而衰,

帷幕后面的窥视像宠物的爪子,

淫荡的花纹像虎豹。黄昏的低音像回声。

正午的喇叭像深夜的咳嗽。

5、伪证

我们目睹我们的眼睛发绿,是危险的,

如同谎言以及谎言通行证是真实的,

在我们的语境中永远真实。

发现即快乐,至少不是痛苦。

有人痛苦,那么请远离,

不要在我们的疾病中痛苦,请在自己的疾病中痛苦。

你得到的宽恕是自己的宽恕,不是我们的宽恕。

你不仅要宽恕自己,而且要宽恕我们。

你赞成快乐,等于在空中建造楼阁。

你相信谎言,就可以在空中楼阁上生活。

我们崇拜谎言,因为谎言是权力,

而权力是一只砍掉头颅的鸡,

如果有必要,死去的谎言就会活蹦乱跳。

虽然痛苦不是不光荣的事,但可能变得不光荣。

我们的手在暗箱中抛弃手的影子。

伟大的时刻就是胜利,所有的胜利都是嘴的失败,

所有的嘴都在接受手的奴役,

所有的手都在进化。

6、清醒

犹如在河岸上等待河流,我等待清醒,

以至于白天成了黑夜的冒险。

我用一半时间发明一个童年。

少女们像夜色忙碌又安静,在缝纫机上衰老。

每年,总有几棵桃树离开柳树。

而我的另一半违背诺言,自从骗走我的赞美,

就不肯照亮我的内心。

我失去黑暗,因而也失去光明的敌人,

因而我二十年前认为

在二十年时间里已经慢慢遗忘。

因而我等待清醒,犹如在河岸上等待河流,

以至于二十年时间都在童年冒险。

7、幸福

事到如今,不得不畏惧幸福。

独自闭上眼睛也无效,

幸福这份协议没有人履行。

墙外传来声音,几次穿墙而过,

在出口留下几片树叶。

当我抚摸幸福,痉挛的不是身体,

那空壳完全像空壳,甚至没有痛哭。

当我置身幸福,在地下聆听远去的马蹄。

当我仰望,

月亮像一个满脸羞愧的商人。

或许应该修改协议。

幸福的降临不是为了兑现承诺,

而是为了解除。

幸福这份订单已经过期。

但幸福也是孕妇,像太阳孕育万物,

分娩一个个白天,同时

又在两个白天之间插入黑夜,

而黑夜的深刻比陷阱更深。

在畏惧中,幸福是一次突发性事故。

8、恐惧

在恐惧中获得永恒,犹如石头睁开眼睛。

我这样朝思暮想,不惜半途而废,

心甘情愿,成了自己的暴政。

即使不是瞎子,

但在瞎子带领下,迟早要死于回忆。

那回忆连篇累牍,抄袭一千次,模仿一千次,

所有的问答题只有一个答案。

恐惧像大门慢慢打开,但打开不是目的,

目的就是手段。

恐惧不是石头和松树,不是涂改和修改,

而是春梦的腋窝,是狐臭。

我不清楚我为什么竟然敢于面对,

然而我清楚我不能结束。

此刻我握紧恐惧,揣摩手上的时间,

像要从木头中拔出钉子,像要在火光中找到邪恶。

我担心孤零零挂在树下,像绿色的铜钟,

而钟声突然破碎。

9、信任

天黑之前。为了在草丛中惊喜,

我的体积越来越小。为了不朽的我彻底死去,

我隐藏我的反光。

我深深怀疑镜子里的镜中人,

但镜子是我的阴谋。

没有人胆敢不信,又不敢不信,

因为信任像惩罚,我搬起石头怀疑自己。

天上的云朵不能带走,我始终是

影子的主人,

在雨中损坏过一朵玫瑰。

而荒唐是选择性悲剧,如同自由选择

不是为了自由,

如同天黑不是偶然的事。

10、无解之谜

像在交易中获得附赠礼品,

包括暗中消失的东西。

我买入我们,从而免费得到了他。

他不是门锁,而我们有钥匙。

他是火焰,而我们的木柴

理论上不存在。

我们选举,但没有选中他的脑袋,

只不过在结果中选择他抽烟的样子。

我们是笑的赝品。

我们怀念,并不意味怀念就是表达,

唯独肯定不是恶性循环。

他不是你的朋友,他是他朋友的朋友。

他每天都在做他的事,每天都在化我们的钱,

每天都在化我们的钱为我们做他的事。

而我们的钱在别人口袋里,

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如同已知与未知的不变距离。

如同雨水不能将夜晚变成床单,

我们的无知在泥泞中

拐个弯还是无知。

即使我们变得聪明,

世界不是一个谜这个问题对于我们

始终是无解之谜。

11、花园

昨天的花园在今天失去轮廓,除了草木凋零,

还有恋爱中的小鸟,反之亦然。

活着的时候,我是一名园丁。

当园丁死于痴心,我悄悄在花园里修正秘密,

根本不懂死亡的含义。

落叶有落叶的尊严,但体重决定命运。

经过一个秋天,我贡献很多忧患。

事隔数年,我情不自禁,

向名符其实的灵魂表达敬意。

感谢灵魂,感谢生前与身后十分相似的花园,

感谢花容月貌给予我不死的勇气。

我如此固执,是因为死亡比我更加固执。

2008/3

在平湖乍浦港

杭州湾的海面展开在想象中,

我改变不了月亮围绕地球,

不过是周期性变化偶然发生的小浪花,

即使我沉思,像滩涂上的贝壳。

自然力的声音充满我,此起彼伏,

天空下面,船只移动,

不可能带走潮汐,在其它地方涨落,

只有我的心上升,成为云彩。

当我成为港口栈桥上的匆匆行人,

跨海大桥正在连接唯一的时间和唯一。

我对乍浦港六百年历史的认识

同样是对于自己的认识。

没有现实就没有我的脚步,

没有历史,我的内心就没有回声。

2005-8-17

在王国维故居

他们三五成群,在门口拍照留念,

而大师的形象深藏在白色大理石中,

戴着二十世纪初的眼镜,瘦瘦的脸更加抽象,

不肯定也不否定。

钱塘江潮水在海塘外面,不属于我们,

但永远在我们内心浩浩荡荡。

水田,桑地,多少人走过的乡村小路,

除了秋天,还有天涯和远眺。

一个人悄悄进门,独自登上小楼,

从无我之境坠入有我之境,

风中不见燕子,也无心说出细雨和鱼儿,

人间的三种境界恍惚在眼前。

天井,磨房,灶间,书房,卧室,

楼梯口的小窗,或许在打开时并不给人看。

而后院的古井,

一百多年前就已蓄满此刻的井水,

照见天上的白云。

2007/10/3

在平湖游李叔同纪念馆读悲欣交集

弘一大师的肉身刻在石头上,

他的慈悲像远古之井水,

洗去了我们的灰尘。

在这个夏天,

我们后退几十年,

甚至一百年。

老式厢房和乡村生活,

是忧郁的,

楼上的叹息听不到了。

“又有一把洋伞,也是民国初年买的。”

他说这话,已经民国二十五年。

过去的码头,先热闹后冷落,

几只麻雀,小花小草,

而我们都不能做他的前身。

抄录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他的目光

投向圆拱桥的弧线,

一朵莲花在水面。

人生为了种植,

善根的枝叶在来生搭建绿荫,

佛也为比丘穿针引线,

所以“悲欣交集”,无牵挂,无贪恋。

“长亭外古道边”,往生的背影飘然,

泛黄的黑白相片如同白日梦,

只有他知道梦的影子

比真实更像竹竿。

这也是应该爱惜的福气吧,

自从“索性做了和尚,”他只说

佛法不是哲学。

2005

在嘉善听田歌

仿佛在田埂上,

回头就能看见油菜花。

桑树的绿枝随心所欲,

青蛙在荷叶上,南瓜藤描述心事。

邻居大婶放下手中竹篮,

纺车的旋律流动在雨水的节奏中。

稻谷堆放在风车旁,

蚕豆花像表妹们的眼睛。

悲与喜近在咫尺,从一个分离出另一个,

陌生的事物犹如永恒的回声。

仿佛端出一碗温热的米酒,

我的孤独中弥漫水蒸气。

2007/10/9

午夜在乍浦港喝啤酒

炮台一声不响,

带鱼像旗帜飘带,

在零碎片断中放入红辣椒,

也是多情。

花生米不是火枪子弹,

一颗颗吞进肚皮,

世界缩小了,

但仍然大而无当。

瘦有小的理由,胖有肥的意义,

赤膊的我叫沈方,

水落石出的你叫柯平,伊甸,

梁晓明,邹汉明,薛荣,张典,

陈剑冰,沈健……

喝啤酒喝掉时间的泡沫,

喝光自己不等于喝光其他。

午夜冒充黑社会,但黑社会并非本身黑。

黑有黑的道理,狗叫也有道理,

柯平给狗发短信,难道没有道理。

照明是道理,捅破的黑是道理,

北回归线与北纬多少度重合

当然有道理,

群体与个体的矛盾,也有道理。

伊甸说“北回归线我看过,没有花头。”

那好,罚酒一杯。

因为多层含义的午夜不是未来的午夜,

午夜的含义不仅是午夜。

2005-8-18

美国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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