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白先勇《金大班的最后一夜》
——从文学经典的角度出发
作者：李颖
“看似漫不经心的娓娓道来的文字总是藏着最真的情，最深的痛。”
就那么一句读者的点评，我开始喜欢上白先勇的作品。
因缘巧合知道了有白先勇这位被誉为“最后的贵族”的作家后，我开始难以自抑地关注他。旅美学人夏志清教授曾说：“旅美的作家中，最有毅力，潜心自己艺术进步，想为当今文坛留下几篇值得给后世朗诵的作品的，有两位：于梨华和白先勇。”他甚至赞誉白氏为“当代中国短篇小说家中的奇才，五四以来，艺术成就上能与他匹敌的，从鲁迅到张爱玲，五六人而已。”和与之齐名的港台作家对比，周围的同学朋友都不太认识这位名家，但是他的文字就是有那么一种吸引力，平淡的文字却引起了无尽的共鸣，他所表达的寂寞孤独、无助黑暗、爱情、亲情、失望、绝望，都是刻在了文字里的。
而他的作品中我尤其喜欢《树犹如此》，我仍然相信他与他亡友间的情感超越了友情爱情，特别是那句“我一向相信人定胜天，常常逆数而行，然而人力毕竟不敌天命，人生大限，无人能破。”那种绝望无奈之感，好似又从心底涌了上来。白先勇先生喜欢描写人的、人性的阴暗面，看着心里闹腾可是却越发的喜欢，大概这就是我们所看不见的黑暗，却能在字里行间感受到那种无望的情绪。
众多作品中《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尤为出名。至今已经改变成话剧、电视剧、电影，分别有著名演员刘晓庆、范冰冰出演主角金大班一角。
而回归原文。在白先勇的《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以金大班这一人物的典型性进行对三、四十年代，舞女身世以及想法的一种缩影。文章从一至终短短的八千字里头出现了众多小人物，但是这些人物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女人，这些女人的各种剪影其实塑造的就是一个过去的金大班，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其实，是在回忆她作为舞女的不堪回首却是众多舞女共同面对的生活经历。
从文学典型的特征性出发，就内涵而言，金大班的形象就具有了“特征性”的两个属性：一、外在形象及其具体、生动、独特。玉观音金兆丽的形象，在白先勇的笔下栩栩如生。无论是骄傲睥睨的语言“今天最后一夜，我来，是人情，不来，是本分。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金兆丽在上海百乐门下海的时候，只怕你童某人连舞厅门槛还没跨过呢。”亦或是风情四溢的穿着打扮：金大班穿了一件黑纱金丝相间的紧身旗袍，一个大道士髻梳得乌光水滑地高耸在头顶上，耳坠、项链、手串、发针，金碧辉煌地挂满了一身。还是风尘味道浓重的动作：金大班笑吟吟地答道，一屁股便坐到了小蔡两只大腿中间，使劲地磨了两下，一只手勾到小蔡脖子上，说道：“我还没宰你这头小童子鸡，哪里来的鸡炖给他吃？”说着她另一只手暗伸下去在小蔡的大腿上狠命一捏，捏得小蔡尖叫了起来。这个丰富的形象塑造，既是属于从上海百乐门到台北夜巴黎坐台的舞女、在终于要从良嫁为人妇临别风尘场面最后一夜的金大班的独特形象表现，其又是在最后一夜在遇见不同的舞女在不尽的回忆中捏塑一个在三四十年代台北舞女的心理形象。这也是“特征性”的属性：二、它通过外在形象所表现的内在本质又是极其深刻和丰富的。以金大班的角度，从台北回望上海，便能体会到此等昔日的繁华是如此的脆弱：百乐门、大戏院、先施公司、南京路、梧桐冠盖的洋房，体悟的不仅是对于风尘舞女来说姣好的身材必不可少的年轻模态，在时间的流逝下越来越不值钱，还不忘隐射当日依靠外国贸易而繁华的沿海港口城市，因为政局的动荡，外国人的撤资开始萎靡的现状；从最后一夜回望整个小姐生涯，从被强迫进入这个依靠出卖肉体的行业，到理解这个风花雪月光怪陆离的酒色夜社会不会拥有真情所在时，绝望的情绪让一切尊严和温情远离了金兆丽，留下的就逐渐侵蚀她成为了一个圆滑、老练、世故而又泼辣的金大班。小姐们的生活都是重蹈覆辙这样的曲调，来适应她们所存在的残忍世界。
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回望的却是她的一生，看透的是所有小姐们的命。金大班形象所具有的文学典型性，贯穿了整个文本的全部，统摄其整个生命的“总特征”。在文本中，金兆丽每看见一位人物，总是想到了过去的每一个自己：对童得怀哼唧的玉观音金兆丽，依旧是挖角顶厉害的金大班；是比任黛黛不饿嫁，不稀罕个个碰块棺材板的金大班；是四十岁最后只能委身于土佬儿陈荣发的金大班；是不愿意浪费青春等待情深小伙秦雄的金大班；是狠声冷笑朱凤却仍出手相救的金大班；是当年仍珍重爱情，相信月如的金大班；是当年比头牌舞女萧红美还要风头的金大班……整个文本看似描写风花雪月场所莺莺语语的各色女子，可实际看来，就仅有一个金大班，一位玉观音金兆丽就可以全部概括，她的神态、她的风韵、她的妖娆、甚至她的命运，都是众多舞女的循环而已。
对于金大班这个“总特征”的塑造，是一代风华的舞女终于卸下帷幕的舒一口气，还是对源源不尽的舞女们在这个底层残忍生存的悲哀叹息，都有，都是。文学典型必须通过局部“特征”，反映和形成总特征。设立在华灯四起台北夜巴黎舞厅的场景，回溯的却是夜上海百乐门的繁华景象。而小如意萧红美穿了一件石榴红的透空纱旗袍，两筒雪白滚圆的膀子连肩带臂肉颤颤地便露在外面，那一身风情，别说男人见了要起火，就是女人见了也得动三分心。但是对金大班来说，与她当年相比，也还差了一大截。朱凤在文本中的形象是怯懦却是为真情，在舞女中是最不成气候，然金大班的年轻时却是为了真爱不怕死的勇敢，只是为了让孩子生下来，只是那个金大班已经被社会的残忍给吞噬了，留下了这个现实的她。
对于文学典型的艺术魅力，首先在于典型人物的生命所呈现的斑斓色彩，即性格侧面的丰富多彩。金大班是个怎样的金大班？沾染一身风尘之气：势利，强势。可以干尽伤风败德的事，冷眼看恩客为着她玉观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侍着自己的台架睥睨底下的舞女经理。但是她却也是一名普通的女子而已。哀叹自己的已逝的韶华。金大班的真血性不仅表现在她的反叛情绪上，而且她在这种无人性的地方依然保持着自己人性的善良。善良之心能再朱凤有难的时候虽然恨铁不成钢，但是也难免仍存恻隐之心，动手相助。金兆丽也害怕等待，明知道秦雄对自己一心一意的痴情汉子，却在自己的恐惧中，害怕青春不再的模样留不下男人。却也是因为她曾爱过，被欺骗过，在风月场所打滚过，她性格中的刚烈、敢于面对一切、承担一切的勇气和邪气，用以挑战那虚伪烂荡的男性世界。
其次，典型性格的艺术魅力更来自它所显示的灵魂深度。说到这里必须联系作者。白先勇曾经面对一群大学生，当他被问及比较喜欢自己塑造的哪个人物时，白先勇的回答就是金大班。金大班形象制作的这一想法，是因为在上海时，白先勇和家人一起去大世界游玩，各式各样的戏都看了，瞥了几眼了，大家游兴未尽地准备回家。下楼梯的时候，白先勇发现楼梯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打扮得很艳俗、脂粉涂得厚厚的年轻女孩子。旁人窃窃私语起来，鄙视的眼光也向她刺射过去，“野鸡，这是一只野鸡。”这是生活在阴暗端的小姐们的存在状，卑微而又弱小。也是金大班形象塑造得泼辣而又乖张的德性在这个酒色的世界最终修成正果，得以逃离。可是真的可以完全逃离吗？故事戛然而止在金大班带领一个不经人事的青年跳三步舞，那男生一如月如的从前，让金大班又产生了纯真的感情，一种久经风尘后缺乏的情感。究竟是终于能够摆脱小姐生活的一种回归，还是一个对已经堕入风月之地的小姐悲剧命运只能不断轮回的诅咒。
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回望的却是她的一生，看透的是所有小姐们的命。
白先勇的作品，大多华丽而悲伤，与之贵族的出身却是颠簸的历程有着莫大的关联。于是在许多作品中能隐约嗅到作者自身的味道。也许过于颓废黑暗的笔触使得有些读者适应不来，一开始我阅读的时候也是难以融入这种无助挣扎的社会氛围，但是这也是促使我去查找白先勇先生生活背景的一大原因，有这些做铺垫，那些文章小说透露出来的感情，就有了可以承受的载体。一切来得情真意切而顺其自然。
人的一生所感所悟果然是最好的写作素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