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子:红楼随笔续24

王熙凤弄死尤二姐很过分吗?

在很多人看来,王熙凤弄死尤二姐,是件很过分的事情。

这样,我先不说到底过分不过分,而是站在王熙凤的角度出发,看看,如果我们是王熙凤,面对当时的形势,应该怎么做吧?

首先,当时的形势是任何一个与贾琏有染的女子,都盼着凤姐死。

第四十四回,王熙凤过生日,贾琏趁机与鲍二家的偷情。被王熙凤亲耳听到的:

凤姐来至窗前,往里听时,只听里头说笑道:“多早晚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

我不知道,任何人作为妻子,听到这句话时的心里感受,会不会感到愤怒感到屈辱感到一种深深的威胁?会的,我想是会的。更何况:

其次,作为妻子的王熙凤在丈夫那里根本寻求不到安慰和保护。

请注意,鲍二家的那句咒王熙凤死的话是当着王熙凤丈夫贾琏的面,作为话题跟贾琏说的,这是怎样的雪上加霜?这样的丈夫可不可怕?看看贾琏是怎么回答的:

贾琏道:“他死了,再娶一个也这么着,又怎么样呢?”那个又道:“他死了,你倒是把平儿扶了正,只怕还好些。”贾琏道:“如今连平儿他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委屈,不敢说。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夜叉星!”

对于一般的丈夫来说,即便出轨,也不见得就希望妻子死掉。贾琏这样的丈夫,居然能够很冷静的甚至是气愤的和别的女人谈论妻子的生死,实在是可怕极了。之前我在博文评论中还看到有些人对贾琏很有好感,不知道看到这样分析之后,他们会不会倒抽一口凉气?如果,您有这样的丈夫?你敢想吗?

第三,尤二姐嫁给贾琏本身就动机不纯。

我不能说尤二姐不善良,但是,我想说,尤二姐嫁给贾琏,动机是有问题的。先不说,在知道贾府处于国孝家孝期间答应婚事,会使大家都陷入麻烦,本身就很短见;也不说强逼张华退婚的种种不妥;只说尤二姐动心答应嫁给贾琏的一个很深的心思。

第六十四回,贾蓉劝说尤二姐嫁给贾琏,是这样说的:

至次日一早,果然贾蓉复进城来见他老娘,将他父亲之意说了。又添上许多话,说贾琏做人如何好,目今凤姐身子有病,已是不能好的了,暂且买了房子,在外面住着,过个一年半载,只等凤姐一死,便接了二姨儿进去做正室。

尤二姐的表现呢?是这样的:

二姐儿又是水性人儿,在先已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当时错许张华,致使后来终身失所。今见贾琏有情,况是姐夫将他聘嫁,有何不肯?也便点头依允。当下回复了。

这样的表现,我以为,是把贾蓉什么王熙凤快死了自己是去填正室的话听进去了的。这样的动机,就很让人不齿了,甚至比一般的小三还不齿!小三只希望休了正妻,尤二姐呢,虽然嘴里什么也没说,但心里也是坐着等王熙凤死,然后扶正的美梦的。

第六十五回,这种愿望就表现得更加强烈了:

贾琏又将自己积年所有的体己,一并搬来给二姐儿收着,又将凤姐儿素日之为人行事,枕边衾里,尽情告诉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进来。二姐儿听了,自然是愿意的了。

好一个“自然是愿意的了”。尤二姐怎么可能没有坐等凤姐死,自己接班的心呢?

第四,其时王熙凤的身体已经相当虚弱了。

这一点,前面说过多次了,月经不止,下红之症,习惯性流产,血崩之症,不要说很难为贾琏再生育,就是过夫妻生活,也是很难的了。更严重的,这样下去,王熙凤的身体确实是大问题。

第五,更关键的,王熙凤如此虚弱,完完全全是为了贾府操劳、帮助贾琏管理家务劳累付出所致呀。

然而她面对的呢?是都想要她死的勾引自己丈夫的女人,是和外面女人串通一气巴不得她死的丈夫,是健健康康和她熬坐等她死的尤二姐,大家想想,在那个时候,处于那种境地,王熙凤该怎么办?

是坐以待毙?还是奋起反抗?

第六,毕竟,王熙凤还有巧姐这个女儿,女儿怎能失去母亲?母亲怎能舍弃女儿?

写到这里,我想很多人都可以理解王熙凤心中的无助、愤怒、心酸和出自本能的抗争了吧?这种本能,其实和尤二姐本能的愿意王熙凤死自己接班是一样的正常和可以理解的。你不能要求她有共产党员的觉悟吧?面对这种事情,我想共产党员也不见得会善罢甘休吧?

所以,对于王熙凤来说,既然对手巴不得你死,那么,你为什么要死呢?你为什么不让对手死呢?这有什么值得指责的呢?更何况,哪只是一场斗智斗勇的战斗而已,王熙凤是用智慧杀死尤二姐的,就像尤二姐以试图“熬”的智慧取代王熙凤一样。这本身,没有高下之分。

贾琏娶尤二姐是为子嗣吗

有一个问题必须弄清楚。贾琏到底为什么娶尤二姐?是因为美色,还是因为子嗣?这对于了解之前我曾经说过的贾琏对女人的动机很重要。

首先,贾琏见到尤二姐时是一副典型的流氓心态。

我们来看贾琏刚见到尤二姐尤三姐时的反应吧。第六十四回:

却说贾琏素日既闻尤氏姐妹之名,恨无缘得见,近因贾敬停灵在家,每日与二姐儿三姐儿相认已熟,不禁动了垂涎之意。况知与贾珍贾容素日有聚麀之诮,因而乘机百般撩拨,眉目传情。那三姐儿却只是淡淡相对,只有二姐儿也十分有意,但只是眼目众多,无从下手。

这样的心态,是典型的流氓心态,调戏加揩油而已。而且,请注意,贾琏勾引,是二姐三姐一起下手的,只不过是,三姐没反应,二姐有反应而已。所以,贾琏决定对有意的下手。这说明贾琏很爱尤二姐吗?这是真心相爱吗?这是一见钟情吗?别玷污了这几个词。如果大家对真正的爱情麻木了,淡忘了,《红楼梦》里现成就有,贾宝玉对林黛玉、贾芸和小红,去比较下。

其次,所谓子嗣之说不过是借口。

这个借口,是贾蓉这龟儿子给出来的。第六十四回:

“叔叔只说婶子总不生育,原是为子嗣起见,所以私自在外面作成此事。就是婶子,见生米做成熟饭,也只得罢了。再求一求老太太,没有不完的事。”

这说明贾琏见到尤二姐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到什么子嗣的问题,只是被二姐的美貌所迷惑。

第三,因为其时,王熙凤虽然身体弱,有病,但却是能生育的。

就在第六十一回,平儿还这么说过王熙凤:“况且自己又三灾八难的,好容易怀了一个哥儿,到了六七个月还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劳太过、气恼伤着的?”

也就是说,王熙凤刚刚怀了一个男孩,已经六七个月了,流产了。六七个月,我们能想象王熙凤大着肚子到处张罗的景象吗?贾琏要是真的关心子嗣问题,会忍心王熙凤如此操劳以致流产吗?非也。王熙凤苦,贾琏坏,一个苦到家了,一个坏到家了。

第四,如果真是为子嗣,即便王熙凤真不能生育了,不是还有平儿吗?我相信,如果王熙凤不能生育,让她自己选,她宁愿选择让平儿来为贾琏传宗接代。

所以,当时的情况是,王熙凤尚能生育,后备人选也有,那就是平儿,那里轮到贾琏来操心,何况他也没为这事操心。贾琏娶尤二姐,就是为的美色,不信,我们再来看。

第六十五回:

那贾琏越看越爱,越瞧越喜,不知要怎么奉承这二姐儿才过得去,乃命鲍二等人不许提三说二,直以“奶奶”称之,自己也称“奶奶”,竟将凤姐一笔勾倒。

这里的贾琏,是为尤二姐的美色所惑,竟至情不自禁,还是色鬼的嘴脸。

同样是第六十五回:

贾琏搂着他笑道:“人人都说我们那夜叉婆俊,如今我看来,给你拾鞋也不要。”

贾琏同志看待女人,说好听点,是典型的外貌协会的,不好看的不要,甚至是只要好看就行,品行没关系的,不但是对尤二姐如此,对秋桐对灯姑娘对鲍二家的,都是如此。倒反对很有品行的王熙凤和平儿不待见,你说这是什么人呐?

这就是贾琏的择偶观。

所以,可以很肯定的说,贾琏娶尤二姐,所为的只是美色,所谓子嗣之说,不过是幌子。

当然,当第六十九回,尤二姐有了身孕,作为男人,贾琏自然是高兴的,而当被庸医胡君荣打下来是个男孩时,贾琏肯定也是惋惜、难过和愤怒的。这是另一回事,和贾琏当初娶尤二姐的动机不搭界。

贾琏的“颠鸾倒凤”与贾珍的“偕鸾佩凤”

今天搞个微观研究。不要轻视微观研究,曹雪芹的高明和《红楼梦》的伟大,很多都体现在细节之处。

第六十五回,写贾琏偷娶尤二姐,新婚之夜,两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的做爱,请原谅我的粗俗,研究贾琏久了,不免受到不良影响,呵呵。但其实,我是要详细的阐释一个词,这个词,就出现在下面这句描写贾琏和尤二姐那个的话里:

“是夜贾琏和他颠鸾倒凤,百般恩爱,不消细说。”

好一个“颠鸾倒凤”,这个词,让我想到了之前第六十三回贾珍的两个妾“偕鸾佩凤”。

关于这两个人的名字,我曾经分析过,认为这是暗示贾珍在秦可卿死后的性生活的。这样的分析,竟然在第六十五回贾琏和尤二姐这里得到了呼应。

首先,贾琏和贾珍是一丘之貉;
风之子:红楼随笔续(24)

其次,他们对尤二姐都有欲求;

第三,他们都与尤二姐有染;

第四,他们的性生活方式非常相似,一个“乱”字了得。

所以,有理由认为,第六十三回贾珍的两个妾“偕鸾佩凤”的含义,曹雪芹是在第六十五回通过贾琏和尤二姐的“颠鸾倒凤”来呼应和暗示的。因为“偕鸾佩凤”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颠鸾倒凤”!

《红楼梦》的呼应和暗示,既有秦可卿淫丧天香楼这样的大呼应和大暗示,也有“偕鸾佩凤”和“颠鸾倒凤”这样的小呼应和小暗示。曹雪芹的呼应和暗示,可以精细到字词句上,不得不令人叹服,这就是“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功效,这就是《红楼梦》不废一词一句的境界。

贾琏娶尤二姐相当于休王熙凤

读到第六十五回,细细品味,突然醒悟过来,第五回,王熙凤判词里的“一从二令三人木”,其实在前八十回就已经开始了,集中就表现在六十四、六十五回,尤其是第六十五回。怎么讲呢?这么说吧,贾琏偷娶尤二姐,其实已经相当于贾琏休了王熙凤了。不信,我们来分析分析。

第一,贾琏已经私下给了尤二姐名分。

“那贾琏越看越爱,越瞧越喜,不知要怎么奉承这二姐儿才过得去,乃命鲍二等人不许提三说二,直以“奶奶”称之,自己也称“奶奶”,竟将凤姐一笔勾倒。”

本来给尤二姐一个二奶奶的名分,已经是相当给力了。可是,不是,贾琏命令下人们称尤二姐为奶奶,不仅下人叫,自己也叫。奶奶这个名头,是原配正妻的专利呀,说明在贾琏心中,已经把王熙凤给废了,把尤二姐给立了。这就是所谓的“竟将凤姐一笔勾倒”。好无情!

第二,贾琏把自己的梯己全部交给了尤二姐。

丈夫把自己的私房钱交给妻子,乃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贾琏交的不是凤姐,而是尤二姐。请看:“贾琏又将自己积年所有的体己,一并搬来给二姐儿收着”。

这足以说明,贾琏是当真滴,是决定背弃王熙凤,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给尤二姐了。这是丈夫变心的典型表现。

第三,贾琏给了尤二姐关于未来的承诺。

这个承诺,就是:“又将凤姐儿素日之为人行事,枕边衾里,尽情告诉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进来。”既然连妻子的死活都已经不顾及了,贾琏的心里那里还有王熙凤的一点点位置?俗语云:戏子无义婊子无情,我看贾琏连戏子和婊子都不如了!

如此种种,我们可以看到,贾琏实际已经开始了休王熙凤的行动,那就是造成事实,突施冷箭,让贾府和王熙凤猝不及防。

说到这里,我想,那些还认为王熙凤和尤二姐甚至和贾琏争斗很过分的人,应该稍微清醒一点了吧?

在那个时候,王熙凤作为妻子,刚刚因为操劳流产了一个七八月大的男孩,王熙凤作为荣国府的管家尽职尽责,一点过错也没有。却不防,早已经有人在实施废除自己的行动,在盼着自己死了。

王熙凤心中的愤怒和悲凉,有谁能知?这种愤怒,不指向尤二姐、贾琏、贾珍、贾蓉和尤氏,指向谁!?

《红楼梦》之啥叫“停妻再娶”

王熙凤对于贾琏偷娶尤二姐,在国孝家孝之外,还安了一个罪名,叫“停妻再娶”。什么叫“停妻再娶”?我想很多人没有真正搞明白了,搞明白了,就知道王熙凤为什么那么愤怒了。

我们说中国封建社会,是一个典型的男权社会。但在男权社会的同时,请别忘记,又是一个讲究伦理道德的社会。因此,这个社会对于女性,虽然给予的权益有限,但还是给了一些的,对男性,虽然已经很纵容,但也还是有限制的,毕竟,基本的人伦还是要讲的,不然就乱套了。

中国封建社会在婚姻方面给了男性相当大的权力,那就是可以休妻,可以纳妾。但,这已经是底线了。在这同时,也意味着,作为正妻的一个比较基本的可怜的权限,那就是,你可以休了我,但是不可以在没休我的情况下,再娶,请注意,不是纳妾,是再娶。这二者之间还是有区别的。男子犯了这条,就叫“停妻再娶”。这是中国封建社会对于原配妻室地位的一种维护,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讲,就叫“重婚罪”。这说明,即使在男性自由度很大的男权社会,男人也是不可以同时娶两个老婆的。

贾琏就犯了这条。他在没有休王熙凤的情况下,偷偷娶了尤二姐,这是违法的。他娶尤二姐,和纳妾还是有些区别的,他是另立门户,明媒正娶的娶了尤二姐的。而纳妾是不用征求女方父母意见,不用做媒,不用搞什么仪式的,妾可以转让和买卖,比如贾赦把秋桐转让给贾琏就是。

在中国封建社会,历朝历代,有很多官员为此丢掉了职位,甚至遭到处罚。所以,贾琏的“停妻再娶”之罪,是成立的,也是可以追究的。更何况,除此之外,还有国孝家孝期间偷娶之大罪,以及娶亲背着父母之大罪呢,四罪并发,如果认真追究起来,够贾琏喝一壶的。

王熙凤为啥接尤二姐回家

不用说,王熙凤恨死了尤二姐。可是,她却偏偏主动把尤二姐接回家。这是为什么?是王熙凤善心大发?不是的。王熙凤此人,是有仇必报的主。

之前的两篇文章《贾琏娶尤二姐相当于休王熙凤》和《《红楼梦》之啥叫“停妻再娶”》,其实真正的本意,是为这篇做铺垫。因为事实上已经造成了贾琏偷娶尤二姐,这就对王熙凤的地位造成了极大的威胁,所以,王熙凤此举,其实是为了掌握主动,把控大局。

首先,接尤二姐回家,稳住和麻痹丈夫贾琏。

偷娶尤二姐之事,贾琏还是心虚的。但是,王熙凤主动出击,接尤二姐回家,只会让贾琏感激,并且放松警惕。这样的效果,小说里是写了的,第六十九回“贾琏心中也暗暗的纳罕。”

其次,接尤二姐回家,降低尤二姐的地位。

大家想过没有,一旦把尤二姐接回荣国府,尤二姐就必须接受荣国府的规矩,王熙凤就是大的,尤二姐最多也就算是个二的了。尤其是,王熙凤通过威胁恐吓和撒谎,在贾母那里造成了尤二姐尚未与贾琏同房,而且尤二姐有未婚夫张华的舆论,导致贾母说出了“又没圆房,没的强占人家有夫之人,名声也不好,不如送给他去。那里寻不出好人来?”的话来,实际已经把尤二姐贬低为妾了。因为贾母已经要把尤二姐转让给张华了。贾母这样看,谁敢说不?谁不效仿?

第三,接尤二姐回家,一切尽可掌控。

把尤二姐接回家,这样一来,一切尽在王熙凤的掌控之中,贾琏、尤二姐、贾珍、贾蓉、尤氏都如此,这样,王熙凤才可以慢慢的化解危机。

第四,接尤二姐回家,就是要除掉尤二姐。

这点,我之前在《王熙凤弄死尤二姐很过份吗?》说过,尤二姐嫁给贾琏,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希望等王熙凤病死,自己做大。所以,王熙凤必先除之而后快。

这就是王熙凤接尤二姐回家的心机,很深很深,而且充满了仇恨怨恨。一般人轻易看不出来,尤二姐怎么会是王熙凤的对手?死,已经是早晚的事情了。

我觉得自贾琏偷娶尤二姐之后,曹雪芹对王熙凤的角色塑造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那就是王熙凤开始从一个“牺牲者”向“复仇者”转变,她对贾琏的绝望,对贾珍贾蓉尤氏的失望,对尤二姐的恨,都是那么的令人心惊。但是,这样的转变也是有迹可循的。

从贾琏与多浑虫家的瞎搞,到王熙凤过生日发现贾琏与鲍二家的偷情,从王熙凤的血崩之症的病情日趋严重导致一个六七月大的哥儿流产,以及贾琏对她的一步一步的冷淡,再到贾琏偷娶尤二姐,王熙凤如果不蜕变为一个复仇者,那也就不是王熙凤了。

正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贾琏到底有没有休掉王熙凤

之前虽然说过《贾琏娶尤二姐相当于休王熙凤》,但是,贾琏到底没敢正式的公开的休王熙凤。今天要说的是,八十回以后,贾琏到底有没有休了王熙凤?

因为第五回判词里有“一从二令三人木”的说法,意味着到最后贾琏是要对王熙凤下狠手,休掉王熙凤的;而且,第六十九回,贾琏面对死去的尤二姐,是发过誓的:“我忽略了,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

所以,八十回以后,贾琏到底有没有休掉王熙凤,就成为了一桩大公案。

然而,我以为,所谓的“三人木”,就是指的前八十回里的贾琏偷娶尤二姐,实际上等于休掉了王熙凤,八十回以后,尤二姐死了,就不存在“三人木”了,只存在“人木”了。

当然,我不否认,贾琏要为尤二姐报仇的心。一旦知道王熙凤做的那些勾当,还不仅仅是她怎么收拾尤二姐的事情,还有她偷放印子钱、受贿干预张金哥婚姻致两人自杀的事情,以及企图杀张华灭口的事情,暗地里使人告贾琏贾珍贾蓉的事情等等等等,贾琏不休王熙凤,断乎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是,我还真的认为,八十回以后,贾琏并没有休掉王熙凤。是的,贾琏绝对有休掉王熙凤的心,但是,事实是,他已经不可能休掉王熙凤了。为什么这样说?

首先,八十回后,贾母在世的时候,贾琏休王熙凤,贾母不答应。

那时候,贾琏即便了解了王熙凤的所作所为,也不敢声张,因为一这会气着老祖宗,二这对贾府不利,三贾琏并没有真凭实据,以贾母对王熙凤的喜爱和倚重,再考虑到王熙凤申辩以及贾琏的污点,如果真闹起来,贾母未必会信贾琏,贾琏在贾母那里,只有打折牙齿往肚里咽的份儿。

其次,贾母死后,贾琏休王熙凤,王夫人不答应。

王熙凤是什么人?是王夫人的侄女。贾琏是什么人?是贾政的侄子。而贾政和王夫人又是夫妻。贾琏休王熙凤,王夫人脸面何在?贾政脸面何在?贾琏可以对王熙凤下狠手,敢对于叔叔婶婶下狠手?

第三,贾琏休王熙凤,王家不答应。

贾史王薛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集团。王夫人嫁给贾政,王熙凤嫁给贾琏,都是利益集团的需要,个人需求是其次的。贾琏如果休掉王熙凤,王家脸面何在?王家和贾府的关系怎么办?是贾琏个人事大还是利益集团的利益大?这是不言而喻的。

第四,其时贾琏自己的丑事东窗事发,自身难保,他根本没有余暇来处理如何休掉王熙凤。

相比于王熙凤的罪责,贾琏的更大,所谓国孝家孝、背着父母、停妻再娶(也就是重婚罪)四重罪责,仅国孝家孝期间偷娶亲两项,就可以杀头了。所以,贾府被抄时,贾琏王熙凤夫妇一起下狱,他怎么休?想休也没法休呀。

所以,综上所述,我以为,八十回以后,尽管贾琏对王熙凤咬牙切齿,发誓要休掉王熙凤,但是,他也是压力缠身,罪责缠身,自身难保而无暇顾及了。

贾琏,并没有真正的休掉王熙凤。

这是贾琏的悲哀,也是王熙凤的悲哀,更是贾府和王府的悲哀,而这种悲哀至王仁勾结贾芹拐卖巧姐而达到顶峰。

《红楼梦》里尤二姐的二奶小三心理

《红楼梦》博大精深,所以,每一个细节都要搞清楚,才能真正理解《红楼梦》。

第六十五回,不仅写了尤二姐一心一意坐等王熙凤病死,自己扶正:

“贾琏又将自己积年所有的体己,一并搬来给二姐儿收着,又将凤姐儿素日之为人行事,枕边衾里,尽情告诉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进来。二姐儿听了,自是愿意。”

而且,还写了尤二姐对王熙凤的评价。兴儿在向尤二姐介绍贾府的众女性的时候,尤二姐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么一个夜叉”。

这句话的所指,确乎就是王熙凤。这样一来,尤二姐在内心深处对于王熙凤的看法就很清楚了,就是说,她已经在为自己“扶正”找铺垫了,那就是把王熙凤视为不守妇道没有妇德的“夜叉”,这样的夜叉,怎么处置都不过分。这样一来,尤二姐取代王熙凤就是“正义”的了,就具有“道德优势”了。

先把正室妻子在道德上妖魔化,然后欲取而代之。这就是典型的二奶小三心理。

第六十五回,还有一句话,表明了尤二姐的这种典型的“二奶小三道德理论”的心理优势。当兴儿奉劝尤二姐永远也别见王熙凤时,本身是自己去抢了人家丈夫的尤二姐却理直气壮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只以理待他,他敢怎么着我?”

这还是二奶小三心理在作怪。搞笑得很,自己本身就站不住理,却还敢“以理自居”。

二奶和小三由于角色的尴尬,要想取得存在的权利,势必造成其内在的道德逻辑的混乱,这就是古今天下二奶小三悲剧的根源。

《红楼梦》里尤二姐到底有没有失身

关于尤二姐是否失身的问题,并不是一个八卦问题。这涉及到尤二姐的道德评判和道德宽容问题。很遗憾,之前的文章《红楼梦里尤二姐尤三姐失身了吗?》和《红楼梦之何谓尤二姐“失脚”?》,没能说服大家,至今仍有人认为,尤二姐失身了,被贾珍奸污了,尤三姐没失身,还是纯洁的。

其实我很了解这种心理。这种心理是,因为尤二姐找了个贾琏,贾琏和贾珍是一丘之貉,所以认定尤二姐在道德纯洁性上自然也降低不少;而尤三姐呢,因为深爱着的是柳湘莲,而且是刚烈自杀殉情,所以,尤三姐的道德纯洁性似乎要高一点。

但是,我要提醒这样思考问题的朋友,这样的思考是很片面的:

1.请注意,尤二姐也是刚烈的,不亚于尤三姐,尤二姐也是自杀身死的,只是表现没有尤三姐那么激烈而已;

2.一味的拔高尤三姐,尤二姐就被降低得很无耻了。之前我说过的,尤二姐曾一度想把尤三姐嫁给贾珍,如果她自己是被贾珍奸污的,现在又把妹妹送上门,真的是很无耻了,而事实上,尤二姐,一个到关键时刻可以去死的人,会那么无耻吗?

所以,我们分析问题,不能主观臆断,而要去细细的考察文本。接下来,我们就来分析文本。

首先,我们来看看大家认定的关于已经失身的尤二姐的描述。

第六十四回:

“二姐又是水性的人,在先已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当时错许张华,致使后来终身失所,今见贾琏有情, 况是姐夫将他聘嫁,有何不肯,也便点头依允。”

这里顺便分析一下,不妥,不一定就是发生了性关系,关系暧昧也可以是不妥的。如果尤二姐已经和贾珍发生性关系,现在又想着嫁给贾琏,那真的是很无耻了,但尤二姐真的这么坏?

第六十五回:

贾琏搂他笑道:"人人都说我们那夜叉婆齐整,如今我看来,给你拾鞋也不要。"尤二姐道:"我虽标致,却无品行。看来到底是不标致的好。"

这里也要说下,无品行,并不等于失身。

还有这段:

虽然如今改过,但已经失了脚,有了一个"淫"字,凭他有甚好处也不算了。偏这贾琏又说:"谁人无错, 知过必改就好。"故不提已往之淫,只取现今之善,便如胶授漆,似水如鱼,一心一计,誓同生死,那里还有凤平二人在意了?

这里的“淫”字,更是大家认定尤二姐失身的主要依据。但其实只要我们好好看看第五回警幻仙姑说的皮肤之淫,就明白,这个“淫”,不一定就是指的失身:

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 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

这里的“淫”是从男性角度指出的,但是,可以看到,不唯独是失身即“云雨无度”是淫,其实“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也是“淫”。

第六十九回,王熙凤的话:

"妹妹的声名很不好听,连老太太,太太们都知道了,说妹妹在家做女孩儿就不干净, 又和姐夫有些首尾,没人要的了你拣了来,还不休了再寻好的。”

所谓有些首尾,不过就是有点不干净扯不清的意思,也不是指失身。更何况是王熙凤的话,王熙凤巴不得呢。

还有尤三姐死后托梦给尤二姐的对话:

只见他小妹子手捧鸳鸯宝剑前来说: "姐姐,你一生为人心痴意软,终吃了这亏。休信那妒妇花言巧语,外作贤良,内藏奸狡,他发恨定要弄你一死方罢。若妹子在世,断不肯令你进来, 即进来时, 亦不容他这样.此亦系理数应然,你我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故有此报。你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不然,你则白白的丧命,且无人怜惜。"尤二姐泣道:"妹妹,我一生品行既亏,今日之报既系当然,何必又生杀戮之冤。随我去忍耐。若天见怜,使我好了,岂不两全。"小妹笑道:"姐姐,你终是个痴人。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还。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聚麀之乱, 天怎容你安生。"尤二姐泣道:"既不得安生,亦是理之当然,奴亦无怨。"

这里,尤二姐又提到了自己的品行,我以为这里仍然是指道德的污点,不是指失身。而尤三姐后面的话,虽然说的是“你”,好像只是指的姐姐,但其实不是,而是一段关于姐妹两的反省,是指的姐妹两致使贾珍贾蓉贾琏至于聚麀之乱,终须一死,三姐已死,所以三姐劝二姐杀了王熙凤再自杀。试问,如果只是尤二姐失身,尤三姐焉能把这顶帽子扣在自己头上?因为,很明显,前面尤三姐的一句“你我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故有此报”已经告诉了我们,三姐和二姐在“淫”字上所犯的错误是一样的。

其次,我们来分析大家认定的没有失身的尤三姐的表现。

第六十五回:

“贾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脸,百般轻薄起来。小丫头子们看不过,也都躲了出去,凭他两个自在取乐 ,不知作些什么勾当。”

请问,尤三姐这样的举止,能不能说也是和“姐夫有些首尾”?和姐夫有些不妥?也和贾珍有一个“淫”字?

还是第六十五回:

尤三姐站在炕上,指贾琏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马吊嘴的,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见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你别油蒙了心,打谅我们不知道你府上的事。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如今把我姐姐拐了来做二房,偷的锣儿敲不得.我也要会会那凤奶奶去, 看他是几个脑袋几只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罢,倘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 我有本事先把你两个的牛黄狗宝掏了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喝酒怕什么,咱们就喝!"说着,自己绰起壶来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杯 , 搂过贾琏的脖子来就灌,说:"我和你哥哥已经吃过了,咱们来亲香亲香。"唬的贾琏酒都醒了。贾珍也不承望尤三姐这等无耻老辣。弟兄两个本是风月场中耍惯的,不想今日反被这闺女一席话说住.尤三姐一叠声又叫:"将姐姐请来,要乐咱们四个一处同乐。俗语说'便宜不过当家',他们是弟兄,咱们是姊妹,又不是外人,只管上来。"尤二姐反不好意思起来。贾珍得便就要一溜,尤三姐那里肯放。贾珍此时方后悔,不承望他是这种为人,与贾琏反不好轻薄起来。

这里三姐的行为,算不算“淫”?算不算和两个姐夫都不干不净?

还有更重要一点,如果尤二姐是失身给贾珍的,尤三姐肯定是知道的,那么,尤三姐这样做,说把姐姐请来一起玩乐,岂不是太下作和残酷了,那不是在折磨和羞辱姐姐吗?尤三姐是这样的人?

还是第六十五回:

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 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两个坠子却似打秋千一般,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雾, 檀口点丹砂。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饧涩淫浪,不独将他二姊压倒,据珍琏评去,所见过的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二人已酥麻如醉,不禁去招他一招,他那淫态风情,反将二人禁住。那尤三姐放出手眼来略试了一试, 他弟兄两个竟全然无一点别识别见,连口中一句响亮话都没了,不过是酒色二字而已。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撒落一阵,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竟真是他嫖了男人 , 并非男人淫了他。

如果按照一般的“嫖”和“淫”的理解,是不是尤三姐与贾珍贾琏都睡过了?为什么大家又认定三姐没有失身的呢?很奇怪的逻辑。所以不能仅凭字面来判断。

第六十六回,柳湘莲因为和贾宝玉谈话,想悔婚,这样说的:

湘莲听了,跌足道: "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

那我们是不是据此可以判定尤三姐也失身了呢?

还是第六十六回,柳湘莲退婚时:

那尤三姐在房明明听见。好容易等了他来,今忽见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

三姐也自认自己是“淫奔无耻之流”,那么,为什么大家还认定她没有失身呢?就因为她痴情真心对待柳湘莲?难道尤二姐不痴情真心对待贾琏?这有什么区别?

第三,所以,我之所以不厌其烦的把关于尤三姐和尤二姐的描写加以比较,就是要告诉大家,其实尤二姐和尤三姐的“淫”其实是一样的,不存在一个失身一个没失身的问题,都没失身,所谓的“淫”,就是和贾珍贾琏贾蓉调笑无度喝过花酒,被人家误以为上过床睡过觉,名声不好,百口莫辩而已,这样的故事现实生活中还少吗?我们还要做那样无聊的延伸者吗?

第四,其实,尤二姐和尤三姐,虽然一刚一柔,但都是刚烈贞洁的女子,都敢于死的人;而且,她们也都是善于反省和自省的人,无论二姐还是三姐,都在不断的悔悟从前;而且,姐妹情深,不会相互折磨和侮辱,只会相互保护。这样的姐妹,是有底线的,是不会轻易失身的。

所以,我断定,用同一个标准来看待二姐和三姐,她们都是一样的人,在她们真正将自己托付给自己的爱人之前,她们是干净的,是清白的,这和主流舆论无关,和流言蜚语无关!

《红楼梦》里何谓“一从二令三人木”

“一从二令三人木”这句话出自第五回王熙凤的判词。之前很官方的解释是这样的,说贾琏对于王熙凤的态度的转变,一开始是绝对的无条件服从,后来转变为指手画脚,最后发展到休。这样的理解,我以为是很公允的。

但是,《红楼梦》的精妙就在于此。当我写《贾琏娶尤二姐相当于休王熙凤》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所谓的一二三,并不简单的是一种发展历程的指代,它还包含了一种参与者格局变化或者心态变化的暗示。

首先,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当贾琏只有王熙凤这样一个女人的时候,贾琏对王熙凤确实是言听计从的,这就是所谓“一从”;

其次,第二十一回贾琏和多浑虫媳妇偷情到第四十四回贾琏和鲍二家的偷情,当贾琏在外面找女人,已经有了相对固定的女人,比如多浑虫媳妇和鲍二家的之后,也就是说贾琏除了王熙凤还在外面有了其他人的时候,贾琏对王熙凤的态度就转变为,暗地里不满,开始指手画脚了,这就是所谓“二令”;

第三,当第六十五回贾琏偷娶尤二姐,明确把他和王熙凤的夫妻关系发展成为三个固定人物贾琏、王熙凤、尤二姐之间的矛盾的时候,表明贾琏已经不仅仅满足于在外面偷腥了,而是要另娶妻室,取代王熙凤了,在他们夫妻关系中横加一人尤二姐,相当于已经休了王熙凤了,这就是所谓的“三人木”。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为贾琏对王熙凤的态度转变,一开始是“一心一意”,到有“二心”,再到“三心二意”,根本不把王熙凤放在眼里。

总之,曹雪芹的文字,是丰富的,可以引发无限联想。这就是《红楼梦》魅力。

而至于,八十回以后,贾琏有没有休掉王熙凤,我已经论述过了,贾琏无暇自顾,并没有能够休掉王熙凤(参见《贾琏到底有没有休掉王熙凤?》)。

这就是我理解的“一从二令三人木”。

《红楼梦》里的那一对尤物

《红楼梦》里的尤二姐和尤三姐,按照贾宝玉的说法,真真是一对尤物。可是,就是这句话害了尤三姐。为什么?因为,尤物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亦正亦邪的,在很多人的眼里,甚至是可调笑可亵玩可逢场作戏而不可认真对待的东西,比如柳湘莲便是,正是这种观念让他戴上了有色眼镜来看尤三姐,导致了他和尤三姐的一场爱情悲剧。

那么,尤二姐和尤三姐,这一对尤物,到底是怎样的人呢?这是研究《红楼梦》必须搞搞清楚的问题。

在我看来,首先,尤氏姐妹,是美丽非凡的人。

美丽,而且必须美丽非凡,这是基础,既可以是幸福的基础,也可以使悲剧的基础。一个女人,一旦美丽非凡,必定就不凡。往高了去,就是美艳高贵的大家闺秀,比如林黛玉、薛宝钗、薛宝琴、史湘云等等,往低了走,就沦落为尤物了。所以,尤物一词,其实有玩物的意思。

其次,尤氏姐妹是不得不靠美丽为生的人。

尤二姐和尤三姐,是尤老娘嫁给贾珍的妻子尤氏她爹的时候拖油瓶带过来的女儿,和尤氏没有血缘关系,和尤氏她爹也没有血缘关系,所以,这样的关系很微妙,表面上是尤氏的娘,可不是亲娘,是尤氏的姐妹,可不是亲姐妹,连表亲关系都不如。而且,尤氏她爹已经OVFR了,没靠山了。只有靠谁?只有靠尤氏。尤氏靠谁?靠贾珍呀。宁国府不是尤氏说了算,是贾珍说了算。于是,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不得不靠所谓的女婿所谓的姐夫贾珍过日子。如果贾珍是个正人君子也就罢了,偏偏不是,不是不算,还是个禽兽。这下就惨了,尤氏姐妹的悲剧命运就注定了,尤氏姐妹的美貌只能把她们往低下里拽了,她们注定只能成为尤物了。尤其是还有一个年老色衰的尤老娘呢,姐妹两不委曲求全,那来的银子养家养老妈?

第三,尤氏姐妹是善良的人。

不错,我说过,尤二姐嫁给贾琏,动机有问题,期待着王熙凤死而自己扶正,那是受贾蓉和贾琏的挑拨引诱所致。从内心来讲,她是善良的人,对待贾琏,对待王熙凤,甚至对待下人,都是善良的。尤三姐也是善良的人,你看她对姐姐的呵护,对贾宝玉的善意的理解,都是非常动人的。更主要的是,两个女孩,为了赡养老母,居然委曲求全的牺牲色相给贾蓉和贾珍,已经说明了她们的善良。

第四,尤氏姐妹是渴望真爱的女人。

尤二姐在贾琏身上是动了真心的,她把自己的一生都托付给了贾琏,想着好好的过日子。尤三姐呢,更是早在五年前就爱上了柳湘莲,暗恋五年而痴心不改,这是多么令人动情的爱情呀。这样的女孩,绝对不会是坏女人,坏的是这个社会。

第五,尤氏姐妹是具有反省精神的女性。

在通篇关于尤氏姐妹的描写中,我注意到一点,是尤氏姐妹身上非常难能可贵的品质,这是只有比如林黛玉、薛宝钗、贾探春等非常优秀的女孩才具有的品质,那就是反省的精神。一个人,不管男女,一旦具有反省精神,就注定不会是庸俗平常的人。尤氏姐妹虽然为谋生——其实我理解更主要的是为了母亲,两个女孩,在那个时代,如何谋生?那个社会本身就没有为女性提供经济独立的基础,于是,女人只能仰人鼻息过日子——但是,却常常反省自己的不检点的过失,并为此而痛苦。尤二姐曾经不止一次的对贾琏和妹妹说过自己过去的荒唐,尤三姐和姐姐,自己思考甚至和柳湘莲托梦也说过类似的话,这就说明尤氏姐妹内心是清醒的是痛苦的,同时也是高贵的。

第六,尤氏姐妹是刚烈女性。

不管是柔弱如水的二姐,还是泼辣的三姐,她们的本性其实高度一致,都是刚烈的女子。表面上她们嬉闹怒骂,调笑无度,但她们都是有原则有底线的女性,一旦她们的做人的尊严和底线遭到践踏,她们可以用死来捍卫自己作为一个人而不是尤物的尊严的。当尤二姐企图以二奶的身份与王熙凤和睦相处失败、惨遭凌辱、孩子流产之后,她不甘心再遭受这样非人的待遇,吞金自杀,以死抗争。当尤三姐看到爱情破灭、自己即将忍受爱人的误解的时候,居然可以以死明志,以死来表达自己的清白,这是何等的刚烈!这样的女性,让人敬佩!

如此种种,例举良多,都说明,尤氏姐妹其实就是一对外表风流、内心忠贞、坚守爱情的女性,是值得让人尊敬的女性,是值得人们去珍爱的女性。可是,那个社会,贾珍贾蓉和贾琏,甚至柳湘莲,甚至贾宝玉,却都把她们当成了尤物,也就是玩物了。这是尤氏姐妹的悲剧,是贾珍贾蓉贾琏贾宝玉柳湘莲的悲剧,更是那个时代那个社会的悲剧,更是《红楼梦》的悲剧!

《红楼梦》之柳湘莲批判

柳湘莲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人物,美丽、风流、侠气,这样的美男子奇男子,去哪里找去?可是,今天,我却要批判一下柳湘莲。道理很简单,尤三姐之死,柳湘莲几乎要负主要责任。

第六十六回,清清楚楚写了柳湘莲反悔的心理过程:

湘莲就将路上所有之事一概告诉宝玉,宝玉笑道:“大喜,大喜!难得这个标致人,果然是个古今绝色,堪配你之为人。”湘莲道:“既是这样,他那里少了人物,如何只想到我。况且我又素日不甚和他厚,也关切不至此。路上工夫忙忙的就那样再三要来定,难道女家反赶着男家不成。我自己疑惑起来,后悔不该留下这剑作定。所以后来想起你来,可以细细问个底里才好。”宝玉道:“你原是个精细人,如何既许了定礼又疑惑起来?你原

说只要一个绝色的,如今既得了个绝色便罢了。何必再疑?”湘莲道:“你既不知他娶,如何又知是绝色?”宝玉道:“他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我在那里和他们混了一个月,怎么不知?真真一对尤物,他又姓尤。”湘莲听了,跌足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

我们来看柳湘莲的心理:

第一,要娶个绝色的女子;

第二,又怕绝色的女子靠不住;

第三,怀疑尤三姐不清白,也就是说,不清白的女子绝对不要。

这三点,表面看起来很正常,可以理解,谁愿意娶个不清不白的女子做妻子呢?

可是,我们先不去追究尤三姐是否清白,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论述过了,不过是得了个“不清白的名声”,为之所累而已。我们先来看看柳湘莲是个什么人物。

第四十七回:

那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分的人,却误认作优伶一类。

我承认,柳湘莲是个好人。但是,难道柳湘莲又是一点污点都没有?

所谓“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是什么意思?说白了,不就是赌博和嫖娼吗?

一个这样的男子,他也是要求自己的妻子是清白的,是处女,不然他就是“剩忘八”了。

大家想想,柳湘莲是不是对自己过于宽松,对尤三姐过于苛刻了?他自己已经不是童贞之身,却要求尤三姐是处女。这是什么逻辑?这个社会有“贞女道德”,难道就没有“君子之风”?有的呀,都有的呀。你自己已经不是君子,为何还要要求比人是贞女呢?

其实,我对于柳湘莲的批判,更多的是一种对于男权主义的批判。这是中国男权社会里的男子们一种很特别的心态,即,自己可以纵欲可以失节,但要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是不可以的,是要清白的。

一个很搞笑的逻辑就是,柳湘莲们不断的嫖娼,使清白的女子不断变少,但是,他们又要没有失身的女子做他们的妻子。在这里,我看到了柳湘莲和贾珍贾蓉的相似之处。甚至是贾宝玉,他不经意之间说出的尤氏姐妹为“尤物”,而已暴露出了这种男性玩弄女性,但又要求女性清白的可笑的矛盾的心态。说到底,这是一种单向度的极度自私的心态!这是一种男权心态!这种心态,其实现在也存在,大规模的存在!

而且,更令我们忧虑的是,这种心理,越是男性精英,就越顽固,这是一个很值得深思和反省的问题,不仅仅人性的反省,是道德的反省,其实更是一种文化的反省!

《红楼梦》里贾琏也有可贵之处

《红楼梦》真的没有一个绝对的坏人,也没有一个绝对的好人。柳湘莲总体是个好人,可是他的迂腐的贞节观害死了尤三姐,也害了他自己。贾琏总体是个坏人,可是贾琏身上也有难得的可贵品质。

第六十五回:

无奈二姐倒是个多情人,以为贾琏是终身之主了,凡事倒还知疼着痒。若论起温柔和顺凡事必商必议不敢恃才自专实较凤姐高十倍,若论标致言谈行事也胜五分。虽然如今改过但已经失了脚有了一个"淫"字,凭他有甚好处也不算了。偏这贾琏又说:“谁人无错,知过必改就好。”故不提已往之淫,只取现今之善,便如胶授漆似水如鱼一心一计誓同生死,那里还有凤平二人在意了?

先不说贾琏对王熙凤和平儿的薄情,但贾琏作为一个男子汉的胸怀却还是有的,确定的是比柳湘莲大很多的。只要是他喜欢的,他便可以不计前嫌,和睦相处。作为那个时代,甚至在当下,在男子里面,特别是有权有势的男子里面,也算是相当难得的。你别说,这样的器量,非一般人能够做到。古往今来,许多大侠骚客,那个不是为此而被搞得人生残缺,痛苦不堪的?所以,可以这样说,《红楼梦》里,不管好坏优劣,都是奇人。

柳湘莲何等优秀,却迂腐得紧,贾琏何等粗鄙,却也胸襟开阔;柳湘莲何等狭隘,贾琏何等包容。但是,这两个人,境界品质却是高下明显,境界有别,不得不让人叹人性之复杂,曹公之深刻也。

《红楼梦》之不打不成交

只要细心体味,就可以发现,《红楼梦》几乎写尽了人生百态。这不,刚读到第六十六回,突然醒悟,薛蟠和柳湘莲的关系,其实就是典型的不打不成交:

方走了三日,那日正走之间,顶头来了一群驮子,内中一伙,主仆十来匹马。走的近了,一看时,不是别人,就是薛蟠和柳湘莲来了。贾琏深为奇怪,忙伸马迎了上来,大家一齐相见。说些别后寒温,便入一酒店歇下,共叙谈叙谈。贾琏因笑道:“闹过之后,我们忙着请你两个和解,谁知柳二弟踪迹全无。怎么你们两个今日倒在一处了?”薛蟠笑道:“天下竟有这样奇事:我和伙计贩了货物,自春天起身,往回里走,一路平安。谁知前儿到了平安州地面,遇见一伙强盗,已将东西劫去。不想柳二弟从那边来了,方把贼人赶散,夺回货物,还救了我们的性命。我谢他又不受,所以我们结拜了生死兄弟,如今一路进京。从此后,我们是亲弟兄一般。到前面岔口上分路,他就分路往南二百里,有他一个姑妈家,他去望候望候。我先进京去安置了我的事,然后给他寻一所房子,寻一门好亲事,大家过起来。”贾琏听了道:“原来如此!

还记得第四十七回“呆霸王调情遭苦打,冷郎君惧祸走他乡”吗?

薛蟠把柳湘莲误认作戏子优伶,欲调戏之,把柳湘莲诓出来一顿痛打,薛姨妈气得差点要报官缉拿柳湘莲的,幸好被薛宝钗劝住了。于是,两人的恩怨还停留在私人恩怨上。大家想想,要是薛家报了官?挂了号?以薛家的面子,把柳湘莲搞个通缉不是什么难事。那薛蟠和柳湘莲的关系就变了,就变成“官仇”了,就不可能再成为朋友了。薛宝钗把握事情拿捏的分寸感之强,可见一斑了。

正因为之前的“打”没有升级,所以第六十六回柳湘莲救薛蟠才成为了可能。你想,如果薛蟠把柳湘莲搞成通缉犯了,柳湘莲还会救薛蟠吗?

于是,当柳湘莲成为薛蟠的救命恩人的时候,薛蟠恍然明白,这是一个豪侠,而柳湘莲也恍然明白,薛蟠虽然是纨绔子弟,倒也是性情中人。于是,二人通过“打”真正的互相了解了,进而成为朋友,成为兄弟。所谓“给他寻一所房子,寻一门好亲事,大家过起来。”

之前这样干了的,还有蒋玉菡,不过是后来寻的亲是袭人,而柳湘莲要寻的亲是尤三姐。冤冤相报何时了,环环相扣,欲了未了,直到一了百了。

尤三姐一死,这不打不成交的兄弟,最终还是散去了。不过我相信,八十回以后,薛蟠和柳湘莲还有一段“孽缘”未了。什么“孽缘”,禅机一到,老衲自然会说,呵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信矣!

《红楼梦》里柳湘莲和尤三姐的爱情悲剧

说实话,读到第六十六回,柳湘莲与尤三姐的爱情悲剧,看到尤三姐对柳湘莲的爱情独白时,我流泪了。这是一种好久未曾的感觉。这是何等真挚的爱情,可惜,是个悲剧。

早在五年前,因为一次客串演出,柳湘莲和尤三姐的“孽缘”就注定了。美丽的尤三姐一见钟情,爱上了柳湘莲。我们试想,在那种环境,在那种不得不与贾珍贾蓉甚至贾琏调笑无度的日子,五年,整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尤三姐,把自己美丽情愫,交付给了一个并不知情,也未必领情的男子,这样的痴情,古往今来,能有几人?

我们来看尤三姐的决心:

“这人一年不来,他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年。若这人死了,再不来了,他情愿剃了头当姑子去,吃常斋念佛,再不嫁人。”

我们来看尤三姐的表白:

二人正说之间,只见三姐走来说道:“姐夫,你也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今日和你说罢:你只放心,我们不是那心口两样的人,说什么是什么。若有了姓柳的来,我便嫁他。从今儿起,我吃常斋念佛,伏侍母亲,等来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来,我自己修行去了。”说着将头上一根玉簪拔下来,磕作两段,说:“一句不真,就

合这簪子一样!”说着,回房去了,真个竟“非礼不动,非礼不言”起来。

等到贾琏促成订婚,拿到雌雄剑交与三姐,三姐的幸福可想而知,只是,太过短暂:

贾琏便将路遇柳湘莲一事说了一回,又将鸳鸯剑取出递给三姐儿。三姐儿看时,上面龙吞夔护,珠宝晶莹;及至拿出来看时,里面却是两把合体的,一把上面錾一“鸳”字,一把上面錾一“鸯”字,冷飕飕,明亮亮,如两痕秋水一般。三姐儿喜出望外,连忙收了,挂在自己绣房床上,每日望着剑,自喜终身有靠。

及至柳湘莲悔婚,尤三姐以死明志,其实,何尝不是用自己的生命来证明给柳湘莲看,用自己的生命来证明自己的爱情呢?请看:

那尤三姐在房明明听见。好容易等了他来,今忽见返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听了什么话来,把自己也当做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料那贾琏不但无法可处,就是争辩起来,自己也无趣味。一听贾琏要同他出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股雌锋隐在肘后,出来便说:“你们也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给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可怜: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当下唬的众人急救不迭。尤老娘一面嚎哭,一面大骂湘莲。贾琏揪住湘莲,命人捆了送官。二姐儿忙止泪,反劝贾琏:“人家并没威逼他,是他自寻短见,你便送他到官,又有何益?反觉生事出丑。不如放他去罢。”贾琏此时也没了主意,便放了手,命湘莲快去。湘莲反不动身,拉下手绢,拭泪道:“我并不知是这等刚烈贤妻!可敬!可敬!”大哭一场,等买了棺木,眼看着入殓,又抚棺大哭一场,方告辞而去。

而最深情的,是尤三姐死后托魂给柳湘莲的告白:

正走之间,只听得隐隐一阵环佩之声,三姐从那边来了,一手捧着鸳鸯剑,一手捧着一卷册子,向湘莲哭道:“妾痴情待君五年矣,不期君果冷心冷面。妾以死报此痴情。妾今奉警幻仙姑之命,前往太虚幻境,修注案中所有一干情鬼。妾不忍相别,故来一会,从此再不能相见矣!”

就是读到这里,我流泪的,“痴情待君五年矣”,这样的真情,白白抛洒了。

白痴者,柳湘莲也。虽然剃发出家,以此为报,那不过是徒增感叹而已。

这样的爱情,这样的悲剧,似乎无话可说,但却意蕴深远,感人肺腑。这样的女子不清白,谁清白?

柳湘莲与尤三姐的爱情,比《茶花女》更刚烈,比《梁祝》更悲剧,可是,这只是《红楼梦》悲剧里的一个小悲剧,曹雪芹只用了一回就写成了。说真的,我觉得曹雪芹有点欺负人,才高八斗的人,到哪里说什么写什么都不免会欺负人。这就是伟大。

谁是《红楼梦》里的多情浪子

我是读到第六十六、六十七回想起这个话题的。很显然,在我看来,这个多情浪子,就是柳湘莲。但是,我相信,很多人可能要问了,说柳湘莲是浪子可以,说是多情,怕未必吧,不是尤三姐都说他冷面冷心吗?

这所谓的冷面冷心,对其他人来说,其实是柳湘莲倔傲不逊的变现,对三姐来说,其实是感情被负之后的一种感叹。其实在整个《红楼梦》的男性人物里,我最喜欢的一是柳湘莲,二是贾芸,三才是贾宝玉。这三个人里面,称得上多情浪子的,我看只有柳湘莲。贾宝玉是以他对女儿的爱恋和他对林黛玉的爱情让我们刮目相看的,这是一种骨子里的“大勇”,但从男性的角度,有些过于阴柔了。而贾芸,一颗侠心,却过多的披上了世俗的外衣,轻易看不出来。只有柳湘莲,长得美,有绝技,有傲骨,有义气,浪迹天涯,打抱不平,活脱脱一个侠士了。我很喜欢。

有点跑题。还是来说说柳湘莲为何是多情浪子吧。

首先说浪子。

所谓浪子,就是有点小坏坏那种男子。柳湘莲不是没有毛病,有。一个是放荡不拘。第四十七回,这样写柳湘莲:“那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不管封建社会给予男性多大的自由度,但“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对于一般意义上的谦谦君子来说,还算是污点的。另一个就是行踪不定。同样是第四十七回,柳湘莲和贾宝玉的一段对话:

宝玉道:“我也正为这个,要打发焙茗找你。你又不大在家,知道你天天萍踪浪迹,没个一定的去处。”柳湘莲道:“你也不用找我,这个事也不过各尽其道。眼前我还要出门去走走,外头游逛三年五载再回来。”宝玉听了,忙问:“这是为何?”柳湘莲冷笑道:“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自然知道。我如今要别过了。”

这段话,已经把柳湘莲的浪子本色表露无遗了,正所谓浪迹天涯,随遇而安。

其次说多情。

柳湘莲表面上很绝情,你看,面对恋恋不舍的贾宝玉,他是何等的决绝,正所谓冷面冷心。可是,我要说的是,柳湘莲的冷,是那种外冷内热。这个人内心,其实是很温暖,很柔软的。薛蟠把他误认作戏子优伶,叫他小柳儿,想调戏他,被他痛打一顿。可是,一旦遇到薛蟠遭遇劫匪,他却不计前嫌,出手相救。而更重要的是,对于尤三姐,在一片冷色调之下,一面之缘,却已情深义重。

柳湘莲和尤三姐的交往,这两个绝配有缘之人,却是少之又少的,几乎没说过一句话,唯一的一次对话,就是尤三姐将死之时的对话。但是,就是尤三姐的一句话和以死明志,恰恰把柳湘莲的多情逼出来了。当他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刚烈女子时,他的爱泛滥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湘莲反不动身,拭泪道:“我并不知是这等刚烈贤妻!可敬!可敬!”大哭一场,等买了棺木,眼看着入殓,又抚棺大哭一场,方告辞而去。

出门正无所之,昏昏默默,自想方才之事:“原来这样标致人才,又这等刚烈!”自悔不及,信步行来,也不自知了。正走之间,只听得隐隐一阵环佩之声,三姐从那边来了,一手捧着鸳鸯剑,一手捧着一卷册子,向湘莲哭道:“妾痴情待君五年,不期君果冷心冷面。妾以死报此痴情。妾今奉警幻仙姑之命,前往太虚幻境,修注

案中所有一干情鬼。妾不忍相别,故来一会,从此再不能相见矣!”说着便走。湘莲不舍,连忙欲上来拉住问时,那三姐便说:“来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误被情感,今既耻情而觉,与君两无干涉。”说毕,一阵香风,无踪无影去了。

柳湘莲警觉,似梦非梦,睁眼看时,那里有薛家小童,也非新室,竟是一座破庙,旁边坐着一个瘸腿道士捕虱。湘莲便起身稽首相问:“此系何方?仙师何号?”道士笑道:“连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我系何人。不过暂来歇脚而已。”湘莲听了,冷然如寒冰侵骨。掣出那股雄剑来,将万根烦恼丝,一挥而尽,便随那道士,不知往那里去了。

我们看这一段,其一,尤三姐死,柳湘莲痛心,根本忘记了自己安危,“抚棺大哭一场,方告辞而去。”其二,立即承认了已经死去的三姐是自己的妻子;其三,柳湘莲的悲痛,已经到了出现幻觉的程度,天下男子,谁敢说比他爱三姐更甚?其四,一段幻觉里,角色颠倒了,是柳湘莲对三姐依依不舍,说明了柳湘莲的多情;其五,尤三姐为柳湘莲死,柳湘莲为尤三姐出家,这样的感情深度,并不亚于贾宝玉对林黛玉的感情深度,甚至是一样的,贾宝玉后来也是出家的。

所以,我说柳湘莲多情之甚,是不亚于贾宝玉的。不过是贾宝玉泛滥,柳湘莲专一而已。

这样的男子,当然无愧于《红楼梦》里的多情浪子了。

所以,我喜欢柳湘莲甚于贾宝玉甚于贾芸,不是没有道理的。

贾宝玉和林黛玉俨然夫妻矣

读到第六十七回,薛蟠做生意回来,给薛姨妈和薛宝钗带了两大箱玩意儿。薛宝钗把礼物分成很多分,送给众姐妹,其中“只有黛玉的比别人不同,且又加厚一倍。”区区一句话,却是曹雪芹继续加固林黛玉和薛宝钗自四十五回义结金兰,和第五十七回林黛玉认薛姨妈做娘之后的那种“钗黛合一”的境界。而贾宝玉说要感谢宝钗,林黛玉的一句“自家姊妹,这倒不必”,也足以印证“钗黛合一”的坚固了。

而当林黛玉看到家乡的物件儿,思念家乡,暗自垂泪,贾宝玉过来相劝的时候,我才猛然觉得,已经没有说起贾宝玉和林黛玉很久了。这不怪我,怪曹雪芹,我是边读边写的,他没有说贾宝玉和林黛玉,我自然不能说了。仔细想想,这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五十七回以前,贾宝玉和林黛玉之间的故事比重是非常之大的,可是,五十七回以后,这两位第一主角的戏份反而少了,这是为什么?

其实很自然,也很简单。之前我曾经多次说过,第五十七回林黛玉甘愿认薛姨妈为母亲之前,贾宝玉、林黛玉之间的爱情经历过一个发生、磨合、试探、冲突、确认、默契、和谐的过程,而且还有薛宝钗的加入,以及贾母、王夫人在此间的算计,分量多而足,是正常的。可是,随着,两人爱情的逐渐稳定,随着薛宝钗的退出以及和林黛玉的义结金兰,矛盾消失了,即便是暂时的,和谐了,也就没什么事情好写的了,戏份自然就少了。

所以,当我读到第六十七回贾宝玉和林黛玉相处的这一段短短的文字的时候,我对他俩是有歉意的,也是温馨的。刚刚从尤二姐的婚姻尤三姐的悲剧以及贾珍贾琏贾蓉之间的龌龊算计中脱身,又遇到久违的温暖的纯洁的爱情,就好比从污浊的房间回到清新的大自然,那种感觉,好极了。

我无数次的说过贾宝玉和林黛玉爱情的和谐默契和温暖。今天,再次读到,突然发现曹雪芹的一份私心,这家伙,此时写贾宝玉和林黛玉,已经是用夫妻笔法来写了,而且是恩爱夫妻。不信,你看:

只见宝玉进房来了,黛玉让坐毕,宝玉见黛玉泪痕满面,便问:"妹妹,又是谁气着你了?"黛玉勉强笑道:"谁生什么气."旁边紫鹃将嘴向床后桌上一努,宝玉会意,往那里一瞧,见堆着许多东西,就知道是宝钗送来的,便取笑说道:"那里这些东西,不是妹妹要开杂货铺啊?"黛玉也不答言.紫鹃笑着道:"二爷还提东西呢.因宝姑娘送了些东西来,姑娘一看就伤起心来了.我正在这里劝解,恰好二爷来的很巧,替我们劝劝."宝玉明知黛玉是这个缘故,却也不敢提头儿,只得笑说道:"你们姑娘的缘故想来不为别的,必是宝姑娘送来的东西少,所以生气伤心.妹妹,你放心,等我明年叫人往江南去, 与你多多的带两船来,省得你淌眼抹泪的."黛玉听了这些话,也知宝玉是为自己开心 , 也不好推,也不好任,因说道:"我任凭怎么没见世面,也到不了这步田地,因送的东西少,就生气伤心.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你也忒把人看得小气了.我有我的缘故 , 你那里知道."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了.宝玉忙走到床前,挨着黛玉坐下,将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拿起来摆弄着细瞧,故意问这是什么,叫什么名子,那是什么做的,这样齐整 ,这是什么,要他做什么使用.又说这一件可以摆在面前,又说那一件可以放在条桌上当古董儿倒好呢. 一味的将些没要紧的话来厮混.黛玉见宝玉如此,自己心里倒过不去,便说:"你不用在这里混搅了.咱们到宝姐姐那边去罢."宝玉巴不得黛玉出去散散闷,解了悲痛,便道:"宝姐姐送咱们东西,咱们原该谢谢去."黛玉道:"自家姊妹,这倒不必. 只是到他那边,薛大哥回来了,必然告诉他些南边的古迹儿,我去听听,只当回了家乡一趟的."说着,眼圈儿又红了.宝玉便站着等他.黛玉只得同他出来,往宝钗那里去了.

第一,宝玉进来,黛玉是“让坐毕”。有没有点举案齐眉的味道?很多人说林黛玉和贾宝玉结婚之后天天吵架,那是一种弱智的判断。之前吵,是二人相互试探,一旦情定,那有吵?只有体谅和尊敬。

第二,宝玉看见黛玉泪痕,马上就问谁气着你了?那种关切。而黛玉呢?不要宝玉担心,不说。

第三,可是,贾宝玉马上就明白了,黛玉是睹物思乡,可是,他不愿意黛玉伤心,所以就开玩笑说妹妹要开杂货铺?

第四,紫鹃把话挑明,宝玉“明知黛玉是这个缘故,却也不敢提头儿”,好一个不敢,那种爱,到骨髓里头了,所以继续瞎扯。

第五,更重要的是,黛玉是知道宝玉的“心”的,所谓“黛玉听了这些话,也知宝玉是为自己开心 , 也不好推,也不好任”。什么是相知?这就是相知。

第六,俗话说在爱人面前,是最脆弱的。黛玉虽然不明说为什么哭,但在宝玉面前,真情表露,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所谓情到深处而已。

第七,你看宝玉的反应,是“忙走到床前,挨着黛玉坐下,将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拿起来摆弄着细瞧,故意问这是什么,叫什么名子,那是什么做的,这样齐整 ,这是什么,要他做什么使用。又说这一件可以摆在面前,又说那一件可以放在条桌上当古董儿倒好呢。一味的将些没要紧的话来厮混。”这不是小夫妻俩是什么?

第八,宝玉爱到如此,黛玉反而觉得“心里倒过不去”,于是说一起去谢谢宝姐姐吧。这还是小夫妻俩的话呀,曹雪芹这个老东西,狡猾得紧呀,呵呵。写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了,私下里,曹雪芹早就已经让贾宝玉和林黛玉结婚了,不过是没有举行仪式而已。这是曹雪芹的大私心!所以,当八十回以后,林黛玉死,贾宝玉和薛宝钗结婚,对于贾宝玉对于曹雪芹来说,不过是二婚而已,不过是续弦而已。所以,贾宝玉能够接受薛宝钗,但薛宝钗的悲剧,也就此注定!因为在前八十回,贾宝玉和林黛玉已经经历了一见钟情、相爱、折磨、试探、痛苦、相知到情定终生的过程,而且,曹雪芹还私下里让两人过了几年的小夫妻生活了。

第九,两人共同出门去宝钗那里,你看,贾宝玉是“便站着等他”,这时,在一片深到骨髓的爱意里,丈夫的威严感出来了,此时无声胜有声啊,于是“黛玉只得同他出来,往宝钗那里去了。”这既是夫妻间的相敬如宾,更是贾宝玉对林黛玉的大大的娇惯之后的小小的威严。真的很有意思。

通过上面这段分析,我想说的是,贾宝玉固然有种种毛病和缺点,但是,有一点,爱女孩,尤其是爱自己的爱人,《红楼梦》里是没有任何一个男子包括贾芸和柳湘莲可以比得上的,这就是他成为《红楼梦》第一男主角的真正原因。

而等我写完这篇文章,再去写贾琏和尤二姐,就可以让大家明白了,什么叫爱,什么叫爱一个女人,贾琏对尤二姐的爱算不算真爱了。

薛宝钗的病兆

人们往往高度关注林黛玉的病情,而忽视了薛宝钗的身体。小说里的人物如是,读者如是。其实无论在小说中还是现实中,林黛玉得到人们的关注要远高于薛宝钗。因为林黛玉柔弱的身体很容易引起关注,而薛宝钗丰满的身姿却使得人们忽视了她的健康。

我们知道,和林黛玉的先天不足之症不同,薛宝钗却天生从娘胎里带来了一种很可怕的病。为什么这样说?在我看来,所谓先天不足之症,不过就是天生禀赋柔弱,体质差而已,并不是什么大病。现实生活中,天天吃药打针,能长寿的人太多了。而那些表面身强力壮,平时什么病没有,却一病就要命的也多了去了。所以我倒不认为林黛玉会短命。而薛宝钗的就不同了。第七回,薛宝钗自己说的:

“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幸而先天壮,还不相干,若吃寻常药,是不中用的。”

这话有名堂:

1.薛宝钗表面上“先天壮”,恰和林黛玉的“先天弱”成对比;

2.但先天壮之下,却“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

3.这种热毒,一般药治不了。

这就为八十回以后薛宝钗的病发不治埋下了隐忧和伏笔。

而这种病的表征,就是“只不过喘嗽些”。

据此,我曾经在拙文《薛宝钗到底得的什么病?》里分析过,薛宝钗的病就是哮喘病,由肺热引起的咳嗽。

这一点,在第六十七回再次得到了印证。

贾宝玉和林黛玉来感谢薛宝钗,薛宝钗劝解林黛玉:

“妹妹若觉着身子不爽快,倒要自己勉强扎挣着出来走走逛逛,散散心,比在屋里闷坐着到底好些。我那两日不是觉着发懒, 浑身发热,只是要歪着,也因为时气不好,怕病,因此寻些事情自己混着。这两日才觉着好些了。”

这段话,其实已经把薛宝钗的病兆显露出来了,那就是“觉着发懒, 浑身发热”。

这样的病兆,一旦发作,就是身子发懒、浑身发热、喘息困难,这就是哮喘无遗。

当然,这样触目惊心的病,在贾宝玉那里是得不到任何关注和同情的,一是因为薛宝钗先天壮,二是因为贾宝玉心里只有她的林妹妹。在林黛玉那里,同样如此,她也绝想不到这是一种大症候。

这就是薛宝钗,从来不会要故意的引人注意。她的病只有她的母亲和哥哥知道,很严重,所以第七回那个“冷香丸”那么难做,还是做了。

薛宝钗就是这样一个女孩,自尊、自立、自强、自爱,时时处处关心自己所爱的人——之前是宝玉,后来是黛玉和香菱,婚后又是宝玉,还有薛家未来、母亲和哥哥——可是,她唯独从别人那里得到的关心、理解最少。她的苦闷无人能诉,只能暗压心底。这样的女孩,即使和林黛玉比,又别有让人心痛怜爱之处。

《红楼梦》里贾琏真的爱尤二姐

有一种论调,我很听不得,说贾琏是真爱尤二姐的。我本以为,看够了贾宝玉和林黛玉之间的爱情,感悟到了薛宝钗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爱的付出之后,我们原本对于爱情,应该有一个正确的了解了。

但是,回过头来仔细想想,这样理解也不无道理。为什么?因为在我们广阔而现实的生活当中就大量的充斥着这样的“伪爱情”。

当然,如果你要和我死磕,说贾琏对尤二姐还是有感情的,这我不否认。人与人之间只要相处还算和谐,时间久了,总会有点感情的。但有感情就是真爱吗?如果有感情就是真爱,那么真爱的门槛是否也太低了一点?宝黛的爱情是否也被玷污了一点?

回归正题。今天就来分析一下,贾琏是否真爱尤二姐?他到底是爱这个“人”还是爱这个“色”?

首先,来看看贾琏初见尤二姐时的心态。

第六十四回:

却说贾琏素日既闻尤氏姐妹之名, 恨无缘得见。近因贾敬停灵在家,每日与二姐三姐相认已熟, 不禁动了垂涎之意。况知与贾珍贾蓉等素有聚麀之诮,因而乘机百般撩拨, 眉目传情。那三姐却只是淡淡相对,只有二姐也十分有意。

说实话,我以为这样的开始,几乎和爱情无关,只和耍流氓有关。贾琏一开始,根本就没有只喜欢尤二姐,而是对尤二姐尤三姐都动了不轨之心的。不过是三姐无意,二姐有意,而决定对二姐下手而已。这是玩弄女性的典型的流氓心态。而且,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贾琏不是对尤二姐这个人有意,而是对尤二姐尤三姐的美色有意,这两个人,谁对他有意都可以,不一定就非要是尤二姐,如果三姐有意,贾琏也是乐于笑纳的。如果二姐三姐都有意,贾琏怕是要乐翻天了吧?这样的心态,那里是爱情,就是一个公子哥泡妞的起点。

其次,来看看贾琏对尤二姐的喜爱,集中在那里?

第六十五回:

那贾琏吃了几杯,春兴发作,便命收了酒果,掩门宽衣。尤二姐只穿着大红小袄,散挽乌云,满脸春色,比白日更增了颜色。贾琏搂他笑道:"人人都说我们那夜叉婆齐整,如今我看来,给你拾鞋也不要。"

请注意,这里贾琏关注的依然是尤二姐的美色,是尤二姐的美色打动了他。他是因为尤二姐的美色而喜欢尤二姐的,而美色虽然属于尤二姐,但美色也是会从二姐的身上溜走的,到那时,贾琏还会喜欢尤二姐这个人吗?大家仔细想想。

第三,来看看贾琏娶到尤二姐之后是否专一?

有一种论调,说贾琏不喜欢王熙凤,喜欢尤二姐。这就有两个问题:

1.贾琏如果不喜欢王熙凤,怎么在当初和王熙凤性爱那么频繁,连中午都要搞?后来为什么嫌弃了,不搞了?很简单,贾琏当初同样像现在迷恋二姐的美色一样迷恋过王熙凤,只不过随着王熙凤的操劳、流产以及血崩之症,王熙凤得了病,贾琏渐渐对她失去了兴趣而已。这是主要的,当然王熙凤的强势也有一定原因。

2.如果贾琏不爱王熙凤,所以在外面淫乱。那么,如果贾琏真爱尤二姐,是否就应该专一了呢?可惜,贾琏依然不是专一的。

第六十九回:

贾赦姬妾丫鬟最多,贾琏每怀不轨之心,只未敢下手。如这秋桐辈等人,皆是恨老爷年迈昏愦,贪多嚼不烂,没的留下这些人作什么,因此除了几个知礼有耻的,余者或有与二门上小幺儿们嘲戏的。甚至于与贾琏眉来眼去相偷期的,只惧贾赦之威,未曾到手。这秋桐便和贾琏有旧,从未来过一次。今日天缘凑巧, 竟赏了他, 真是一对烈火干柴,如胶投漆,燕尔新婚,连日那里拆的开。那贾琏在二姐身上之心也渐渐淡了,只有秋桐一人是命。

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这话对贾琏是很适用的。贾琏在得到贾赦赏赐的秋桐之后立即与秋桐搞得火热,把尤二姐丢开,已经说明,王熙凤和尤二姐是一样的命,贾琏无论对王熙凤还是对尤二姐,都不存在真爱,有的只是对一种独特的美色(王熙凤的美和尤二姐的美不同)新鲜一头的感觉,现在秋桐来了,尤二姐也就靠边了,而且,尤二姐靠边的速度比王熙凤还快很多,从这个角度说,毋宁说贾琏更爱王熙凤一些合适。

第四,来看尤二姐死后贾琏的痛苦,所为何来?是为这个人?不是。是为这个人身上的美色还令他不舍。不信,我们来看,曹雪芹的行文是怎么暗示我们的。第六十九回,安葬尤二姐时,贾琏:

揭起衾单一看,只见这尤二姐面色如生,比活着还美貌。贾琏又搂着大哭,只叫"奶奶,你死的不明, 都是我坑了你!"

曹雪芹写得再明白不过了,是看见尤二姐此时虽死,但比活着的时候还美,所以大恸不止的。所为,还是美色的成分居多哪!

第五,再来看尤二姐的自杀时的所思所想。

我们想,如果尤二姐真能感觉到贾琏对她的真爱,她一定会去死吗?不会!尤二姐先是为了把孩子生下来而苦苦支撑,一旦孩子被打下来,她便觉得活着没有意思没有希望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尤二姐根本没有感觉到贾琏对她的爱!其实也就根本没什么爱!来看看尤二姐的告白:

这里尤二姐心下自思:"病已成势,日无所养,反有所伤,料定必不能好。况胎已打下, 无可悬心,何必受这些零气,不如一死,倒还干净.常听见人说,生金子可以坠死, 岂不比上吊自刎又干净。 "

在尤二姐那里,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腹中胎儿,不是贾琏,胎儿不在了,二姐也就知道自己迟早是要被折磨死的,贾琏是靠不住的。尤二姐死的时候,压根没想到贾琏,也没有对贾琏的留恋,这是真心相爱的人的正常思维?

如此种种,我可以认定,贾琏贪恋的,不过是二姐的美色而已。而二姐对贾琏所图的,不过是终生有靠而已。动机都不纯洁,都和功利有关,和爱情无关。贾琏,并不真爱尤二姐,不过是趁其年轻,占有其美色而已!

其实,早在第六十四回,曹雪芹就给贾琏对尤二姐的感情定位了,那就是轻轻松松的一句:“贾琏只顾贪图二姐美色”!

贪图美色而已,并不是什么真爱!

贾琏休王熙凤难度很大

之前说过,八十回后,贾琏休王熙凤,几乎没有可能。恰好第六十八回,就证明了贾琏休王熙凤的难度很大。

王熙凤为了报复贾珍、贾蓉私自帮助贾琏偷娶尤二姐,向尤氏和贾蓉开炮,一再说到了休妻的问题:

第一处:

“咱们公同请了合族中人,大家觌面说个明白。给我休书,我就走路。”

第二处:

“再者咱们只过去见了老太太, 太太和众族人,大家公议了,我既不贤良,又不容丈夫娶亲买妾,只给我一纸休书,我即刻就走。”

这两处,透露出如下信息:

第一,休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有些程序要走;

第二,首先必须征得贾母的同意,其次必须征得王夫人的同意,这里的太太,王熙凤心里明镜儿似的,不是指邢夫人和王夫人,专指王夫人,因为王熙凤清楚,邢夫人不待见自己,但是贾母是疼爱自己的,而王夫人是自己的亲姑妈,和自己一样,在贾府是王家势力的代表,王夫人绝对不会自折臂膀;

第三,这事光贾母和王夫人同意了还不行,还必须“阖族公议”,让贾氏宗族来讨论决定,如果大家都没意见,这样才可以休掉王熙凤。

应该说,王熙凤所言不虚。这事合符古代伦理礼仪的。丈夫休妻,首先要征得长辈的同意,第二要征求家族的意见,取得家族的支持,才可以休妻。

其实,还有一点王熙凤没有说明,如果贾琏敢休掉王熙凤,就意味着他决心从此与王家甚至与王夫人翻脸,贾琏有这个能量吗?敢这样做吗?大家自己想想。

这里已经很清楚的表明了贾琏休掉王熙凤的难度。

更何况,八十回以后,犯事的不仅仅是王熙凤,贾琏也自身难保,他就更没有可能休掉王熙凤了。所以,我说,休掉王熙凤,对于贾琏来说,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王熙凤和尤氏为尤二姐翻脸

王熙凤和尤氏的关系,一直是很好的,直到贾琏偷娶尤二姐的事件出现。本来嘛,一个是宁国府的当家媳妇,一个是荣国府的当家媳妇,搞好关系,对两府都好。

可是,贾琏偷娶尤二姐的事件出现了。这件事,首先对于王熙凤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嘲讽和侮辱。关于这一点,我在拙文《贾琏娶尤二姐相当于休王熙凤》,已经说过了。这个奇耻大辱,王熙凤焉能忍受,于是,她决心对宁国府实施报复。

报复贾珍?王熙凤怎么可能不知道真正的决策者是贾珍,但是,她能够真的拿贾珍开火吗?不能。所以,她虽然把贾珍捎带上了,但却是不敢直接向贾珍开火,贾珍跑路,于贾珍相宜,其实于王熙凤也是相宜的,有贾珍在,王熙凤还真不好那么闹。

报复贾蓉?贾蓉是侄儿。拿他出气是可以的,但是,王熙凤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毕竟贾蓉是贾府的长房长孙。于是,柿子捡软的捏!尤氏自然成为了王熙凤最主要的出气筒。大家不妨看看,王熙凤是怎么收拾尤氏的。

第六十八回:

1.王熙凤直奔宁国府兴师问罪,见到尤氏,“凤姐照脸一口吐沫啐道”。这已经是奇耻大辱了,当着两府众丫鬟下人的面,照脸就是一口吐沫;

2.揉拧尤氏。

只见“凤姐儿滚到尤氏怀里,嚎天动地,大放悲声”,“把个尤氏揉搓成一个面团, 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并且“哭着两手搬着尤氏的脸紧对相问道”,这样的架势,已经接近于两个婆娘打架了,不过是一个打一个不还手而已。大家想想,尤氏乃贾氏宗族长房贾珍之妻,宁国府的内当家的,何时受过这样的侮辱,所以:

3.尤氏被折磨得当众哭了:

尤氏也哭道:"何曾不是这样。你不信问问跟的人,我何曾不劝的,也得他们听。叫我怎么样呢,怨不得妹妹生气,我只好听着罢了。"

堂堂宁国府的当家媳妇,贾氏宗族的长房媳妇,竟然当众被如此羞辱,尤氏会一点事儿没有?不会的。这句话,我们要这样理解。尤氏已经说了:

1.虽然尤二姐是她的妹妹,但是,这事跟她关系不大,她劝了,贾珍贾蓉父子不听;

2.王熙凤生气,可以理解,但找错对象了;

3.我可以代替他们受你的侮辱。

在这句话的意思里,我们难道没有听出怨气来?尤氏不过是为了宁国为了贾珍的脸面暂时忍耐而已。之前,尤氏已经为贾珍和秦可卿的事情忍耐过一回了(见拙文《揭秘“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真相》),再忍一次也无所谓。但是上次的侮辱,是没有公开化的,尤氏忍了也就可以了。可是这次,却是公开的侮辱了。这样的侮辱,她是不会忘记的。可以想见,尤氏和王熙凤的关系从此闹僵,不仅闹僵,还结下了梁子。从此,这两人,表面和气,内里,已经翻脸了。当八十回后,王熙凤倒霉的时候,也就到了尤氏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王熙凤为尤二姐与贾蓉结仇

贾蓉这个下流坯,其实综合素质挺高的。人长得帅,脑子也灵活,可惜没用到正处。比如他挑唆贾琏娶尤二姐,其实暗地里是为自己打算,原以为尤二姐远离父亲贾珍,被叔叔贾琏娶了,自己可以在贾琏不在家的时候去轻薄尤二姐。这已经暴露出了贾蓉的一个特点,那就是善于“借力使力”。这个特点,在今天的话题中展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这次,贾琏偷娶尤二姐的事东窗事发,王熙凤大闹宁国府,不仅把尤氏,也把贾蓉羞辱了个够。第六十八回:

第一,王熙凤唆使张华告状,不仅告贾琏,把贾蓉也捎带了进去。

“张华便说出贾蓉来。察院听了无法,只得去传贾蓉。”

“且说贾蓉等正忙着贾珍之事,忽有人来报信,说有人告你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快作道理。贾蓉慌了,忙来回贾珍。”

第二,王熙凤不仅拿尤氏出气,把贾蓉也羞辱得够呛。

急的贾蓉跪在地下碰头,只求"姑娘婶子息怒."凤姐儿一面又骂贾蓉:"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 你死了的娘阴灵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还敢来劝我!"哭骂着扬手就打.贾蓉忙磕头有声说:"婶子别动气,仔细手,让我自己打.婶子别动气."说着,自己举手左右开弓自己打了一顿嘴巴子,又自己问着自己说:"以后可再顾三不顾四的混管闲事了?以后还单听叔叔的话不听婶子的话了?"众人又是劝,又要笑,又不敢笑.

贾蓉只跪着磕头,说:"这事原不与父母相干,都是儿子一时吃了屎 ,调唆叔叔作的.我父亲也并不知道.如今我父亲正要商量接太爷出殡,婶子若闹起来 , 儿子也是个死.只求婶子责罚儿子,儿子谨领.这官司还求婶子料理,儿子竟不能干这大事.婶子是何等样人,岂不知俗语说的`胳膊只折在袖子里'.儿子糊涂死了,既作了不肖的事,就同那猫儿狗儿一般.婶子既教训,就不和儿子一般见识的,少不得还要婶子费心费力将外头的压住了才好. 原是婶子有这个不肖的儿子,既惹了祸,少不得委屈,还要疼儿子."说着,又磕头不绝.

这两段话里,要注意几点:

1.贾蓉是贾氏宁荣二府的长房长孙,是宁国府的少主;

2.可是,这次被王熙凤折磨得当着众丫鬟下人的面又是下跪又是掌嘴又是认罪的,可谓颜面尽失;

3.而且,贾蓉为此险些吃了官司,这是王熙凤搞的鬼,贾蓉不会不知道;

4.王熙凤报复之狠,贾蓉之狼狈,宁国府为此受到的羞辱之甚,可谓前所未有;

5.这个仇,贾蓉不会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果然,到底六十九回,尤二姐自杀之后,看到贾琏对尤二姐的不舍,贾蓉以为时机到了,便开始露出真面目了:

贾琏又搂着大哭,只叫"奶奶,你死的不明, 都是我坑了你!"贾蓉忙上来劝:"叔叔解着些儿,我这个姨娘自己没福."说着, 又向南指大观园的界墙,贾琏会意,只悄悄跌脚说:"我忽略了,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

就这样,贾蓉对王熙凤的仇恨,很巧妙的就转移为了贾琏对王熙凤的仇恨,这就是开始我说的贾蓉的善于“借力使力”的智慧,几句话,就在贾琏和王熙凤夫妻的心里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这就是王熙凤为尤二姐的事情与贾蓉结下的仇,以及贾蓉在暗地里不动声色的报复。可以想见,八十回以后,贾珍、贾蓉、贾琏这些男人,如果稍有机会,是不会轻易放过王熙凤的;而尤氏这样的女人,在八十回以后,至少是不会帮王熙凤的;王熙凤的众叛亲离,似乎已经是水到渠成的结局。

贾赦和邢夫人对王熙凤的羞辱

说起贾琏的父母,贾赦和邢夫人对王熙凤的态度,其实也并不好。第六十五回,兴儿就这样说道:“如今连他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了他, 说他'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 。若不是老太太在头里,早叫过他去了。”

邢夫人是唯贾赦马首是瞻的主儿,连小老婆都能帮贾赦张罗,更何况对王熙凤的态度。所以,邢夫人对王熙凤的态度,其实也折射出贾赦内心对王熙凤的真实态度。

果然,到第六十九回,贾赦和邢夫人趁火打劫,对王熙凤也实施了一起表面上不起眼,却很辛辣的羞辱。

王熙凤为贾琏偷娶尤二姐的事情,已经是如鲠在喉了。不仅使张华去告状,而且大闹宁国府,并欲图慢慢收拾尤二姐。然而,正当她一步一步实施自己的计划的时候,凭空又多了一个对手,又多了一份侮辱:

那贾琏一日事毕回来, 先到了新房中,已竟悄悄的封锁,只有一个看房子的老头儿. 贾琏问他原故,老头子细说原委,贾琏只在镫中跌足.少不得来见贾赦与邢夫人, 将所完之事回明.贾赦十分欢喜,说他中用,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又将房中一个十七岁的丫鬟名唤秋桐者, 赏他为妾.贾琏叩头领去,喜之不尽.见了贾母和家中人,回来见凤姐,未免脸上有些愧色.谁知凤姐儿他反不似往日容颜,同尤二姐一同出迎,叙了寒温. 贾琏将秋桐之事说了,未免脸上有些得意之色,骄矜之容.凤姐听了,忙命两个媳妇坐车在那边接了来.心中一刺未除,又平空添了一刺,说不得且吞声忍气,将好颜面换出来遮掩. 一面又命摆酒接风,一面带了秋桐来见贾母与王夫人等.

这段话,很可以好好分析一下:

第一,王熙凤既然已经把尤二姐接回荣国府,已经让尤二姐正式拜见了贾母和众姐妹,那么贾琏偷娶尤二姐的事情,贾赦和邢夫人肯定是知道的;

第二,按理说,贾琏背着父母偷娶尤二姐,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贾赦和邢夫人尤其是贾赦应该愤怒才对,为什么小说里压根儿没写贾赦和邢夫人的愤怒,反而写了“贾赦十分欢喜”呢?贾赦是因为贾琏办事得力就如此欢喜吗?我觉得不尽然。其实贾赦是觉得贾琏偷娶尤二姐,给了王熙凤狠狠的一击而感到高兴呢!这当然也就代表了邢夫人的态度。作为公公婆婆对儿媳妇如此,这是很可怕的;

第三,贾赦不仅欢喜,不仅对贾琏偷娶之事毫无责备,而且还给了赏赐,赏一百两银子,还赏了一个丫鬟秋桐作贾琏的妾,这就更加验证了我之前的判断,贾赦和邢夫人其实是在对王熙凤实施毁灭性打击呢。他们要让王熙凤那里彻底大乱,彻底闹翻天;

第四,贾赦赏秋桐作贾琏的妾,含有很多层意思:

1.鼓励贾琏多多娶妾,气死王熙凤;

2.其实是在肯定贾琏偷娶尤二姐;

3.赏赐贾琏妾,暗中指责王熙凤无子,不能生育;

4.给王熙凤很对对手,让她们跟王熙凤斗;

5.贾琏妾越多,对王熙凤正妻的位置威胁就越大,其实也暗含了鼓励贾琏休妻的意思。

所以,我肯定,在这个节骨眼上,贾赦赏赐贾琏小妾,不仅仅是赏赐,而是对王熙凤的又一次羞辱和报复,而那一百两银子,其实就是秋桐的嫁妆。

在我看来,这样的羞辱,比贾琏偷娶尤二姐还厉害。为什么?因为秋桐为父母赏赐,打狗还得看主人,秋桐的背景,其实比尤二姐更硬。第六十九回就有“秋桐自为系贾赦之赐,无人僭他的,连凤姐平儿皆不放在眼里”之语,更写了这样的一段,说明了秋桐的强势:

可巧邢夫人过来请安, 秋桐便哭告邢夫人说:"二爷奶奶要撵我回去,我没了安身之处,太太好歹开恩." 邢夫人听说,慌的数落凤姐儿一阵,又骂贾琏:"不知好歹的种子,凭他怎不好,是你父亲给的.为个外头来的撵他,连老子都没了.你要撵他,你不如还你父亲去倒好."说着 , 赌气去了.秋桐更又得意,越性走到他窗户根底下大哭大骂起来.

很明显,秋桐的强势,来自于贾赦和邢夫人的撑腰。

所以,我以为,王熙凤弄死尤二姐,与贾琏结仇;大闹宁国府,与尤氏、贾蓉结仇;这还不算,她的梦魇,还远没结束,八十回以后,秋桐也不是个善主。秋桐跟尤二姐的人品无法比,无耻泼辣,更是一个难缠的对手,够王熙凤喝一壶的。尤二姐一死,矛盾转移,秋桐和王熙凤自然而然就干上了。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对于王熙凤的打击和报复,从此竟是绵绵无绝期了。

《红楼梦》里尤二姐堕胎的大阴谋

第六十九回,庸医胡君荣误诊尤二姐,用虎狼之药,致使尤二姐堕胎一节,实在是疑点多多。为了便于分析,不妨引文如下:

谁知王太医亦谋干了军前效力, 回来好讨荫封的.小厮们走去,便请了个姓胡的太医, 名叫君荣.进来诊脉看了,说是经水不调,全要大补.贾琏便说:"已是三月庚信不行,又常作呕酸,恐是胎气."胡君荣听了,复又命老婆子们请出手来再看看.尤二姐少不得又从帐内伸出手来.胡君荣又诊了半日,说:"若论胎气,肝脉自应洪大.然木盛则生火,经水不调亦皆因由肝木所致.医生要大胆,须得请奶奶将金面略露露,医生观观气色,方敢下药."贾琏无法,只得命将帐子掀起一缝,尤二姐露出脸来.胡君荣一见 , 魂魄如飞上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一时掩了帐子,贾琏就陪他出来,问是如何. 胡太医道: "不是胎气,只是迂血凝结.如今只以下迂血通经脉要紧."于是写了一方, 作辞而去.贾琏命人送了药礼,抓了药来,调服下去.只半夜,尤二姐腹痛不止,谁知竟将一个已成形的男胎打了下来.于是血行不止,二姐就昏迷过去.贾琏闻知,大骂胡君荣. 一面再遣人去请医调治,一面命人去打告胡君荣.胡君荣听了,早已卷包逃走.这里太医便说:"本来气血生成亏弱,受胎以来,想是着了些气恼,郁结于中.这位先生擅用虎狼之剂,如今大人元气十分伤其八九,一时难保就愈.煎丸二药并行,还要一些闲言闲事不闻,庶可望好."说毕而去.急的贾琏查是谁请了姓胡的来,一时查了出来,便打了半死.

这里面,至少有四个疑点,很难解释清楚:

1.胡君荣和尤二姐素昧平生,为何一见二姐之面便“魂魄如飞上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这三句话用得狠呀,曹雪芹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

2.胡君荣作为一位太医,为何连最基本的女人怀孕的征兆都看不出来?这种常识连贾琏都有。贾琏请胡君荣来是为保胎的,结果胡君荣用的却是撵药。

3.胡君荣为何在见到尤二姐面之前踌躇再三,先是诊脉,后和贾琏讨论,“又诊了半日”,然后又要求观气色,方敢下药,可是见了尤二姐之面后却很快得出结论,坚持自己的判断,很快开了方子?

4.一般医生看病,只要心中无鬼,看过就丢开了,可是胡君荣不是,似乎他看过尤二姐的病后,一直在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一听到贾琏要抓他的消息,早已经做好准备,跑了。这实在是有违常理,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这第一个疑问,应该这样解释。之前,已经有人跟胡君荣打过招呼,给了钱财,把尤二姐的画像给胡君荣看过,嘱咐他最近要医治一个女子,而一旦医治此女,必用撵药,使其堕胎。而胡君荣根本不知道此女是谁,属于谁家。果然,不久,就有贾府的小厮因为惯用的王太医不在,来请胡君荣去看病了。胡君荣不敢确信贾府小厮请去看病的女子就是之前有人嘱咐过的要下虎狼之药的女子,于是虽然一上来就得出要下狠药的结论,但还是不敢确定,于是要求“见面”,一见尤二姐,果然是之前有人嘱咐的要下狠药的女子,所以,胡君荣顿时“魂魄如飞上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了。但我知道,有人问了,胡君荣为何会这样?因为胡君荣以为别人所托下狠药的女子,不过是平常人家的女子,或者一般富贵人家的女子,却绝没想到是国戚之家贾府的女子,而且是贾琏的妻妾,一旦得知自己要下狠药的女子的身份,他当然害怕,知道一旦下了狠药,自己也很危险,但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下药,同样危险,所以胡君荣惊悸万分之下,还是下了药。

这样一来,第二个问题,也就解释清楚了,因为胡君荣本来就记挂着受人之托的事情,所以,一旦有女子看病,便首先往“经水不调,全要大补”这上面引,作为下狠药的铺垫,一旦见面确认就是此女,便毫不犹豫的下药了。所以,胡君荣不是看不出女子受孕,而是故意看不出来。

第三个问题,就是刚才说的,不见面之前,拿不定是不是别人嘱托下狠药之人,或者心存侥幸,希望不是此女,因为得罪贾府和贾琏不是开玩笑的,可惜,一见面,是,惊悸之下,已经在虎背上了,下不来,只有下药,或许,那个时候,胡君荣就想好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这样一来,第四个问题,就很好解释了。胡君荣一旦知道有人嘱托的下狠药之女竟然是贾府的女人,是贾琏的女人,那么,他就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两难境地了,两边都得罪不起,而且很可能涉及到贾府的争斗内幕,因此,他一直提心吊胆的关注着此事,早早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更有可能的是,那个托付他下狠药的人,是会通知他逃走的,所以,胡君荣很快就得到消息,很快就逃走了,贾琏的动作不慢,可却有人先行一步,所以根本抓不到胡君荣。

写到这里,我突然发现,还有一个细节需要注意,那就是贾府惯用的王太医,为何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个时候走了呢?这里面有两点需要注意:

其一,这位王太医,很巧,也姓王,王熙凤也姓王,王子腾也姓王;

其二,王太医去哪里了?“王太医亦谋干了军前效力, 回来好讨荫封的。”原来是去为军队效力,求功名去了。我们说过,王家,也就是王熙凤的娘家是武将出身,其实贾府也是武将起家的,王子腾,也就是王家的实力派人物,王熙凤的叔叔,就是九省都点检,就是朝廷统兵的大员。

这两个细节,都把王太医的去向明明白白的指向了王熙凤和王家。或者这样说吧,这位王太医去军前效力,是不是王熙凤安排的呢?如果这样,就太可怕了,王熙凤就太有谋略了,她早就料到贾琏和尤二姐恩爱无比,肯定会有身孕的(尤二姐一旦有子嗣,就会极大的威胁到王熙凤的地位),肯定要请医生的,因此,可以在医生上做文章。如果王熙凤是个男子,做事谋断或者统兵打仗,是否要胜过孙武诸葛了?唉,可叹!可恨!

如此一来,我几乎可以肯定了,这背后嘱托胡君荣下虎狼之药致使尤二姐堕胎的人不是别人,就是王熙凤。当然,王熙凤肯定是派人去买通胡君荣的,不会自己露面。而其实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在拙文《《红楼梦》之尤二姐堕胎的疑点》说过了,只是没有好好分析胡君荣的疑点,但这些疑点分析之后,目标依然指向的是同一个人,那就是王熙凤,是她,一个奇女子,以胜过男子胜过孙武诸葛的智谋,使得尤二姐步步后退,退无可退,生不如死,最后甘愿吞金自杀的。

尤二姐,如此凄惨,可叹!王熙凤,如此多谋,可叹!但同时,她们又是那么的可哀!正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爱之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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