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1939年国民党长沙会战的回望,徐晨达没有写成“愤青”式的简单暴力,或者像某些抗战题材影片把敌人“弱智化”,他直面了战争的残酷、不屈和牺牲,在对战争铁血细节的书写、生死相托情谊的刻画、多方团结对外的传奇性叙述中,不仅对战争的血与力给予了痛快淋漓的展现,更映现出了当下大众心理的时代诉求。
血脉喷张的战争书写
如果让你写一场战争,你该怎么写?是《静静的顿河》式的命运深重,《永别了武器》式的逃离和无奈,还是《百合花》式的静美隽永?徐晨达在《滴血的刺刀》中,集中用力于对战争细节纤毫毕现的展现,善于描写战争的胶着状态,这是迥异于其他战争题材小说的一大特色。
他沉湎于对每一辆坦克、每一发炮弹、每一架机枪、每一发子弹的性能、过程和效果的描写之中,尽力触摸战争中最微小的瞬间和剧烈的伤痛,以求还原战斗中的因果动力,抵达战场的酷烈真实。他会写到子弹爆头后“一股血雾从他后脑勺上喷溅开来”以及“脑袋上的军帽由于子弹的惯性而被击飞,整个脑袋好像熟透的西瓜一般炸裂开来,两股鲜血从额头和后脑勺几乎同时喷溅而出”,当日军坦克碾压过来时“吱呀作响的履带上犹自还印着中国士兵的血渍,碎肉伴随着献血滴滴答答地顺着履带的缝隙滴落”,在阻击战中“一个浑身着火的人,挣扎着,从火焰包裹之中的草丛之中窜了出来,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好似受伤的野兽一般嘶吼着”却绝不让出阵地,把人在战场中的具体情境、战争损伤和心理意志,非常清晰、细微的描画了出来。
这种大量用力于细节的写法并不多见。这要得力于作者对于各种型号武器性能、单兵作战情况能力、作战组织形式的内容非常清楚掌握,否则很容易把战争场面写概括、写轻飘、写虚了。之所以敢说是“最血性的战斗”,是“铁血之作”,就是在于写出了每一滴血怎么流,每一个伤口怎么破碎,每一名战士怎样倒下。如写到与鬼子杀红眼的战士被三八大盖、92式重机枪打成了血葫芦后,“高大的身躯在弹雨之中剧烈地抽搐着,终于双脚一软,身子直挺挺地向前扑倒下去,重重地砸在满是杂草的泥地上,愤怒的双瞳却依旧好似要喷出火来怒瞪着。”这一情景就好似置于眉睫之前,逼真而切近,形象感、动态感和画面感都很好。所以笔者名之为“视觉小说”,就像胶片一帧一帧过一样,落幅和定格很清晰,读着读着,就好像在眼前拍摄和放映了出来。这样把战争微观场景的充分展现,使每一段文字都好像具备了血与力的张力,写出了战争的节奏、残酷、紧张,甚至气味和色彩来。
荡气回肠的英雄气节
战争的场面无论写的多么细致入微而真实可感,如果没有人的精神力量和情谊价值注入其中,也缺乏真正的感人力量和人性厚度。也就是说在战争残酷的砧板上,大力锻击出的人性之钢,才会火花四射,绚烂绽放。而不管是战争中喷张的血性、男性气概和英雄情谊都是当下和平的凡俗生活所缺乏的那一点热烈和浪漫,所以才那么让人神往而又荡气回肠。
抗日的阵地中英雄辈出,朱根虎炸坦克他“大吼一声,牙齿一咬手中炸药包的引线,举起炸药包,连人和嗤嗤冒着白烟的炸药包一齐,向那辆缓缓调转炮塔的坦克扑去…”这情节和董存瑞炸碉堡有一拼,实在是悍不畏死,让人震撼不已。还有刚一开始被战争的残酷吓呆住的新兵,在就义前对受伤倒地的孙天勇说:“孙排长!我叫罗晓,湖南岳阳人,请照顾好我的家人!”然后握紧集束炸弹冲向了奇哈坦克,“死死地趴在了日军坦克的炮塔后头”引爆了自己和周围的日军。在二十九团阵地上,由于引爆导线不够长,班长刘大石说出“老哥几个记得在清明冬至的时候给我坟头上倒上一杯酒”后,便与冲锋的日军同归于尽了。读了这些文字是不能不动容的。从战士铁柱、排长杨尚勇、连长陆蕴轩、营长黄泽成、团长林振飞、师长王铁汉、军长杜伟等等,没有一个孬种。那种军人的担当和勇武之气,着实让人振奋。陆蕴轩的阻击、奇袭战,林振飞的斩首行动,更是塑造出了有情有义、有勇有谋的中国军人形象,让人印象极为深刻。
那种军人之间肝胆相照、生死可托、义薄云天的情谊,对于读者极富感染力,它在铁与血的碰撞中浴火而生,并超越了战争的残酷、丑陋和局限,如同人性的凤凰一般,照亮了一个时代人们苦难而伤痛的心。不管是陆蕴轩对李老二和王大耳朵等抗日土匪的救援,还是手下兄弟在他被埋阵地后鲜血淋漓的徒手挖掘;不管是罗晓、许大辉、孙天勇、老张等人组成的爆破小组无畏的牺牲,还是在阻击战中整排、整连、整营、整团官兵打光也绝不后退。这些官兵之间的相互守望,部队之间的相互支持,极具义气与担当。其中,因马克沁机枪支架断掉,张朝才用肉身充作支架御敌的细节极为撼人心魄,“枪管的温度随着越来越多被激射而出的子弹而迅速攀升着:六十度,八十度,一百度,一百二十度……张朝才发现自己手掌上的皮肉已经死死地和炽热的枪管粘在了一起,他不得不用自己的肩膀来抗住炽热发烫的枪管,因为他知道马克沁重机枪多开火一分钟,就能少死好几个弟兄。”即使双手、肩膀被烫烂了,鼻子、耳朵都开始流黑血了,他还是傻笑着跟作为射击手的陆蕴轩说:“没事,连长,我还顶得住!”这该是有对战友兄弟多么深的爱和对敌人多么深的恨,才如此的无畏而坚韧,比之于关云长刮骨疗毒的刚强和忠义千古的浩气也决不让其右,体现了为中华军人武德的一脉传承。
回望历史的和解可能
本书封面上有这样一句话:“无论英雄,无论枭雄,在他们斩杀侵略者的滴血的刀锋上,闪烁着同样伟大的荣耀!”并且在书中通过人物发出作者的心声:同为中国人,在国仇家恨之前,为什么不能联起手来共同抵御外辱?
由此出发,在对历史的回望和书写中,作者对各类抗日力量进行了极富传奇而宽容的描写,颠覆了我们在历史教科书中对国民党军队消极抗日的认识,对其正面战场的艰苦卓绝的作战给予了展现和肯定,以期超越意识形态壁垒,站在中华民族的立场上给予和解的可能。像林振飞团因英勇而不乏智慧的作战,获得了“铁血一团”的称号,让人心生敬佩。在随后驰援高安县城的行军中路遇暴雨道路垮塌,新四军赣北挺进支队第三中队暨童子山游击队陈如松及时出现,帮助带路一同抗日。而六十军、三十二、五十八等薛岳所部也是全力以赴驰援驻守高安余部,体现了国共合作、友军襄助的一体抗战态势。
让人读来兴味盎然之处,还是陆蕴轩小队奇袭清风寨、清除日军间谍和收编土匪的极富曲折、大胆冒险的传奇故事。一方面,体现了只要抗日就是好汉,只要降日便需铲除的思想认识,一派凛然不可越雷池的浩然气象;另一方面,在正面战场抗敌同时,增加剿匪的另一条曲折线索,使故事更为丰富和更具可读性。应该说清风寨清匪的危险程度更甚于对日阻击作战,期间斗智斗勇的曲折离奇,就像踩在钢丝绳上,稍有不慎,陆蕴轩小队一行几十人便会化为齑粉。其中唐氏兄弟、张氏兄弟和南北东西各头目喽啰的复杂关系,实在是微妙,既有相互支持,也有不服和倾轧,远比《智取威虎山》土匪窝里的情况要复杂。陆蕴轩是既要打击,也要拉拢,还要防备,更要利用它们之间的矛盾实现“智取”,从打劫韩布衣运粮队、混上清风寨救人、身揣雷管高爆炸弹巧震慑、与“讨伐队”灭掉“黑衣队”、罗汉寺设伏除张蛟,一系列故事跌宕起伏,塑造了一个智勇双全、嫉恶如仇、忠于国家的军人形象。而对土匪也不是一概灭掉,而是扶其正,抑其恶,正可谓“忠肝义胆,人神共鉴”,激浊扬清便是最好的匡扶和团结。
大众心理的时代诉求
对于抗日战争的抒写及其意义的挖掘,是一个不竭的话题,它总是能不同程度撞击国人内心的苦难想象,和当下的现实语境深入对接,并映照出我们穿过历史对未来的深度渴望。在这一视角下来看,由网络连载成书的《滴血的刺刀》极具标本意义,作为过往历史与大众心理的叙述战场,在徐晨达笔下,对战争英雄的塑造、呈现和缅怀,不仅是对英雄血性的招魂,也是对民族国家复兴与强大的世纪回响。
为什么这个题材的小说会在网络上热火?一定要探查当下的民族心理时代背景。经过百年屈辱和建国六十多年的现代化历程,国人一直在呼唤着国家民族的复兴和强大,而这一诉求特别容易集中体现在文学、影视等作品中。近年来以《亮剑》、《历史的天空》、《我的团长我的团》等为代表的军事文学和影视作品的火爆,都根源于这一民族时代心理。深一步说,在中国逐步强大和平崛起的进程中,一些国际上的敌对力量犹如昨日的日本侵略者一样,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怀叵测,制造事端,让人难以容忍。文为心声,我们在那些久远的战争中寻找的是血性,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英雄气概,是敢于亮剑的无畏精神。
我们这个民族和国家,百年来踬踣曲折而行,期间始终不为外力所灭,能够再度迈向崛起,是由于有着文中所塑造的陆蕴轩、黄泽成、陈如松等脊梁,更在于持不同政见、不同阶层人有着家国天下的共同情怀、认知和历史担当。在今天,无论回望历史,还是读取小说,我们都不能忘记那些屈辱、鲜血、牺牲和奋争,都要知道团结谁,维护谁,帮助谁和打击谁,要用“滴血的刺刀”守护中国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