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的《漂亮朋友》是一部揭露性很强的小说。小说通过塑造这些现代冒险家的典型以刻画资产阶级政客的丑恶灵魂,深刻地揭示了法国第三共和国的政治、经济的复杂现象,是十九世纪末法国的一幅历史画卷。有着漂亮外表的杜洛伊是一个不择手段向上爬的无耻之徒,他善于抓住机会,利用女人发迹,在短时间内便飞黄腾达,获得巨额财产和令人目不暇接的社会地位。
《漂亮朋友》是莫伯桑长篇小说的代表作,1885年5月出版后即引起轰动,在几个月时间内再版了三十余次。法国驻阿尔及利亚殖民军的下级军官杜洛瓦来到巴黎,经友人介绍进入《法兰西生活报》当编辑,他依仗自己漂亮的外貌和取悦女人的手段,专门勾引上流社会的女子,并以此为跳板,走上飞黄腾达的道路。最后他拐走了报馆老板的女儿,迫使老板把女儿嫁给他,自己便成为该报的总编辑。小说结尾还暗示他即将当上参议员和内阁部长,前程还远大着呢。
小说揭露内容之三在于塑造了一个现代冒险家的典型。这个冒险家不是在东方的殖民地进行投机活动的人物,而是不择手段爬上去,在短时期内飞黄腾达,获得巨额财产和令人注目的社会地位的无耻之徒。杜洛瓦的如愿以偿,在于他抓住了两个机会。第一个机会在报馆。如果说,他以自身经历为内容的《非洲服役散记》恰巧适应了当时的政治需要,那么待他熟悉了报社业务,便直接参与倒阁阴谋,舞文弄墨,大显神通,成为瓦尔特帮重要的笔杆子,受到了老板的赏识与提拔,当上了“社会新闻栏”的主笔等。
法国居伊·德·莫泊桑(1850.8.5-1893.7.6)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短篇小说大师,他与契诃夫齐名,是名副其实的短篇之王。他在十年时间左右,创作了大约三百篇短篇小说,其中杰作不下数十篇。在他手里,短篇小说的思想内容和艺术技巧都达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由于莫泊桑在短篇小说的创作上成就过于璀璨夺目,人们往往忽略了他的长篇小说。其实,莫泊桑的长篇也是别开生面,颇有建树的,他在法国的长篇小说发展史上具有不可忽视的地位。据二十世纪初的一项统计,莫泊桑的短篇小说集总共出版了十六万九千册,而他的长篇小说却出版了十八万册,可见莫泊桑的长篇小说对读者的吸引力并不下于他的短篇小说。
莫泊桑写过六部长篇,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风俗小说,以《漂亮朋友》为代表;另一类是心理小说,《皮埃尔和让》可说是典范之作(当然也包含风俗描写)。这两部长篇在法国的小说史上都占有一席之地。就《漂亮朋友》而言,“近半个世纪以来,这部小说的成功无论在法国还是在世界上,都没有中止过”。一八八七年,即小说出版后两年,已经达到五十一版。小说的大获成功使莫泊桑买了一艘游艇,取名“漂亮朋友号’。十九世纪末叶,心理小说开始出现,这是向现代小说过渡的一个先兆,而《皮埃尔和让》在当时涌现的心理小说中,是写得最为成功的作品之一。代表作品有短篇小说《项链》、《我的叔叔于勒》,中篇小说《羊脂球》,长篇小说《一生》、《漂亮朋友》等。
莫泊桑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短篇小说大师,他在长篇小说创作上的成就往往因此而被湮没。其实,他在长篇小说创作上颇有建树:他继承了巴尔扎克、司汤达、福楼拜的现实主义传统,在心理描写上又开拓出新路。《漂亮朋友》就是前者的一部代表性作品。莫泊桑从事长篇创作是在写作短篇小说之后,其时他并不满足于短篇小说所取得的成就。随着他声誉鹊起,他经常涉足上流社会,开阔了眼界,便想到从更广阔的背景上去反映社会现实。如果说,他的第一部长篇《一生》仍然局限在个人生活这个较狭窄的范围内,那么,他在一八八五年发表的第二部长篇《漂亮朋友》就把目光投向新闻界和政界,具有丰富得多的内容,堪称一部揭露深刻、讽刺犀利的社会小说。
《漂亮朋友》可题为《一个巴黎小职员的浪漫生活》。
生得一表人才的青年杜洛华,在学校学习成绩不佳,入伍当兵梦想升将军不成,于是来闯荡巴黎,幻想发财,怎奈他命运不济,仅仅在铁路局混个小科员。后来发生了何事,让我们来好好鉴赏吧。
一天,贫困潦倒的杜洛华巧遇战友弗雷吉埃,弗雷吉埃为同情及拉战友一把,借一次酒席机会向社长里瓦乐推荐杜洛华,通过一篇《非洲猎奇记》及战友的帮助,最终将杜洛华纳入他的部下,并顺利进入法兰西生活报社。进入法兰西生活报社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呢,列出几个标题简略为大家介绍一下,若你有这份雅兴,就去阅览它吧,想必你会爱不释手,津津乐道,回味无穷。
介绍以下几则故事前,我觉得有必要让大家稍微认识下法兰西生活报社到底是一个什么性质的报社?里面生存着些什么样的人?因为此书就是围绕报社中的人及事展开话题的。
报社所办的报纸专门传播小道消息,什么主教的观点,自由派的观点,共和派的观点,奥尔良派的观点,全部刊登,是个大杂烩,是个卖便宜货的流动百货滩,目的还是声援社长的股票交易和各种各样的经营,利用资本不到四个铜板的一些公司,一赚就赚上几百万。《法兰西生活报》的幕后操纵者,真正的编辑。六七名议员,他们在社长发动和支持的所有投机生意中有利可图。
其中拉罗什一马提厄就是其中的一名议员,也是《法兰西生活报》的撰稿人,在议会极会极有影响,在报社也就享有特殊的威信。谁也不会怀疑,有招一日,他能当上部长。
弗雷吉埃政治栏编辑,是那些商人的稻草人,执行他们暗示的意图。他的那些重头文章,都是那些人先给他吹的风,他回家去写,说是家里安静。
社会新闻栏的主编布瓦勒纳,他是个规规矩矩的记者,做事守时又细心,就跟职员一样。
时事专栏作家、剑术决斗专著作家雅客?里瓦乐,诗人诺尔贝?德?瓦莱纳和奇幻专栏作家,照新派的说法,就是短篇小说家,为报纸增添文学趣味和巴黎特色。
社交界的两名女士,化名为“粉红多米诺”和“白爪”,投来社交界的花边新闻,谈论时装、风雅生活、礼仪、人情世故等方面的文章,以及披露贵妇女的失慎行为。
报社还廉价搜罗来一些艺术评论家,写写评论绘画、音乐和戏剧的文章,以及一名刑法编辑、一名赛马编辑。
不得而知,从他所办的报纸及所聘用的人可看出社长是个怎样的人,再此我就不作介绍。
妇德?玛海勒夫人与弗雷吉埃沾点亲属关系,其丈夫是北方铁路的视察员,每个月回巴黎住一星期。
具有炒作名声之嫌的《记者用笔和枪的决战》。
由于杜洛华工作表现卓越再加上脑子好使,很快提升为了社会新闻栏的负责人。可时运不济,常常遭到《鹅毛笔》报纸恶毒文章、辛酸的诋毁、含沙射影的攻击。
奥贝尔女人被社会风华警察逮捕一事就引起了风波,《鹅毛笔》报纸通过一篇报道将此事全栽赃到杜洛华身上,说他辟谣,说他贪污。然而杜洛华查明事端的来龙去脉,回复了一则报道,并澄清事实真相,说奥贝尔女士看起来至少六十多岁,因买排骨缺斤短两的事,同一家肉店老板发生争吵,结果闹到派出所说理。想把此事一了了知,可不久《鹅毛笔》报社的记者路易?朗格勒蒙死咬此事不放,又回了一则报道,明目张胆的侮辱杜洛华。杜洛华及社长忍无可忍就用枪解决此事,在杜洛华与路易?朗格勒蒙决战中,勒布鲁芒医生、奥贝尔女士、雅客?里瓦乐作为证明人,他们相互开火,听见两声响声,只见他们枪口冒出一股青烟,还自以为枪走火。
事后,此则新闻作为头等发布,将此事炒得沸沸扬扬,继而《法兰西生活报》得到进一不提升,杜洛华也因此一举跃入《法兰西生活报》的头等专栏作家之列。
官商勾结,操作舆论,是孕育孪生暴发富的最大温床:《部长和金融家的双赢》
拉罗什一马提厄把外交部部长抓到手那天,就已经决定远征丹吉尔。当时,摩洛哥债券已跌至六十四至六十五法郎,借此大好良机,部长和金融家(社长里瓦乐)将债券一点点全部买到手,罗特希尔银行见总有人购买摩洛哥债券,觉得事有蹊跷,得到的回答是一些中间商买去了,而一举列出中间商的名字,全是污点、走投无路的人,于是,舆论就这样骗过了那家银行。
现在,就要开始远征了,军队一开到那里,法国政府就要为这些公债担保,部长和金融家就这样赚到了五六千万,成了法国家郁户晓的大富翁。
《帅哥儿和四个女人》
帅哥儿就是主人公杜洛华了,弗雷吉埃因病无药可治,继而死去,弗雷吉埃夫人就守了寡,杜洛华借此机会追求弗雷吉埃夫人,并与弗雷吉埃夫人结了婚,可为了苏珊娜,去捉奸,如自己所愿成功离了婚,与苏珊娜结了婚,这是怎么回事呢?
第二女人,就是她的情妇德?玛海勒夫人,杜洛华在身无分文时,她经常性的向他身上仍金币;当她刚准备上楼去会见杜洛华,突把一小女孩撞倒在地,受到辱骂时,为避开这一劫难,自己亲自为他们俩租房;当她发觉他与揽客的妓女同过床时,她对他恨之入骨,扬长而去,不久又复合;当她再次发觉他与别的女人有染时,又重蹈覆辙,最终还是投入了他的怀抱,这是怎么回事呢?
第三个女人,还是他的情妇里瓦乐夫人,对杜洛华真的是爱得死去活来,天天想见他,天天给他写情书,并把最隐私的秘密告诉她,并塞给他六万法郎。可他上了她之后,对她冷酷无情,可他仍死缠烂打,乃至到最后听到他要娶她的女儿苏珊娜时,打发雷霆,当场昏厥,可最终苏珊娜还是嫁给了杜洛华,可她在他们的婚礼之上抽噎了,别人还以为她欢喜若狂,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杜洛华是怎样进军上流社会?是怎样从弗雷吉埃夫人手中捞到五十万?是怎样使用连环计制服老板和扣倒外交部部长?一个成功男人身后的神秘女人,五十万的银婚和三千万的金婚又是怎么回事呢?刚开始窘迫地位低下的杜洛华是否真正富有了呢?
在此,这一系列的问题我就不一一给大家讲解了,要讲下去可能花上三天三夜都讲不完,每一章都是一篇精彩的故事,故事扣人心弦、一波三折、生动活泼、滑稽有趣,真不愧是大雅之作,不愧是世界文学名著。
此书中刻画出的主人公如同故事样描写的非常成功,不管是心理、言语、行为,无不联系到社会生活,当代人类。
更不外乎环境描写,雅而美,甜而静,仿佛自己就到了此地,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就让我们简捷的来剖析下吧。
当弗雷吉埃应邀杜洛华到他家吃饭时,他是那么的焦急不安,因为他穷得饭都没得吃,连一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而弗雷吉埃应邀的全是上流人士。
于是弗雷吉埃就借一枚金币给杜洛华,让他好好装扮下自己。
当他去弗雷吉埃家上楼梯时,他感到有点拘束,胆怯,不大自在。有生以来,他这是头一回穿上礼服,也是都一回与上流人士面对面的就餐。
他走到二楼时,碰见一面镜子,咋看自己比以前帅多了,便狂喜,乐得浑身乱颤。再细看,又在临时拼凑的这行头上处处挑毛病,不禁夸大了缺陷,一想到这身打扮会显得土里土气,心里就惊慌万状。
再瞧瞧,还认为不是自己,以为是另外一个人,一位社交人士,觉得自己显得很体面,很潇洒。于是,时不时对着镜子做各种姿势,时而微笑。时而伸出手,时而摆pos。
到了二楼,又碰见一面镜子,他放慢脚步,要瞧瞧自己如何走过去。觉得自己的姿势的确优美,走起路来很潇洒,总有天会飞黄腾达。
最后一层楼,他又站住,以习惯的动作捻了捻小胡子,摘了帽子拢了拢头发。就像他常有的情况那样自言自语:“这真是奇妙的发现。”
走进豪华的起居室,他简直惊呆了,座在软绵绵的沙发上是那么的不安,久久动弹不得。
在就餐席上,他们谈笑风云,而他一句话也不敢说,怕说错又怕失礼节,只得埋头吃饭菜,还时不时对坐在他身旁的小女孩嘘寒问暖,并使命把菜夹在他碗里。
在醉醺醺时,偶遇一个他所知的话题,于是不再沉默,他谈一番,又怕说露嘴,便时刻小心谨慎。
宴后,下楼时心乐滋滋的,对着镜子又照了许久,认定自己确是个美男子。
当杜洛华与路易?朗格勒蒙将要决战时,杜洛华一人空守在房里,心乱如麻,做起了思想斗争。
他拿起他的名片,随手仍在小桌上,白天不知看了多少遍,现又拿起来看,自己为自己提出一系列的问题,此人是谁?多高身材?什么长相?我的对手决战过吗?他有名气吗?他有地位吗?他要决战了,还用手枪决战?他怎么没有选择击剑呢?用剑大不了胳膊或手上扎个洞,而用手枪,后果将不堪设想了。
他愈想愈恐慌,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连自己的声音和墙上的钟声及弹簧吱咯声都被吓出了汗。
于是问自己:心为什么在狂跳?明天决战我会害怕了?我怎么办呢?我会怎么样呢?猛然间,一个念头像子弹一样穿透他的心:“明天这个时候,也许我已经死了。”
为了以防万一,瞬间跳下床,拿起笔与远在他乡的父母亲写信。写着写着又不敢写下去。
就这样,他彻夜难眠。
当他要写《非洲猎奇记》时;当他找了一份好工作去辞掉铁路局小科员时;当妇德?玛海勒夫人说她要到他住所时;当他追求四个女人时……一系列的心理刻画恰到好处,再加上环境点缀,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的精彩。
《漂亮朋友》历史意义之一
首先,《漂亮朋友》暴露了当时新闻界的黑幕。报纸从它诞生之日起,就是各个阶级和党派斗争的工具和喉舌。巴尔扎克在半个世纪以前写出的《幻灭》,已经揭露过报纸在制造社会舆论上的巨大作用。莫泊桑的揭露大大发展了一步。在《漂亮朋友》中,报纸是操纵在财阀和政客手中的工具,《法兰西生活报》的后台老板是一批众议员,被称为“瓦尔特帮”。瓦尔特是一个实力雄厚的南方犹太富商,身为众议院议员,他在议院形成一股强大的势力。他是金融家,善于利用政治进行投机。他深谙报纸的作用,创办了《法兰西生活报》。用他的话来说,他的报纸是半官方性质的。他巧妙地让这份报纸容纳各种思想,让包括天主教的、自由主义的、共和派的、奥尔良派的思想同时并存。并非他没有任何政治主张,他只是以此来掩盖自己的真正目的。他创办这份报纸,是为了支持他的投机事业和他的各种企业。由于他手段高明,消息灵通,使《法兰西生活报》身价大增,巴黎和外省的所有报纸都对它刮目相看,从它那里寻找消息,引用它的文章,它最后成了内阁的喉舌。小说生动地描写了瓦尔特帮如何利用这份报纸操纵政局:为了让他们当中的重要成员拉罗舍—马蒂厄上台,瓦尔特利用报纸制造舆论,实现了倒阁阴谋,拉罗舍—马蒂厄终于当上了外交部长。这个人物是典型的政客,他既没有胆略,也没有真才实学,表面拥护共和,其实是个自由主义分子,从来不择手段,这种人如同兽粪上生长出来的毒菌。实际上,他只是瓦尔特帮在政治上出头露面的代表而已,一旦他的生活丑闻暴露以后,瓦尔特便不留情面地一脚把他踢开。由财阀操纵报纸,在政界和投机事业上大显身手,这就是《漂亮朋友》所揭示的第三共和国的报界黑幕。拉法格对莫泊桑“敢于揭开帷幕的一角,暴露巴黎资产阶级报界的贪污和无耻”,表示极大的赞赏。
《漂亮朋友》的尖锐揭露立即引起了强烈反应,有人攻击莫泊桑在影射某份报纸及其主编。莫泊桑作了针锋相对的回答,指出报纸的势力伸展到四面八方,“在那里可以找到一切,也可以利用它无所不为”。他并不讳言《法兰西生活报》由一帮政治投机者和掠夺金钱的人所把持,“不幸的是现实生活中就有几份这样的报纸”。莫泊桑同好几份报纸有着密切的关系,他是否影射这几份报纸不得而知,但毫无疑问,他对报纸的种种黑幕是了如指掌的,好在他描写的人物是一种典型的概括,同真人真事有很大距离,因而没有引起进一步的麻烦。
《漂亮朋友》历史意义之二
小说的揭露内容之二是针对当时法国政府的殖民地政策。从一八八○年至一八八五年,法国公众对殖民地问题十分关注,因为在一八八一、一八八二和一八八三年,法国政府在非洲和亚洲地区采取了一系列行动,尤其是于勒·费里对突尼斯的干预最引人注目。费里借口克卢米尔部族在阿尔及利亚东部边境骚扰,而突尼斯政府却给他们提供了栖身处所,于是蓄意挑衅,采取军事行动。紧接着在一八八一年四月一日,他向众议院提出阿尔及利亚的边境问题,要求“惩罚不顺从的居民”,终于迫使突尼斯的贝伊签订了巴尔多条约,将突尼斯置于法国的保护之下。在这些政治和军事行动的背后,是尖锐的经济问题在起作用。突尼斯的经济情况一直不佳,无法清偿法国的债务。一八八三年至一八八四年间,两国政府进行了一系列斡旋活动。一八八四年五月二十七日,贝伊以法令形式批准了利息为四厘的一亿四千二百五十五万法郎的新借贷。在这期间,巴黎交易所的行情出现极大波动,由此引发的财政投机异常活跃。这些投机活动与政客、政府成员、参议员或众议员密切相关。例如于勒·费里的兄弟沙尔·费里在法国的埃及银行中拥有股份,而这家银行在突尼斯开设了分号,参与创立了突尼斯的土地信贷,大发横财。又如参议员古安,在西格弗里德银行的支持下制造火车头,参加建设突尼斯的博纳—盖尔玛铁路。
莫泊桑对当时的政局十分关注,他在《高卢人报》和《吉尔·布拉斯报》上发表了不少文章,揭露远征突尼斯的计划、殖民者在阿尔及利亚的敲诈勒索、政治家的贪婪等等,他指出当局打着爱国的旗号进行殖民扩张政策,具有极大的欺骗性。诚然,莫泊桑并没有简单地把现实问题搬进小说中。他以摩洛哥来代替突尼斯,但是读者却非常清楚他写的是何处的局势。莫泊桑的高明之处还在于把法国政府对突尼斯内政的干预,以致将突尼斯变为保护国的行动当作背景来写,而突出这一军事行动跟公债行情涨落所造成的结果。小说描写瓦尔特在报上散布政府不会采取军事行动的烟幕,大量收购公债,一夜之间赚了三四千万法郎;另外他还在铜矿、铁矿和土地交易中捞到了大约一千万。“几天之内,他就成了世界主宰之一,万能的金融寡头之一,比国王的力量还要大。”莫泊桑的描写揭示了资产者利用政治局势大发横财的现象,揭露之深刻是空前的。司汤达虽然认识到“银行家处于国家的中心,资产阶级取代了贵族在圣日耳曼区的位置,银行家就是资产阶级的贵族”,但他在《吕西安·勒万》中只写到银行家与政治的一般关系,还没有像莫泊桑那样生动而具体地描写金融家利用政治局势激增财产。巴尔扎克在《戈布赛克》、《纽沁根银行》中写过金融家对政局的操纵,但也只是泛泛提及,缺少深入具体的描写。由此看来,《漂亮朋友》有关这方面的描绘,无疑反映了重大的社会现象,是对十九世纪上半叶现实主义文学的一大发展。
历来的批评家都认为莫泊桑的短篇小说在思想内容上还缺乏深刻性,他的其余五部长篇也有这个缺陷。可是,《漂亮朋友》就其涉及的内容之广,就其揭露政治和金融之间关系的内幕之深,就其对报纸作为党派斗争工具(以及记者如何炮制新闻、利用报道做广告、能自由进出剧院和游乐场所等)抨击之烈而言,明显地突破了莫泊桑不触及重大政治问题和重要社会现象的一贯写法。在思想内容上,《漂亮朋友》完全可以跟司汤达、巴尔扎克和福楼拜的作品相媲美。评论家认为“《漂亮朋友》产生在标志着第三共和国历史特点的投机活动第一个重要时期最辉煌的时刻,堪称是这一时期重大事件所孕育的杰作”。这个评价是恰如其分的。正因为这部小说具有巨大的认识价值,所以恩格斯表示要向莫泊桑“脱帽致敬”。
《漂亮朋友》历史意义之三
小说揭露内容之三在于塑造了一个现代冒险家的典型。这个冒险家不是在东方的殖民地进行投机活动的人物,而是不择手段爬上去,在短时期内飞黄腾达,获得巨额财产和令人注目的社会地位的无耻之徒。用莫泊桑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冒险家的生平,他就像我们每天在巴黎擦肩而过,在现今的各种职业中遇到的那种人”。莫泊桑写出了这种人物是如何产生的:这是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人物的特殊经历和他的性格相结合的产物。杜洛瓦在北非的殖民军里待过,练就了残酷杀人的硬心肠。有一次去抢劫,他和同伴断送了三个乌莱德?阿拉纳部族人的性命,抢到了二十只母鸡、两头绵羊和一些金子。他在巴黎回想起这段经历时还露出一丝残忍而得意的微笑。他觉得自己心里保存着在殖民地肆意妄为的士官的全部本能。同时他又是一个机灵鬼、一个能随机应变的人。残忍而邪恶的经验与他狡黠的个性相结合,在巴黎这个冒险家的乐园里,便滋生出这样的野心家。
杜洛瓦的如愿以偿,在于他抓住了两个机会。第一个机会在报馆。莫泊桑认为,“他利用报纸,就像一个小偷利用一架梯子那样”。如果说,他以自身经历为内容的《非洲服役散记》恰巧适应了当时的政治需要,那么待他熟悉了报社业务,便直接参与倒阁阴谋,舞文弄墨,大显神通,成为瓦尔特帮重要的笔杆子,受到了老板的赏识与提拔,当上了“社会新闻栏”的主笔。然而,他在报馆的青云直上还得益于和女人的关系。利用女人发迹是杜洛瓦的第二个、也是最具有特色的手段。他的本钱是有一副漂亮的外表,在女人眼中,他是个“漂亮朋友”。他敏感地发现原政治版主笔、病入膏肓的福雷斯蒂埃的妻子玛德莱娜与政界人物交往频繁,文笔老练,抓住她便可在报馆站稳脚跟,于是他大胆地向她表示,他愿意在她丈夫死后取而代之,他果然如愿以偿,当上了政治版主笔,成为新闻界的知名人物。与此同时,瓦尔特的妻子成了他的情妇,他在瓦尔特身边有了一个人替他说好话。接着,由于倒阁成功,他获得十字勋章,他的姓氏变成了有贵族标记的杜·洛瓦。但当他得知瓦尔特和拉罗舍—马蒂厄发了大财,自己只分得一点残羹以后,顿时勃然大怒,一个计划在他心里酝酿成熟了。他毅然地抛弃了瓦尔特的妻子。随后他侦察到自己妻子的诡秘行动,导演了一场捉奸的闹剧,一下子把拉罗舍—马蒂厄打倒了,又与妻子离了婚。最后,他一步步接近瓦尔特的小女儿苏珊,把她拐跑,威逼瓦尔特夫妇同意他娶苏珊。老奸巨猾的瓦尔特虽然气恼,但头脑是清醒的。他认识到杜洛瓦并非等闲之辈,此人将来一定能当上议员和部长;他感到不如息事宁人,顺从杜洛瓦的意愿。因此不顾妻子的坚决反对,应允了杜洛瓦提出的要求。在杜洛瓦盛大的婚宴上,教士用近乎谄媚的辞句向他祝福:“你们是世间最幸福的人,你们最为富有,也最受尊敬。特别是您,先生,您才华超群,并通过您的道德文章而给芸芸众生以指点和启迪,成为民众的引路人。您身上肩负着伟大的使命,您要给他们做出表率来……”教士的话代表社会、官方对这个流氓恶棍式的冒险家的成功表示赞许,但从中也透露出作者无情的、辛辣的讽刺与抨击!
杜洛瓦的形象不禁令人想起巴尔扎克在《幻灭》中描写的青年野心家吕西安。吕西安是个失败者,因为他缺乏的正是杜洛瓦的无耻和不择手段。同样被美色所迷醉,吕西安却不能自拔,以致被敌人利用,终于身败名裂。而杜洛瓦却能驾驭其上,一旦他的情欲得到满足,即使将情妇抛弃也在所不惜;女人只是他寻欢作乐和向上爬的工具。吕西安将自己对女人的追求公诸于众,而杜洛瓦却在暗地里进行,既大胆又无耻。他同时和几个女人保持通奸关系,更显出他灵魂的卑鄙。当他得知妻子接受了一大笔遗产以后,起先闷闷不乐,随后他厚颜无耻地要分享一半。他对金钱的渴求胃口越来越大,这一点又是吕西安无法比肩的。杜洛瓦看到社会上充斥弱肉强食的现象,上流社会的人物道貌岸然,骨子里却是男盗女娼,外交部长拉罗舍—马蒂厄就是一个代表。他于是也奉行这种强盗与伪君子的哲学。必须凌驾一切,就是他的座右铭。小说结尾,他爬到了社会的上层。杜洛瓦无疑是资产阶级政客的典型,他的寡廉鲜耻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莫泊桑把法国文学中常见的“戴绿帽子”的题材与描写资产阶级政客的发迹结合起来,以刻画他们的丑恶灵魂,这是别出心裁的创造。
莫泊桑在《论小说》一文中指出,一个优秀的艺术家要写出“感情和情欲是怎样发展的,在各个社会阶层里人是怎样相爱、怎样结仇、怎样斗争的;资产阶级利益、金钱利益、家庭利益、政治利益,是怎样相互交战的”。他在《漂亮朋友》中就是这样描写的。他通过一个冒险家发迹的经历,深刻地揭示了第三共和国的政治、经济的复杂现象,《漂亮朋友》不愧为十九世纪末叶法国社会的一幅历史画卷。
莫泊桑同自然主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又保持了严格的现实主义写作方法。一方面,他认为艺术家不能把生活平庸地摄取下来,而要对现实作出更全面、更鲜明、更深刻的描画,这种描画要具有诗意,富于感情色彩,或者是欢乐的,或者是忧郁的。他的小说创作确实遵循了上述原则。他塑造的人物多半是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与巴尔扎克等作家较为接近,而与左拉有很大不同。他是自然主义小说家之中唯一对文体美怀有最大兴趣的。在遣词造句上,他做到了朴实、简洁、准确,并且一以贯之。但是,他的创作实践同理论阐述仍然有一定的距离。尤其在描绘男女私情上,莫泊桑往往离开了古典现实主义的写作原则,在他笔下出现了过于露骨的描写,他的几部长篇小说特别如此。《漂亮朋友》还算是较有节制的。即使在描写杜洛瓦对女人的无耻追逐时,莫泊桑大体上也是持否定态度的。然而,莫泊桑津津乐道和巨细无遗的描写,不免表现出他在男女关系上存在一些观念问题:他对婚姻的否定,随之而来对女性过于轻浮的追逐,不能不反映到小说创作中来。
尽管如此,这仍然不过是白璧微瑕,《漂亮朋友》完全可以列入优秀的外国古典小说之中。
《漂亮朋友》内容节选
上士杜洛阿刚从非洲服役归来,一个闷热的夏夜,他在巴黎街头闲逛。他高高的身材不胖不瘦,略现火红的天然栗色卷发从顶门中央向两侧平分,配着一撮像是泡沫一般在嘴唇上卷起的髭须和一个不安本分的家伙。口袋是空的而血液是沸腾的,有时遇到那些在街角儿闲荡的女人对他低声说起:“到我家里去吧,漂亮小伙子?”他身上简直就像着了火,但是没有钱,他不敢跟她们走。现在,他走大街上,口袋里所剩的钱仅够吃两顿晚饭,而他还得靠它熬两天。他盯着那些衣袋塞满钱的人,一阵暴怒侵入他的心际,他低声咕噜着:“脏猪!”然后装腔作势摇摇摆摆地走过去。
在歌剧院广场的拐角处,杜洛阿与骑兵团的同伴管森林不期而遇。他已经娶了亲并且做了新闻记者,在《法兰西生活》日报主编政治新闻。杜洛阿向他诉说了自己的窘况:当年高中未曾毕业,便去从军,指望做将军,后来厌倦了军旅生活,想到巴黎来发财,结果只做了一个小科员。管森林鼓励杜洛阿试试新闻业,并邀请他明晚赴宴。杜洛阿用从管森林那里借来的一个路易找了个妓女,用另一个路易租了套赴宴的礼服。平生第一次穿上燕尾服,镜中的自己俨然一个仪表堂堂,相貌出众的上流人物。于是他面对镜子像演员练习表情一样研究自己的微笑和眼神,自信他的仪表能够使他成功。
酒宴之际,他用相当夸张的手法,大淡军队里的奇闻轶事、阿拉伯的风俗特点和战场的冒险经历。所有妇女都抬头望着他,对他充满好感。管森林趁机向报馆总经理连勒兑尔推荐杜洛阿,让他采访机密政治消息,报馆老板发现他确有一种独到的聪明,准备让他试试,但要他先写一组关于阿尔及利亚的杂感。
杜洛阿回到家里便提笔写作,可是除了《一个非洲猎人的回忆》的标题外,竟连一句话也写不出来。第二天上午,他去向管森林太太求救。聪明俏皮的管森林太太问了他在阿尔及利亚的一些经历后,就编造出了一连串离奇的情节,由她口授,杜洛阿笔录,炮制出了一篇杂感。那一夜,杜洛阿没睡好,那种急于看见自己文稿登在报上的欲望使得他兴奋异常。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床,到报亭去买报。当他看见报上用醒目字体标出自己的姓名时,他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感动。成功了!多么快乐!他辞去了科员差事,让管森林太太再次帮他写稿,但遭到管森林的拒绝。无奈,他只好自己独立完成了一篇痴人说梦一样的杂拌文章。他领到了当月的薪金、稿费,凑成了340法朗。他从来没有掌握过这样一笔数目的钱,尽管钱不多,然而在他看来已经是富足得相当可观了。
杜洛阿开始了记者的采访工作,他知道了各家戏院的内幕和一些政治内幕,他同阁员、将军、警察、王公、妓女及冒险家都有往来,他消息可靠,性情圆滑,手段高妙,思路敏捷而且精细,正如洞悉新闻记者品质的报馆老板所说的那样,对于报纸有一种真正的价值。不久,他就成了一个引人注意的人物。
两个月过去了,杜洛阿希望的那种名利双收的好运并没有到来。做个一般的访员不会出人头地,上流社会的大门对他是关着的。他从经验上知道自己对女性有一种罕见的吸引力,但他一时认不清那些可以有助于自己前程的妇女们,焦躁得像是一匹被人锁住了脚的马。他去拜访马莱勒太太,仅在突然间用了最轻的攻击,这个上流社会的妇人便成了他的情妇。他们租下了一间房子,常在那里秘密幽会。
管森林病了,身体虚弱,他不断支使杜洛阿采访新闻,做他的苦差。杜洛阿心里极其不满,他决计要叫管森林戴绿帽子。他去向管森太太诉说表情,活泼狡猾的管森林太太玛德来因拒约做他的情妇,杜洛阿随机应变,用一种诚实的声音说:“倘若我遇到过一位像您这样的妇女,我真不知道会抱着什么样的快乐去娶她!”玛德来因被这两句谄媚的话感动了,她给他出主意,要他去讨报社老板太太的欢心,以获得更大的利益。
杜洛阿立即行动,又送礼,又拜访,赢得了报社老板洼勒兑尔太太邀请他赴宴的请帖,他立即看见了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高兴得把请帖当作情书似地吻个不停。他穿着黑色的燕尾服,俨然像一个新贵人般地步入老板家的客厅,洼勒兑尔太太带着一种妩媚的微笑迎接他。
杜洛阿在报社取得了重要地位,他为报社加入笔战,成了一个聪明能干的政治主编。在一次强充好汉的决斗中,他成了维护报社名誉的“英雄”,地位升到报社记者的前几名。
肺病终于夺去了管森林的生命。杜洛阿为了巩固自己在巴黎的地位,找一个指导他前程,与他合作的女伴,在陪伴玛德来因守灵时,迫不及待地说出了想娶她的愿望。玛德来因提出婚后有完全的自由,丈夫不得干涉。两人达成了协议,杜洛阿煞费苦心地为自己获取了贵族的姓氏。第二年5月,他们结婚了。
在妻子的督促下,杜洛阿加紧工作。根据众议员拉洛史向玛德来因提供的消息,杜洛阿夫妇炮制了一篇攻击现内阁的文章,引起了众议院的骚动。报社老板庆贺执笔人的胜利,杜洛阿再次升迁。报社的同事开始用管森林的名字来叫他,这句刻薄话使得杜洛阿渐渐生起气来。这是一种尖刻的嘲笑,等于说他的日常工作是老婆替他做的,正如她从前替管森林做一样。
杜洛阿又羞又恼,开始怀疑妻子让前夫戴过绿帽子,她既然欺骗了前夫,又怎样能够对她信任呢?他竭力抑制住自己的痛苦,心里想着:我倘若庸人自扰那才真笨,各人照顾自己,胜利是归于大胆人的。一切不过是从利已主义出发的,对于雄心和财产而抱的利已主义究竟比对异性和爱情而抱的利已主义价值得多。
洼勒兑尔太太邀请杜洛阿陪她们母女3人去看武术比赛,她用甜蜜蜜的大眼睛望着他,觉得杜洛阿的诨名“俊友”很可爱。杜洛阿陪着老板太太回去的时候,又看见她那有点不安的温存而又飘忽的眼光,心理想道:鱼儿正咬着钩儿上的食呢。第二天他突如其来地向她表述痴迷的爱情,一贯忠于丈夫的老板娘抵抗不住他的猛烈攻势,做了他的情妇。
在摩洛哥事件上,杜洛阿夫妇大做文章,致使内阁改组,拉洛史当上外交部长。杜洛阿在报纸上领导了一场有利于新内阁的笔战,日报成了新内阁的代言机关。拉洛史是报纸的灵魂,杜洛阿是他的传话工具,玛德来因的客厅变为了权势者们活动的中心。这时,一个每周都来玛德来因家做客的伯爵去世了,他留下遗嘱把全遗产100万金法郎都赠予玛德来因。杜洛阿猜着了妻子跟伯爵之间不寻常的私人关系,遂要妻子同意分给他一半,才不作追究。这样他凭空有了50万金法郎,自以为是富人了。
在法国是否出兵征服摩洛哥的问题上,杜洛阿不相信政府会卷入这种冒险行动。拉洛史和报馆老板暗中操纵一切,把法国占领摩洛哥的计划瞒着杜洛阿,秘密经营在摩洛哥的铜矿买卖和土地买卖。法国终于征报了摩洛哥,在这场像下了一阵金雨的政治买卖中,拉洛史大发横财,报馆老板赚了5000万法郎。杜洛阿没有捞到一点好处,心里恨死了拉洛史和老板。
洼勒兑尔太太的畸形恋情很快就倒了杜洛阿的胃口,他用种种披着尊敬外衣的狠心态度去折磨她,企图摆脱她。同时他和马莱勒太太的恋情反而增长了,他俩的本质是相同的,都出自上流社会游荡者的冒险种族。
报馆老板成了万能的资本家,杜洛阿去参加了他在新宅举行的油画展览。人们称赞杜洛阿和老板的小女儿、洋娃娃般美丽的西茶茵是漂亮的一对。他后悔当初没有娶她,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暴发致富的门径就是与西茶茵做夫妻,可是他的妻子成了他的绊脚石。他看见玛德来因和拉洛史挽着胳膊的新热样子,心里充满了妒恨,他要用小小的西茶茵做赌注,赢得一个辉煌的好局面。
他表面敷衍着马莱勒太太和老板娘,暗中加紧追逐情妇的小女儿。他略施手腕,探出了少女对他的爱慕,于是央求她不要答应任何求婚者,略微等待他一下。经过多日的监视跟踪,杜洛阿叫来了警察,当场捉住了通奸的玛德来因和拉洛史。
杜洛阿离了婚,他引诱西茶茵一道私奔,迫使老板应允了婚事。两个月后,他荣任报社总编辑。在一个晴朗的秋日,杜洛阿和西茶茵在教堂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既是母亲又是情妇的老板娘面对此景发出了悲泣。杜洛阿眼望参观典礼的群众,觉得自己变成了世界的主人和统治者,确信自己不久就会跳到众议院里去。他的思想慢慢回溯到往事,眼前飘动着他心爱的情妇马莱勒太太的影子:她正对着镜子整理鬓角连连那些在起床后散乱的浅色卷发。
此外,杜洛瓦每星期四都照例来她家吃饭,同她丈夫大谈农活,以博取他的欢心。由于他本人也对农活很感兴趣,那个人往往谈得十分投机,因而把在沙发上打盹的年轻女人忘得一干二净。
有时坐在父亲的腿上,有时坐在杜洛瓦的腿上,小姑娘洛琳娜时也睡着了。
不论谈起什么总要摆出一副道学先生样的德·马莱尔先生,第次在杜洛瓦走后,总要带着这种腔调说道:“这个年轻人确实不错,很有教养。”
现在已是二月底。每天早晨,当人们在街上从卖花女拉着的车旁走过时,已可闻到车上扑鼻而来的花香。
杜洛瓦的生活如今是万事如意,如同万里晴空,没有一丝云彩。
一天晚上回到住所,他推开门后,发现地板上有一封信。他看了看邮戳,是从戛纳寄来的。他随即打开,读了起来:
亲爱的先生和朋友:
记得你曾对我说过,不论遇到什么事,我都可得到你的帮助。现在我就有一件难于启齿的事要求助于你。查理眼看是不行了,望你能来帮我一把,不要让我在他临终的时候一个人守在他身边。他眼下还能起床,但医生对我说,他恐怕是过不了这个星期了。
此时此刻,要日夜守着他,我已力不从心。一想到即将来临的最后时刻,我便无比恐惧。我丈夫已没有亲人,因此这个忙只能求你来帮。你曾是他的好友,是他为你打开了报馆的大门。除了你,我没有任何人可以求托。因此请见信速来。
你忠实的朋友
玛德莱娜·弗雷斯蒂埃
于戛纳劳利别墅
杜洛瓦心中像是吹进一缕清风,蓦地升起一种类似羁绊得以解脱、眼前豁然开朗的奇异感觉。他自言自语道:
“我当然是要去的。可怜的查理!况且我们谁都会有这一天的!”
他把弗雷斯蒂埃夫人的来信,向老板讲了讲。老板虽然准许他前往,但再三说道:
“不过你可要快点回来,我们这里缺不了你。”
这样,乔治·杜洛瓦第二天乘上午七点的快车离开了巴黎,行前给德·马莱尔夫妇发了封快信,告诉了他们有关情况。
他于隔天下午四时抵达戛纳。
他在一行李搬运工的指引下到了劳利别墅。别墅坐落于一块半山坡的树林里,四周是一片白色的房屋。这茂密的树林从戛纳一直延伸到朱昂湾。
别墅不大,小巧的建筑呈意大利风格。近旁有一条公路,弯弯曲曲在林中穿行,每一拐弯处都有一幅秀丽的景色展现于眼底。
前来开门的仆人,见到杜洛瓦,不禁失声叫道:
“啊,是先生您来了,夫人正焦急地等着您的到来。”
杜洛瓦问道:
“你的主人现在怎样?”
“不太好,先生。他看来没有几天了。”
杜洛瓦被带到了客厅里。客厅四周挂着粉底蓝花帷幔。凭窗远望,可以看到整个城市和蓝色的大海。
杜洛瓦不禁叹道:
“啊哈!这间乡村别墅地势真好!这些钱,他们是从哪儿弄来的?”
门外传来一阵衣裙的窸窣声,杜洛瓦将身子转了过来。
弗雷斯蒂埃夫人伸出双手,向他走了过来:
“你来啦,这可真是太好了!”
她突然在杜洛瓦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后两人相视良久。
她脸色略显苍白,人也瘦了些,但气色依然分外娇艳。整个身躯甚至正因为这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而显得比从前更加楚楚动人。她喃喃地说道:
“他已变得非常可怕,知道自己不行了,便没命地折磨我。
我已告诉他你就要来。你的行李呢?”
杜洛瓦回道:
“我把行李存在车站了。我想住得靠你近些,不知道你想让我住哪家旅馆。”
弗雷斯蒂埃夫人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你还是住在这儿吧,再说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事情一两天之内就会出来,如果发生在夜间,我独自一人将很难对付。我这就叫人去把你的行李取来。”
杜洛瓦欠了欠身:
“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现在我带你上楼去。”她说。
杜洛瓦跟着她上了二楼。走到一间房间前,她推开了房门。借着夕阳的余辉,杜洛瓦看到,一个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面色惨白形同僵尸的人,正坐在窗前的一把扶手椅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的这位朋友,他几乎已认不出来了。毋宁说,他是靠揣度断定的。
房间里弥漫着肺病患者所住房间常有的那种难以名状的浓烈气味:因高烧而产生的气味,以及汤药味、乙醚味和柏油味。
弗雷斯蒂埃缓慢而又艰难地抬了抬手,说道;
“你来啦,承你的情,来给我送终。”
杜洛瓦竭力笑了笑:
“瞧你说的,来给你送终!这可不是什么开心事儿,我要是为这个,就不在这时候来游览戛纳了。我是来看望你的,顺便休息休息。”
弗雷斯蒂埃说了声“请坐”,接着便脑袋低垂,仿佛陷入了痛苦的沉思。
他呼吸急促,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并不时伴有低沉的呻吟,似乎在提醒人们他已病成什么样了。
他妻子见他一声不吭,便走过来靠在窗前,向着天边仰了仰头说道:
“你们看,这景致是多美啊!”
对面山坡上,到处点缀着一幢幢别墅,直达城市的边缘。而整个城市,从右边的防波堤,到与两个名叫莱兰的小岛隔海相望的科瓦赛特角,就横卧在一条呈半圆形的海岸上。防波堤上方,是耸立着一座古老钟楼的旧城,两个小岛则像是一片湛蓝的海水中所显现的两块绿斑。从上往下看去,岛上的地势似乎十分平坦,宛如两片巨大的树叶漂浮在海面上。
远处,港湾对岸的天际,在防波堤和钟楼上方,绵延不绝的黛绿色群山在火红的天幕下,勾勒出一条奇异而又迷人的曲线。这起伏不定的峰峦,有的呈圆鼓形,有的尖尖突出,有的则酷似弯钩,最后是一座金字塔形的大山,由上而下,直插海中。
弗雷斯蒂埃夫人指着这座山说:
“这就是埃特莱山。”
在这灰暗的山峦背后,血红的晚霞一片金辉,刺得人眼花缭乱。
面对这落日的宏伟景象,杜洛瓦早已心驰神往,不能自已。
他搜尽枯肠,也未能找到形象的比喻来发抒心中的赞叹,最后只得说道:
“啊!是的,这景色真是太美了!”
弗雷斯蒂埃这时抬起头来,向妻子央求道:
“把窗户打开,让我透透气。”
他妻子说道:
“不行。现在天色已晚,太阳已经下山。否则你又要着凉的。你应当知道,按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开窗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他焦躁而又无力地动了动右手,似乎想向她挥过拳去,脸上因愤怒而更加显现出那苍白的嘴唇、凹陷的两颊和突出的瘦骨:
“告诉你,我实在憋得受不了啦。既然我横竖是完了,早晚都是死,你何必还要这样呢?……”
她只得把窗户全部打开。
三个人顿感一股轻风拂面,心头不禁为之一爽。这股风不仅柔和湿润,而且已带有春天的气息,饱含山坡上的花草所散发的芬芳。不过其中也夹杂着浓烈的松脂味和刺鼻的桉树味。
弗雷斯蒂埃气喘吁吁,大口大口地吮吸着,但未过多久,便用手指甲痉挛地扣着座椅的扶手,恼怒而又无力地嘶叫起来:
“快把窗户关上,我受不了这气味。看来我得到地下室去等死了。”
他妻子于是慢慢地关上窗户,随后将前额贴在玻璃上,凝视着远方。
杜洛瓦觉得很不自在,想和病人聊一聊,安慰他几句。
但他一时又想不出恰当的话语来宽慰他,最后只是嘟哝了这样一句:
“这么说来,你来这儿后病情仍不见好?”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对方有气无力地耸了耸肩,显得很不耐烦。说完又垂下了头。
杜洛瓦接着说道:
“妈的,这地方同巴黎相比,简直不知要强多少。那边现在还是严冬呢,不是雨雪,就是冰雹。下午三点,天就黑了下来,必须点灯。”
“报馆里没什么新闻吗?”弗雷斯蒂埃问道。
“没有。只是从伏尔泰学院新近来了个名叫拉克兰的毕业生,打算让他接替你。不过小家伙还是嫩了点,你快回来吧!”“我?现在要我写专栏文章,得等我到九泉之下了,”弗雷斯蒂埃说道。
死的念头看来已紧紧地占据他的心房,不论谈起什么都会像洪亮的钟声一样突然蹦出来,甚至每想起一件事,每说一句话,都会再度出现。
谈话出现长时间沉默,这沉默是这样的深沉,令人痛苦不堪。夕阳的金辉渐渐消失,被晚霞染红的天空已暗了下来,逶迤不绝的山林成了一片暗黑色。夜幕开始降临,带着夕阳最后余辉的斑烂夜色,在房内长驱直入,使家具、墙壁、窗帷和各个角落蒙上了一层红星交融的轻纱。壁炉上的镜子所映照出的天际,成了一滩殷红的鲜血。
弗雷斯蒂埃夫人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背对着房间,脸孔贴在窗玻璃上。
她丈夫忽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起来,话语因而断断续续,听了令人撕心裂肺:
“这落日我还能见到几次呢?……八次……十次……十五次或二十次……也有可能会有三十次,但不会超过此数……你们这些人……日子还长得很……我却已经到头了……我死了以后……一切仍会照旧……好像我还活着一样……”(第一部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