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说明:
采访张先生是在2009年8月,深圳,他避居大陆十多年的家里。文章刊出来是2010年2月了。现在看来,作为人物报道写得有些稚嫩,有些不冷静客观(张本人十分喜爱这篇文章,订购了大约有200册的杂志送人,也引荐了许多朋友给我认识。但在后来的邮件交流中也说“溢美”了,只是当时我更愿意理解为谦虚)。杂志发行量不大,当时微博也不比今日深入人心,看过的人估计有限。我也没有渠道去听读者反馈,收到的反馈大多来自他的故交,和我自己的师友。
当时离开学校接触社会才2年,25岁,小姑娘见到“大哥”多少有些不淡定。早前便听说过他的片段掌故,但真人更能打动人,到今天我还没有遇到过比他气度更能折服我的人。当然你可以说我阅历有限。当时他90多岁的母亲还健在,与他同住。另有两个孙辈小儿养在家中,四处散落着玩具,一派天伦之相。后母亲仙逝,他觉责任已了,即动念返台。他当然知道会失去自由,几乎所有人都试图劝阻他。几番未果,这一次终于成真。70多岁的长者仍需面对陈年公案和经年无解的政治拷问,有些残酷。我不懂政治,文章中如有价值判断列位请自行考量。但事实是经过考证无疑的,照片都由张先生本人提供,照片说明则是他自己写的。
以下是正文:
混过兄弟,担任过“台湾第一帮”竹联帮的总掌法
饱读史书,拥有五个学士学位和两段肄业硕士学历
蒙受过牢狱,间接破坏了蒋经国的接班布局
接受了流亡,后半生志业的主战场却在台湾
他曾想安心做一名学者却屡为过去的兄弟经历所累
然而制约他的一切却已构成他有生之年的最大宝藏
刊发于:南方周末《Mangazine|名牌》杂志2010年2月号
撰文_严晓霖摄影_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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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狼”张安乐在竹联帮是地位仅次于先任帮主陈启礼的二号人物,2007年陈病逝后成为存世的最高“精神领袖”。他出身公教家庭,好读书好文史,举止言谈毫无江湖戾气。他的母亲曾为民国《中央日报》记者,辗转入台后将见闻写成《闲居谈往》传家,常年置放于他的床头,扉页上题有外公书写的四个字:文章救世。
见到张安乐之前,对其生平事迹摩挲、喟叹若干,愈发萌生出些担忧来:其声色虽缓但言辞可能不容置喙,神态纵谦和恐周边阵势慑人。有熟悉他者细心开解:他身边可能会有几位黑衣人,不必害怕,他们非常礼貌。是了,他们可能眼戴墨镜、不苟言笑,是海峡对岸新闻里屡屡出现的“黑衣人”的大陆同仁。他们今年3月在台北中正机场护卫了刚刚因被曝且承认以“范兰钦”、“郭才子”笔名撰写反台独文章而被记过、免职、返台的前台湾“行政院”新闻局驻外官员郭冠英,不久前还曾循着达赖访台的步伐一路呛声。
驱车前往约定地点,闻说其已在路边等候。下车四顾,只见一人着黑衣白裤,由一位同样素色衣衫的小女孩搀扶着立在近前。鼻上架一副文雅的无框眼镜,身后再无一人一物。正是资料相片中人,与传说中喜着唐装、书生气度的“白狼”无异。
便是此人,对号称十万帮众、势力延伸至香港、日本、美国、加拿大的“台湾第一帮”竹联帮拥有不二的号召力?正是这位看起来儒雅和善的长者,在1984年“江南案”发后,为营救执行刺杀任务、却在返台后被指“自作主张”的兄弟陈启礼,将时为竹联帮帮主亦为台湾情报局情报员的陈委托给他的一卷自白录音带提交给FBI(美国联邦调查局);当台湾方面诬情报局长汪希苓与死者太太有染,拟将事件定性为情杀从而为官方开脱之后,召开新闻发布会以流利的英文雄辩,直指蒋经国次子蒋孝武乃幕后主脑,从而掀起国际舆论轩然大波;最终间接迫使蒋经国在《时代》周刊宣布蒋家第三代“不能也不会”继任“总统”,将蒋孝武外放至新加坡,后于1987年解除了戒严,开党禁、报禁。这种戏剧化的落差反叫人收起了多余的顾忌和猜疑,这只是一次平常的拜访和交谈,与一般采访无异。或许,这正是他的用意所在。
退不出的江湖,读不完的书
张安乐1948年出生于江苏南京,1949年随父母去台。父母都任教职的他天资聪颖,自小一直是名列前茅的优等生。初三时罹患肺结核休学一年,期间因为偶然的机缘开始与“外面”的人接触,1964年加入“竹林联盟”,也即外界简称的竹联帮。当时帮内尚不分堂口,只在动物名称前冠以颜色区分辈分。张安乐属“狼”字辈,取名“白狼”。
当时台湾帮会林立,既有继承自日本浪人文化的本地角头,是为“本省挂”;与之相对的,是由大陆移民子弟组织的“外省挂”,势力最大的当数成员多来自将官或富商家庭的四海帮,和以军公教子弟为主的竹联帮。这种局面的形成有其特定的时代背景:1945年台湾光复后,国民党政府没有给民生凋敝的台湾以喘息机会,反将资源运往大陆以支撑战局。加之驻军纪律败坏、官员贪污腐败,导致本地人日益不满。1947年2月28日,上街请愿的民众被守军枪杀,触动了全岛反政府暴动,外省人成为怒民们的宣泄对象。这场“二·二八”事件两个月后在政府派兵镇压下惨烈结束,众多本土精英在事后被清算、枪决,在台湾从此埋下了省籍仇恨的种子。1949年,又有200多万外省人随国民党撤退到台湾,他们的子弟在学校和社会中饱受歧视,不甘被欺凌于是就结帮成党。出身法官家庭、15岁参与竹联帮创帮的“旱鸭子”陈启礼便曾回忆说,读小学时班里只有3个外省人,除他以外的另外两个常常被打又不敢反抗。他的个性不喜欢被别人这样对待,便只好把下课铃当作拳击台上的铃声由入学一直打到毕业,所谓混兄弟最原始的出发点其实只是自卫。
张安乐入帮之时,陈启礼已考取大学,打算与过去刀光剑影的生活作别。而这条路于张安乐才刚刚开始:一方面,他随兄弟一起南征北讨,慢慢建立起自己的名声,奠定了在帮内的地位;与此同时,他开始不断退学、考学、转学,期间伴随若干次的受伤、跷家。他害怕听见爱怜他的母亲哭泣,不肯放弃爱读的史书和未完成的学业,也放不下虽只当作过程而非终身志业、但足以令青春不留白的兄弟生涯。
1967年,已与朋友合伙经营广告公司的陈启礼迫于人情压力,答应帮助频繁受到角头骚扰的“香港西餐厅”老板平息纷争,此举最终惹恼对方在第二年发动了三四百人围攻宣战。竹联一方在陈启礼、张安乐、吴敦等人带领下,一举击毙对方首领令其溃散,仅凭十几个人几乎无损失地以寡敌众,名声大震。此一役后不久,竹联帮在金山大厦召开会议,陈启礼被公推为总堂主,年仅27岁。
这个结点在张安乐看来,代表着竹联帮由学生帮派正式进入社会的转型,于他自己亦是一个可能的转折点。也是在1967年,他考入了淡江大学(时为淡江文理学院)历史系,打算籍此调整人生的方向。当时的他看不到作为外省人在台湾有太多前景,惟有读书可能改变命运,是以决定断掉过去的兄弟关系专心学业。有一段时间,他坚持每天早晨5点起床晨读,但清静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一次急人之难,他被人认出,从此外务多过内务,不断有人上门求助,去“警备总部”报到比上课还频繁。在由淡大往来“警备总部”的路上有一片坟场,他常常躲入其间静思,看到不同年代高低贵贱先人们最终的差别,不过是墓冢的排场而已,而排场是旁人的。不管任何人,最后的下场都是一样的,从哪里来的回到哪里去,一切都会回到原点。这一刹那的领悟于他的影响,比他一直拿来自我开解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更加彻底。
当张安乐选择回归校园的时候,走出校门的陈启礼则于江湖路上愈行愈远。兄弟们要吃饭,于是他开始经营赌场。由于他的江湖声望,许多社会人士争相结交,捧场的赌客纷至沓来。以此为经济后援,竹联的势力也越来越大,引起了当局的注意。1970年,管理赌场财务的高层、绰号“赌场郎中”的陈仁卷款出走并寻求警方保护,结果被义愤的兄弟在西门町闹市当着刑警的面“制裁”。舆论认为这是竹联帮向法律挑战,蒋经国亲自下令,将被视为幕后指使者的陈启礼移送绿岛服刑5年。
两年后,张安乐考上了淡江大学欧洲研究所预备攻读硕士学位,也是在此时,他被推举为总掌法,肩负重任重整是时群龙无首的竹联帮。他一边读书,一边将史书中汲取的治理经验实践于帮会管理之上。他参考“八旗制”将帮众扩编成虎、豹、龙、狮、熊、凤、狼、鸟八个分支堂口,同时提拔后辈惟贤是举。“新竹联”在他的带领下组织制度更加精密,始见气象。然而1975年,在他研究生三年级行将毕业之时,于宵夜餐厅被帮内派系斗争的对立方砍成重伤入院,终于肄业。
效法同盟会,力促两岸一统
来到张安乐的住处,颇有了些年头的普通公寓楼里的一套复式小屋,年过百岁的老母亲、儿子儿媳和两位幼小孙儿与之同住。屋内光线不是太好,装修可算陈旧,顾及老人的起居和孩童的玩耍,略显局促。自1996年在儿时老友的邀约下来到深圳经商,他已在此居住逾十年。即使往前数十年,这个家也断然算不得铺张。虽然他的生意涉足电子元件、运动器材,在深圳、江门、东莞、南昌都有工厂,单头盔一项的市场份额更居全球首位,两岸台商不时登门拜访。
他的书房和卧室在二层一侧自成体系,以一扇门与客厅间隔。门上装饰有外甥女的幼儿园美劳课作品,把手上挂着一块小牌子,上书“会议中”三字。走进屋内骤然感觉毛孔收缩,耳中听到阳台上冷气机的轰鸣声。他怕热,要这一份抽离了门外人间烟火的清冷。一张双人床,整整齐齐码着半床书,和折叠工整的被褥。被单的花色勾起的是八十年代的记忆,不是当下可以买到的物品。保存很好,不见斑驳,他卧于此上夜夜与书同眠。几本单置枕畔,想来是近日在读的:一是泛黄旧册《闲居谈往》,著者是他曾为记者的母亲,回忆自大陆辗转入台的见闻感触。扉页上有外公题写的四字赠言:文章救世;一是大陆学者撰写的《简明儒学史》,他的阅读以文史哲为重,这其中有自幼耳濡目染继承自母亲的影响。书房的一面墙是抵至天花板的书柜,除去工作台和堆叠的各式资料、办公设备,旋身的空间无多。桌面显眼处,是他与家人的合影。“从前在台湾,别人都有阿姨、叔叔、表哥,我家就只四个人什么亲戚都没有。来到大陆才发现,原来我们这个家族人口多得不得了。”他看着相片微笑,笑容里并无苦涩。
除了读书,他亦四处行走。访古探今,了解各地的民生面貌、政策环境、台商生计,以拷问修正自己的大历史观,和对未来趋势的判断。“从前台湾的本土作家还没出来,一切文学作品都是看大陆的书,父辈们讲的也是大陆的故事。我又是学历史的,来到大陆,一切书里的脑子里的地点和场景都到眼前来了。”不但自己看,他也会带台湾的文化、经贸人士寻根,分享这种认祖归宗的感受。他曾在接受媒体访问时表示,现在生活的重心就是过日子、看看书,“养心莫若寡欲,至乐无如读书。”这种清教徒式的生活在他的前半生屡求而不得,现在看来也确与处身环境契合,但这是否就是纵横经年依然健朗的他的最后归宿?
电话响起,他并不示意我们回避。听他单侧对白,知是故人之子在美被绑架,母亲在台惊慌哭泣,救助于他。他语速声调面色不变,坐下与对方分析,凭着他在美十年牢狱对彼处帮会与司法的了解,可能是怎样的情形、如何试探对方的意图、应该如何应对。一番安抚过后,他给台湾挂去电话,吩咐兄弟展开联络、扶助接应。自此往后,不时有电话响起,无论是在吃饭、散步、回答访问的问题,他随时接听、安排,建议失踪者的家人去到台北党部办公室,有人陪伴、协助,也可第一时间了解状况。这个“党部”,是2005年9月9日9时、日本投降60周年纪念日那天在台湾宣布成立的“中华统一促进党”。
在“中华统一促进党”的网站上,一段视频鲜明地交待了他们的渊源和主张。2004年3月20日台湾大选,陈水扁在前一日凭借两颗来历不明的子弹扭转选情再度当选,许多民众走上街头抗议,苦于无人组织力量无法合龙。随后,张安乐在深圳通过视频宣布成立“大同盟网站”,打出口号:“红蓝原本是一家,昔因殊途动兵甲。今已同辙共携手,齐心协力卫中华。”并邀请台湾东森电视台进行了报道。这一政党在“内政部”正式备案,为台湾首个旗帜鲜明促统的政党。张安乐任总裁,前台湾“立法委员”、新竹市副市长林正杰任主席。其前身,是同年5月9日母亲节,张安乐与几十名兄弟相约在广州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前宣誓筹组的“保卫中华大同盟”。
发展至今日,该党已有33个支党部,一万多名党员,着力“以宗教家传教的精神”向台湾基层民众宣传“和平统一共繁荣,一国两制相尊重”的益处。我们看到的在台湾有组织地护卫欢送连战访华的民众、结合保钓团体抗议日本侵占钓鱼岛、举行主题为“反分裂,要统一”的音乐会与反对“反分裂国家法”的“3·26”游行针锋相对、发动600辆计程车队由台中北上台北庆祝香港回归八周年、协助红衫军呛扁直至不久前的抗议达赖来台,只是台前。而幕后的过程在这里,许多的指令策略或许便是在这间屋子里商定,由这台电脑、这部电话发出,传至海峡对岸。于是恍然明白,门上那块“会议中”牌子的含义。
或为兄弟累,更为彼此成就
“我的生活已经无缺了,以后所有的精力都付与这个党,我想好了。”也许是经历过太多波折,张安乐提及任何人事,语气总是淡然,却在此刻流露出些许凛冽。
2007年11月陈启礼离世,遗体自流亡多年的柬埔寨运回台湾安葬。张安乐曾写下悼念文章《启礼哥走了,带着遗憾走了》,点出这遗憾不是外界嘘唏的客死他乡,而是未能亲眼见到两岸统一。“(陈启礼)每次与我见面时或在电话上,都会讨论如何在台湾发展力量对抗台独的方法。可惜天不假年,竟然在台独叫嚣最猖狂的时刻,遽然离去。”而这未尽的夙愿,他希望能代其完成。
张安乐与陈启礼一样,都是在1996年“治平专案”全台大扫黑期间被控组织犯罪罪嫌,遭通缉而逃亡的。当时,他刚刚在美国因“江南案”引发风波被诬介入毒品交易,坐足十年牢后归台还不到一年。他说,那是一场政治迫害。“那一年‘总统’大选,李登辉、连战把宋楚瑜当做头号敌人,认为我们是宋潜在的椿脚,所以找我们开刀。”
而这一事端的伏笔在更早前便埋下了:1981年,竹联帮成员、凭《独臂刀》红遍全球华人圈的武打明星王羽被四海帮刺成重伤,帮中兄弟在陪同其上法庭指证时不岔对方威胁,追杀至法院警卫室造成流血事件。张安乐担心十年前的“陈仁事件”重演,遂约同陈启礼及诸多媒体人士于红楼剧场聚会,试图消解舆论压力。不曾想陈却于当晚作出重要政治表态:“将来蒋经国走了,万一台湾的政权落入台独分子手里,党政军都被台独势力收编后,我要起来反抗!我要效法当年明朝遗臣藉由洪门埋下反清复明种子的先例,起来发展竹联帮,好藉着竹联帮这个平台埋下将来武力对抗台独的种子。”他甚至还说了一句令张安乐都感到震撼的话:“我宁愿让共产党统治台湾,也不能让台湾被台独汉奸们出卖。”
陈所说的明朝遗臣指的是郑成功,而洪门之于国民党以及近代台湾的渊源,可追溯到1904年孙中山在美国檀香山拜入洪门天地会致公堂,领“洪棍”(武将)职衔,并在此后借助洪门在海内外的力量和资源发动多次武装起义。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大部分都是洪门中人,同盟会的诸多成员亦在洪门之内。“中华统一促进党”的起心动念和背后脉络,由此可看得真切。
原本陈启礼在1975年刑期结束后并未回归江湖圈,而是借着台湾经济发展的大潮,花费6年时间将消防器材生意做到了行业龙头,转型为一名成功的企业家。然而在这十年间,台湾在政治上遭受了被逐出联合国、钓鱼岛遭日本窃据、台日断交、蒋介石逝世、台美断交等重大挫折,台独的势力也日渐猖獗。对台湾前途的担忧,最终压过了享受安稳生活的诱惑,陈启礼的三出江湖是负有使命感的。因而他的作风与其他所谓黑道教父大不一样,不是利用竹联这一平台捞取偏门以供挥霍,反而把自己企业辛苦赚来的钱拿出来发展堂口。在他的人格魅力感召下,各方人马纷纷投效。正当一切欣欣向荣之时,他接受了赴美制裁被情报局定性为双面间谍的作家刘宜良(笔名“江南”)的任务,以为是基于爱国的立场,不料却遭执政者弃子,再度深陷囹圄。
而张安乐的命运又岂是他能够料想的:中断了研究所生涯后,他一度与竹联的兄弟一起经营赌场。运气好的时候一晚上能赚七、八万,一个月做个两、三场,此外就是夜夜歌台舞榭、日日纸醉金迷。“生活快不快乐呢?应该说很愉快。但银行存款加加减减,人生难道就是一个数字游戏?”他还是会看书,但有时会被“罚站”到门外去,因为带“输”入场不吉利。后来大陆改革开放了,他想去大陆但无门路。当时流行赴美留学,他想中国此前的两次变革都是留学生做主导,如果会有第三次的话也是要靠留学生的。拿一个学位,以留美学人的身份进入大陆,不失为一个好的出路。于是便申请了美国的大学,用手里的钱去了美国。在内华达大学拿到了会计和资讯管理双学士学位,又进入到斯坦福读运筹学硕士,岂料因为陈启礼的决定他的命运也被彻底改写了。
俱往矣,惟愿为两岸做桥梁
他与陈启礼自结成莫逆,除了彼此的人生际遇连锁交替,更加紧密和一致当数他们家国兴亡匹夫有责的使命感。“现在是中华民族万世太平的前夕,过了这个关口,无论汉唐盛世还是清初三盛世都无法与今天相比。威胁大陆和平稳定的几个因素:疆独、藏独、贫富的悬殊、东西的差距、法轮功,哪怕是最严重的贪污腐败,我想都在‘如来佛’的掌控之下,都是可以解决的。唯一的变数是台独问题。台独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引爆中美战争,一切都会不堪设想。所以我想,如果我们在台湾能够变成台独路上的绊脚石,因着地利之便消除这颗历史遗留的不定时炸弹,对历史、对台湾是有所交代的。”
对于发生在他身上幸或不幸的一切,他没有丝毫的怨怼。正如他少年时在墓园里领悟的,从哪里来的自会回到哪里去,今日的果必定是由往日的因种下的。“如果当年没有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如果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学者,今天我号召不了这么多人。台湾不是没有统派,学者、知识分子,今天你开一个讨论会,明天他发表一篇论文,还是我们之间在讨论,声音传不出去。而我当年的小弟们今天都长大了,在地方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带动比如台南的学甲镇、甚至阿扁的故乡官田乡由上至下许多人加入进来。我没有公权力,既不能威逼也不能利诱,为什么还有影响力?两个字:伦理。也就是互相尊重,这是兄弟间特有的纽带。我当年的作为,包括我坐的这十年牢,他们认我,所以才愿意仍然跟着我。对于新加入的人来说,你让他参加竹联帮他可以说他不愿意。但是叫他参加‘统一党’,同时告诉他,有事情时我会出面,而我出了面很多人都会站出来,那么他就会衡量。”他说他组这个党就是为了给统派一个家,而他是大家的桥梁。“我占着这个优势,不利用这个优势,是不对的。”对于他而言,“兄弟”的关系是再也无法断裂的了,而“江湖”的定义却升华了。
入夜,张安乐在楼下花园中散步快走,这是他的锻炼方式。在更早前,他坚持游泳、打网球,那是自美国狱中生活延续下来的习惯。在那十年里,他不辍读书,拿到了圣马利大学心理学、社会学两个学士学位,并为《联合报》撰写文章介绍美国的司法及狱讼制度。他的生命力和达观态度似乎从未被磨难耗损过,走到哪里都是柳暗花明的新起点。
仍有电话进来,看来在台湾和美国,一切已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突然想起他的长子已在1998年台北街头的一场酒后斗殴中故去,他无法回台与亲生骨肉的遗体作别,却隔海发表公开信表态与帮派恩怨无关,制止了箭在弦上的江湖大厮杀。他脸上的表情通常定格为微笑,而这背后的重与痛,又当与何人说?
韩非子曾讥“侠”乃“以武犯禁”,司马迁则为“游侠”立传鸣不平:“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兄弟间的“理”与“义”,原是两千年来不曾间断过的。这种情怀若能上升至墨者的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其难能可谓不输收押一朝“总统”。不知年少时的张安乐在踏上“兄弟”之路的那一刻,除了“少女爱美、少男好勇”的本能冲动,受这些史籍典故影响几何?
最近的台湾县市长大选,蓝绿争夺趋向白热化,张安乐和他引领的“中华统一促进党”亦以他们特殊的身份和方式积极活动着。有言论指责其作为是为了自保在大陆的生存而“亲共卖台”,也有人揣测他背后的政治“劈腿”和利益欲求,在这些“抹黑”口水中浸泡半生的他自不分辨,只道这些天日间处理完党部同志们的参选事宜,入夜需步行3小时才能平复心绪。他的志业有多高?理想性成分占多少?且留待时间来作答。
念初一时与母亲的合影,当年的张尚未遭遇后来的“兄弟”们
淡江大学欧洲研究所毕业照(肄业)
在美国斯坦福大学就读期间,母亲前去探望
美国大学宿舍中的张安乐
在美国监狱中与多位政治难友合影。中间着黄色背心者为美国六十年代反越战运动中马克思小组成员,最左侧一位则是黎巴嫩回教圣战组织领袖
美国狱中结识意大利西西里黑手党一位教父级人物
美国的黑手党大佬们,居中者来自费城家族
与原北海舰队参谋长朱洪禧合影。张安乐随父母去台时搭乘的是著名的“太平”舰,后被朱击沉,此事件台湾中央日报曾列作头条报道,视为两岸军事力量对垒标志性事件之一。二人日后相遇,不曾想却有如此渊源
对胡耀邦很是敬仰的张安乐来到其墓前拜望
初到大陆的张安乐前去漳州开漳圣王陈元光墓前拜望。台湾多位政要如连战、王金平、陈水扁等祖籍都在此地,后迁徙入台
余誓以至诚
加入“保卫中华大同盟”
对抗台独政客
以确保中华薪火在台湾的永续传递扫除一切障碍
以戍卫中华民族在世界的和平崛起
纵或遭到威胁利诱刑求禁锢抹黑打击
仍不改此志
竭尽所能全力以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谨誓
起誓人:张安乐
2004年5月9日于广州黄花岗
刊发于:南方周末《Mangazine|名牌》杂志2010年2月号
撰文_严晓霖摄影_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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