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自由而无用的灵魂”究竟是什么意思？居然能成为一所大学的价值？
----“所谓自由，就是思想或是生活观念能在无边的时空中恣意游走；而无用，则是对身边现实功利的有意疏离。”
2005年的复旦园是与众不同的；是刻骨铭心的。百岁复旦前所未有地散发着独有的，自由而无用的气息。
一、“没有人是全才，术业有专攻嘛”
那一年，校园里弥漫着“做点什么吧，说点什么吧，表达点什么吧，改变点什么吧”的味道。于是，这一年的我们，迫切希望“做点什么，说点什么，表达点什么，改变点什么”。
“做一场形象大使比赛吧”，我决定。
“选美？”研究生会的兄弟姐妹们惊诧。
“不，选智慧”。
说干就干，我们于是启动了复旦历史上第一次既选女也选男、既选本部也选枫林（医学院）、既要才艺更要学识的形象大使比赛。
“复旦研究生居然选美！”跑教育线的记者中不少是新闻学院校友，敏锐触觉立马把这件事蒸发成了新闻事件，几个报社打来掏料。“没有比基尼，不要求身高三围，但要有急才，有口才，有底线，有气场，”我统一作答。
在各种idea之中，我坚持了一个最吃力不讨好的方案，带着部门的工作人员一起狂查资料，硬是编写了一个题库，把所有科目基本的通识制成选择题，在比赛的时候考选手。那晚忙到凌晨3点，我把题目放到ftp，发了短信通知负责做ppt的部门成员后终于睡去。
一大早，N个未接来电，2N条短信。“你放在ftp上的题目忘了加密！”“快加上密码吧！我没有看”。我猛地敲了一下自己脑袋“大头虾！”自责超过沮丧，郁闷再洗刷自责，“完蛋，又得半个通宵”。
做ppt的小男生走过来，脸色是五味杂陈的笑：“你能相信吗？我看了看ftp下载记录。10个决赛选手，没有一个下载题库文件。都第一时间通知了我们”。
“不想赢吗？”我问。
“君子爱名，取之有道”，后来成为这场比赛冠军的医学院美女笑着跟我说。
比赛的当晚，逸夫科技楼报告厅人满为患。不选相辉堂而在逸夫科技楼报告厅做文艺活动，大概也就注定了十年后的我喜欢做新闻而毫无做娱乐的细胞。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一直排到四教，没有票的观众引颈以待入场的机会。一多半是冲着男神蒋昌建老师来的。
狮城舌战十二载，便红了整整十二年的不老男神、永恒童话和我一起主持。彼时的我见的世面还少，男神更少，容易羞涩，常常紧张，很不善掩饰。去老文科楼邀请那天，我在蛛网密布的楼道小心穿行，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碰掉各种不稳定堆积状态的物件。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蒋老师从书山后面闪出睿智的眼神，光芒闪闪：“很久不出山啦”。“诸葛老师说您欠他一次主持哦”，我做鬼脸。传奇的诸葛老师30岁便成为复旦最年轻的部门副部长，百年校庆之后华丽转身创业潮中出走复旦投身互联网的青年才俊，做了陈天桥的左膀右臂。
蒋老师爽朗大笑：“好吧，下不为例”。我一蹦老高，见到男神扑通扑通的心脏终于可以和躯体一同运动，立马撞翻了狭小办公室的一座书山。
彼时的我年轻气盛，锐利有余而温和不足，主持学校大大小小的活动常以“毒舌”、“尖锐”、“犀利”、“敢问”为荣。那年3月，我成为复旦历史上第一个女生研究生会主席，走路风风火火作风说一不二，比女汉子还男汉子。那个学期上着新闻业务的课程，听了几句“不是战地记者，也要有战地记者的勇往无钱”便血脉偾张，真心以为唯有犀利尖锐、和人过招逼问出个高下才算得优秀。
晚会当晚，我十分看好的法学院女生答第一道法学知识题便出了错，我脱口而出：“这是民法通则的内容啊，看来XX得回去再看看基础专业书”。本就紧张懊丧的女孩脸胀得通红，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身旁的蒋老师开了腔：“确实不该错。但是法学博大精深，包罗万有。没有人是全才，术业有专攻嘛”。
活动结束，大家欢呼胜利，各种庆功。一个师妹跑来跟我说，“我一直非常喜欢看你主持，觉得痛快。但今天突然觉得，‘体贴’或许比尖锐更难”。
这句话，我记了十年。
二、“女人当然是可爱的，美丽的，但是女人太感情用事”
九月，大庆将临。学校的文化学术氛围陡然浓厚起来，各种大咖的讲座、沙龙应接不暇。已整整56年未曾踏上大陆土地的李敖在这个九月展开“神州文化之旅”，半个世纪后首次还乡，一共三站地：清华、北大、复旦。
当年的李敖还不像现在微博上的“哈喽李敖”这般逻辑令人费解，他的回乡颇令三所高校的学子兴奋了一把。
想想。一个1930年代在哈尔滨出生，两岁便迁到北平，见证1937-1949年这座城市最传奇的十二年。之后十四岁的少年乘船阔别大陆，漂向彼岸。谁能想到，再次踏足故土会是整整56年之后？
穿越回现在，2015年的3月，就在几天前，李健毕业20年后重回清华园，说到为什么喜欢清华时他说，清华海纳百川，任何任何事情都很难引起波澜，很快平静。
印象中，2005年的复旦是截然相反的。大家都很热情、澎湃。是的，澎湃。我于是陡然理解了为什么邱兵学长的发刊词要写“我心澎湃如昨”这看似矫情的句子。“1990年是那种莫名其妙的年份，有时它是80年代的终结，有时它又作为90年代的开始。”2005年也是，它是复旦前100年的终结，又是新100年的开始。
据说李敖自己把他的北大、清华、复旦之旅依次分别做了定位：在北大“金刚怒目”、在清华“菩萨低眉”、在复旦“尼姑思凡”。听起来也是复旦最值得期待吧？你让大家如何不澎湃。
十年之后，我依然记得李敖在北大说的金句“言论自由就像A片”。
“北欧是全世界性开放最早的地方，丹麦开放A片那一年全国的强奸犯罪率减少了16%，偷看女人洗澡的偷窥犯减少了80%。当你开放小电影，大家整天看，反倒没事了，言论自由也一样。当年台湾的‘总政治部主任’，专门查禁我的书，后来变好朋友。他在公开场合向我道歉说，‘我们发现不查禁你那么多书，也不会亡党亡国’。你看，言论自由就像A片，让他讲，让他骂，让他说，老虎屁股让他摸，没什么了不起。”
复旦的这一场，既然是“尼姑思凡”，自然是说香艳说文化，断没有那么给力的内容，却倒也贴合复旦人小资的情怀。
演讲前一天，正碰到团委老师，他心事重重：“演讲之后会有Q&A环节，都是大家自由提问。我担心提问水准不高会被清华北大比下去。你提问不？温柔一刀肯定给力，要积极举手啊！”
作为一个自认为骨子里流着记者血液的人，我笑：“放心，怎么会有我不举手的记者会嘛”。
要尖锐，要质疑。我一直认为提问应该是“用对方觉得最舒服的态度问出对方觉得最不舒服的问题”，那才叫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那才能真正赢得对话者的尊重。
9月26号到了，李敖的演讲果然“尼姑思凡”——《中国人文的机会》。没有政治，不说抗争，倒也幽默精彩趣味盎然。
提问开始，我第一个举手。
“李敖先生，我觉得您一贯的言论可以用两种色彩来概括：灰色和粉色。灰色是批判，粉色是女人。您有一位朋友说，您一生最喜欢的是女人，最瞧不起的也是女人。请问在您的字典里，女性除了是喜欢和追求的符号以外，是否也是您真诚钦佩和欣赏的对象？有位政治学者说，如果世界交由女性来统治将会更加和平。您认为是男性主导的世界更容易招致战争还是女性主导的世界更容易丧失和平？”
后来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全场掌声之中，本已坐下的李敖坚持站起来回到演讲台回答提问，开口便大笑：“我很怕你问我这样的问题，因为有关西门庆的问题我都怕。女人当然可爱，但是女人太感情用事，感情用事会误事。美国总统威尔逊，那么优秀，几乎落选，就是因为他老婆死了，再婚中间时间太短。以当时美国女人的保守，认为这孙子是薄情的，不投票给他。”
“请问，这种选民能够去搞民主政治吗？”
三、“知其辱而保其尊，守其弱而砺其志”
2005年末，我卸任研会主席和研版版大，开始早出晚归在电视台实习。看到社会中陌生疏离的一面，感受自己在各个方面全方位的不足，每天晚上拖着疲惫的身躯坐123路车回到南区再踩着自行车穿过文图，过邯郸路，骑过燕园，穿过本部，回到北区，便成为我一天中最自由闲适、舒缓压力的时光。
就是在这一年年末，我第一次听说朱令。
三观尚算简单的我，每晚回寝室便泡在网上，一连几个夜晚不眠不休趴在天涯和百度贴吧，无法相信十年前那个美好孤傲才华横溢的女孩就这样人生全毁。曾经的自己笃信“努力便会有回报”这般可笑的鸡汤，这是第一次真切感受深深的无力感：前方浓浓黑雾，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吗？
我什么也无法为她做。
那种三观崩塌的碎裂如今回忆还清晰如昨。直到一位师姐对我说：“这世上，这国家，这社会，比朱令惨得多的人还有很多。朱令被你我知道，已经很幸运”。我不可抑制大哭一场，承认自己渺若蝼蚁，螳臂当车。
那晚，我对自己说，或许从今以后我亦会市侩，亦会随波逐流，惟愿自己永远不要厚黑，永远保有当日的正义感。
多年后读《燃灯者》，被一段话感触得心灵阵痛：“古来‘士可杀而不可辱’，而国朝治士，前是先辱后杀，后是辱而不杀，再后，直教读书人自取其辱，乃至不觉其辱，甚而以辱为荣，反辱同侪，竞相作辱人者的同道。清流尽扫，士林心死，其哀何之？先生知其辱而保其尊，守其弱而砺其志。信大道如砥，虽身不能至而心向往之。”
多年后渐渐明白，遭遇不公乃人生际遇，参差多态是幸福本源。常常想起十年前我初初实习入职时带我的实习老师、不红不专自由无用的国政学长跟我说的一段话：“Be noble. 找到值得自己追求和坚守的东西，像信仰一般坚信。那么别人看得很重要的东西，比如金钱比如权力，对你就很淡了。记得，什么都可以勉强，除了自己的内心”。
尾声
2005年降逝，行色匆匆的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主持了三年的北区硬菜——毕业晚会上，我很欣赏的idee师姐说起的她的毕业愿望：“我希望能再静静地在复旦校园里走一走，看一看，捡拾我所有的回忆。祝福每一个人能在复旦找到使你快乐的生活方式。”
本文系为复旦大学110周年校庆特辑“时光倒流系列故事”所做，两张图片作者为@小井老师、张宁。转载请注明出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