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我写《酒干倘卖呒》
(载《小小说选刊》2012年9期)
我写《酒干倘卖呒》
我写《酒干倘卖呒》与《贡嘎山》杂志主编紫夫先生有关——那时候他只是一位小说编辑。
十五年前的春天,他坐一天一夜的汽车一路颠簸,从《康定情歌》的故乡来温江校对书稿,落脚地点是在少年中国学会发起人之一、音乐家王光祈先生少年时期读书的那条小巷子的粮食局招待所里,离我家不到五百米。那段时间,我成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好结交朋友。紫夫先生是我的一位作家朋友介绍认识的。我和他,还有高旭帆、阿来、色波等诸位老师常常聚在一起打通宵麻将——年轻的时候就是好啊。紫夫先生来温江我很高兴,每天我吃完早饭就去敲他的门,事先没有电话联系。见着面,我们就住一辆人力三轮,去到公园里或者江安河边的茶园。公园要收门票,但只要你言明是喝茶的,也就免了。坐在柳树下,微风拂面,阳光在水波上闪着金光,呷着冒烟的盖碗竹叶青或峨眉毛峰,好不暇意。
叙了一会儿天南地北,我便拿出一二篇刚写就的稿子向紫夫主编请教。一篇二千字左右的稿子,他总是看二三道茶的功夫。然后才说,这篇立意好,那篇构思奇妙,语言有特色,总体感觉人物个性还不鲜明。接着他就开始授课:小小说虽然短小,但也是小说,小说的特点是要贴着人物写。我插话说,这不是沈从文先生说的吗。他把话题越扯越远,给我讲《边城》里的翠翠如何可爱,讲《孔乙记》里的茴香豆就是我们这里叫的胡豆,讲《在其香居茶馆里》的治保主任被打成乌鸡眼的狼狈样。我见他无论如何都回不到最初的话题上了,也知趣地将稿子折起来揣在衣兜里,以避免被茶水蘸湿或被风吹到河里打水漂——毕竟我这是手抄稿啊。
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和忿围中向他谈起要写一收购酒瓶的老人的构思的。最初的设想,是写一收购点的老人,在炎炎的夏日关心三轮车夫和路人,为他们免费供应开水,通过记者的采访挖掘,才发现这老人虽然是个拾荒者,但他资助了很多贫困学生上学。我摆给紫夫主编听,他表示赞赏,说任何事什么人都可以写入小说,关键是看你怎么落笔,有时侯,口头讲出来很有意味,但写到纸上后一读却像好人好事的复述寡淡无味。他还提醒我,不要在没有写出来之前多次对别人讲述你要创作的故事,如果反复讲,会冲淡你创作这篇小说的激情,因为你没有秘密没有困惑要向别人倾吐或讨教了。
写于1997年3月下旬的《酒干倘卖呒》很幸运,我投出去后,很快就在1997年6月5日的《文学报》彩版上发表了,《微型小说选刊》也在15期“当代微型小说百家”栏目转载。有一天,当时刚刚到《科幻世界》当编辑不久的阿来从成都打电话来告诉说,《作家文摘》转载了我的小说《酒干倘卖呒》,我一阵激动,叫他把报纸为我保留着。这篇小小说还翻译为英文选入《中国小小说选集》及《英译中国小小说选》,并收入《当代小小说名家珍藏》《现代文阅读》《星空点灯——世界经典文学故事法律趣味案例荟萃》《中国新文学大系—微型小说卷》等多种选本。
十年前,紫夫先生曾在题为《“意蕴”与“真实性”的商讨》评论我的小小说集《小村人》的文章中写到:“在氤氲的茶雾中,我听过永康君许多构思中的小小说,很多都在此后
变成了铅字,这些面世的小说几乎都与当初他与我交谈时的想法大相径庭,却更加精到独特,引人入胜了。例如《酒干倘卖呒》,在我的记忆中,永康君最先的“画面”是“一个老头将收来的啤酒空瓶砸碎,满地的碎玻璃在阳光下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折射出现实生活的种种色调。”我今天的回忆和紫夫先生的记忆均与发表出来的小说有差异。只有一点值得记取,那就是:写作之前多和别人交流,可以完善你的构思。
附录:
酒干倘卖呒
如果不打官司,他还不知道出事的真正原因。
那天中午停气停水,他同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去一家“苍蝇馆”吃饭。儿子喝枸杞酒,他却要了瓶啤酒——这是他退休后养成的习惯。服务员拿来后,他孙子老道地抢过手说,我看看是不是歪货。孙子拿着瓶子摇了摇——像平常他爸爸检查白酒一样。他刚要制止,砰地一声炸响,啤酒瓶爆了。孙子没事,他的一只眼睛却睁不开了。他本打算自食其果自认倒霉。儿子却不依不饶,又是找消费者协会又是找律师事务所。酒厂也还明智,没费多大劲就答应赔偿他五万元。至此,他才了解到,酒瓶的爆炸十有八九是瓶回收反复利用造成的。不过,得到赔款他却感到内疚,这些年他也不知卖过多少呀!
再有空酒瓶他就把它砸碎扔进垃圾桶里。
儿子儿媳也还通情理:酒厂的赔款是老爸用血换来的,由他自由支配。他就想:我不卖,别人还是要卖,工厂还是照样回收,何不利用这笔钱去开个小店铺专门收购酒瓶呢,况且酒瓶砸碎了还可以卖给玻璃厂,他把这一想法告诉家里人,儿子儿媳都反对,说他纯粹是自找苦吃自找罪受还有点异想天开。
几十年他也养成了这样的一个性格,一心一意想干的事,一旦在他心里生了根,十头牛也休想将他拉转来。他的废品收购站如期开张了。
刚开始时,送酒瓶来的都是些骑着自行车走街窜巷的收荒匠。渐渐地三个两个主动送酒瓶上门来的也不少。有的了解情况后还不要钱。他感动得热泪盈眶。酒瓶的钱——那怕是两角三角,他也是非要别人收下不可。要是别人不肯收,他就会诚恳地这样说:权当是跑路费吧!
当然,他这样开店是入不敷出的。想想看,一个空瓶收进是两三毛钱,砸碎后卖给玻璃厂只值几分钱。不过,他觉得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了,能减少一次事故的发生就减少一次吧!人老了,就只有这能耐。
开到盐干米尽的时候就关门吧。他对儿子儿媳也这样说。
有一天,他的收购店前门可罗雀,零星送酒瓶的几乎没有了。收荒匠骑自行车打他的店门前过也用异样的目光朝里观望。起初,他还以为是收购价偏低了,遂用大红纸写出启事,将价格涨了几分。过了几日,还是没有人送来。他又上浮几分。仍然没有人来卖酒瓶。他感到不解,眼下正是消费的旺季呀!
这天晚上他回家正垂头丧气地喝闷酒。儿子儿媳寻开心:爸爸的生意就要做大了!他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儿媳默默地递过一份报纸。他睁眼一看,原来是先前赔偿他伤残费的厂家得悉他在办这样一个店铺,找到报社,声言要对他的行为进行褒奖,请他当厂里的特别顾问,并且还要和他联营……他脸气得乌青。
儿子说,单位的人都说我们这下成阔佬了。
儿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爸,我看您还是……她话还没说完,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气愤地说,这是软刀子杀人呀!
(选自《首届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奖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