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很久不更新博客了。本来更新就慢，有了微博博客更新得更慢，看来快餐化阅读真的是在影响着每一个人。这次聊聊《连环套》。
《连环套》最早接触的是京剧，后来才听了单田芳先生的评书。年轻时喜欢看金庸、古龙，现在反而觉得老东西更好，更有意思，也更接地气。单田芳版的连环套至今百读不厌，金庸却已经没兴趣读了——惟一的例外是《书剑恩仇录》，这部小说更像老书，不像现在的小说。
喜欢连环套，因为里面的江湖，比金庸的江湖更接近真实的生活。书的黄三太、窦尔墩一对冤家的矛盾贯穿始终，但在单田芳的口中，两个人并不是简单的正派反派的概念。黄三太继承胜英的衣钵忠心清朝，是因为神力王达摩苏沁和兵部尚书施琅的赏识，同时也是由于清廷拿出了大量的资源帮助其十三省总镖局统一武林。从今天的角度看，黄三太无非属于官办的保镖行业协会会长，拿官府的钱扫平绿林是职业需求而已。窦尔墩反抗清廷，则是由于家人被清兵杀害，对抗黄三太，则是因为十三省总镖局是反清绿林好汉最大的敌人。两个人并无私仇，二者之间的冲突，实际上是时代的冲突。窦尔墩最终挑战黄三太，实际上也无太多仇恨的因素在内。单田芳对这个环节的处理非常好。
顺便说一句，听老评书艺人讲起过，过去的听众，因为黄天霸镖伤三友，拿费德功、郎如豹、罗四虎（也就是京剧的《八大拿》），非常厌恶黄天霸，所以也不喜欢黄三太。评书艺人在表演时，要有意无意贬低黄三太。天津人尤其不喜欢黄天霸，据天津人传说，黄天霸最后在天津做官，衙门和宅院都在估衣街，后来连环套好汉穿云燕子梁大兴夜闯估衣街，杀了黄天霸，把人头挂在天后宫门口的旗杆子刁斗上。据说那旗杆子上现在还有黄天霸的血。有一段老书据说就叫“斩天霸”，只在天津地区流传。由此可见天津地方文化的一个侧面。
说远了，再说《连环套》单田芳塑造的黄三太形象，单田芳塑造的黄三太并不像传统评书中的那样老辣阴险，相反极具大将风度和现代“专业精神”，沉稳、睿智、成熟：他有组织力，依托十三省总镖局和背后清王朝的支持，派出爪牙四处收拢反清武林势力，在决战之前还让铁牌道人诸葛山真宴请窦尔敦，要与之结为兄弟，用“面子”收买窦尔敦，软硬兼施，破坏反清力量；他有判断力，窦尔墩闯李家林，一战胜红莲罗汉弼坤长老，二战赢了三侠剑里棍扫肖金台的第一高手飞天玉虎蒋伯芳。蒋的武功在黄之上，但黄三太却在旁边通过武术家的眼光观察出窦尔墩拳法的破绽——过于刚猛，推断其性格必定急躁，心中有了破敌之术；他有胆，在窦尔敦武功胜于自己的情况下依然出刀决战，而且比武前压下大赌注——一旦失败退出江湖解散十三省总镖局；他有识，在窦尔墩不仅胜了黄三太的鱼鳞紫金刀，还接住了他三支金镖时果断打出甩头，不光明磊落，却最终赢了这一局。尽管在武功上不如窦尔敦，但从个人性格和才干上，黄三太完胜。
比武的一个细节发人深省：黄三太败走时，窦尔墩明知对方要出金镖和甩头一子，自己只要不追，就是胜了。但窦尔墩求名心切，一心想要黄三太一败涂地，明知对方有诡计却依然追赶，终于被甩头打中伤了大腿。两者对比之下，不难看出，黄三太的胜利并非偶然，是洞悉对手性格之后的必然结果。
相比之下，窦尔墩的表现不能说鲁莽，却少了几分成熟和睿智。窦尔墩是《连环套》中的主角，也是书中的第一好汉，并非普通的江湖莽汉。他出山胜了一粒撒金钱胡景春，合并山东八大处三次战胜胜英的儿子胜奎，计除燕国顺将八大处合并为反清组织，都不是单凭武功。败给黄三太后收服众连环套三位寨主、创立山寨基业，也表现出了非凡的领导力和组织力。窦尔敦最大的问题是个人英雄主义严重。从答应黄三太比武开始，窦尔敦计算的始终不是反清组织利益的得失，而是个人的英雄名望——“黄三太下书，占据了主动。我们要是不去或者请他来山东，还算什么英雄？”李家林的一战的失利，是一生他唯一的一次失败，却也是最大失败。窦尔敦失去的不仅是个人的绿林威望，更使得反清事业遭到的不可弥补的损失：地处清朝统治心脏地带的强悍反清组织——山东八大处被迫解散；对抗清廷的江湖好汉从此失去组织一直到连环套基业创立；窦尔敦的反清事业，也从清王朝的核心地带转移到了边缘地带，从此局限于山大王的格局，再难有突破。
不难设想，如果窦尔敦能够有几分黄三太的老辣，能够放弃一点对个人英雄威名的考虑，依托八大处的组织力量和山东的地理优势，联合江湖好汉同黄三太做长期周旋，即使不能取胜，凭借他的年龄优势——窦尔敦比黄三太年轻二十多岁——待黄三太死后、十三省总镖局群龙无首之机组织好汉发动反攻，不仅可以一举击败十三省总镖局，为绿林英雄铲除一个最凶恶的敌人，更可以沉重打击清王朝的统治。在义气之争的心态之，被个人英雄主义冲昏头脑，放弃对现实利益的考量，窦尔敦的失败，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类似的教训今天还在上演，明天估计还要演下去。
最能掌握人性的人才能在斗争中笑到最后，而对人性的掌握，时间和年龄是不可替代的资源。单田芳口中的江湖，其实和今天更加接近。
连环套唯一的问题是叙述方式上太传统，而且缺少比较虐心赚眼泪的感情戏，所以今天的年轻人不喜欢。好在评书可以改造，今后如果能有年轻的艺人加入几段感情戏，可能老故事也能重新火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