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50年代初,一个年轻美丽的中国少女,带着满满的行囊,独自踏上了前往伦敦的旅途,开始了她人生中的奇遇。美丽聪慧,高贵典雅的她是英国同学眼中的“东方公主”,西方观众眼中的中国娃娃,她如一朵娇艳的牡丹绽放在戏剧舞台上,似一汪清泉流淌在大银幕上,她迷人的容颜和精湛的演技让世人记住并爱上了她。
她叫周采芹,是中国著名京剧大师周信芳与妻子裘丽琳的第三个孩子,或许她的出生,便已预示了她一生的奇遇。
周采芹:从“中国娃娃”到“贾母”的传奇人生
文/真水无香
壁炉上的中国娃娃
厚重的假睫毛、浓密的黑发、裹住腰肢的高开叉旗袍,1960年代的周采芹,她是伦敦西区和百老汇的“中国娃娃”。在鸡尾酒会上,高大的美国妇人会指着她说:“她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小中国娃娃!我真想把她带回家,放在壁炉台上!”
美国妇人恐怕不知道,“小中国娃娃”在伦敦戏剧圈的另外一个诨名是“身高一米五的炸弹”。
一切皆因苏丝黄而起。1959年11月,周采芹在伦敦威尔士王子剧院演出话剧《苏丝黄的世界》,一炮打响,产生了巨大的轰动,后来,这出剧更是创造了演三年红三年的神话。这出话剧是根据一部畅销书改编的,最初在美国百老汇上演,讲的是一位英国青年和一位心地善良的中国妓女之间的爱情故事。
对于周采芹来说,这出戏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它让她一举成名,并帮助她在那个外国人尤其是亚洲人难以立足的英国戏剧界占得了一席之地。从此,周采芹迎来了她事业上的春天,让梦想成为了现实。
60年代中国“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媒体误传了周信芳的死讯,这让正在美国的周采芹难过得不能自已,平日坚强乐观的她在听到噩耗后便昏了过去。
此时工作成了周采芹的精神支柱,她先后参与了两部电影的拍摄,一部是007系列电影《你只能活两次》,还有一部是电影大师安东尼奥尼的《春光乍泄》,不过,在这两部戏中周采芹的出场时间很少,观众稍不注意,可能就把她错过了。
有趣的是,在最新的007电影《皇家赌场》中,我们再次看到了周采芹的身影,出场时间同样不多,却很精彩。不过,周采芹却曾在采访中坦言自己并不喜欢这种花瓶角色,也不喜欢这样的商业电影。同意出演,不过是为了赚钱。这样坦白,倒也反映出了她率直的个性。
60年代末,周采芹开始有意识地扮演非东方人的角色,希望以此磨炼演技,突破自我。她在康格里夫的话剧《以爱还爱》中担任女主角,场场满座。她还参加了惊险剧《两位卡罗太太》的巡回演出。就这样,周采芹拼命地工作着,虽然无法获得父母的消息,但生活得继续下去,她必须勇敢地面对这一切。
惊人的毅力让她走出人生低谷
就在周采芹迎来事业高峰的时候,她的人生却跌入了低谷,由于理财不当,她一夜间从耀眼的舞台明星变成了身无分文的流浪者,而那一年,她已经40岁了,这一切就像她的演艺事业一般,充满了戏剧性。
在落魄的时候,周采芹来到了美国,试图在这里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重拾自己的梦想,而一切从头再来,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她失望过,迷茫过,但求生的决心和再生的勇气终是无法被阻挡的。
她慢慢地说服了自己,重新振作,开始四处找工作,但这一切并不顺利,除了表演,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接待员,但即使是接待员的工作,也并不好找。为了应聘,还去旧服装店买了旧大衣和一双塑料靴子。在哈佛大学的宿舍装信封;整理哈佛大学科学艺术学院的档案;到保险公司当打字员,被告知不胜任这份工作的时候,以洛杉矶“全国妇女组织协会”墙上的宣传画自嘲:画上是以色列女总理梅厄的画像,旁边配一行字:她不会打字……
最终让她安顿下来的是剑桥剧社。这是一个践行“贫困戏剧”理论的职业剧社,剧社演员最理想的周收入是90美元。周采芹在剑桥剧社待了三年,曾在《奥瑞斯特亚》和《红字》里演女主角。
周采芹演海斯特·白兰(《红字》女主角),另全场发笑。因为小说里的白兰是高大的苏格兰女人,而她瘦瘦小小,又是中国面孔。但5分钟之后,观众屏声屏气,因为从来没有人把白兰的两副面孔演得那样淋漓尽致:人前谦卑有礼;人后骄傲脆弱。
周采芹开始闯荡好莱坞的时候已经六十岁了,但她依旧凭借着精湛的演技和绝美的身段,在那里闯出了一片新天地。在《喜福会》、《艺妓回忆录》等影片中,我们看到了周采芹优雅依旧的身影,看到了她扎实精彩的表演,看到了她对表演艺术永无止境的追求。2001年,她被授予美国艾美奖终生成就奖。
追求浪漫爱情 经历失败婚姻
父母浪漫传奇的爱情让周采芹对爱情充满了憧憬和幻想,不过,她的感情道路却并不平坦。周采芹的初恋发生在香港,那时,她爱上了一个腼腆斯文的中国男孩。不过,这段甜蜜的初恋仅仅维持了6个月便突然结束了,因为她遇见了一个穿黑西装的潇洒青年。他刚从英国大学毕业,有着一套完美的英国礼仪,那温文尔雅的翩翩风度很快便吸引了周采芹的目光。
20岁时,当周采芹在英国再次遇到那个让她倾倒的男人时,她便嫁给了他。当时的她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之中,并没有看到丈夫那掩藏在儒雅外表下的暴躁脾气,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冲向自由的愿望是那么强烈。最后,丈夫的专制,她的自我,让这段婚姻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失败。
周采芹在和第二任丈夫彼得同居的时候,她甚至还没有和第一任丈夫离婚。虽然当时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这样做,但周采芹依然承受了来自社会各界的压力。不过,她始终是特立独行的,从来不会介意别人的目光,在离婚手续办好之后,她很快便满怀希望地开始了第二段婚姻。
周采芹和彼得有着对艺术共同的追求,一个是前途看好的女演员,一个是崭露头角的导演,他们对彼此的艺术才华深信不疑。当年帮助周采芹一炮走红的《苏丝黄的世界》,便是由彼得导演的,这是他们所共享的成就,不过,这并没有阻止她的第二段婚姻也最终走向失败。
结束第二段婚姻的时候,周采芹才26岁,从那时开始,她便放弃了对家庭和婚姻的追求。不过,这两段婚姻,让她更好地审视了自己,明白了对于自己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她变得更加坚强,更加独立,更加成熟。
1962年底,在周采芹正要开始餐厅的演唱生涯时,她遇到了著名电影评论家肯。肯潇洒优雅,风趣幽默,已是当时一个对演员和导演都举足轻重的人物,这让周采芹崇拜不已。很快,他们便相爱了。
肯的地位和成就,让周采芹看到了一个更大更宽的天地,她的视野,前所未有的开阔。然而,正是因为这种成就的差异,让周采芹慢慢发现自己开始生活在肯的影子里,她对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当演员产生了怀疑,对自己那曾经爆满的自信心也产生了怀疑。所以当肯后来爱上别人,结束这段感情的时候,周采芹有了一种松一口气的感觉,她真心地替肯高兴,也欣然地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周采芹自觉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和妻子,她有着一个躁动不安的灵魂,一次次为破茧成蝶而努力。她对自由的追求,既有自小娇生惯养的任性,也有父亲盛名之下的压力。而她心中的女性意识,更是一天天地强烈。她甜美温顺的外表下,是一颗难以被驯服的心。她拒绝成为别人的附庸,父亲的女儿,丈夫的妻子,她只想做回自己,让世界看到一个真实的周采芹。
她好像真的死了
“贾母给人的感觉,是笑起来像一只猫,怒起来就像一只虎,她是一个大家族的顶梁柱,不能只用和蔼、慈祥涵盖她在贾府的地位。”李少红接手《红楼梦》,一想到贾母,第一个想起周采芹,李少红是通过周采芹的自传《上海的女儿》认识她的。
李少红的顾虑是,周采芹长年在国外,中文可能不那么好了。
用提词板拍了两场戏,周采芹急了,发愿把所有的台词背下来。“在外国,如果演戏之前不做准备,人家根本看不起你。”在接拍《红楼梦》之前,为了防止记忆力退化,周采芹已经背了六十首唐诗。
演宝钗和宝玉大婚一场戏,着实动了周采芹的元气。王熙凤在耳边窃窃私语,如此这般瞒天过海,骗过黛玉和宝玉……“我当时胃疼得不得了,整个人都double up(对折,头碰脚)了,马上就要吐出来”,周采芹认为,贾母当时一定碰到了很深的矛盾:她那么爱外孙女,可是伤心只能在心里,一家之主必须有自己的承担。
贾母去世那场戏,李少红本来让周采芹安安静静躺在那儿:“别让人感觉出来有呼吸不就完了吗?她认为不能那么简单,跟我们大吵了一架,要了一天的时间来准备。”
李少红以为老太太需要休息,其实周采芹是用一天的时间回忆她13岁的时候经历的祖父的葬礼。刚好,发型师远在延边农村的祖母在几天之前去世了,周采芹抓住这位朝夕相处的工作伙伴,盘问了一天:逝者最后的样子、葬礼的程序……拍戏的时候,当她躺进棺材的一刹那,场上所有的人都呆住了:棺材里的“贾母”,两腮下陷,下巴脱环。“我当时有点毛骨悚然,因为她脸的结构确实变了,太恐怖了。”李少红对那场戏刻骨铭心。
“我爸爸的《打渔杀家》很有名,为了演戏,他跑到黄浦江边去看打渔的。我演《喜福会》之前,在唐人街坐了两天。”周采芹不无自豪。
拍了一年《红楼梦》,周采芹从来没有像很多演员常做的那样,跑到摄像那里,要求回放自己的镜头。年轻时,她最知道对灯光要乖巧,因为自己美不美全在光怎么打。四十岁之后,她从来不看监视器里的回放。“美就美,丑就丑”,演员只是一面镜子,就像《红楼梦》是一面伟大的镜子一样。
发表于《现代妇女•爱尚》2010.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