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去巴塞尔,大学同学应寰邀请去那边住几天,女儿也从巴黎过来,顺带给我过生。啊,50岁了。知天命之年。问天,问地,问自己,知否?知否?
天主所赐予我的,已经很多很多。我无愧于这50年的人生和近30年的写作。由于有了天主赐予的“藏地三部曲,”我在自己50岁生日时并不感到愧对上苍的恩赐。我生活在天主的计划当中,在艰难和希望中写作。收获虽然不是很多,但还是沉甸甸的有份量——至少对得起已逝的时光。我没有更多的荣华富贵,没有更大的名气,没有官场上的地位,没有市场上的风光。在文坛这个名利场里,天主适度地赐给我一些名分,让我在居中偏上的某个位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然后还适度给我一些打击和挫折,这样我更知道努力,更发奋追赶,更静心写作。我不能恃才自傲,不能荒废光阴,不能坐等恩宠。我要奉献才会有满足生活需求的收入,我要恪守戒律才会得到主的宽恕。我已经得到了许多别人想得到而没有得到的东西,他们或许在一些方面做得比我更好,但我得到了,我深感幸运,心怀感恩。
对于人生来说,50岁是个中转站,过了这个年龄就往下坡路走了——无论从哪个方面。体能、智商、创造力。你还想踢一场足球吗?你还想来一场恋爱吗?踢球你怕被人踢断骨头,恋爱你输不起家庭生活。大的改变已不会再有,如果你活得本分小心,没有太大的欲望和野心,你就按照生命的惯性慢慢走到职业的终点——退休。服老。做一个乐呵呵的与世无争的好老头。所以中国古人早就总结出“知天命”这个亘古的命题,你纵有三头六臂,命数在这里,命运在这里。过去你不相信命,现在你该相信了。过去你总想扼住命运的咽喉,现在命运掌管了你未来的钥匙。这里不是美国,美国总统奥巴马还不到50岁,已经连任两届总统了。人家前任的前任克林顿,也是四十七、八岁就当了总统。你一介平民,50岁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在中国,这个年龄干到副厅都晚了,但绝对活得比老百姓累。因为一旦走上仕途之道,就活不出人样来了。他总在扳指头算,55岁能爬到什么位置,60岁以前又能爬到什么位置。但位置是越来越少了,失落是越来越多了。这其实不是在进步,是在折寿啊!
对于搞写作的人来说,50岁也是个关键时期,尽管不是黄金时期。我一直认为作家的黄金时段在38——55之间,或许更短——这个界定一定会得罪很多不服老的作家,就当它是我个人的真理吧。请老作家们不要当真。但创作的两大因素:激情和理性,却是上帝安排好了的。激情在衰减,理性却在上升。在激情与理性的一减一增之间,最佳值应该就在这个阶段。因此,大多数50岁以后的作家尚可做最后一搏。如果你还有自认为更好的作品没有写出来,那就抓紧;如果写不出来了,那就认命,坐吃从前的名声,没什么名声的话就混个开心日子过拉倒。如果你已经不可能创造出更精彩的人生,那你就享受现有的生活。不是你不努力,上帝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因此,50岁以后的人可以心不服老,但其他方面得服老。老不是吞噬你生命的老虎,老只是在远方等着你的一个老伙计。你总得走向他,和他携手走完余下的生命。既然老是不可战胜的,不可逆转的,你就和他握手言和,签订服老的体面协议。和他约定,到死亡那一天,老得有价值,死得有尊严。
年轻时,遇到某个四、五十岁的讨厌男人,就会在心里说,看这个装B的老男人。现在你还想活成曾经讨厌的那种人吗?绝不。我宁愿天天呆在家里。年轻时被人叫小范,现在被人叫老范;刚被人称作老范时,还在心里恨得痒痒的,老子还不老。现在如果人家不叫你老范了,你还不舒坦。当年被称为青年作家很荣耀,被称作老作家就一时难以适应。但我可不想像那些胡子拉渣白发飘零的人还硬往青年作家堆里挤。拜托,心倒是不服老,令人敬佩,但作品老了,挤进去也寒碜自个儿啊。就像那个笑话讲的,某个老男人去青年人聚会的场所,一进门人家就叫大爹,弄得灰头鼠脸落荒而逃。现在的年轻人总是迫不及待地把上了点年纪的男人往老男人堆里推,而老男人们又恨不得扎进年轻人圈子里混,尤其是那些成功的老男人,说不定人家就找到个小三呢。
所以,我对自己今天的生日祝福是:老有所为有所不为,更多的是有所不为。就像人们说的该给人生做减法了。在现在这样的世道,我看不出做加法的意义;在现在这样的年龄,更看不出做加法的希望。“知天命”就知在真正明白一句话:我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