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武帝纪
【原文】
太祖武皇帝，沛国谯人也，姓曹，讳操，字孟德，汉相国参之后。桓帝世，曹腾为中常侍大长秋，封费亭侯。养子嵩嗣〔1〕，官至太尉，莫能审其生出本末。嵩生太祖。
【注解】
〔1〕嗣(sì)：接续，继承。
【译文】
太祖武皇帝为沛国谯县人氏，姓曹，名操，字孟德，是西汉相国曹参的后代。东汉桓帝时，曹腾官至中常侍大长秋，爵封费亭侯。养子曹嵩继承爵位，官至太尉，但没人知道他过继前的事情。曹嵩生下了太祖。
【原文】
太祖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故世人未之奇也；惟梁国桥玄、南阳何异〔1〕焉。玄谓太祖曰："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年二十，举孝廉为郎，除洛阳北部尉，迁顿丘令，征拜议郎。
【注解】
〔1〕异：与众不同。
【译文】
太祖小时候就以机警聪明著称，遇事冷静，善于随机应变，但生性放荡，不受拘束，任性使气，我行我素，对操行、学业诸事一概不在乎，因此社会上的人并不觉得他会有什么非凡的造化值得对他特别看重。只有梁国人桥玄、南阳人何独具慧眼，认定太祖必堪大任。桥玄曾对太祖说："天下即将大乱，非经邦济世之才不能逆转乾坤，能够安定天下的，或许就是你啦"！太祖二十岁那年，因举孝廉而做了郎官，后来又任职洛阳北部尉，再升顿丘县令，随后被征召入朝，官拜议郎。
【原文】
光和末，黄巾起。拜骑都尉，讨颍川贼。迁为济南相，国有十余县，长吏多阿附贵戚，赃污狼藉。于是奏免其八；禁断淫祀，奸宄〔1〕逃窜，郡界肃然。久之，征还为东郡太守；不就，称疾归乡里。顷之，冀州刺史王芬、南阳许攸、沛国周旌等连结豪杰，谋废灵帝，立合肥侯，以告太祖。太祖拒之。芬等遂败。
【注解】
〔1〕奸宄(ɡuǐ)：泛指坏人、歹徒。
【译文】
灵帝光和末年，黄巾军起义。同年，太祖官拜骑都尉，负责剿灭颍川一带的贼寇，不久升济南国国相。济南国下辖十几个县，各县官吏大都依附皇亲贵戚，贪赃枉法、声名狼藉。太祖将这些事上报朝廷，罢免了八九个官员，同时严令禁绝漫无节制的祭祀活动。那些违法乱纪的坏人纷纷远逃他乡，自此后国境内吏清民安，气象为之一新。此后，朝廷又任命他担任东郡太守。太祖不肯赴任，托生病的理由回乡闲居。过后不久，冀州刺史王芬、南阳许攸、沛国周旌等人联络四方豪杰，图谋废除汉灵帝，另立合肥侯为帝。他们试图说服太祖入伙，却遭到太祖拒绝。王芬等人最终没能得逞。
【原文】
金城边章、韩遂杀刺史郡守以叛，众十余万，天下骚动。征太祖为典军校财。会灵帝崩〔1〕，太子即位，太后临朝。大将军何进与袁绍谋诛宦官，太后不听。进乃召董卓，欲以胁太后，卓未至而进见杀。卓到，废帝为弘农王而立献帝，京都大乱。卓表太祖为骁骑校尉，欲与计事。太祖乃变易姓名，间行东归。出关，过中牟，为亭长所疑，执诣县，邑中或窃〔2〕识之，为请得解。卓遂杀太后及弘农王。太祖至陈留，散家财，合义兵，将以诛卓。冬十二月，始起兵于己吾，是岁中平六年也。
【注解】
〔1〕崩：君主时代称帝王死。
〔2〕窃：暗中。
【译文】
金城郡人边章、韩遂袭杀刺史和郡守，率众叛乱，手下人马多达十几万，天下因此动乱不安起来。朝廷征召太祖任典军校尉，汉灵帝恰在此时驾崩，太子即位，何太后临朝执政。大将军何进与袁绍策划诛杀宦官，但何太后不同意。何进便召董卓进京，企图胁迫太后以达到诛宦的目的，但董卓还未到京城，何进便被杀了。董卓到京以后，随即废皇帝弘农王而立献帝刘协，京都顿时大乱。董卓表荐太祖任骁骑校尉一职，想与他共谋朝政。太祖当即改名换姓，抄小道向东逃归。出了虎牢关，路过中牟县时，一个亭长见他形迹可疑，将他抓住送往县城，幸亏城里有一个私下认识他的人替他求情，太祖才得以获释。而这时董卓又杀死了太后和弘农王。太祖得到消息，一到陈留县就变卖家产，组织义军，准备诛讨董卓。但一直到冬十二月才在己吾县起兵，这一年就是汉灵帝中平六年。
【原文】
初平元年春正月，后将军袁术、冀州牧韩馥、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刘岱、河内太守王匡、勃海太守袁绍、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同时俱起兵，众各数万，推绍为盟主。太祖行奋武将军。
【译文】
初平元年正月，后将军袁术、冀州牧韩馥、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刘岱、河内太守王匡、渤海太守袁绍、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国相鲍信同时起兵，每人手下都有数万兵马，共推袁绍担任盟主，太祖则担任奋武将军一职。
【原文】
二月，卓闻兵起，乃徙天子都长安。卓留屯洛阳，遂焚宫室。是时绍屯河内，邈、岱、瑁、遗屯酸枣，术屯南阳，伷屯颍川，馥在邺。卓兵强，绍等莫敢先进。太祖曰："举义兵以诛暴乱，大众已合，诸君何疑？向使董卓闻山东兵起，倚王室之重，据二周之险，东向以临天下，虽以无道行之，犹足为患；今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一战而天下定矣，不可失也"。遂引兵西，将据成皋〔1〕。遣将卫兹分兵随太祖。到荥阳汴水，遇卓将徐荣，与战不利，士卒死伤甚多。太祖为流矢所中，所乘马被创，从弟洪以马与太祖，得夜遁〔2〕去。荣见太祖所将兵少，力战尽日，谓酸枣未易攻也，亦引兵还。
太祖到酸枣，诸军兵十余万，日置酒高会，不图进取，太祖责让之，因为谋曰："诸君听吾计，使勃海引河内之众临孟津，酸枣诸将守成皋，据〔3〕敖仓，塞轘辕、太谷，全制其险；使袁将军率南阳之军军丹、析，入武关，以震三辅：皆高垒深壁，勿与战，益为疑兵，示天下形势，以顺诛逆，可立定也。今兵以义动，持疑而不进，失天下之望，窃为诸君耻之"！邈等不能用。
太祖兵少，乃与夏侯等诣扬州募兵，刺史陈温、丹杨太守周昕与兵四千余人。还到龙亢，士卒多叛。至铚、建平，复收兵得千余人，进屯河内。刘岱与桥瑁相恶，岱杀瑁，以王肱领东郡太守。袁绍与韩馥谋立幽州牧刘虞为帝，太祖拒之。绍又尝〔4〕得一玉印，于太祖坐中举向其肘，太祖由是笑而恶焉。
【注解】
〔1〕成皋(ɡāo)：三国时属河南郡。
〔2〕遁(dùn)：逃避。
〔3〕据：占有。
〔4〕尝：曾经。
【译文】
这一年二月，董卓已得到义兵四起，矛头直指洛阳的消息，便挟持天子迁都长安，他自己仍驻兵洛阳，竟纵火焚烧皇宫。此时袁绍驻军河内，张邈、刘岱、桥瑁、袁遗屯兵酸枣，袁术驻扎南阳，孔伷进驻颖川，韩馥已到邺城。然而董卓兵强马壮，袁绍等人谁也不敢贸然率先进军。太祖说："我们发动义兵的本来目的就是要诛暴讨乱的。现在各路大军既然已经会齐，诸位为什么还疑虑不决呢？假若董卓一听到太行山以东义兵起后，就会倚仗朝廷威望，据守二周险要之地，东向发兵控制天下，尽管他所作所为违背道义，但仍然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啊。现在的形势是，董卓纵火烧毁宫殿，劫持天子西迁，致使举国震动，百姓惊恐不安不知依附何人，这正是老天要他灭亡的大好时机。只须打一仗就可以平定天下，实在是机不可失啊"！于是引兵西进，准备占据成皋。张邈派部将卫兹分兵跟随太祖。抵达荥阳汴水，遇到董卓的部将徐荣，刚一交战就不顺利，太祖手下士卒死伤众多，就连他本人也被乱箭射中，所骑战马也受了伤，他的堂弟曹洪将自己的坐骑相让，太祖才幸得乘夜逃脱。徐荣眼见太祖兵马虽少却能奋战一天，自认酸枣不容易攻克，就撤兵回去了。
太祖返回酸枣，只见各路军队共有十几万人，每天只知设宴摆酒，狂喝滥饮，不图进取。太祖责问这些人，并替他们出谋划策说："请诸位听听我的计策吧？让勃海太守袁绍带领河内大军占领孟津；在酸枣的各位将领据守成皋，占领敖仓，封锁辕及太谷二大关隘，全面控制险要地带；袁术将军可率领南阳的军队进驻丹水和析县，杀进武关，主要目的在于震慑三辅：各路大军都宜采取深沟高垒不与敌兵交战的战略，只须广布疑兵，以此向敌兵展示天下大势，我们以正义之师诛讨叛逆之贼，何愁天下不立刻平定！现在各路兵马既然都为了伸张正义会聚到这里了，却又迟疑观望，不肯向前进军，岂不是让天下百姓大失所望，我内心都为你们感到羞耻"！对于太祖的责备和计谋，张邈等人仍是充耳不闻，拒不采纳。
太祖知道自己兵少将寡，就与夏侯等人一道到扬州去招募士兵。扬州刺史陈温、丹杨太守周昕虽然给了他四千多士兵，但等到回到龙亢县时，这些兵士却叛逃得所剩无几，沿途只得又在伷县、建平等地重新收罗了千余士兵，整军进驻河内。刘岱与桥瑁互相仇视，刘岱杀了桥瑁，让王肱兼领东郡太守一职。袁绍与韩馥策划立幽州牧刘虞为皇帝，太祖拒不同意。袁绍曾经得到一块玉玺，特别举臂向面前坐着的太祖示意，太祖自此觉得袁绍极为可笑，从而心存厌恶。
【原文】
二年春，绍、馥遂立虞为帝，虞终不敢当。夏四月，卓还长安。秋七月，袁绍胁韩馥，取冀州。
黑山贼于毒、白绕、眭固等十余万众略魏郡、东郡，王肱不能御〔1〕，太祖引兵入东郡，击白绕于濮阳，破之。袁绍因表太祖为东郡太守，治东武阳。
【注解】
〔1〕御：抵挡，抵御。
【译文】
初平二年春，袁绍、韩馥还是想拥立刘虞做皇帝，但刘虞始终不敢应承。夏四月，董卓回到长安。秋七月，袁绍胁迫韩馥，夺取了冀州。
黑山贼于毒、白绕、眭固等一伙人率十多万强盗侵略魏郡和东郡，王肱抗敌不住，太祖带兵前往，在东郡的濮阳大破山贼头领白绕。袁绍因此表荐太祖为东郡太守，以东武阳为郡治。
【原文】
夏四月，司徒王允与吕布共杀卓。卓将李傕、郭汜等杀允攻布，布败，东出武关。傕等擅朝政。青州黄巾众百万入兖州，杀任城相郑遂，转入东平。刘岱欲击之，鲍信谏曰："今贼众百万，百姓皆震恐，士卒无斗志，不可敌也。观贼众群辈相随，军无辎重〔1〕，唯以钞略〔2〕为资，今不若畜士众之力，先为固守。彼欲战不得，攻又不能，其势必离散，后选精锐，据其要害击之，可破也"。岱不从，遂与战，果为所杀。信乃与州吏万潜等至东郡迎太祖领兖州牧。遂进兵击黄巾于寿张东。信力战斗死，仅而破之。购求信丧不得，众乃刻木如信形状，祭而哭焉。追黄巾至济北。乞降。冬，受降卒三十余万，男女百余万口，收其精锐者，号为青州兵。
袁术与绍有隙〔3〕，术求援于公孙瓒，瓒使刘备屯高唐，单经屯平原，陶谦屯发干，以逼绍。太祖与绍会击，皆破之。
【注解】
〔1〕辎(zī)重(zhònɡ)：装载于车运输的军用物资，如军械、粮草、被服等。
〔2〕钞略：即"抄掠"。
〔3〕隙：感情上的裂痕。
【译文】
夏四月，司徒王允与吕布一起袭杀董卓成功，董卓的部将李傕、郭汜等又杀死王允，并进攻吕布。吕布兵败，向东逃出武关。李傕等人专断了朝政。青州黄巾军以百万之众攻入兖州，杀了任城国相郑遂，转入东平。刺史刘岱打算派兵进击，鲍信劝阻说："现在贼人有百万之多，百姓们都惊恐不安，士卒毫无斗志，我军不宜急切与他们对敌。据我观察，贼军中家属很多，军中粮草物资极为匮乏，他们专靠抢掠提供给养。如今的对策，与其断然进击，不如让部队养精蓄锐，先坚守城郭。敌兵求战不能遂愿，强攻又徒增伤亡，其势必然会自动离散，那时我们再选精兵锐卒，占据要害，就能稳稳当当地击破贼寇了"。刘岱不听鲍信之言，带兵出击，果然兵败被杀。鲍信便和州吏万潜等人，到东郡迎接太祖来做兖州牧。太祖于是率军向黄巾军发起进攻，大战于寿张县东。鲍信奋勇至死，才勉强击破黄巾军。太祖悬赏求购鲍信的尸体，却毫无结果，大家只得用木头刻出鲍信的模样，洒泪祭奠亡灵。然后太祖继续带兵追击，直赶到济北。黄巾军力屈，请求投降。太祖的部队陡增了三十几万投降的士卒，还有黄巾军家属百余万人。太祖整编了其中的精锐，号称"青州兵"。
袁术与袁绍兄弟不和，袁术向公孙瓒求援，公孙瓒让刘备驻军高唐，单经屯兵平原，陶谦驻扎在发干县，以此抗拒袁绍。太祖与袁绍合兵进攻，将他们全部击溃。
【原文】
四年春，军鄄城。荆州牧刘表断术粮道，术引军入陈留，屯封丘，黑山余贼及于夫罗等佐之。术使将刘详屯匡亭。太祖击详，术救之，与战，大破之。术退保封丘，遂围之，未合，术走襄邑，追到太寿，决渠水灌城。走宁陵，又追之，走九江。夏，太祖还军定陶。下邳阙宣聚众数千人，自称天子；徐州牧陶谦与共举兵，取泰山华、费，略任城。秋，太祖征陶谦，下十余城，谦守城不敢出。是岁，孙策受袁术使渡江，数年间遂有江东。
兴平元年春，太祖自徐州还。初，太祖父嵩去官后还谯，董卓之乱，避难琅邪，为陶谦所害，故太祖志在复仇东伐。夏，使荀、程昱守鄄城，复征陶谦，拔〔1〕五城，遂略地至东海。还过郯，谦将曹豹与刘备屯郯东，要太祖。太祖击破之，遂攻拔襄贲，所过多所残戮。
【注解】
〔1〕拔：夺取军事上的据点。
【译文】
初平四年春，太祖驻军鄄城。荆州牧刘表切断袁术的运粮通道，袁术带领部队进入陈留郡，驻兵封丘，以黑山军余部及于夫罗等人为他的辅翼。袁术派部将刘详驻兵匡亭，太祖攻打刘详，袁术出兵救援，双方交战，太祖大获全胜。袁术节节败退，先是退保封丘，几乎在太祖的重围下成为瓮中之鳖；接着逃往襄邑，仍未摆脱追兵，在太寿县被太祖的挖河灌城战术弄得束手无策，再逃往宁陵，没想到太祖又尾随而来，袁术无奈，最终只得逃往九江。同年夏天，太祖回军定陶。下邳县阙宣纠集数千喽啰，自称天子；徐州牧陶谦为虎作伥，协同出兵，攻取了泰山郡的华县、费县，又占领了任城。秋天，太祖征伐陶谦，连克十余城。陶谦坚守城池，不敢出战。这一年，孙策受袁术的派遣渡过长江，几年内就占据整个江东。
兴平元年春，太祖从徐州返回兖州。最初，太祖之父曹嵩解职后返回谯县，而后董卓之乱时，曹嵩迁家到琅邪避难，不想却遭陶谦毒手，因而太祖发誓要东征复仇。这年夏天，太祖委派荀、程昱驻守鄄城，自己再次东征陶谦，又攻下了五座城池，占领的地盘一直延伸到了东海。太祖在回兵的路上，经过郯县时，遭到屯兵郑县东面的陶谦部将曹豹和刘备的邀击。太祖果断反击，大获胜利，并乘胜攻占了襄、贲，然而所过之处，大多遭受了严重的破坏和屠戮。
【原文】
会张邈与陈宫叛迎吕布，郡县皆应。荀、程昱保鄄城，范、东阿二县固守，太祖乃引军还。布到，攻鄄城不能下，西屯濮阳。太祖曰："布一旦得一州，不能据东平，断〔1〕亢父、泰山之道乘险要我，而乃屯濮阳，吾知其无能为也"。遂进军攻之。布出兵战，先以骑犯青州兵。青州兵奔，太祖阵乱，驰突火出，坠马，烧左手掌。司马楼异扶太祖上马，遂引去。未至营止，诸将未与太祖相见，皆怖。太祖乃自力劳军，令军中促为攻具，进，复攻之，与布相守百余日。蝗虫起，百姓大饿，布粮食亦尽，各引去。
秋九月，太祖还鄄城。布到乘氏，为其县人李进所破，东屯山阳。于是绍使人说太祖，欲连和。太祖新失兖州，军食尽，将许之。程昱止〔2〕太祖，太祖从之。冬十月，太祖至东阿。
是岁谷一斛〔3〕五十余万钱，人相食〔4〕，乃罢〔5〕吏兵新募者。陶谦死，刘备代之。
【注解】
〔1〕断：禁绝。
〔2〕止：劝止，制止。
〔3〕斛(hú)：中国旧量器名，亦是容量单位，一斛本为十斗，后来改为五斗。
〔4〕食：吃。
〔5〕罢：免去，解除。
【译文】
此时恰逢张邈和陈宫叛变迎接吕布，郡县纷起响应。唯独荀、程昱死保鄄城，范县和东阿县也坚守城池。太祖得到消息，立即率部返回。吕布一到就进攻鄄城，未能得手，撤围西屯濮阳。太祖说："吕布一天之内就得到一个州，却不去占据东平，切断亢父、泰山的通道，凭借险要地形来拦击我，反而屯兵濮阳，我断定他很难有所作为的了"。于是进兵攻打吕布。吕布出兵迎战，先派骑兵冲击青州兵。青州兵被冲散了，太祖军阵大乱，急忙纵骑冒火突围，掉下马来，左手掌被火燎伤。亏得司马楼异扶太祖上马，才突围而出。他们并未直接返回军营，诸将不见太祖露面，无不惊惧万分。太祖只好强忍疼痛打起精神，到各营慰劳将士，并命令部队火速赶造攻城器具，再次进攻吕布，双方僵持了一百余天，此时该地蝗灾严重，老百姓饥饿无食，吕布的军粮也在相持中消耗殆尽，这才各自撤兵离去。
秋九月，太祖返回鄄城。吕布到乘氏县，却被当地人李进击败，只好东屯山阳。此时袁绍派人前来游说，想与太祖重新修好。太祖新近丢了兖州，军粮也已告罄，准备答应袁绍。程昱劝止太祖，太祖采纳了程昱的意见。冬十月，太祖来到东阿。
这一年谷米价暴涨，一斛值钱五十余万，人吃人的现象已非罕见，太祖只好解散新近招募的官吏和士兵。此时，陶谦病死，刘备接掌徐州。
【原文】
二年春，袭定陶。济阴太守吴资保南城，未拔，会吕布至，又击破之。夏，布将薛兰、李封屯巨野，太祖攻之，布救兰，兰败，布走，遂斩兰等。布复从东缗与陈宫将万余人来战，时太祖兵少，设伏，纵奇兵击，大破之。布夜走，太祖复攻，拔定陶，分兵平诸县。布东奔刘备，张邈从布，使其弟超将家属保雍丘。秋八月，围雍丘。冬十月，天子拜太祖兖州牧。十二月，雍丘溃，超自杀，夷〔1〕邈三族。邈诣袁术请救，为其众所杀，兖州平，遂东略陈地。
是岁，长安乱，天子东迁，败于曹阳，渡河幸安邑。
【注解】
〔1〕夷：杀。
【译文】
兴平二年春，太祖出兵袭击定陶，因济阴太守吴资力保卫南城，未能攻破，恰好吕布赶到，太祖便再次击败了吕布。夏季，太祖领兵攻打驻兵巨野的吕布部将薛兰和李封，吕布前来救援，但为时已晚，结果是薛兰大败，吕布逃窜，太祖于是斩了薛兰等人。吕布很不甘心，在东缗会合了陈宫，率领一万多人又回转来与太祖交战。当时太祖兵力不如对手，便采取设伏兵诱敌，出奇兵纵击的办法，以巧取胜，大败吕布。吕布乘夜逃走，太祖挥兵追击，再下定陶，并分兵平定了诸县。吕布东走之后投奔了刘备，张邈追随吕布，仅令弟弟张超带家属守卫雍丘。秋八月，太祖围攻雍丘。冬十月，天子正式任命太祖为兖州牧。十二月，雍丘城被攻破，张超自杀。太祖诛灭张邈三族。张邈前往袁术处求救，被自己的部下杀掉了，兖州自此平定，太祖于是向东攻略陈国一带。
这年，长安大乱，献帝东迁时，护卫军兵败曹阳。不过献帝还是平安地渡过黄河，逃到了安邑县。
【原文】
建安元年春正月，太祖军临武平，袁术所置〔1〕陈相袁嗣降。太祖将迎天子，诸将或疑，荀、程昱劝之。乃遣曹洪将兵西迎，卫将军董承与袁术将苌奴拒险，洪不得进。
汝南、颍川黄巾何仪、刘辟、黄邵、何曼等，众各数万，初应袁术，又附孙坚。二月，太祖进军讨破之，斩(辟)、邵等，仪及其众皆降。天子拜太祖建德将军，夏六月，迁镇东将军，封费亭侯。秋七月，杨奉、韩暹以天子还洛阳，奉别屯梁。太祖遂至洛阳，卫京都，暹遁走。天子假太祖节钺，录尚书事。洛阳残破，董昭等劝太祖都许。九月，车驾出轘辕而东，以太祖为大将军，封武平侯。自天子西迁，朝廷日乱。至是〔2〕宗庙社稷制度始立。
【注解】
〔1〕置：设立。
〔2〕至是：及至此时。
【译文】
建安元年春正月，太祖的大军开到了武平，袁术任命的陈国国相袁嗣投降。太祖打算去迎接献帝，众将中不免有人心存疑虑，荀、程昱劝说众将，于是派曹洪带兵西迎献帝。卫将军董承和袁术部将苌奴凭险阻击，曹洪不能前进。
汝南、颍川一带的黄巾军何仪、刘辟、黄邵、何曼等首领，各有数万兵马，最初听命于袁术，而后又依附孙坚去了。二月，太祖进兵征讨，大破敌军，诛斩刘辟、黄邵等人，何仪及其部下全部投降。献帝任命太祖为建德将军，夏六月，升迁为镇东将军，封费亭侯。秋七月，杨奉、韩暹护卫献帝回洛阳，杨奉另率一支军队驻守梁县。太祖以护卫京师为由赶到洛阳，韩暹悄悄地逃走。献帝授予太祖符节、黄钺，总领尚书事。当时，洛阳已是十分残破，董昭等人力劝太祖迁都许县。九月，献帝的车驾东出轘辕关。献帝任命太祖为大将军，封武平侯。自从献帝西迁长安，朝廷一天比一天混乱，直到这时，才建立起像样的宗庙和社稷制度。
【原文】
天子之东也，奉自梁欲要之，不及。冬十月，公征奉，奉南奔袁术，遂攻其梁屯，拔之。于是以袁绍为太尉，绍耻班在公下，不肯受。公乃固辞，以大将军让绍。天子拜公司空，行车骑将军。是岁用枣祗、韩浩等议，始兴屯田。
吕布袭刘备，取下邳。备来奔。程昱说公曰："观刘备有雄才而甚得众心，终不为人下，不如早图之"。公曰："方今收英雄时也，杀一人而失天下之心，不可"。张济自关中走南阳。济死，从子绣领其众。二年春正月，公到宛。张绣降，既而悔之，复反。公与战，军败，为流矢所中，长子昂、弟子安民遇害。公乃引兵还舞阴，绣将骑来抄，公击破之。绣奔穰，与刘表合。公谓诸将曰："吾降张绣等，失〔1〕不便取其质，以至于此。吾知所以败。诸卿观之，自今已后不复败矣"。遂还许。
袁术欲称帝于淮南，使人告吕布。布收其使，上其书。术怒，攻布，为布所破。秋九月，术侵陈，公东征之。术闻公自来，弃军走，留其将桥蕤、李丰、梁纲、乐就；公到，击破蕤等，皆斩之。术走渡淮，公还许。公之自舞阴还也，南阳、章陵诸县复叛为绣，公遣曹洪击之，不利，还屯叶，数为绣、表所侵。冬十一月，公自南征，至宛。表将邓济据湖阳。攻拔之，生擒济，湖阳降。攻舞阴，下之。
【注解】
〔1〕失：错误。
【译文】
天子车驾东行的时候，杨奉打算从梁县拦截车驾，但未能赶上。冬十月，曹公征讨杨奉，杨奉南逃投奔袁术。于是曹公放手进攻杨奉在梁县的驻军，一举攻克梁县。这时献帝授袁绍太尉之职，袁绍以官位在曹公之下而感觉羞耻不肯接受。曹公便极力辞去自己的职位，把大将军一职让给了袁绍。献帝又任命曹公为司空，兼车骑将军。这一年曹公采纳了枣祗、韩浩等人的建议，开始施行屯田制。
吕布袭击了刘备，攻克下邳。刘备前来投奔曹公，程昱劝说道："依我看刘备有雄才，而且深得民心，不是久居人下之辈，不如早些铲除他"。曹公说："如今正是招揽英雄的时候，杀一个人却失掉天下豪杰之心，有智谋的人不会如此做的"。张济从关中逃到了南阳。后来他死在那里，他的全部人马由侄儿张绣统领。建安二年春正月，曹公到达宛县。张绣率兵投降，过后又反悔，又进行反叛。曹公与他交战，曹公大败，曹公本人中流箭，大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阵亡。曹公于是带兵退回舞阴县，张绣率骑兵抄袭，反而被曹公击败了。张绣逃到穰县之后，与刘表合兵一处。曹公对部下说："我收降张绣等人，错在没有掌握他们的本质，才弄到今天这种局面。我明白失败的原因了，诸位拭目以待吧，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失败了"。于是撤回许都。
袁术图谋在淮南称帝，派人告知吕布。吕布扣留了他的使者，并将他的密信呈送朝廷去了。袁术知道后大怒，发兵攻打吕布，却被吕布击败。秋九月，袁术率兵抄掠陈国，曹公率兵东征。袁术听说曹公亲自出马，便弃军逃走，只留下部将桥蕤、李丰、梁纲、乐就拒敌。曹公赶到，击垮了桥蕤等人，将他们全部斩首。袁术逃过淮河去了，曹公于是返回许都。曹公从舞阴返回时，南阳、章陵等县重新叛归张绣，曹公派曹洪去攻打，交战不利，撤兵返回叶县，又屡遭张绣、刘表侵犯。冬十一月曹公亲自南征，到达宛城。刘表部将邓济据守湖阳，曹公一举攻克，活捉邓济，湖阳投降。又进攻舞阴，也很快攻下。
【原文】
三年春正月，公还许，初置军师祭酒。三月，公围张绣于穰。夏五月，刘表遣兵救绣，以绝军后。公将引还，绣兵来追，公军不得进〔1〕，连营稍〔2〕前。公与荀彧书曰："贼来追吾，虽日行数里，吾策之，到安众，破绣必矣"。到安众，绣与表兵合守险，公军前后受敌。公乃夜凿险为地道，悉过辎重，设奇兵。会明，贼谓公为遁也，悉军来追。乃纵奇兵步骑夹攻，大破之。秋七月，公还许。荀彧问公："前以策贼必破，何也"？公曰："虏遏吾归师，而与吾死地战，吾是以知胜矣"。
吕布复为袁术使高顺攻刘备，公遣夏侯惇救之，不利。备为顺所败。九月，公东征布。冬十月，屠彭城，获其相侯谐。进至下邳，布自将骑逆击。大破之，获其骁将成廉。追至城下，布恐，欲降。陈宫等沮其计，求救于术，劝布出战，战又败，乃还固守，攻之不下。时公连战，士卒罢，欲还，用荀攸、郭嘉计，遂决泗、沂水以灌城。月余，布将宋宪、魏续等执陈宫，举城降，生禽布、宫，皆杀之。太山臧霸、孙观、吴敦、尹礼、昌豨聚众。布之破刘备也，霸等悉从布。布败，获霸等，公厚纳待，遂割青、徐二州附于海以委焉，分琅邪、东海、北海为城阳、利城、昌虑郡。
初，公为兖州，以东平毕谌为别驾。张邈之叛也，邈劫谌母弟妻子；公谢遣之，曰："卿老母在彼，可去"。谌顿首无二心，公嘉之，为之流涕。既出，遂亡归〔3〕。及布破，谌生得，众为谌惧，公曰："夫人孝于其亲者，岂不亦忠于君乎！吾所求也"。以为鲁相。
【注解】
〔1〕进：前进。
〔2〕稍：略微。
〔3〕亡归：逃归。
【译文】
建安三年春正月，曹公回许都，首次设置了军师祭酒的职位。三月，曹公围困张绣于穰县。夏五月，刘表派兵救援张绣，想要切断曹军的后路。曹公打算带兵撤回，遭张绣军队追击，曹军难以前行，只好以连营的方式缓缓撤退。曹公在给荀彧的信中写道："敌兵在后咬住我军不放，致使我们每天只能行军数里；尽管如此，据我估计，只要一到安众县，张绣将必败无疑"。到了安众县，张绣和刘表合兵据守险要，曹公部队腹背受敌。曹公派兵乘夜在险要地带开凿一条地道，运走了全部军用物资，并布置奇兵准备反击。这一切办妥天已大亮，敌军认为曹公已逃走，全军来追。曹公的奇兵突然出击，步、骑兵两面夹击，大破敌军。秋七月，曹公回到许都。荀彧问鲁公："您战前即料定敌兵必可打败，究竟是凭什么呢"？曹公回答说："敌兵阻挡我军退路，并且和置身于死地的我军部队交战，我因此知道一定会取得胜利"。
吕布又因为袁术而派高顺攻打刘备，曹公派夏侯惇出师救援，但交战失利。刘备被高顺击败了。九月，曹公东征吕布。冬十月，在彭城大举屠城，还抓获了彭城国相侯谐。曹军进抵下邳，吕布亲率骑兵迎击。结果曹公大破吕布，活捉了敌将成廉。曹军直逼城下，吕布十分害怕，意欲投降。陈宫等人阻止了他的投降意图，向袁术求救，又劝吕布出战，再战再败，于是坚壁守城，曹军一时也难以攻下。当时曹公因连续作战，士兵都很疲惫，准备收兵，于是采用荀攸、郭嘉的计谋，决开泗、沂二水来灌下邳。一个多月以后，吕布的部将宋宪、魏续等人抓住了陈宫，全城投降，曹公活捉吕布、陈宫，把他们通通杀了。太山郡人臧霸、孙观、吴敦、尹礼、昌豨等人都有很多兵卒。在吕布打败刘备时，臧霸等人都归附吕布麾下。吕布败亡，臧霸等人也被抓获，曹公对他们极为厚待，划出青州、徐州靠近海边的地区委派他们治理；又分琅邪、东海、北海三郡中的部分地区，另设城阳、利城、昌虑郡。
当初，曹公在兖州牧任上时，曾任用东平人毕谌为别驾。张邈叛乱，掳走了毕谌的母亲、弟弟、妻子和儿女，曹公很惋惜地打发毕谌离去，说："你的老母亲在叛贼那里，你到那里去吧"。毕谌向曹公叩头，表示决无异心。曹公大为嘉赏，还为他流下了一掬感动的泪水。但毕谌一离开曹营，立马就逃到了张邈那里。等到吕布被打败，毕谌也被曹军生擒，众人都为他担心，曹公说："一个人能尽孝于父母，难道不会尽忠于君主吗？我所渴求的正是这样的人"。命毕谌担任鲁国国相。
【原文】
四年春二月，公还至昌邑。张杨将杨丑杀杨，眭固又杀丑，以其众属袁绍，屯射犬。夏四月，进军临河，使史涣、曹仁渡河击之。固使杨故长史薛洪、河内太守缪尚留守，自将兵北迎绍求救，与涣、仁相遇犬城。交战，大破之，斩固。公遂济河，围射犬。洪、尚率众降，封为列侯，还军敖仓。以魏种为河内太守，属以河北事。
初，公举〔1〕种孝廉。兖州叛，公曰："唯魏种且不弃孤也"。及闻种走，公怒曰："种不南走越、北走胡，不置汝也"！既下射犬，生禽种，公曰："唯其才也"！释其缚〔2〕而用之。
是时袁绍既并公孙瓒，兼〔3〕四州之地，众十余万，将进军攻许。诸将以为不可敌，公曰："吾知绍之为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画不明，将骄而政令不一，土地虽广，粮食虽丰，适足以为吾奉也"。秋八月，公进军黎阳，使臧霸等入青州破齐、北海、东安，留于禁屯河上。九月，公还许，分兵守官渡。冬十一月，张绣率众降，封列侯。十二月，公军官渡。
袁术自败于陈，稍困，袁谭自青州遣迎之。术欲从下邳北过，公遣刘备、朱灵要之。会〔4〕术病死。程昱、郭嘉闻公遣备，言于公曰："刘备不可纵"。公悔，追之不及。备之未东也，阴与董承等谋反，至下邳，遂杀徐州刺史车胄，举兵屯沛。遣刘岱、王忠击之，不克。庐江太守刘勋率众降，封为列侯。
【注解】
〔1〕举：推荐，举荐。
〔2〕缚：捆绑
〔3〕兼：占有。
〔4〕会：恰巧。
【译文】
建安四年春二月，曹公回军昌邑。张杨的部将杨丑杀了张杨，眭固又杀了杨丑，带领部队归附了袁绍，屯兵射犬。夏四月，曹公进军到了黄河边，派史涣、曹仁渡河攻打眭固。眭固命令张杨原来的长史薛洪和河内太守缪尚原地留守，自己带兵北行，迎接袁绍，请求援兵，却与史涣、曹仁在犬城遭遇。两军交战，曹军大胜，眭固被当阵斩首。于是曹公渡过黄河，围困射犬。薛洪、缪尚率众投降，爵封列侯。曹公返回敖仓，任命魏种为河内太守，要他全面负责黄河以北地区的军政事务。
当初，曹公举荐魏种为孝廉。兖州反叛的时候，曹公说："只有魏种不会弃我而去"。等到魏种逃走的消息传来，曹公愤怒地说："魏种！除非你南逃到越，北走到胡，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等到攻下射犬，活捉了魏种，曹公又说："只可惜他是个人才啊"！令人替魏种松绑，仍然加以任用。
此时袁绍已经兼并了公孙瓒，占有了青、冀、幽、并四州，人马多达十几万，打算进军攻打许都。众将都认为他们势力不可抵挡，曹公说："袁绍的为人我很了解，这个人志向大而智慧少，外表威严而心底懦弱，妒忌、刻薄又素无威信，兵虽多却指挥不当，将士骄横且政令不一，所以尽管他地广粮丰，也正好作为对我的奉献"。秋八月，曹公进军黎阳县，令臧霸等人进军青州，攻破齐郡、北海和东安，留下于禁驻扎在黄河上游。九月，曹公回到许都，分兵防守官渡。冬天十一月，张绣率部来投降，受封列侯。十二月，曹公进军官渡。
袁术自从在陈国吃了败仗以后，日渐势衰力弱，袁谭从青州派人去迎接他。袁术打算从下邳北面经过，曹公派刘备、朱灵前去截击，而袁术正巧病死。程昱、郭嘉听说曹公已派刘备出征，就对曹公说："刘备切不可以放走"。曹公顿时醒悟，立即派人追赶，但未赶上。刘备还在未去之前，就暗中与董承等人策划谋反，他一到下邳，便杀了徐州刺史车胄，整军驻扎沛县。曹公派刘岱、王忠攻打刘备，未能取胜。庐江太守刘勋率部投降，爵封列侯。
【原文】
五年春正月，董承等谋泄〔1〕，皆伏诛〔2〕。公将自东征备，诸将皆曰："与公争天下者，袁绍也。今绍方来而弃之东，绍乘人后，若何"？公曰："夫刘备，人杰也，今不击，必为后患。袁绍虽有大志，而见事迟，必不动也"。郭嘉亦劝公，遂东击备，破之，生禽其将夏侯博。备走奔〔3〕绍，获其妻子。备将关羽屯下邳，复进攻之，羽降。昌豨叛为备，又攻破之。公还官渡，绍卒不出。
【注解】
〔1〕泄：漏露。
〔2〕伏诛：被处死刑。
〔3〕奔：投靠。
【译文】
建安五年春正月，董承等人谋反之事败露，都被处死。曹公打算亲自东征刘备，众将都劝阻说："与您争夺天下的人是袁绍，如今袁绍正要来攻打我们，您放手不管，却要东征刘备，袁绍如乘机从背后进攻，怎么办才好呢"？曹公答道："刘备是人中豪杰，不及时打垮，今后一定成为心腹大患。袁绍志向虽大，但反应迟钝，绝对不会马上出来"。郭嘉从旁打气，于是出师东征，一举打败了刘备，活捉了他的部将夏侯博。刘备只好逃奔袁绍而去，曹公捉住了他的妻子和儿子。刘备的大将关羽驻扎在下邳，曹公乘胜攻城，关羽投降。接着又将叛逃刘备麾下的昌豨击败。曹公回师官渡，袁绍果然没有趁机进攻曹公后方。
【原文】
二月，绍遣郭图、淳于琼、颜良攻东郡太守刘延于白马，绍引兵至黎阳，将渡河。夏四月，公北救延。荀攸说公曰："今兵少不敌，分其势乃可。公到延津，若将渡兵向其后者，绍必西应之，然后轻兵袭白马，掩其不备，颜良可禽也"。公从之。绍闻兵渡，即分兵西应之。公乃引军兼行趣白马，未至十余里，良大惊，来逆战。使张辽、关羽前登，击破，斩良。遂解白马围，徙其民，循河而西。绍于是渡河追公军，至延津南。公勒兵驻营南阪下，使登垒望之，曰："可五六百骑"。有顷，复白："骑〔1〕稍多，步兵不可胜数"。公曰："勿复白"。乃令骑解鞍放马。是时，白马辎重就道。诸将以为敌骑多，不如还保营。荀攸曰："此所以饵敌，如何去之"！绍骑将文丑与刘备将五六千骑前后至。诸将复白："可上马"。公曰："未也"。有顷，骑至稍多，或分趣辎重。公曰："可矣"。乃皆上马。时骑不满六百，遂纵兵击，大破之，斩丑。良、丑皆绍名将也，再战，悉禽，绍军大震。公还军官渡，绍进保阳武，关羽亡归刘备。
八月，绍连营稍前，依沙塠为屯，东西数十里。公亦分营与相当，合战不利。时公兵不满万，伤者十二三。绍复进临官渡，起土山地道。公亦于内作之，以相应。绍射营中，矢如雨下，行者皆蒙楯〔2〕，众大惧。时公粮少，与荀彧书，议欲还许。以为："绍悉众聚官渡，欲与公决胜败。公以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3〕，必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且绍，布衣〔4〕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夫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辅以大顺，何向而不济"！公从之。
【注解】
〔1〕骑：骑兵，旧读jì。
〔2〕蒙楯(ménɡ)：遮盖起来。
〔3〕制：制伏，压服。
〔4〕布衣：借指平民百姓。
【译文】
二月，袁绍派郭图、淳于琼、颜良进攻驻扎在白马的东郡太守刘延，袁绍亲自带兵赶到黎阳，打算渡过黄河。夏四月，曹公北上救援刘延。荀攸劝说曹公："如今我军兵少，难以力敌，只有分散敌军的兵力才能取胜。主公可先带兵开往延津，假装要渡过黄河，切断敌人的后路，袁绍必然要分兵应付，然后，再以轻装部队偷袭白马，攻其不备，定可活捉颜良"。曹公欣然采纳这个建议。袁绍听说曹军要渡过黄河，果然分兵往西应战，曹公则带兵日夜兼程，直扑白马，距白马有十里之遥，颜良得到消息，大吃一惊，匆忙前来迎战。曹公命张辽、关羽为先锋去应敌，大败敌军，当阵斩了颜良。白马之围一解，曹公即迁走当地民众，沿着黄河往西转移。此时袁绍已经渡过黄河，紧紧咬住曹军，一直赶到了延津关南。曹公停止行军，在山南坡下安营扎寨，派人登上高垒瞭望敌情。探子最初说："大约有五六百骑兵"。一会儿之后，又报告："骑兵正在增多，步兵更是数不胜数"。曹公说："不必再报告什么了"。当即下令骑兵卸鞍放马。这时，从白马运来的辎重物资满道都是。众将认为敌人骑兵太多，不如退保大营。荀攸说："这样做的目的正是为了诱敌上钩，岂可撤回"？袁绍的大将文丑与刘备带着五六千骑兵先后赶到。众将又说："可以上马了吧"？曹公说："还没到时候"。一会儿工夫敌方骑兵越来越多，并有人开始抢夺辎重。曹公说："是时候了"！于是大家纷纷上马。当时曹军的骑兵还不足六百，曹公便挥兵出击，大败袁军，击杀文丑。颜良、文丑都是当时的名将，在两军交战中先后被杀，袁军为此大为震惊。曹公撤回官渡，袁绍进军保卫阳武县，关羽伺机逃归了刘备。
八月，袁绍连营，稳步推进，并依靠沙堆安置寨栅，东西军营绵延数十里。曹公也分营与袁军对抗，但交战不利。此时曹军不足一万人，受伤的士兵又占十分之二三。袁军再逼官渡，起土山，挖地道，部署攻势。曹公也在本营采取相应对策。袁绍下令箭射曹营，一时箭如雨下，在营内行走都得举盾遮护，众人无不害怕。曹军又逢粮草稀缺，曹公给荀彧写信，表示准备撤回许都。荀彧认为："袁绍全部人马会聚官渡，意在一决胜负。主公用最弱小的部队抵挡最强大的军队，倘若不能制伏对方，就必然会被对手打败，这是谁拥有天下的关键时刻。其实袁绍作为一时英雄不过是才略平平，能聚集人才，却不知怎样使用人才。凭主公的英明神武和雄才大略，再加上堂堂皇皇的名义，就是辅佐天子，诛暴伐乱，理当战无不胜"！曹公采纳了他的意见。
【原文】
孙策闻公与绍相持，乃谋袭许，未发，为刺客所杀。汝南降贼刘辟等叛应绍，略许下。绍使刘备助辟，公使曹仁击破之。备走，遂破〔1〕辟屯。袁绍运谷车数千乘至，公用荀攸计，遣徐晃、史涣邀击，大破之，尽烧其车。公与绍相拒连月，虽比战斩将，然众少粮尽，士卒疲乏。公谓运者曰："却十五日为汝破绍，不复劳汝矣"。冬十月，绍遣车运谷，使淳于琼等五人将兵万余人送之，宿〔2〕绍营北四十里。绍谋臣许攸贪财，绍不能足，来奔，因说公击琼等。左右疑之，荀攸、贾诩劝公。公乃留曹洪守，自将步骑五千人夜往，会明至。琼等望见公兵少，出阵门外，公急击之，琼退保营，遂攻之。绍遣骑救琼。左右或言"贼骑稍近，请分兵拒之"。公怒曰："贼在背后，乃白〔3〕"！士卒皆殊死战，大破琼等，皆斩之。绍初闻公之击琼，谓长子谭曰："就彼大破琼等，吾攻拔其营，彼固无所归矣"！乃使张郃、高览攻曹洪。郃等闻琼破，遂来降。绍众大溃，绍及谭弃军走，渡河。追之不及，尽收其辎重图书珍宝，虏其众。公收绍书中，得许下及军中人书〔4〕，皆焚之。冀州诸郡多举城邑降者。
【注解】
〔1〕破：攻克。
〔2〕宿：在……过夜。
〔3〕白：报告。
〔4〕书：信件。
【译文】
孙策得知曹公与袁绍相持不下的消息，试图趁机奔袭许都，然而兵未发动，自己倒被刺身亡了。汝南降贼刘辟等叛变，作为袁绍的内应，抢掠许都附近城郊。袁绍派刘备去援助刘辟，曹公令曹仁出击，打败了刘备。刘备逃走，于是曹军攻克了刘辟的营寨。袁绍几千辆运送粮食的军车到了，曹公采用荀攸的计谋，派徐晃、史涣截击，大败袁军，烧毁全部粮车。曹公与袁绍相持数月，尽管每次交锋都斩获袁军大将，但兵少粮尽，士兵们都疲惫不堪。曹公对运粮的人说："十五天后定然击败袁绍，不再劳累你们了"。冬十月，袁绍又派军运粮，命淳于琼等五人带一万多名士兵护送，在距袁绍大寨北面四十里的地方宿营。袁绍的谋士许攸贪图财物，袁绍没有满足他的要求，他便来投奔曹公，劝说曹公派兵攻击淳于琼等人的部队。曹公周边的人都怀疑，只有荀攸、贾诩二人劝说曹公用许攸之计。曹公便留下曹洪留守大营，亲自带领骑兵五千人，连夜出发，恰好天亮时就赶到了那里。淳于琼等看见曹公兵少，便在营外摆开阵式迎战，曹公下令冲击，淳于琼退回营内固守，曹军展开围攻。袁绍派骑兵救援淳于琼。左右的人中有人建议说："敌人骑兵越来越近了，请分兵迎敌"。曹公大怒说："等敌人到了我身后再来报告"。曹公士兵都拼死奋战，淳于琼等被打得大败，并被斩杀了。袁绍刚一得到曹公攻打淳于琼的消息，对大儿子袁谭说："趁他攻打淳于琼之机，我们去攻占他的大本营，他就无处可归了"。便派张郃、高览进攻曹洪。张郃等人听说淳于琼被打败，于是就归降了曹公。袁军一败涂地，袁绍和袁谭弃离军队逃命，仓皇渡过了黄河。曹公追赶不及，缴获了他们的全部辎重物资、图书册籍及珍宝，俘虏了许多部众。曹公在缴获的袁绍的书信中，发现了一些许都官员和军队中的人写给袁绍的信件，全都烧掉不予追究。冀州各郡的长官看到曹操如此大量，纷纷献城投降。
【原文】
初，桓帝时有黄星见于楚、宋之分，辽东殷馗善天文，言〔1〕后五十岁当有真人起于梁、沛之间，其不可当。至是凡〔2〕五十年，而公破绍，天下莫敌矣。
【注解】
〔1〕言：预言。
〔2〕凡：大概，要略。
【译文】
当初，也就是汉桓帝时，在楚国和宋国分野的上空出现了一颗土星，辽东人殷馗善观天文，曾经预言五十年后将有真命天子出现在梁国和沛国一带，其势锐不可挡。至此正好五十年，曹公一举击败袁绍，天下无人能敌了。
【原文】
六年夏四月，扬兵河上，击绍仓亭军，破之。绍归，复收散卒，攻定诸叛郡县。九月，公还许。绍之未破也，使刘备略汝南，汝南贼共都等应之。遣蔡扬击都，不利〔1〕，为都所破。公南征备。备闻公自行，走奔刘表，都等皆散。
七年春正月，公军谯，令曰："吾起义兵，为天下除暴乱。旧土人民，死丧略尽，国中终日行，不见所识，使吾凄怆伤怀。其举义兵已来将士绝无后者，求其亲戚以后之，授上田，官给耕牛，置学师以教之。为存者立庙，使祀〔2〕其先人，魂而有灵，吾百年之后何恨哉"！遂至浚仪，治睢阳渠，遣使以太牢祀桥玄。进军官渡。
绍自军破后，发病呕血，夏五月死。小子尚代〔3〕，谭自号车骑将军，屯黎阳。秋九月，公征之，连战。谭、尚数败退，固守。
八年春三月，攻其郭，乃出战，击，大破之，谭、尚夜遁。夏四月，进军邺。五月还许，留贾信屯黎阳。己酉，令曰："《司马法》‘将军死绥〔4〕’，故赵括之母，乞不坐〔5〕括。是古之将者，军破于外，而家受罪于内也。自命将征行，但赏功而不罚罪，非国典也。其令诸将出征，败军者抵罪，失利者免官爵"。
【注解】
〔1〕不利：失利。
〔2〕祀(sì)：祭奠。
〔3〕代：代替。
〔4〕死绥(suí)：谓军队败退，将领应当治罪。
〔5〕坐：连坐，旧时一人犯法,其家属、亲族、邻居等连带受罚。
【译文】
建安六年夏四月，曹公在黄河岸边炫耀自己的兵力强大，攻打在仓亭的袁绍驻军，袁军大败。袁绍逃回冀州，又收罗被打散的士兵，平定了那些叛变的郡县。九月，曹公回许都。袁绍还没被打败的时候，派刘备攻占汝南郡，汝南的贼寇共都等人都响应刘备。曹公派蔡杨攻打共都，但交战失利，反被共都打败。曹公南征刘备。刘备听说曹公亲自前来，逃奔刘表，共都等人像鸟兽一样逃走了。
建安七年春正月，曹公驻扎在受谯县，他下令说："我发动义兵的目的，是为天下铲除暴乱。可是我故乡的百姓几乎死光了，我在境内走了一天，竟未看见一个熟人，这种情形真叫我悲痛伤怀。牺牲的将士凡无后人的，让他们的亲戚作为他们的后嗣，分给他们田地，由官府配给耕牛，设置学校，派教师教育他们。给他们修建祠庙，使他们能够祭祀自己的先人。倘若灵魂有知，我死后也没有什么悔恨的了"！于是又到浚仪县，治理好睢阳渠，又派使者用牛为祭品去祭祀已故太尉桥玄，然后进军官渡。
袁绍自从部队被击溃以后，旧病复发，呕血，夏五月病死。他的小儿子袁尚继承了他的职位，袁谭自封车骑将军，驻兵黎阳。秋九月，曹公征伐他们，接连交了几次锋，袁谭、袁尚屡战屡败，只得死守黎阳。
建安八年春三月，曹公攻打黎阳外城，袁氏兄弟出战，曹军奋勇冲击，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袁谭、袁尚连夜逃走。夏四月，曹公率军进入邺城。五月回许都，留贾信驻守黎阳。五月二十五日，曹公下令说："《司马法》说：‘将军临阵脱逃者死。’所以，赵括的母亲请求不要因为赵括打败仗而受连坐之罪。可见古代的将领，一旦在外面打了败仗，家属在国内就要被治罪。自从我派遣将领带兵征战以来，只奖赏有功的人，从来没有处罚犯罪的，这不符合国家的法典。现在公布命令：今后凡将军出征，打败仗的要依法治罪，作战失利的要罢去官爵"。
【原文】
秋七月，令曰："丧乱〔1〕已来，十有五年，后生者不见仁义礼让之风，吾甚伤之。其令郡国各修文学，县满五百户置校官，选其乡之俊造〔2〕而教学之，庶几〔3〕先王之道不废，而有以益于天下"。
八月，公征刘表，军西平。公之去邺而南〔4〕也，谭、尚争冀州，谭为尚所败，走保平原。尚攻之急，谭遣辛毗乞降请救。诸将皆疑，荀攸劝公许之，公乃引军还。冬十月，到黎阳，为子整与谭结婚。尚闻公北，乃释平原还邺。东平吕旷、吕翔叛尚，屯阳平，率其众降，封为列侯。
【注解】
〔1〕丧乱：死亡祸乱。后多以形容时势或政局动乱。
〔2〕俊造：《礼记·王制》："司徒论选士之秀者而升之学，曰俊士。升於司徒者不征於乡，升於学者不征於司徒，曰造士"。后因以"俊造"指才智杰出的人。
〔3〕庶几：也许;或许。
〔4〕南：向南而去。
【译文】
秋七月，曹公又下令说："自战乱以来，已经十五年了，年轻人身上难看到仁义礼让的风尚，我对这种现象极为痛心。现在公布法令：各郡国都要各自研习经书，满五百户人家的县就要设置学官，挑选当地优秀人才进行教育，这样或许可以使先王的思想不致废弃，从而对天下有利"。
八月，曹公出兵讨伐刘表，军队进驻西平。在曹公离开邺城南下的时候，袁谭、袁尚为争夺冀州而兄弟反目，袁谭被袁尚打败，逃到平原县固守。袁尚攻城很急，袁谭派辛毗到曹公处乞降求救。部将们对此事都心存疑虑，荀攸劝说曹公答应下来，于是曹公带兵返回。冬十月，曹公到了黎阳城，让儿子曹整与袁谭的女儿结婚。袁尚听到曹公北返的消息，就从平原撤军返回邺城去了。东平县的吕旷、吕翔背叛袁尚，驻扎在阳平县，带着自己的部队投降了曹公，被封为列侯。
【原文】
九年春正月，济河，遏〔1〕淇水入白沟以通粮道。二月，尚复攻谭，留苏由、审配守邺。公进军到洹水，由降。既至，攻邺，为土山、地道。武安长尹楷屯毛城，通上党粮道。夏四月，留曹洪攻邺，公自将击楷，破之而还。尚将沮鹄守邯郸，又击拔之。易阳令韩范、涉长梁岐举县降，赐爵关内侯。五月，毁土山、地道，作围堑〔2〕，决漳水灌城；城中饿死者过半。秋七月，尚还救邺，诸将皆以为"此归师，人自为战，不如避之"。公曰："尚从大道来，当避之；若循西山来者，此成禽耳"。尚果循西山来，临滏水为营。夜遣兵犯围，公逆击破走之，遂围其营。未合〔3〕，尚惧，遣故豫州刺史阴夔及陈琳乞降，公不许，为围益急。尚夜遁，保祁山，追击之。其将马延、张岂等临阵降，众大溃，尚走中山。尽获其辎重，得尚印绶节钺，使尚降人示其家，城中崩沮〔4〕。八月，审配兄子荣夜开所守城东门内兵。配逆战〔5〕，败，生禽配，斩之，邺定。公临祀〔6〕绍墓，哭之流涕。慰劳绍妻，还其家人宝物，赐杂缯〔7〕絮，廪〔8〕食之。
【注解】
〔1〕遏：阻止。
〔2〕堑(qiàn)：防御用的壕沟，护城河。
〔3〕合：聚拢。
〔4〕崩沮(bēnɡjǔ)：溃散，涣散的样子。
〔5〕逆战：迎战。
〔6〕临祀：来到……祭祀。
〔7〕缯(zēnɡ)：古代对丝织品的总称。
〔8〕廪(lǐn)：米仓。
【译文】
建安九年春正月，曹公率兵渡过黄河，截断淇水，将河水导入白沟，作为运粮的通道。二月，袁尚又率兵攻打袁谭，只留苏由、审配守卫邺城。曹公进军到洹水，苏由投降。到达邺城后就开始攻击，堆起土山，挖掘地道。武安县长尹楷驻扎在毛城，保护通往上党的运粮通路。夏四月，曹公留曹洪攻打邺城，自己带兵攻打尹楷，打败尹楷后立即回师邺城。袁尚的部将沮鹄驻守邯郸县，曹公又攻克了该城。易阳县令韩范、涉县长梁岐献城投降，曹公赐给他们关内侯的封爵。五月，曹军毁去土山和地道，绕地挖了一圈深壕，掘开漳水灌淹邺城，城中人饿死的有大半。秋七月，袁尚回兵救邺城，众将都认为"这是返回驻地的部队，人人都会独力奋战，不如先避让它的锋芒"。曹公说："如果袁尚从大道上返回，我们应该避让；如果沿着西山而来，肯定会成为我们的俘虏"。袁尚果然沿着西山前来，沿着淦水河扎下营寨。袁尚趁夜派兵攻击围城的曹军，曹公迎战，结果袁军大败，曹军就乘胜包围了他们的营寨。还没有合围，袁尚就害怕了，派原来的豫州刺吏阴夔和陈琳请求投降，曹公不肯，加紧围攻。袁尚连夜逃走，退守祁山，曹军追击不止。袁将马延、张凯等人临阵投降，袁尚军全面溃败，后来袁尚逃到中山国去了。曹军缴获了袁军全部军用物资，还得到了袁尚的印章、绶带、符节、斧钺等物，又让袁尚军中投降的士兵举着这些东西给他们城中的家属看，邺城守军士气更加低落。八月，审配的侄子审荣乘夜打开自己守卫的城东门放曹兵入城。审配迎战失败，被活捉斩首，邺城平定。曹公亲自到袁绍墓旁祭祀，痛哭流涕，慰劳袁绍的妻子，归还他家的仆人和珍宝，又赠送给各种丝绸棉布，并由官府供给他们粮食。
【原文】
初，绍与公共起兵，绍问公曰："若事不辑〔1〕，则方面何所可据"？公曰："足下意以为何如"？绍曰："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可以济乎"？公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2〕之，无所不可"。
九月，令曰："河北罹〔3〕袁氏之难，其令无出〔4〕今年租赋"！重〔5〕豪强兼并之法，百姓喜悦。天子以公领冀州牧，公让还兖州。公之围邺也，谭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间。尚败，还中山，谭攻之，尚奔故安，遂并其众。公遗谭书，责以负约，与之绝婚〔6〕，女还，然后进军。谭惧，拔平原，走保南皮。十二月，公入平原，略定诸县。
【注解】
〔1〕不辑(jí)：不成功。
〔2〕御：封建社会指上级对下级的治理，统治。
〔3〕罹(lí)：遭逢,遭遇。
〔4〕无出：免除。
〔5〕重：增多。
〔6〕绝婚：断绝婚姻关系。
【译文】
以前袁绍与曹公一起举义兵的时候，袁绍曾问曹公："如果事情不成功，哪些地方可以据守呢"？曹公反问："您认为呢"？袁绍回答："我南面据守黄河，北面依靠燕、代这一带地方的险阻地形，再吞并戎、狄的兵力，然后向南进军，去争夺天下，这样或许可以成就大事了吧"？曹公回答说："我依靠天下有才智的人的力量，用道义去统帅他们，这样，无论我在哪里都能战无不胜"。
九月，曹公下令："黄河以北百姓，由于连年遭受袁氏父子造成的灾难，特令免交本年的租赋"。又加重了惩治豪强兼并土地的法令，老百姓十分满意。献帝又任命曹公兼任冀州牧，曹公便辞去了兖州牧的职务。曹公包围邺城的时候，袁谭攻占了甘陵、安平、勃海和河间。袁尚兵败后，逃奔了中山国，袁谭又进攻中山国，逼迫袁尚再逃故安，于是兼并了袁尚的残余部队。曹公写信给袁谭，谴责他违背和约，与他断绝了姻亲关系，把他的女儿退回娘家去，然后进军讨伐。袁谭十分害怕，从平原撤出，跑到南皮县固守。十二月，曹公进入平原，平定了被袁谭攻占的郡县。
【原文】
十年春正月，攻谭，破之，斩谭，诛其妻子，冀州平。下令曰："其与袁氏同恶者，与之更始"。令民不得复私仇，禁厚葬，皆一之于法。是月，袁熙大将焦触、张南等叛攻熙、尚，熙、尚奔三郡乌丸。触等举其县降，封为列侯。初讨谭时，民亡椎冰〔1〕，令不得降。顷之，亡民有诣门首者，公谓曰："听汝则违令，杀汝则诛首，归深自藏，无为吏所获"。民垂泣而去，后竟捕得。
夏四月，黑山贼张燕率其众十余万降，封为列侯。故安赵犊、霍奴等杀幽州刺史、涿郡太守。三郡乌丸攻鲜于辅于犷平。秋八月，公征之，斩犊等，乃渡潞河救犷平，乌丸奔走出塞。
【注解】
〔1〕椎(zhuī)冰：砸冰。
【译文】
建安十年春正月，曹公向袁谭发起总攻，大败袁军，斩袁谭，并杀死了他的妻子儿女，平定了冀州。曹公又颁发命令说："凡是与袁氏一同做过坏事的人，仍给予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又命令百姓们不得再报私仇，禁止铺张处理丧葬，从此以后一切均按法令办事。这个月内袁熙的大将焦触、张南等反叛，进攻袁熙、袁尚，袁熙、袁尚逃至辽西、上谷、右北平三郡的乌丸地区。焦触等人献出县城投降，被封为列侯。当初讨伐袁谭的时候，一些百姓逃避破冰行船的差役，曹公命令官吏不准接受他们投降。不久，逃亡的人有的来自首，曹公对他们说："如果我接受你们自首，显然是违反命令；假如杀死你们，又是加罪于认罪之人，你们回去好好躲藏起来吧，最好不要让官吏们发现"。自首者流着眼泪走了，后来还是被逮住了。
夏四月，黑山的土匪头目张燕率领手下共十多万人来投降，受封列侯。故安赵犊、霍奴等人杀死了幽州刺吏、涿郡太守。三郡的乌丸族在犷平攻打鲜于辅。秋八月，曹公亲自带兵出征，斩杀赵犊等人，又渡过潞河救援犷平，乌丸人逃往塞外去了。
【原文】
九月，令曰："阿党比周〔1〕，先圣所疾也。闻冀州俗，父子异部，更相毁誉。昔直不疑无兄，世人谓之盗嫂；第五伯鱼三娶孤女，谓之挝〔2〕妇翁；王凤擅权，谷永比之申伯；王商忠议，张匡谓之左道：此皆以白为黑，欺天罔〔3〕君者也。吾欲整齐风俗，四者不除，吾以为羞"。冬十月，公还邺。
初，袁绍以甥高幹领并州牧，公之拔邺，幹降，遂以为刺史。幹闻公讨乌丸，乃以州叛，执上党太守，举兵守壶关城。遣乐进、李典击之，幹还守壶关城。十一年春正月，公征幹。幹闻之，乃留其别将守城，走入匈奴，求救于单于，单于不受。公围壶关三月，拔之。幹遂走荆州，上洛都尉王琰捕斩之。
秋八月，公东征海贼管承，至淳于，遣乐进、李典击破之，承走入海岛。割东海之襄贲、郯、戚以益琅邪，省昌虑郡。
三郡乌丸承天下乱，破幽州，略有汉民合十余万户。袁绍皆立其酋豪为单于，以家人子为己女，妻焉。辽西单于蹋顿尤强，为绍所厚〔4〕，故尚兄弟归之，数〔5〕入塞为害。公将征之，凿渠，自呼沲入泒水，名平虏渠，又从泃河口凿入潞河，名泉州渠，以通海。
【注解】
〔1〕阿党比周：指相互勾结，相互偏袒，结党营私。
〔2〕挝(zhuā)：打。
〔3〕罔(wǎnɡ)：蒙蔽。
〔4〕厚：重视，推崇。
〔5〕数：屡次。
【译文】
九月，曹公又颁布命令说："结党营私、互相勾结，是先古圣贤所痛绝的行为。近来听说冀州一带民俗，有的父亲和儿子各自拉帮结派，相互诽谤。从前有个叫直不疑的人，连哥哥都没有，却有人攻击他与嫂子有奸情；第五伯鱼所娶三位夫人，都是没有父亲的孤女，却有人说他殴打过岳父；王凤独揽朝政，谷永竟将他与同朝的贤相申伯相比；王商忠正不阿，张匡却诋毁他专搞旁门左道。这一切都是颠倒黑白，欺骗上天蒙蔽君王的事情。我打算整治社会风俗，上述四项陋习不除，我感到耻辱"。冬十月，曹公回到了邺城。
当初，袁绍让他的外甥高幹担任并州牧，曹公攻克邺城，高幹投降，曹公让他做刺史。高幹听说曹公要去讨伐乌丸族，于是在并州发动叛乱，抓住上党太守，派兵驻守壶关城。曹公派乐进、李典二人前去平叛，高幹退回壶关城固守。建安十一年春正月，曹公亲自领兵征讨高幹。高幹听到这个消息，就留下其他将领守壶关城，自己跑到匈奴国，向匈奴单于求取援兵，但单于不肯答应。曹公围困壶关城三个月，终于攻克，高幹南逃荆州，被上洛县都尉王琰逮住斩首了。
秋八月，曹公东征海贼管承，到淳于县，派乐进、李典将管承击败，管承逃往海岛。分割东海部的襄贲、郯、戚三个县充实琅琊郡，撤销了昌虑郡。
三郡乌丸曾趁天下大乱之机，攻破幽州，掳掠汉人十多万户。袁绍把他们的酋长和首领都封为单于，并把本族人的女儿作为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们做妻子。其中辽西单于蹋顿势力最为强大，深受袁绍厚待，所以袁尚兄弟投奔他，多次入塞进行抢掠破坏。曹公准备征讨乌丸，先开凿河渠，从呼沲河直通泒水，取名为平虏渠。又从泃河口凿通潞河，取名为泉州渠，与大海相通。
【原文】
十二年春二月，公自淳于还邺。丁酉令曰："吾起义兵诛暴乱，于今十九年，所征必克，岂吾功哉？乃贤士大夫之力也。天下虽未悉定，吾当要与贤士大夫共定之；而专飨〔1〕其劳，吾何以安焉！其促定功行封"。于是大封功臣二十余人，皆为列侯，其余各以次受封，及复〔2〕死事之孤，轻重各有差。
将北征三郡乌丸，诸将皆曰："袁尚，亡虏耳，夷狄贪而无亲，岂能为尚用？今深入征之，刘备必说刘表以袭许。万一为变，事不可悔"。惟郭嘉策表必不能任备，劝公行。夏五月，至无终。秋七月，大水，傍海道不通，田畴请为乡导，公从之。引军出卢龙塞，塞外道绝不通，乃堑山堙谷五百余里，经白檀，历平冈，涉鲜卑庭，东指柳城。未至二百里，虏乃知之。尚、熙与蹋顿、辽西单于楼班、右北平单于能臣抵之等将数万骑逆军。八月，登白狼山，卒与虏遇，众甚盛。公车重在后，被甲者少，左右皆惧。公登高，望虏阵不整，乃纵兵击之，使张辽为先锋，虏众大崩，斩蹋顿及名王已下，胡、汉降者二十余万口。辽东单于速仆丸及辽西、北平诸豪，弃其种人，与尚、熙奔辽东，众尚有数千骑。初，辽东太守公孙康恃远不服。及公破乌丸，或说公遂征之，尚兄弟可禽也。公曰："吾方使康斩送尚、熙首，不烦兵矣"。九月，公引兵自柳城还，康即斩尚、熙及速仆丸等，传〔3〕其首。诸将或问："公还而康斩送尚、熙，何也"？公曰："彼素畏尚等，吾急之则并力，缓之则自相图〔4〕，其势然也"。十一月至易水，代郡乌丸行单于普富卢、上郡乌丸行单于那楼将其名王来贺。
【注解】
〔1〕飨(xiǎnɡ)：享受。通"享"。
〔2〕复：免除(赋税徭役)。
〔3〕传：传递。
〔4〕图：谋取。
【译文】
建安十二年春二月，曹公自淳于返回邺城。二月初五日，下令说："自从我举义旗，除暴平乱，已是整整十九年了。每次征战都取得胜利，难道都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吗？这都是贤才、智士、文武官员尽心尽力的结果呀！现在天下虽未完全平定，还需要大家共同努力；把功劳都归于我一个人，我怎能安心呢？应该尽快论功行赏才是"。于是大封功臣，有二十几人受封列侯，其余的也依次受封，还免除为国死难者子女的徭役租税，轻重差别，各有等级。
曹公想要往北征讨伐三郡乌丸，将军们都说："袁尚只不过是个四处逃亡的敌手而已，夷狄贪婪无亲信之心，怎么能被袁尚利用呢？如今我大兵深入那个地方征伐，刘备一定会劝说刘表偷袭许都的。万一真的发生什么变故，就会后悔不及啊"。只有郭嘉推断刘表一定不会相信刘备，鼓励曹公出兵。夏五月，曹公带兵来到无终县。秋七月，大水横流，靠海的道路都不能通行，田畴请求当向导，曹公答应了。田畴带领大军出了卢龙塞，塞外道路堙塞不通，便挖山填谷五百多里，经过白檀，穿越平冈，借道鲜卑族的领地，向东直奔柳城。到了距柳城尚有二百多里的地方，敌寇已得知消息。袁尚、袁熙与蹋顿以及辽西单于楼班、右北平单于能臣抵之等带几万名骑兵前来迎战。八月，曹公登上白狼山，突然与敌兵遭遇，敌兵人数很多。曹公的辎重都在后面，穿战甲的人很少，左右随从都很害怕。曹公登高瞭望，发现敌军队伍混乱、阵营不整，便命令张辽为先锋，率先主动冲击敌阵，乌丸军四散崩溃，蹋顿以及许多著名的王爷都被斩首，胡、汉两族投降的人多达二十几万。辽东单于速仆丸及辽西、右北平的众将头领，抛弃了各自的族人，与袁尚、袁熙逃到辽东去了，身边还有几千骑兵。当初，辽东太守公孙康自恃地域偏远，不服从管辖。等到曹公打败了乌丸，有人劝曹公应立即征伐公孙康，那样就可以活捉袁氏兄弟。曹公说："我正要叫公孙康砍下袁尚、袁熙的脑袋送来，不烦用兵了"。元月，曹公带兵从柳城返回时，公孙康随即斩了袁尚、袁熙、速仆丸等人，把首级送到曹公军帐中来了。有将领问："主公回兵，而公孙康却砍下他们的脑袋送来，这是为什么呢"？曹公说："公孙康惧怕袁尚等人。如果攻打太急，他们就会合力对付我们；我们暂缓进攻，他们就将自相残杀，这是势必会发生的事情"！十一月，曹公到达易水岸边，代郡乌丸代理单于普富卢、上郡乌丸代理单于那楼带领本族的著名首领赶来拜贺。
【原文】
十三年春正月，公还邺，作〔1〕玄武池以肄〔2〕舟师。汉罢三公官，置〔3〕丞相、御史大夫。夏六月，以公为丞相。
秋七月，公南征刘表。八月，表卒，其子琮代，屯襄阳，刘备屯樊。九月，公到新野，琮遂降，备走夏口。公进军江陵，下令荆州吏民，与之更始。乃论荆州服从之功，侯者十五人，以刘表大将文聘为江夏太守，使统本兵，引用荆州名士韩嵩、邓义等。益州牧刘璋始受征役，遣兵给军。十二月，孙权为备攻合肥。公自江陵征备，至巴丘，遣张憙救合肥。权闻憙至，乃走。公至赤壁，与备战，不利。于是〔4〕大疫〔5〕，吏士多死者，乃引军还。备遂有荆州、江南诸郡。
【注解】
〔1〕作：开凿。
〔2〕肄(yì)：学习;练习。
〔3〕置：设立。
〔4〕于是：当时；其时。
〔5〕大疫：谓瘟疫流行。
【译文】
建安十三年春正月，曹公回到邺城，开凿玄武池训练水军。这时，朝廷废三公官制，设置丞相、御史大夫。夏六月，使命曹公为丞相。
秋七月，曹公率兵征讨南方的刘表。八月，刘表病死，他的儿子刘琮接替他的职位，驻扎在襄阳，刘备驻扎在樊城。九月，曹公率兵抵达新野县，刘琮献地投降，刘备逃奔夏口。曹公又向江陵进军，命令荆州地区的官吏百姓一起实行新的法规。对荆州投降官员论功行赏，封侯的有十五人，任命原刘表手下大将文聘作江夏太守，让他统领本部的兵马，并举荐任用荆州著名人士韩嵩、邓义等人。益州牧刘璋开始接受征兵和纳税的任务，负责为曹公提供兵源，充实部队。十二月，孙权为解刘备之危进攻合肥，曹公从江陵出发征讨刘备，到达巴丘山，派张憙救援合肥。孙权得知张憙兵到，便撤兵离开了。曹公抵达赤壁，与刘备交战失利，这时又发生了大的瘟疫，官兵中死亡的人非常多，曹公只得主动撤兵。于是刘备占有了荆州、江南诸郡县。
【原文】
十四年春三月，军至谯，作轻舟〔1〕，治水军。秋七月，自涡入淮，出肥水，军合肥。辛未令曰："自顷已来〔2〕，军数征行，或遇疫气，吏士死亡不归。家室怨旷，百姓流离，而仁者岂乐之哉？不得已也！其令死者家无基业不能自存者，县官勿绝廪，长吏存恤抚循，以称吾意"。置扬州郡县长吏，开〔3〕芍陂屯田。十二月，军还谯。
十五年春，下令曰："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贤也，曾不出闾巷，岂幸相遇哉？上之人不求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贤之急时也。‘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4〕，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冬，作铜雀台。
【注解】
〔1〕轻舟：轻快的小船。
〔2〕自顷已来：近几年来。
〔3〕开：开垦。
〔4〕明扬仄(zè)陋：明察荐举出身微贱而德才兼备的人。同"明扬侧陋"。
【译文】
建安十四年春三月，曹军到了谯县，制造快船，操练水军。秋七月，曹军从涡水进入淮河，渡过肥水，屯兵合肥。八月二十四日，曹公下令说："最近几年以来，军队多次远征，有时还遇到瘟疫，官兵都有死亡，不能够再回家乡，夫妻生离死别，百姓背井流离，这难道是仁爱之人所喜欢的吗？实在是出于不得已而为之的啊！特此命令，凡是死亡的士兵，家中没有产业，而自己难以维持生活的，官府不得停止供应食粮，官吏必须妥善加以抚恤，这样才合乎我的心意啊"。设置扬州郡县的官员，开垦芍陂实施屯田。十二月，曹军返回谯县。
建安十五年春，又颁布命令："自古以来，凡是开国和中兴的君主，没有一个不是靠得到贤人君子的帮助共同治理天下的！而且他们得到贤人，几乎就用不着走出闾巷，这难道是偶然碰上的吗？只是在此之前没有人去访求罢了。如今天下还没有安定，这正是最需要寻找贤才的时候。‘孟公绰做赵、魏两家的家臣之长是绰绰有余的，却不能做滕、薛两个小国的大夫。’假如必须先认为是廉洁之士才能任用，那么齐桓公怎么能称霸天下呢！难道现在天下就真没有富有才干却穿着破烂衣服在渭水边垂竿钓鱼的吗？还有没有被诬蔑为与嫂子私通、接受贿金却还没有被人发现的人才呢？各位一定要帮助我发现和举荐那些出身低贱的有才之士，只要有才能就推荐，以便为我所用"。这年冬天，建造铜雀台。
【原文】
十六年春正月，天子命公世子丕为五官中郎将，置官属，为丞相副。太原商曜等以大陵叛，遣夏侯渊、徐晃围破之。张鲁据汉中，三月，遣钟繇讨之。公使渊等出河东与繇会。
【译文】
建安十六年春正月，汉献帝任命曹公的世子曹丕担任五官中郎将，并设置所属官员作为丞相的副手。太原人商曜等人占据大陵县反叛，曹公派夏侯渊、徐晃带兵攻破大陵。张鲁占据汉中郡，三月，曹公派钟繇前去讨伐，又命令夏侯渊等人从河东郡出兵，与钟繇会合。
【原文】
是时关中诸将疑繇欲自袭〔1〕，马超遂与韩遂、杨秋、李堪、成宜等叛。遣曹仁讨之。超等屯潼关，公敕〔2〕诸将："关西兵精悍，坚壁勿与战"。秋七月，公西征，与超等夹关而军。公急〔3〕持之，而潜遣徐晃、朱灵等夜渡蒲阪津，据河西为营。公自潼关北渡，未济，超赴船急战。校尉丁斐因放牛马以饵贼，贼乱取牛马，公乃得渡，循河为南道而南。贼退，拒渭口，公乃多设疑兵，潜〔4〕以舟载兵入渭，为浮桥，夜，分兵结营于渭南。贼夜攻营，伏兵击破之。超等屯渭南，遣信求割河以西请和，公不许；九月，进军渡渭。超等数挑战，又不许。固请割地，求送任子，公用贾诩计，伪许之。韩遂请与公相见，公与遂父同岁孝廉，又与遂同时侪辈，于是交马语移时，不及军事，但说京都旧故，拊手〔5〕欢笑。既罢，超等问遂："公何言"？遂曰："无所言也"。超等疑之。他日，公又与遂书，多所点窜，如遂改定者；超等愈疑遂。公乃与克日会战，先以轻兵挑之，战良久，乃纵虎骑夹击，大破之，斩成宜、李堪等。遂、超等走凉州，杨秋奔安定，关中平。诸将或问公曰："初，贼守潼关，渭北道缺，不从河东击冯翊而反守潼关，引日而后北渡，何也"？公曰："贼守潼关，吾若入河东，贼必引守诸津，则西河未可渡，吾故盛兵〔6〕向潼关；贼悉众南守，西河之备虚，故二将得擅取西河；然后引军北渡，贼不能与吾争西河者，以有二将之军也。连车树栅，为甬道而南，既为不可胜，且以示弱。渡渭为坚垒，虏至不出，所以骄之也；故贼不为营垒而求割地。吾顺言许之，所以从其意，使自安而不为备，因畜士卒之力，一旦击之，所谓‘疾雷不及掩耳’，兵之变化，固非一道也"。始，贼每一部到，公辄有喜色。贼破之后，诸将问其故。公答曰："关中长远，若贼各依险阻，征之，不一二年不可定也。今皆来集，其众虽多，莫相归服，军无适主，一举可灭，为功差易，吾是以喜"。
【注解】
〔1〕自袭：攻击自己。
〔2〕敕(chì)：告诫。
〔3〕急：迅速，又快又猛。
〔4〕潜：隐藏的，秘密地。
〔5〕拊手：拍手。表示喜悦或惊讶。
〔6〕盛(shènɡ)兵：结集重兵。
【译文】
这时，关中的将军们都怀疑钟繇会来袭击自己，于是，马超与韩遂、杨秋、李堪、成宜等人起兵叛乱。曹公派曹仁去征伐。马超等人屯兵于潼关，曹公告诫众将说："关西士兵精勇强悍，你们务必坚守营垒，不要与他们交战"。秋七月，曹公率兵西征，与马超的军队隔着潼关驻扎下来，曹公以快速运动牵制住马超的部队，却暗中派徐晃、朱灵等将军夜渡蒲阪津，占领黄河以西的地区作为营地。曹公从潼关以北强渡黄河，还未渡过去，马超赶来，猛攻曹军的渡船。校尉丁斐见情况危急，放出大批牛马引诱敌兵，敌兵争抢牛马，军队大乱，曹公才得以渡过黄河，沿河修筑通道往南推进。贼兵退走，占据渭口抵抗，曹公便四处设置疑兵，暗中用船运送部队进入渭水，架设浮桥，当夜分兵在渭水南岸结成营垒。敌军乘着夜色攻营，被曹公伏兵击败。马超等人驻扎在渭南，派人送信，以割让黄河以西为条件求和，曹公不答应。九月，大军渡过渭水，马超等人多次挑战，曹公却不应战；对方再三请求割让土地，并派儿子做人质求和，曹公听从贾诩之计，假意应允。韩遂请求与曹公会面。曹公曾与韩遂的父亲是同一年被推举的孝廉，又与韩遂是平辈之人，因此两人马靠马在阵前交谈多时，不谈军事情况，只说了些过去在京城里的交往旧事，说到高兴时，二人拍手大笑。事后马超等人问韩遂："曹公说了些什么事"？韩遂回答："没说什么"。于是马超等人对韩遂起了疑心。几天以后，曹公又给韩遂写了封信，上面故意涂抹改动许多地方，做成韩遂所改模样，马超等人见了之后更加怀疑韩遂。曹公与他们约定日期会战，先用轻装部队挑逗敌军，打了很长时间后，这才派出精锐勇猛的虎骑夹攻，把他们打得大败，成宜、李堪等都被斩首。韩遂、马超等人逃往凉州，杨秋逃往安定郡，关中被平定。众将有问曹公说："开始时，贼兵守卫潼关，渭水以北未曾设防，我们不从河东出击攻打冯翊，反而在潼关与敌兵相持，拖延时日以后才北渡黄河，这是为什么呢"？曹公回答："贼兵占据潼关，如果我军进入河东，贼兵必然会守住黄河上的各个渡口，那就不能渡过西河，为此我故意重兵逼近潼关；贼兵全力来守防南边，导致西河防备空虚，因此徐晃、朱灵二将才能轻易占领西河。此后我带大军北渡黄河，贼兵不能与我们争夺西河，是因为有二将的军队在。连结战车、树起栅栏做通道向南推进，既是创造了敌军不能取胜的条件，同时又表明我军力薄弱，借此麻痹敌人。渡过渭水之后筑造深沟固垒，对敌军的挑战不去理睬，也是为了助长敌人的骄气。贼军不造营垒，只求割地讲和，我便顺着他的意思答应下来，之所以依着他们的意图，是为了使他们麻痹放心而不做一点准备。我军则养精蓄锐，一旦出击，就构成了所谓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兵重在随机应变，本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开始的时候，贼兵每到一支部队，曹公脸上就增添一分喜色。贼兵被打败以后，众将问他高兴的原因。曹公回答："关中地域辽阔，如果贼兵各自凭险抵抗，要扫平他们，非得付出一两年时间的代价不可。如今都来此处聚集，尽管人数众多，但彼此互不归服，没有统一的主帅，一战就可以收获全功，所以我才高兴"。
【原文】
冬十月，军自长安北征杨秋，围安定。秋降，复其爵位，使留抚其民人。十二月，自安定还，留夏侯渊屯长安。
【译文】
冬十月，曹军从长安出发，北征杨秋，包围了安定。杨秋投降，又恢复了他的爵位，让他留下安抚原来的百姓。十二月，从安定班师而归，留夏侯渊驻守长安。
【原文】
十七年春正月，公还邺。天子命公赞拜不名，入朝不趋〔1〕，剑履上殿，如萧何故事。马超余众梁兴等屯蓝田，使夏侯渊击平之。割河内之荡阴、朝歌、林虑、东郡之卫国、顿丘、东武阳、发干，巨鹿之廮陶、曲周、南和，广平之任城，赵之襄国、邯郸、易阳以益魏郡。冬十月，公征孙权。
十八年春正月，进军濡须口，攻破权江西营，获权都督公孙阳，乃引军还。诏书并十四州，复为九州。夏四月，至邺。五月丙申，天子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命公为魏公曰："朕以不德，少遭愍凶〔2〕，越在西土，迁于唐、卫。当此之时，若缀旒〔3〕然，宗庙乏祀，社稷无位；群凶觊觎，分裂诸夏，率土之民，朕无获焉，即我高祖之命将坠于地。朕用夙兴假寐，震悼于厥心，曰：‘惟祖惟父，股肱先正，其孰能恤朕躬？’乃诱天衷〔4〕，诞育丞相，保乂我皇家，弘济于艰难，朕实赖之。今将授君典礼，其敬听朕命。
"昔者董卓初兴国难，群后释位以谋王室，君则摄进，首启戎行，此君之忠于本朝也。后及黄巾反易天常，侵我三州，延及平民。君又翦之以宁东夏，此又君之功也。韩暹、杨奉专用威命，君则致讨，克黜其难，遂迁许都，造我京畿〔5〕，设官兆祀，不失旧物，天地鬼神于是获乂，此又君之功也。袁术僭逆〔6〕，肆于淮南，慑惮君灵，用丕显谋，蕲阳之役，桥蕤授首，稜威南迈，术以陨溃，此又君之功也。回戈东征，吕布就戮，乘辕将返，张杨殂毙，眭固伏罪，张绣稽服，此又君之功也。袁绍逆乱天常，谋危社稷，凭恃其众，称兵内侮，当此之时，王师寡弱，天下寒心，莫有固志，君执大节，精贯白日，奋其武怒，运其神策，致届官渡，大歼丑类，俾我国家拯于危坠，此又君之功也。济师洪河，拓定四州，袁谭、高幹，咸枭其首，海盗奔迸，黑山顺轨，此又君之功也。乌丸三种，崇乱二世，袁尚因之，逼据塞北，束马县车，一征而灭，此又君之功也。刘表背诞，不供贡职，王师首路，威风先逝，百城八郡，交臂屈膝，此又君之功也。马超、成宜，同恶相济，滨据河、潼，求逞所欲，殄〔7〕之渭南，献馘〔8〕万计，遂定边境，抚和戎狄，此又君之功也。鲜卑、丁零，重译而至，单于、白屋，请吏率职，此又君之功也。君有定天下之功，重之以明德，班叙海内，宣美风俗，旁施勤教，恤慎刑狱，吏无苛政，民无怀慝；敦崇帝族，表继绝世，旧德前功，罔不咸秩，虽伊尹格于皇天，周公光于四海，方之蔑如也。
"朕闻先王并建明德，胙之以土，分之以民，崇其宠章，备其礼物，所以藩卫王室，左右厥世也。其在周成，管、蔡不静，惩难念功，乃使邵康公赐齐太公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世祚太师，以表东海；爰及襄王，亦有楚人不供王职，又命晋文登为侯伯，锡以二辂、虎贲、鈇钺、秬鬯、弓矢，大启南阳，世作盟主。故周室之不坏，繄二国是赖。今君称丕显德，明保朕躬，奉答天命，导扬弘烈，绥爰〔9〕九域，莫不率俾，功高于伊、周，而赏卑于齐、晋，朕甚恧焉。朕以眇眇之身，托于兆民之上，永思厥艰，若涉渊冰，非君攸济，朕无任焉。今以冀州之河东、河内、魏郡、赵国、中山、常山、巨鹿、安平、甘陵、平原凡十郡，封君为魏公。锡君玄土，苴以白茅，爰契尔龟，用建冢社。昔在周室，毕公、毛公入为卿佐，周、邵师保出为二伯，外内之任，君实宜之。其以丞相领冀州牧如故。又加君九锡，其敬听朕命。以君经纬礼律，为民轨仪，使安职业，无或迁志，是用锡君大辂、戎辂各一，玄牡二驷。君劝分务本，穑人昏作，粟帛滞积，大业惟兴，是用锡君兖冕之服，赤舄副焉。君敦尚谦让，俾民兴行，少长有礼，上下咸和，是用锡君轩县之乐，六佾之舞。君冀宣风化，爰发四方，远人革面，华夏充实，是用锡君朱户以居。君研其明哲，思帝所难，官才任贤，群善必举，是用锡君纳陛以登。君秉国之钧，正色处中，纤毫之恶，靡不抑退，是用锡君虎贲之士三百人。君纠虔〔10〕天刑，章厥有罪，犯关于纪，莫不诛殛〔11〕，是用锡君鈇钺各一。君龙骧虎视，旁眺八维，掩讨逆节，折冲四海，是用锡君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君以温恭为基，孝友为德，明允笃诚，感于朕思，是用君秬鬯一卣〔12〕，珪瓒副焉。魏国置丞相已下群卿百寮，皆如汉初诸侯王之制。往钦哉，敬服朕命！简恤尔众，时亮庶功，用终尔显德，对扬我高祖之休命"！
【注解】
〔1〕趋：快走。
〔2〕愍(mǐn)凶：忧患。
〔3〕旒(liú)：古代旌旗下边或边缘上悬垂的装饰品。
〔4〕天衷：上天的善意。
〔5〕京畿：国都和国都周围的地方。
〔6〕僭逆：越礼犯上。
〔7〕殄(tiǎn)：消灭。
〔8〕馘(ɡuó)：古代战争中割取敌人的左耳以计数献功。
〔9〕绥(suí)爰(yuán)：安定的样子。
〔10〕纠虔(qián)：引申为纠举督正。
〔11〕诛殛(jí)：诛杀。
〔12〕卣(yǒu)：古代一种盛酒的器具，口小腹大，有盖和提梁。
【译文】
建安十七年正月，曹公回到邺城。汉献帝下令：曹公朝拜时，赞礼官不必在旁点名唱礼，入朝时可以不像别的大臣那样小步快走，可以穿靴佩剑上殿，就照西汉丞相萧何那样的例子。马超余部梁兴等人驻兵蓝田县，曹公命令夏侯渊前去讨伐。割划出河内郡的荡阴、朝歌、林虑等县，东郡的卫国、顿丘、东武阳、发干等县，巨鹿郡的廮陶、曲周、南和等县，广平郡的任城县，赵郡的襄国、邯郸、易阳等县，全部纳入魏郡。冬十月，曹公征讨孙权。
建安十八年正月，曹公进军濡须口，攻破孙权在长江西岸的各兵营，俘虏了孙权属下都督公孙阳，才撤兵。此时，汉献帝下诏合并十四州，恢复九州的建制。夏四月，曹公抵达邺城。五月初十，汉献帝派御史大夫郗虑持皇帝符节到邺城，策封曹公为魏公。策文说："朕德行浅薄，从小就忧患不息，先是西迁长安，此后又漂流唐、卫等地。在那个时候，朕就像旗上的飘带那样动摇不定，宗庙无人祭祀，社稷没处安置；各路势力强大的人觊觎非分，天下四分五裂，全国的百姓，朕无权管理，我高祖开创的基业摇摇欲坠。我早起晚睡，不敢安息，辗转反思，痛心疾首，祷告说：‘我的祖辈父辈啊，先朝的股肱大臣啊，谁来怜悯我呢！’结果感动了上天，诞生了曹丞相，保护我皇室平安，在危难的时候，朕终于有了依靠。如今要为您举行封爵典礼，请您敬听朕的命令。
"先前董卓首先发难，使朝廷蒙受羞辱，各地郡守放弃自己的政务，一同解救王室。您督促众人进军，率先与贼兵交战，可见您对王室的忠诚。后来黄巾军违背天命，举兵叛乱，攻占了国家的三个州，祸乱殃及百姓。您剿除他们，平定了东方，这又是您的功劳。韩暹、杨奉二人专断独行，滥用威权，您讨平他们，消除祸患，于是迁都许县，再造京师，重新设置了百官。修建宗庙，恢复以前的典章文物制度，天地鬼神得以安宁，这又是您的功劳。袁术称帝造反，施虐淮南，但仍惧怕您的神威。您施展恢弘谋略，蕲阳一战，击杀桥蕤，威镇南疆，使袁术和他的梦想灰飞烟灭，这又是您的功劳。回军东征，诛杀吕布；班师途中，张杨毙命；眭固认罪受死，张绣俯首投降，这又是您的功劳。袁绍淆乱天纲，阴谋颠覆国家，依仗兵多将广，举兵侵凌朝廷，这个时候，国家军队很少，力量弱小，普天之下，人人寒心，没有谁敢攘臂奋气，与之抗衡，只有您高节如虹，精诚贯日，奋起神威，妙计迭出，官渡一战，痛歼宵小，救我国家于危卵之下，这又是您的功劳。率师渡河，平定四州，杀得袁谭、高幹、海盗无路可逃，黑山贼投靠朝廷，这又是您的功劳。三郡乌丸作乱两代，袁尚依靠他们，盘据在塞北一带，您率军翻山越岭，一战消灭他们，这又是您的功劳。刘表背叛朝廷，拒不纳贡，您率军出征，神威先行，江南各郡莫不望风而降，这是您的功劳。马超、成宜狼狈为奸，据守黄河，凭借潼关天险，企图得偿夙愿，您在渭水以南消灭他们，取敌首级数以万计，于是边境安定，戎狄通好，这又是您的功劳。鲜卑族、丁零族，辗转翻译，诚心供职，这又是您的功劳。单于族、白屋族俯首称臣，这还是您的功劳。您有平定天下的大功劳，而且德行高尚，教化遍行海内，秩序井然，政令既出，风俗一新；您勤于教导，慎于刑罚，官吏不敢滥施苛政，百姓尽去狡诈之心；您尊崇帝王宗族，存亡继绝，对于以前德高功大的人，无不安排合理；即使像伊尹那样功德高达皇天，周公那样光照四海的贤人，和您相比起来，也相差得太远了。
"我听说先代的帝王封奖有大德的人，要赏赐给他土地、分配给他百姓，以优厚的礼遇表示尊崇，以完备的礼物宣扬圣恩。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让他保卫王室，辅助君主。在周成王时，管叔和蔡叔作乱，平定国难以后，成王思念有功之臣，便派郡康公赐给齐国姜太公所管辖的土地，东到大海，西到黄河，南到穆陵，北到无棣，五侯九伯，都有权征讨，世代担任太师，以表彰他的功绩；到了周襄王时，也有楚人不服从王命、不纳贡赋，又命晋文王升为诸侯领袖，赐给他两辆辂车、勇士、铁钺、美酒和弓箭，开辟南阳的大片土地封给他，让他世代担任诸侯的盟主。所以周王室不灭亡，全赖齐晋二国。如今您功德显著，确保我王室的安全，顺应天命，建立宏大的功业，安定九州，百姓无不遵循法律，您的功劳比伊尹、周公还高，但赏赐却比齐太公、晋文公还少，我感到很惭愧。我以区区渺小之身，位居亿万百姓之上，常常忧虑到执掌政权是多么难，难啊！就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样。如果没有您的辅助，我哪能有这个位子呢？现在把冀州的河东、河西、魏郡、赵国、中山、常山、巨鹿、安平、甘陵、平原共十个郡县都赏给您，封您为魏公。赐给您用白茅包裹的黑土，您可以去烧甲占卜，建立魏国的宗庙社稷。从前在周朝时，毕公、毛公都曾入朝做公卿，周公、邵公不但在朝任太师、太保之职，在外也是一方侯伯，镇外辅内，都适合于您，您以丞相的身份兼任冀州牧。另外赐给您九锡，请您敬听我的命令。因为您制定了各项礼制法律，给百姓规定了行为准则，使他们安于职守，不致各怀异心，现赐给您金辂车、战车各一辆；因为您教导百姓们有无相济、崇本务农，使民众致力于耕织，积蓄了大量的布帛粮食，国家大业兴旺，所以赏给您上公的礼服和礼帽，并配上红色的鞋子；因为您推崇谦虚礼让的美德，使百姓们遵行效仿，长幼有礼，上下和睦，所以赏给您三面悬挂的乐器，用六队三十六人的舞蹈；因为您以教令感化百姓，远达四方，使边远不开化的民族都痛改前非，中原更加充实富有，所以赐给您红色大门的房宅居住；因为您深得先王的智慧，思考连帝尧都感到为难的事情，任人唯贤，才智优先，有善必举，所以赐您可以上殿登阶的权力；因为您执掌国家大权，为政庄严，不偏不倚，即使有一丝一毫的恶行，也无不加以斥责和黜退，所以赐给您三百名护卫的勇士；因为您严格执法，大小罪犯无所遁形，凡是触犯了国家法律的，无不按律诛杀，所以赐给您鈇、钺各一件；因为您高瞻远瞩，四面八方的巨细事务，俱收眼中，征讨叛逆，捍卫四海，所以赐给您红色的弓一张，红色的箭一百支，黑色的弓十张，黑色的箭一千支；因为您以温良恭俭为本，以孝顺友爱为德，聪明、守信、笃实、忠诚，使我感动至深，所以赏给您美酒一卣，另配玉制的勺子一把。魏国可以设置自丞相以下的文武百官，都像西汉初年各诸侯王的建制一样。希望您回到魏国以后，恭敬地服从我的命令，选拔、安置部属，随时明察政事，完成您的伟大功德，报答和颂扬我高祖美善的命令"！
【原文】
秋七月，始建魏社稷宗庙。天子聘公三女为贵人，少者待年于国。九月，作金虎台，凿渠引漳水入白沟以通河。冬十月，分魏郡为东西部，置都尉。十一月，初置尚书、侍中、六卿。
【译文】
秋七月，开始修建魏国的社稷和宗庙。汉献帝聘娶了曹公的三个女儿，全都封为贵人，其中年纪小的暂时留在魏国。九月，曹公修筑金虎台，开凿渠道，引漳河水流入白沟，直通黄河。冬十月，分魏郡为东西两部分，设置都尉。十一月，魏国开始设置尚书、侍中、六卿等官员。
【原文】
十九年春正月，始耕籍田。南安赵衢、汉阳尹奉等讨超，枭〔1〕其妻子，超奔汉中。韩遂徙金城，入氐王千万部，率羌、胡万余骑与夏侯渊战，击，大破之，遂走西平。渊与诸将攻兴国，屠之。省安东、永阳郡。安定太守毋丘兴将之官，公戒之曰："羌、胡欲与中国通，自当遣人来，慎勿遣人往。善人难得，必将教羌、胡妄有所请求，因欲以自利；不从便为失异俗意，从之则无益事"。兴至，遣校尉范陵至羌中，陵果教〔2〕羌，使自请为属国都尉。公曰："吾预知当尔，非圣也，但更事〔3〕多耳"。
三月，天子使魏公位在诸侯王上，改授金玺、赤绂、远游冠。秋七月，公征孙权。
【注解】
〔1〕枭(xiāo)：古代刑罚，把头割下来悬挂在木上。
〔2〕教：教唆。
〔3〕更事：经历世事。
【译文】
建安十九年春正月，曹公首次举行籍田亲耕仪式。南安郡赵衢、汉阳郡尹奉等人率兵讨伐马超，杀了他的妻子儿女，马超逃往汉中。韩遂转移到金城，进入氐族王千万的部落中，率领羌、胡两族一万多骑兵与夏侯渊交战。夏侯渊出击，大破韩军，韩遂逃往西平郡。夏侯渊与众将一同进攻兴国，攻克后大肆屠城，并撤销了安江、永阳二郡建制。安定郡新任太守毋丘兴要去上任，曹公告诫他说："羌、胡族人想与中国往来，自会派人前来，切记不要派人前去，因为好人极为难得，若派去的人心术不正，一定会教唆羌、胡妄求非分之物，以便从中渔利，到了那时若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势必会使异族失望，倘若答应了，又对国家毫无益处"。毋丘兴到任，派校尉范陵到羌人那里，范陵果然唆使羌人，请求让自己做属国都尉。曹公说："我早就预见到事情一定会这样，这当然不是因为我是先知先觉的圣人，只不过是经历的事情多罢了"。
三月，汉献帝把魏公的地位提升到诸侯王之上，改授给他金印章、红色绶带和远游冠。秋七月，曹公率兵征伐孙权。
【原文】
初，陇西宋建自称河首平汉王，聚众枹罕，改元，置百官，三十余年。遣夏侯渊自兴国讨之。冬十月，屠枹罕，斩建，凉州平。公自合肥还。
十一月，汉皇后伏氏坐昔与父故屯骑校尉完书，云帝以董承被诛怨恨公，辞甚丑恶，发闻，后废黜死，兄弟皆伏法。十二月，公至孟津。天子命公置旄头〔1〕，宫殿设钟虞。乙未，令曰："夫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有行也。陈平岂笃行，苏秦岂守信邪？而陈平定汉业，苏秦济弱燕。由此言之，士有偏短，庸可废乎！有司明思此义，则士无遗滞，官无废业矣"。又曰："夫刑，百姓之命也，而军中典狱者或非其人，而任以三军死生之事，吾甚惧之。其选明达法理者，使持典刑"。于是置理曹掾属。
【注解】
〔1〕旄(máo)头：古代皇帝仪仗中一种担任先驱的骑兵。
【译文】
当初，陇西人宋建自称河首平汉王，在枹罕聚众为乱，改年号，设置官吏，已经有三十多年了。曹公派遣夏侯渊从兴国出师征讨。冬十月，曹军血洗枹罕，杀死宋建，凉州平定。曹公从合肥回到邺城。
十一月，皇后伏氏因为他的父亲已故屯骑校尉伏完的一封信而犯罪，上面说到献帝因为董承被杀而怨恨曹公，言辞十分恶毒。此信不幸外泄，伏氏被废黜处死，他的兄弟也无一幸免。十二月，曹公到达孟津。汉献帝特许曹公在出行仪仗中设置先驱骑队兵，宫殿中摆设钟虞之乐。十二月十九日，曹公下令说："有德行的人，未必能取胜，能进取的人，未必有德行。陈平难道有淳厚的德行吗？苏秦难道恪守信用吗？但是陈平奠定了汉朝的基业，苏秦却辅助弱小的燕国渡过了难关。由此可见，难道一个人有缺点就必定不能重用吗？各级官府应好好想通这个道理，要这样才能使人才不会遗漏，官府也就不致荒废政事了"。又说："刑法，关系到百姓的身家性命，如果军队中主管刑狱的人不称职，却把三军将士生死攸关的事委任给他，这将使我非常忧惧。应该选用通晓法律的人来主持刑法"。因此又设置理曹掾属。
【原文】
二十年春正月，天子立公中女为皇后。省〔1〕云中、定襄、五原、朔方郡，郡置一县领其民，合以为新兴郡。三月，公西征张鲁，至陈仓，将自武都入氐，氐人塞道，先遣张郃、朱灵等攻破之。夏四月，公自陈仓以出散关，至河池。氐王窦茂众万余人，恃险不服。五月，公攻屠之。西平、金城诸将麴演、蒋石等共斩送韩遂首。秋七月，公至阳平。张鲁使弟卫与将杨昂等据阳平关，横山筑城十余里，攻之不能拔，乃引军还。贼见大军退，其守备解散。公乃密遣解剽、高祚等乘险夜袭，大破之，斩其将杨任，进攻卫，卫等夜遁，鲁溃奔巴中。公军入南郑，尽得鲁府库珍宝。巴、汉皆降。复汉宁郡为汉中；分汉中之安阳、西城为西城郡，置太守；分锡、上庸郡，置都尉。八月，孙权围合肥，张辽、李典击破之。
【注解】
〔1〕省：免掉。
【译文】
建安二十年春正月，汉献帝立曹公的二女儿为皇后。废除云中、定襄、五原、朔方四郡，每郡只设一县令管理当地的百姓，四县合并为新兴郡。三月，曹公往西征讨张鲁，抵达陈仓县，准备从武都郡进入氐族人部落。氐族人堵塞了道路，曹公先派张郃、朱灵等人打败氐人。夏四月，曹公从陈仓出发，经过大散关，到达河池县。氐王窦茂手下有一万多人，依仗险要，不肯顺服。五月，曹公向他们发起进攻，并将他们全部屠杀。西平、金城将领麴演、蒋石等人一起杀了韩遂，把他的头呈送给曹公。秋七月，曹公到达阳平。张鲁让他的弟弟张卫和部将杨昂据守阳平关，沿山修筑了十多里长的城墙，曹军难以攻克，便撤军退去。敌军见曹公大军退走，放松了防备。曹公暗中派解剽、高祚等将冒险乘夜偷袭，把敌军打得大败，杀了敌将杨任，接着攻击张卫，张卫等人连夜逃走。张鲁溃不成军，逃往巴中。曹公大军进入南郑县，张鲁府库中的珍宝都被缴获。至此，巴郡、汉中郡全部平定。把汉宁郡的名称恢复为汉中郡，划出汉中郡的安阳、西城为西城郡，设置太守，分别在锡县和上庸郡设置都尉。八月，孙权围攻合肥，被张辽、李典击败。
【原文】
九月，巴七姓夷王朴胡、賨邑侯杜濩举巴夷、賨民来附。于是分巴郡，以胡为巴东太守，濩为巴西太守，皆封列侯。天子命公承制封拜诸侯守相。
【译文】
九月，巴郡的七姓夷王朴胡、賨邑侯杜濩率领巴地夷人和賨民前来归附，曹公于是把巴郡分为东西两部分，让朴胡担任巴东太守，杜濩做巴西太守，都封为列侯。汉献帝命令曹公按照天子的旨意，分封任命诸侯、太守以及国相。
【原文】
冬十月，始置名号侯至五大夫，与旧列侯、关内侯凡六等，以赏军功。十一月，鲁自巴中将其余众降。封鲁及五子皆为列侯。刘备袭刘璋，取益州，遂据巴中；遣张郃击之。十二月，公自南郑还，留夏侯渊屯汉中。
【译文】
冬十月，开始设置五大夫爵位，与原有的列侯、关内侯加在一起共分六等，用来奖赏有战功的人。十一月，张鲁从巴中率领残余的部属投降。曹公封张鲁和他的五个儿子为列侯。刘备袭击刘璋，夺取益州，占领了巴中。曹公派张郃攻打他。十二月，曹公从南郑返回，留夏侯渊驻守汉中。
【原文】
二十一年春二月，公还邺。三月壬寅，公亲耕籍田。夏五月，天子进公爵为魏王。代郡乌丸行单于普富卢与其侯王来朝。天子命王女为公主，食汤沐邑。秋七月，匈奴南单于呼厨泉将其名王来朝，待以客礼，遂留魏，使右贤王去卑监其国。八月，以大理钟繇为相国。冬十月，治兵，遂征孙权，十一月至谯。
【译文】
建安二十一年春二月，曹公回邺城。三月初三，他亲自到籍田中耕种。夏五月，汉献帝加封曹公为魏王。代郡乌丸代理单于普富卢和他部下的侯王来朝见汉献帝。献帝下诏，对魏王的女儿都称公主，并赐给汤沐邑。秋七月，匈奴南单于呼厨泉率领他的名王来朝贺，魏王以贵宾之礼款待他们，并留他们住在魏国，让右贤王去卑代管他们的国家。八月，魏王任命大理钟繇作魏国相国。冬十月，魏王训练部队，接着出征孙权，十一月到达谯县。
【原文】
二十二春正月，王军居巢。二月，进军屯江西郝溪。权在濡须口筑城拒守，遂逼攻之，权退走。三月，王引军还，留夏侯惇、曹仁、张辽等屯居巢。夏四月，天子命王设天子旌旗，出入称警跸〔1〕。五月，作泮宫。六月，以军师华歆为御史大夫。冬十月，天子命王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设五时副车，以五官中郎将丕为魏太子。刘备遣张飞、马超、吴兰等屯下辩；遣曹洪拒之。
【注解】
〔1〕警跸(bì)：帝王出行时清道，禁止行人来往。
【译文】
建安二十二年春正月，魏王军队驻扎在居巢，二月进军，驻扎在长江西岸的郝溪。孙权在濡须口修筑城垒抵抗，魏王挥军猛攻，孙权退走。三月，魏王带兵返回，留夏侯惇、曹仁、张辽等人驻扎在居巢。夏四月，汉献帝命令魏王用天子旌旗，出入如皇帝一样实行警戒和清道。五月，建造学宫。六月，魏王任命军师华歆为魏国的御史大夫。冬十月，汉献帝命令魏王冠冕佩缀十二旒，乘坐金根车，套着六匹马，配置五彩的五时副车，同时，献帝还任命五官中郎将曹丕做魏王的太子。刘备派张飞、马超、吴兰等人驻军下辩，魏王命令曹洪迎击。
【原文】
二十三年春正月，汉太医令吉本与少府耿纪、司直韦晃等反，攻许，烧丞相长史王必营，必与颍川典农中郎将严匡讨斩之。
【译文】
建安二十三年春正月，汉朝太医令吉本与少府耿纪、司直韦晃等密谋造反，进攻许都，纵火焚烧丞相长史王必的兵营，王必和颍川典农中郎将严匡带兵讨伐，将他们全部斩首。
【原文】
曹洪破吴兰，斩其将任夔等。三月，张飞、马超走汉中，阴平氐强端斩吴兰，传其首。夏四月，代郡、上谷乌丸无臣氐等叛，遣鄢陵侯彰讨破之。
六月，令曰："古之葬者，必居瘠薄之地。其规西门豹祠西原上为寿陵，因高为基，不封不树。《周礼》冢人掌公墓之地，凡诸侯居左右以前，卿大夫居后，汉制亦谓之陪陵。其公卿大臣列将有功者，宜陪寿陵，其广为兆域，使足相容"。秋七月，治兵，遂西征刘备，九月，至长安。冬十月，宛守将侯音等反，执南阳太守，劫略民吏，保宛。初，曹仁讨关羽，屯樊城，是月使仁围宛。
【译文】
曹洪击败吴兰，杀了他的部将任夔等人。三月，张飞、马超逃往汉中，阴平道氐人强端杀了吴兰，把他的首级传送到京师。夏四月，代郡、上谷乌丸族无臣氐等人反叛，魏王派鄢陵侯曹彰带兵征伐，打败了他们。
六月，魏王下令说："古代的丧葬墓地，一定要设置在贫脊的土地上。如今我把西门豹祠以西的高地划为寿陵，就照原来地基的高度，不再培土加高，也不种树。《周礼》上说由冢人掌管国家墓地，所有的诸侯葬在王墓左右靠前的地方，卿大夫墓位置偏后，按汉朝的制度也叫做陪陵。凡是公卿大臣和有功的将领，都应该在寿陵陪葬，要扩大墓地的范围，让它能够容纳足够多的死者"。秋七月，魏王操练士兵。然后西征刘备，九月，抵达长安。冬十月，宛城守将侯音等人反叛，抓住南阳太守，劫持官吏和百姓，据守宛城。当初，曹仁征讨关羽，驻扎在樊城。当月派曹仁包围宛城。
【原文】
二十四年春正月，仁屠〔1〕宛，斩音。夏侯渊与刘备战于阳平，为备所杀。三月，王自长安出斜谷，军遮要〔2〕以临汉中，遂至阳平。备因险拒守。夏五月，引军还长安。秋七月，以夫人卞氏为王后。遣于禁助曹仁击关羽。八月，汉水溢〔3〕，灌禁军，军没，羽获禁，遂围仁。使徐晃救之。九月，相国钟繇坐西曹掾魏讽反免。
【注解】
〔1〕屠：残杀。
〔2〕遮要：拦截于要害之处。
〔3〕溢：充满而流出来。
【译文】
建安二十四年春正月，曹仁血洗宛城，斩杀侯音。夏侯渊与刘备大战于阳平，被刘备杀死。三月，魏王从长安经斜谷出兵，派出先头部队扼守险要，逼攻汉中。刘备依仗险要地势抵抗。夏五月，魏王带兵回到长安。秋七月，魏王立夫人卞氏为王后。魏王派于禁协助曹仁攻打关羽。八月，汉水暴涨泛滥，淹没了于禁军营，于禁全军覆灭，关羽活捉了于禁，随即包围了曹仁。魏王派徐晃去救援。九月，魏相国钟繇因西曹掾魏讽谋反一事被免职。
【原文】
冬十月，军还洛阳。孙权遣使上书，以讨关羽自效〔1〕。王自洛阳南征羽，未至，晃攻羽，破之，羽走，仁围解。王军摩陂。
【注解】
〔1〕自效：愿为别人贡献自己的力量。
【译文】
冬十月，大军回洛阳。孙权派使者送来书信，表示自愿讨伐关羽，以此报效魏王。魏王从洛阳出发南征关羽，大军还没到，徐晃已经先期击败关羽，关羽逃走，曹仁得以解围。魏王驻军摩陂。
【原文】
二十五年春正月，至洛阳。权击斩羽，传其首。庚子，王崩于洛阳，年六十六。遗令曰："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也。葬毕，皆除服。其将兵屯戍者，皆不得离屯部。有司各率乃职。敛以时服，无藏金玉珍宝"。谥曰武王。二月丁卯，葬高陵。
【译文】
建安二十五年春正月，魏王到了洛阳。孙权打败关羽，并把他杀了，送来了他的首级。正月二十三日，魏王在洛阳去世，终年六十六岁。临终时说："天下还没有安定，不能遵循古代的丧葬制度。葬礼完毕之后，就该全部脱掉丧服。凡是带兵在外戍守的将领，都不准离开驻营地。官吏要各尽其职。装殓就用平时所穿的衣服，不要放金玉珍宝之类的陪葬品"。谥号"武王"。二月二十一日，葬于高陵。
【评析】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群雄四起。袁绍虎视四州，兵强地广，无人可以抵敌。曹操运筹帷幄，深谋远虑，东征西讨，足迹遍及九州，运用申不害、商鞅的治国方法，兼采韩信、白起的奇谋妙策，广罗人才，量才任用，又善于处理个人恩怨，不念旧恶，最终独自一人统揽朝政，完成了统一大业，这大概是归功于他的聪明、智慧超出常人的缘故吧。他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杰出的伟人，盖世的豪杰！
魏书文帝纪
【原文】
文皇帝讳丕，字子桓，武帝太子也。中平四年冬，生于谯。建安十六年，为五官中郎将、副丞相。二十二年，立为魏太子。太祖崩，嗣位为丞相、魏王，尊〔1〕王后曰王太后，改建安二十五年为延康元年。
【注解】
〔1〕尊：尊称。
【译文】
魏文帝名丕，字子桓，是魏武帝曹操的太子。汉灵帝中平四年冬在谯县出生。建安十六年，官拜五官中郎将、副丞相。建安二十二年，被立为魏国太子。太祖去世后，他继任丞相即位为魏王，尊奉魏王后为王太后。这一年，改建安二十五年为延康元年。
【原文】
元年二月壬戌，以大中大夫贾诩为太尉，御史大夫华歆为相国，大理王朗为御史大夫。置散骑常侍、侍郎各四人，其宦人为官者不得过诸署令；为金策著令，藏之石室。
初，汉熹平五年，黄龙见谯，光禄大夫桥玄问太史令单飏："此何祥也"？飏曰："其国后当有王者兴，不及五十年，亦当复见。天事恒象，此其应也"。内黄殷登默而记之。至四十五年，登尚在。三月，黄龙见谯，登闻之曰："单飏之言，其验〔1〕兹乎"！
【注解】
〔1〕验：应验。
【译文】
延康元年二月十六日，魏王任命大中大夫贾诩为太尉，御史大夫华歆为相国，大理王朗为御史大夫。设置散骑常侍、侍郎各四人，规定宦官的官位不能超越少府下属各令级官员，并把这个规定刻在金册上，收藏在石室之中。
过去，在汉灵帝熹平五年的时候，谯县天空中出现了黄龙，光禄大夫桥玄问太史令单飏说："这是怎样的吉祥预兆呢"？单飏回答说："以后将有称王的人在这里兴起。不出五十年，黄龙还会再现。天象常和人事相应，这就是上天的感应"。内黄殷登把这话默记在心。四十五年后，殷登还健在。延康元年三月，黄龙果然又在谯地出现。殷登听到这个消息，说："单飏的话，现在真的应验了"。
【原文】
己卯，以前将军夏侯惇为大将军。岁貊、扶馀单于、焉耆〔1〕、于阗王皆各遣使奉献。
夏四月丁巳，饶安县言白雉〔2〕见。庚午，大将军夏侯惇薨〔3〕。
【注解】
〔1〕焉耆(qí)：古西域国名。又作乌耆乌缠、阿耆尼。
〔2〕白雉(zhì)：白色羽毛的野鸡。
〔3〕薨(hōnɡ)：古代称诸侯或有爵位的大官死去。
【译文】
三月九日，曹丕任命前将军夏侯惇为大将军。岁貊、抚馀族的单于、焉耆、于阗族的首领都派使节前来进贡。
夏四月十二日，饶安县报称出现白野鸡。二十五日，大将军夏侯惇去世。
【原文】
五月戊寅，天子命王追赠皇祖太尉曰太王，夫人丁氏曰太王后，封王子叡为武德侯。是月，冯翊山贼郑甘、王照率众降，皆封列侯。酒泉黄华、张掖张进等各执太守以叛。金城太守苏则讨进，斩之，华降。
【译文】
五月三日，汉献帝命令魏王追赠皇祖太尉曹嵩为太王，他的夫人丁氏称太王后，另封魏王的儿子曹叡为武德侯。同月，冯翊一带的土匪郑甘、王照率领部下投降，都被封为列侯。酒泉人黄华、张掖人张进等捉住本郡太守发动叛乱。金城太守苏则前去讨伐，斩了张进，黄华投降。
【原文】
六月辛亥，治兵于东郊，庚午，遂南征。
【译文】
六月七日，魏王在东郊操练士兵，二十六日，开始南征。
【原文】
秋七月庚辰，令曰："轩辕有明台之议，放勋有衢室〔1〕之问，皆所以广询于下也。百官有司，其务以职尽规谏，将率陈军法，朝士明制度，牧守申政事，缙绅考六艺，吾将兼览焉"。孙权遣使奉献。蜀将孟达率众降。武都氐王杨仆率种人内附，居汉阳郡。
【注解】
〔1〕衢(qú)室：泛指古代帝王听政之所。
【译文】
秋七月六日，魏王曹丕下令说："黄帝轩辕设立明台议论政事，尧帝放勋在大道边建筑了专为听取百姓意见的房间，都是为了更广泛地征求臣民百姓的意见。各级文武官员，务必要尽到规谏的职责，出征将帅要陈述军法，朝中大臣要修明国家制度，州牧郡守应随时汇报政务，士大夫必须考核六艺，我要全面听取众人的意见"。孙权派使者来进献礼物。蜀将孟达率部下投降。武都氐王杨仆率领族人前来归附，留居汉阳郡。
【原文】
甲午，军次于谯，大飨六军及谯父老百姓于邑东。八月，石邑县言凤皇集。
冬十月癸卯，令曰："诸将征伐，士卒死亡者或未收敛，吾甚哀之；其告郡国给椟殡敛，送致其家，官为设祭"。丙午，行至曲蠡。
【译文】
二十日，大军停驻在谯县，魏王在城东举行盛大宴会，犒赏六军和谯县的父老乡亲。八月，石邑县的报告中说有大群凤凰在一起聚集。
冬十月一日，魏王下令说："众将征战讨伐，士卒死亡者还有未被收殓的，我对此十分哀痛；特此通知各郡国尸体要用棺材收殓，送归死者家中，官府为他们设祭"。四月，魏王来到曲蠡。
【原文】
汉帝以众望在魏，乃召群公卿士，告祠高庙。使兼御史大夫张音持节奉玺绶禅位，册曰："咨尔魏王：昔者帝尧禅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汉道陵迟，世失其序，降及朕躬，大乱兹昏，群凶肆逆，宇内颠覆。赖武王神武，拯兹难于四方，惟清区夏，以保绥〔1〕我宗庙，岂予一人获乂，俾九服实受其赐。今王钦承前绪，光于乃德，恢文武之大业，昭尔考之弘烈。皇灵降瑞，人神告征，诞惟亮采，师锡朕命，佥曰尔度克协于虞舜，用率我唐典，敬逊尔位。于戏！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天禄永终；君其祗顺大礼，飨兹万国，以肃承天命"。乃为坛于繁阳。庚午，王升坛即阼，百官陪位。事讫〔2〕，降坛，视燎成礼而反。改延康为黄初，大赦。
【注解】
〔1〕保绥(suí)：使得到保全，获得安定。
〔2〕讫(qì)：完结。
【译文】
汉献帝考虑到身边的人都希望要魏王做皇帝，于是召集公卿百官，告祭祖庙。派兼职御史大夫张音拿着符节、捧着玉玺、绶带，把皇位禅让给魏王。策命书说："啊！魏王：从前帝尧把皇位禅让给虞舜，虞舜也同样禅位给大禹，天命无常，只归有德之人。汉朝运气哀败，近百年来动荡不宁，传到我这一代，天下更加昏乱，各地匪盗横行不法，社稷濒临颠覆。幸赖魏武王神明英武，四方奔波，力挽狂潮，华夏得以清平，保护我祖宗庙宇平安，这难道只是我一个人获益吗？全国百姓都得感激武王的厚赐。如今你继承先王的事业，光大宏德，弘扬文治武功的大业，昭明先考的宏大功绩。皇天有灵，降下祥瑞，人神求告，显示征兆，诞生你这样的辅相。众人给予我的使命，都说您的气度能与虞舜媲美，我谨遵唐尧的旧例，恭敬地把皇位禅让给您。噢！上天的大命已落在您的身上，诚信地把握中正之道，上天赐予的福禄必将天长地久；您应恭敬地接受大礼，享有万国，以顺承天命"。于是在繁阳修筑了一座拜天的祭坛。二十八日，魏王登上祭坛，接受了皇帝之位，文武百官都在两旁陪拜。事后，魏王下坛，参加完燃火祭天地的大礼后返回。将年号延康改为黄初，并且大赦天下。
【原文】
黄初元年十一月癸酉，以河内之山阳邑万户奉汉帝为山阳公，行汉正朔，以天子之礼郊祭，上书不称臣，京都有事于太庙，致胙；封公之四子为列侯。追尊皇祖太王曰太皇帝，考武王曰武皇帝，尊王太后曰皇太后。赐男子爵人一级，为父后及孝悌力田人二级。以汉诸侯王为崇德侯，列侯为关中侯。以颍阴之繁阳亭为繁昌县。封爵增位各有差。改相国为司徒，御史大夫为司空，奉常为太常，郎中令为光禄勋，大理为廷尉，大农为大司农。郡国县邑，多所改易。更授匈奴南单于呼厨泉魏玺绶，赐青盖车、乘舆、宝剑、玉。十二月，初营洛阳宫，戊午幸〔1〕洛阳。是岁，长水校尉戴陵谏不宜数行弋猎〔2〕，帝大怒；陵减死罪一等。
【注解】
〔1〕幸：指封建帝王到达某地。
〔2〕弋(yì)猎：射猎；狩猎。
【译文】
黄初元年十一月一日，文帝尊奉汉献帝为山阳公，把河内郡的山阳邑一万户作为他的封地，封国内仍用汉朝的历法，以天子的礼仪祭天，上书不必称臣，京都在太庙祭祀，致送祭肉；又封山阳公的四个儿子为列侯。追赠皇祖太王为大皇帝，父亲武王为武皇帝，尊奉王太后为皇太后。赏赐天下男子每人加爵位一级，做了父亲的继承人以及孝敬双亲友爱兄弟、努力从事农桑的人赏给二级爵位。把原来汉朝的各诸侯王改封为崇德侯，列侯封为关中侯。把颍阴的繁阳亭改为繁昌县，增封爵位各有差异。把相国改为司徒，御史大夫改为司空，奉常改为太常，朗中令改为光禄勋，大理改为延尉，大农改为大司农。郡国县邑，也有许多变动。还把魏国特制的玉玺授给匈奴南单于呼厨泉，赏赐他青盖车、乘舆、宝剑、玉。十二月，开始在洛阳修建宫殿，八日，他来到洛阳。这一年，长水校尉戴陵劝谏不应该常常打猎，文献听了，大为震怒；戴陵被判处稍轻于死罪一级的刑罚。
【原文】
二年春正月，郊祀天地、明堂。甲戌，校猎至原陵，遣使者以太牢祠汉世祖。乙亥，朝日于东郊。初令郡国口满十万者，岁察〔1〕孝廉一人；其有秀异，无拘户口。辛巳，分三公户邑，封子弟各一人为列侯。壬午，复颍川郡一年田租。改许县为许昌县。以魏郡东部为阳平郡，西部为广平郡。
【注解】
〔1〕察：考察后予以推举,举荐。
【译文】
黄初二年春正月，在京郊祭祀天地和明堂。三日，到原陵围猎，派使者以太牢之礼祭祀汉朝历代皇帝。四日，在东郊举行祭太阳之礼。开始命令凡是人口满十万的各郡国，每年要推举一名孝廉；如果有隽秀卓越的人才，不受人口限制。十日，分封给三公食邑，并封各自的子弟一人为列侯。十一日，免除颍川郡一年的田租。把许县改为许昌县。分魏郡为两部分，东部为阳平郡，西部为广平郡。
【原文】
诏曰："昔仲尼资大圣之才，怀帝王之器，当衰周之末，无受命之运，在鲁、卫之朝，教化乎洙、泗之上，娄娄焉，遑遑焉〔1〕，欲屈己以存道，贬身以救世。于时王公终莫能用之，乃退考五代之礼，修素王之事，因鲁史而制《春秋》，就太师而正《雅》《颂》。俾千载之后，莫不宗其文以述作，仰其圣以成谋，咨！可谓命世之大圣，亿载之师表者也。遭天下大乱，百祀堕坏，旧居之庙，毁而不修，褒成之后，绝而莫继，阙里不闻讲颂之声，四时不睹蒸尝之位，斯岂所谓崇礼报功，盛德百世必祀者哉！其以议郎孔羡为宗圣侯，邑百户，奉孔子祀"。令鲁郡修起旧庙，置百户吏卒以守卫之，又于其外广为室屋以居学者。
春三月，加辽东太守公孙恭为车骑将军。初复五铢钱。夏四月，以车骑将军曹仁为大将军。五月，郑甘复叛，遣曹仁讨斩之。六月庚子，初祀五岳四渎，咸秩群祀。丁卯，夫人甄氏卒。戊辰晦，日有食之，有司奏免太尉，诏曰："灾异之作，以谴元首，而归过股肱，岂禹、汤罪己之义乎？其令百官各虔〔2〕厥职，后有天地之眚，勿复劾三公"。秋八月，孙权遣使奉章，并遣于禁等还。丁巳，使太常邢贞持节拜权为大将军，封吴王，加九锡。冬十月，授杨彪光禄大夫。以谷贵，罢五铢钱。己卯，以大将军曹仁为大司马。十二月，行东巡。是岁筑陵云台。
【注解】
〔1〕遑遑焉：惊慌不安的样子。
〔2〕虔：诚敬。
【译文】
魏文帝颁布诏令："从前孔子虽然具有大贤大圣的才能，胸怀帝王的气度，可是身处衰微的周朝末年，没有接受天命的机遇，只得在鲁、卫两国做个小官，在洙水、泗水一带宣扬仁德，教化民众，每日凄凄惶惶、忙忙碌碌，打算委屈自己以争得大道永存，抑损自己以拯救当世芸芸众生。当时天子和诸侯王最终还是没有重用他，他只得退隐归家，考证五代礼法，钻研远古帝王的事迹，根据鲁史而写成《春秋》，参照太师的音乐而订正《雅》《颂》，使得千载以后，没有人不宗法他的文章来著述，仰仗他的圣哲而做事。可叹啊！他可以说是闻名于世的大圣人，千年万载永不褪色的师表啊！如今天下大乱，各种祀典都颓败遗失无人提及了，原有的文庙，也因长久不曾修缮被毁坏，自褒成侯之后，孔子的后人也湮没无闻，他的故乡阙里再也听不到讲礼颂诗的声音，四季也看不到祭礼的场面了，这难道就是所谓崇尚礼德、报答功业，对德业盛大的人祭祀的结果么？特封议郎孔羡为宗圣侯，食邑百户，伺奉孔子的祀庙"。命令鲁郡把旧时的孔庙善加修造，设置一百户官吏士兵守卫，又在庙外建造许多房屋，让有志于学孔礼的人居住。
春三月，文帝加封辽东太守公孙恭为车骑将军，开始恢复使用五铢钱。夏四月，任命车骑将军曹仁为大将军。五月，郑甘再次叛乱，文帝派曹仁去征讨并把他的脑袋砍下了。六月一日，开始祭祀五岳四河，其他各种祭祀也都有秩序地进行。二十八日，文帝夫人甄氏去世。二十九日，日食，官吏奏请免去太尉的职务。文帝下诏说："上天显示灾难，是用来谴责元首的，而现在却把过错推到大臣身上，难道合乎大禹、成汤归罪于自己的道理吗？特此命令文武百官各敬本职，以后凡遇自然灾难，不得再弹劾三公"。秋八月，孙权派使者送来奏章，并送回于禁等人。十九日，文帝派太常邢贞拿着皇帝符节到江东去，封孙权为大将军、吴王，赐九锡殊荣。冬十月，任命杨彪为光禄大夫。因粮价昂贵，停止使用五铢钱。十二日，任命大将军曹仁为大司马。十二月，巡视东方。这一年修筑陵云台。
【原文】
三年春正月丙寅朔，日有蚀之。庚午，行幸许昌宫。诏曰："今之计、孝，古之贡士也；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若限年然后取士，是吕尚、周晋不显于前世也。其令郡国所选，勿拘老幼；儒通经术，吏达文法，到皆试用。有司纠故不以实者"。二月，鄯善、龟兹、于阗王各遣使奉献，诏曰："西戎即叙，氐、羌来王，《诗》《书》美之。顷者西域外夷并款塞内附，其遣使者抚劳之"。是后西域遂通，置戊己校尉。
【译文】
黄初三年春正月初一，日食。五日，文帝来到许昌宫，发布诏令道："现今的计吏孝廉，就是古时的贡士；十户的小邑，必定会有忠诚守信的贤人，如果限制年龄选取士人，那么吕尚、周晋就不会在前代显达了。特令各郡国选举才士，不受年龄限制，无论老幼只要是通晓经术的书生，明达公文法律的官吏，以后都可试用。官府应纠正察辨有意作伪的人"。二月，鄯善、龟兹、于阗各族酋长都派使臣来奉献贡品，文帝下诏说："从前西戎各国臣服就序，氐族、羌族来朝见大王，《诗》《书》都曾加以赞美。现在西域的各少数民族都叩开边塞大门来依附朝廷，特此派遣使节去慰劳安抚"。从此以后便与西域互通往来，设置戊己校尉。
【原文】
三月乙丑，立齐公叡为平原王，帝弟鄢陵公彰等十一人皆为王。初制封王之庶子为乡公，嗣王之庶子为亭侯，公之庶子为亭伯。甲戌，立皇子霖为河东王。甲午，行幸襄邑。夏四月戊申，立鄄城侯植为鄄城王。癸亥，行还许昌宫。五月，以荆、扬江表八郡为荆州，孙权领牧故也；荆州江北诸郡为郢州。闰月，孙权破刘备于夷陵。初，帝闻备兵东下，与权交战，树栅连营七百余里，谓群臣曰："备不晓兵，岂有七百里营可以拒敌者乎！‘苞原隰〔1〕险阻而为军者为敌所禽’，此兵忌也。孙权上事今至矣"。后七日，破备书到。
秋七月，冀州大蝗，民饥，使尚书杜畿持节开仓廪以振之。八月，蜀大将黄权率众降。九月甲午，诏曰："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自今以后，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又不得横受茅土之爵；以此诏传后世，若有背违，天下共诛之"。庚子，立皇后郭氏。赐天下男子爵人二级；鳏寡笃癃〔2〕及贫不能自存者赐谷。
【注解】
〔1〕隰(xí)：低湿的地方。
〔2〕鳏(ɡuān)寡笃(dǔ)癃(lónɡ)：无妻或丧妻的男人、寡妇、重病、衰老的人。
【译文】
三月初一，立齐公曹叡为平原王，文帝的弟弟鄢陵公曹彰等十一人也都被封为王。开始规定，封王的庶子为乡公，嗣王的庶子为亭侯，公的庶子为亭伯。十日，封皇子曹霖为河东王。三十日，文帝巡行襄邑。夏四月十四日，鄄城侯曹植被封为鄄城王。二十九日，文帝出外巡视之后回到许昌宫。五月，把荆、扬以及长江以南的八郡划归荆州，这是因为孙权兼领州牧的缘故；荆州江北各郡归郢州。闰月，孙权在夷陵打败了刘备。当初，文帝听说刘备大军东下，与孙权交战，树立栅栏、连营结寨达七百多里，就对群臣说："刘备不懂兵法，难道用七百里连营就能够抵抗敌军吗？‘围绕广平低湿地带驻军扎营者必将成为敌方的俘虏’，这向来是兵家大忌。孙权的奏书马上就要到了"。七天后，孙权打败刘备的信果然到了。
秋七月，冀州各地闹蝗灾，百姓们饥饿不堪，文帝派尚书杜畿持皇帝符节到各地开仓赈济灾民。八月，蜀国大将黄权率部下投降。九月三日，文帝下诏说："妇人参与政事，是国家出现动乱的根源。从此以后，群臣不得向太后上本奏事，皇后家族的人不能在朝中担任辅政重任，也不能没有功劳可以裂地封侯；要把这条规定传给后世，如有人违背，天下人可以一同诛杀他"。九日，立郭氏为皇后。赐全国男子每人进爵二级；鳏夫、寡妇、重病、衰老和难以生存的贫苦人，国家供给粮食。
【原文】
冬十月甲子，表首阳山东为寿陵，作终制曰："礼，国君即位为椑，存不忘亡也。昔尧葬穀林，通树之，禹葬会稽，农不易亩，故葬于山林，则合乎山林。封树之制，非上古也，吾无取焉。寿陵因山为体，无为封树，无立寝殿，造园邑，通神道。夫葬也者，藏也，欲人之不得见也。骨无痛痒之知，冢非栖神之宅，礼不墓祭，欲存亡之不黩也，为棺橔足以朽骨，衣衾足以朽肉而已。故吾营此丘墟不食之地，欲使易代之后不知其处。无施苇炭，无藏金银铜铁，一以瓦器，合古涂车、刍灵之义。棺但漆际会三过，饭含无以珠玉，无施珠襦玉匣〔1〕，诸愚俗所为也。季孙以敛，孔子历级而救之，譬之暴骸〔2〕中原。宋公厚葬，君子谓华元、乐莒不臣，以为弃君于恶。汉文帝之不发，霸陵无求也；光武之掘，原陵封树也。霸陵之完，功在释之；原陵之掘，罪在明帝。是释之忠以利君，明帝爱以害亲也。忠臣孝子，宜思仲尼、丘明、释之之言，鉴华元、乐莒、明帝之戒，存于所以安君定亲，使魂灵万载无危，斯则贤圣之忠孝矣。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也。丧乱以来，汉氏诸陵无不发掘，至乃烧取玉匣金缕，骸骨并尽，是焚如之刑也，岂不重痛哉！祸由乎厚葬封树。‘桑、霍为我戒’，不亦明乎？其皇后及贵人以下，不随王之国者，有终没皆葬涧西，前又以表其处矣。盖舜葬苍梧，二妃不从，延陵葬子，远在嬴、博，魂而有灵，无不之也，一涧之间，不足为远。若违今诏，妄有所变改造施，吾为戮尸地下，戮而重戮，死而重死。臣子为蔑〔3〕死君父，不忠不孝，使死者有知，将不福汝。其以此诏藏之宗庙，副在尚书、秘书、三府"。
是月，孙权复叛。复郢州为荆州。帝自许昌南征，诸军兵并进，权临江拒守。十一月辛丑，行幸宛。庚申晦，日有食之。是岁，穿灵芝池。
【注解】
〔1〕珠襦玉匣：古代帝、后及贵族的殓服。
〔2〕暴骸：暴露尸骸。
〔3〕蔑(miè)：轻视。
【译文】
这年冬天十月三日，确定首阳山东为寿陵，发布关于丧葬的文告说："按照礼制，国君即位以后，就应该制做内棺，表示活着的时候不忘记死亡。从前尧葬在山林，四周都植上树木，禹葬在会稽，农夫不必迁移田地，因为他们葬在山林中，即与山林合为一体。聚土造坟，植树为记的规定，并不是上古就有的，我不想采用。寿陵与山成为一体，不必造坟植树，也不要建立寝殿，修筑园邑、神道。人死后下葬，就是埋藏的意思，目的是为了让别人看不见。尸骨没有痛痒的感觉，坟墓也不是神灵的住宅，礼制不得上墓祭祀，是要生者和死者都免遭亵渎。所制棺椁足能使骨头腐朽，衣衾足够让肉体腐烂就可以了。我所以在这不长庄稼的地方建造坟墓，是为了在改朝换代之后，无人知道我葬在什么地方。不要放防腐的灰炭，也不要用金、银、铜、铁等饰器陪葬，全部用瓦制品，这样才合乎古代殉葬用涂彩的泥车、茅草扎成的人马的规定。棺木只须漆刷三遍，口中不必含珠衔玉，也不要放珠缀短衣、玉制匣子，这些都是愚蠢的世俗之人才做的事。季孙用美玉丧殓，孔子急忙上阶劝阻，说这样做就像要把尸骨暴露在荒原中一样。宋公被厚葬，有识之士都说华元、乐莒没有尽到做臣子的职责，竟将君主抛弃在恶人之列。汉文帝墓没有被挖掘过，是因为霸陵中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后人贪图；光武帝坟被发掘，是因为原陵造墓种树的缘故。所以霸陵得以保全，是张释之的功劳；原陵被掘毁，是明帝的罪过。这是因为张释之一片忠心得以保全君主，明帝有孝心而不察后果，却害了自己的亲人。凡是忠臣孝子，都应该想想孔仲尼、左丘明、张释之的话，以华元、乐莒、明帝做为鉴戒，心中常常存着一个使君主亲人安定、魂灵万载不受危害的想法，这就是贤圣之人的忠和孝了。从古到今，没有不灭亡的国家，也没有不被挖掘的坟墓！自从祸乱以来，汉朝历代皇帝的陵墓没有不被挖掘的，以至于为烧取玉匣金衣，骸骨也一同化为灰烬。这样焚烧就如同火刑一样，难道不令人哀痛吗！祸害的根源就在于厚葬和造陵种树。古人说：‘桑、霍为我戒’，不是很明白了吗？皇后及贵人以下的嫔妃，凡是不和诸侯王去各自封国的，死后都葬在涧西，先前已经说明在何处了。舜帝安葬在苍梧，两个妃子都没有和他葬在一起；延陵葬子，也远在嬴博之间。如果真有什么魂灵，就没有不能去的地方，只隔了一条涧，这并不足够遥远呀。如果谁违背了这条诏令，擅自变更规定，我在地下就会被戮尸，恰如戮而重戮，死而又死。为臣为子者轻视欺侮已死去的君王、父亲，那就是不忠不孝，假设死者有知，将不会保佑你。特令将这条诏令收藏在宗庙之中，抄录副本存在尚书、秘书、三府之中"。
这个月，孙权又反叛。恢复郢州为荆州。文帝从许昌出发南征，各路大军齐头并进，孙权依靠长江拒守。十一月十一日，驾临宛地。三十日，日食。这一年，开凿灵芝池。
【原文】
四年春正月，诏曰："丧乱以来，兵革未戢〔1〕，天下之人，互相残杀。今海内初定，敢有私复仇者皆族之"。筑南巡台于宛。三月丙申，行自宛还洛阳宫。癸卯，月犯心中央大星。丁未，大司马曹仁薨。是月大疫。夏五月，有鹈鹕〔2〕鸟集灵芝池，诏曰："此诗人所谓污泽也。《曹诗》‘刺恭公远君子而近小人’，今岂有贤智之士处于下位乎？否则斯鸟何为而至？其博举天下俊德茂才、独行君子，以答曹人之刺"。
【注解】
〔1〕戢(jí)：止，停止。
〔2〕鹈鹕(tíhú)：属于鹈鹕属的大型全蹼足的鸟。体长约二米,羽多白色,翼大,嘴长,嘴下有一个皮质的囊,可用以兜食鱼类。
【译文】
黄初四年春正月，文帝发布诏令说："自从祸乱以来，战事连绵不断，天下人忙于争斗杀戮，彼此征伐不休，如今海内刚刚安定，若有敢于私下复仇的人一律诛灭九族"。他在宛城修筑南巡台。三月八日，从宛城回到洛阳宫。十五日，月亮侵犯心宿中央的大星。十九日，大司马曹仁去世。这个月发生了大瘟疫。夏五月，大批鹈鹕鸟聚集在灵芝池。文帝发布诏令说："这就是诗人所说的污泽呀！那首《诗经·曹风》本意是‘讽刺恭公疏远君子而亲近小人’，难道今天有贤能才智之人被埋没不用吗？否则这些鸟为什么都到这里来了？因而特别发布命令广泛举荐天下隽德大才和洁身自好的君子，用来回答曹人的讽刺"。
【原文】
六月甲戌，任城王彰薨于京都。甲申，太尉贾诩薨。太白昼见。是月大雨，伊、洛溢流，杀人民，坏庐宅。秋八月丁卯，以廷尉钟繇为太尉。辛未，校猎于荥阳，遂东巡。论征孙权功，诸将已下进爵增户各有差。九月甲辰，行幸许昌宫。
【译文】
六月十七日，任城王曹彰在京都去世。二十八日，太尉贾诩病逝。太白星白天出现。这个月大雨连绵，伊水、洛水泛滥成灾，淹死百姓、冲坏房屋。秋八月十一日，任命廷尉钟繇为太尉。十五日，到荥阳打猎，于是东巡，评议征伐孙权的功劳，众将军以下的官员都进爵增户，各有奖赏。九月十九日，驾临许昌宫。
【原文】
五年春正月，初令谋反大逆乃得相告，其余皆勿听治；敢妄相告，以其罪罪之。三月，行自许昌还洛阳宫。夏四月，立太学，制五经课试之法，置《春秋榖梁》博士。五月，有司以公卿朝朔望日，因奏疑事，听断大政，论辨得失。秋七月，行东巡。幸许昌宫。八月，为水军，亲御龙舟，循蔡、颍，浮淮，幸寿春。扬州界将吏士民，犯五岁刑已下，皆原除之。九月，遂至广陵，赦青、徐二州，改易诸将守。冬十月乙卯，太白昼见。行还许昌宫。十一月庚寅，以冀州饥，遣使者开仓廪振之。戊申晦，日有食之。
十二月，诏曰："先王制礼，所以昭孝〔1〕事祖，大则郊社，其次宗庙，三辰五行，名山大川，非此族也，不在祀典。叔世衰乱，崇信巫史，至乃宫殿之内，户牖〔2〕之间，无不沃酹〔3〕，甚矣其惑也。自今其敢设非祀之祭，巫祝之言，皆以执左道论，著于令典"。是岁穿天渊池。
【注解】
〔1〕昭孝：宣扬孝道。
〔2〕户牖(yǒu)：门窗。
〔3〕沃酹(lèi)：以酒浇地而祭奠。
【译文】
黄初五年春正月，开始颁布命令，只有谋反之类的大逆不道的罪行才能检举揭发，此外的其他控告官府不准受理；如果有人敢于诬陷别人，就用他诽谤别人的罪行来处罚他。三月，文帝从许昌回到洛阳宫。夏四月，设立太学，制订五经课试的方法，设置《春秋榖梁》博士。五月，官府的公卿大臣只在初一、十五两天朝见，奏报疑难大事，文帝听取他们的意见，制定大政方针，与公卿等讨论利弊得失。秋七月，文帝车驾东巡，来到许昌宫。八月，建立水军，文帝亲自统帅龙舟，沿着蔡、颍二水，渡过淮河，到达寿春。扬州郡内将吏百姓，凡被判五年以下徒刑的罪犯，全部赦免回家。九月，到达广陵，大赦青、徐二州的罪犯，调换二州的将领和郡守。冬十月六日，太白星在白天出现。文帝随后回到许昌宫。十一月十一日，因为冀州发生饥荒，文帝派使者开放国家粮仓，赈济百姓。这个月最后一天，发生日食。
十二月，文帝发布诏令说："先王制定祭祀的礼法，是为了表明对祖先的孝敬，首先是郊祭天地为大，其次便是宗庙的祭祀，日月星辰、名山大川都不在祀典之内。经过了三代衰乱时期，人们崇敬信奉巫史，以至于在宫殿之内，门窗之间，到处都置酒祭祀，迷惑众人的活动已经达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自此以后，有人胆敢举行不合礼典的祭祀，以及搞巫祝的流言，一律当做旁门邪道论处。把这条命令著录到法典上"。这一年开凿了天渊池。
【原文】
六年春二月，遣使者循行许昌以东尽沛郡，问民所疾苦，贫者振贷之。三月，行幸召陵，通讨虏渠。乙巳，还许昌宫。并州刺史梁习讨鲜卑轲比能，大破之。辛未，帝为舟师东征。五月戊申，幸谯。壬戌，荧惑入太微。六月，利成郡兵蔡方等以郡反，杀太守徐质。遣屯骑校尉任福、步兵校尉段昭与青州刺史讨平之；其见胁略及亡命者，皆赦其罪。
秋七月，立皇子鉴为东武阳王。八月，帝遂以舟师自谯循涡入淮，从陆道幸徐。九月，筑东巡台。冬十月，行幸广陵故城，临江观兵，戎卒十余万，旌旗数百里。是岁大寒，水道冰，舟不得入江，乃引还。十一月，东武阳王鉴薨。十二月，行自谯过梁，遣使以太牢祀故汉太尉桥玄。
【译文】
黄初六年春二月，文帝派遣使者从许昌出发巡视东方，一直抵到沛郡，沿途访问百姓疾苦，对贫困的人家给予赈济和贷款。三月，文帝巡幸召陵，修通讨虏渠。二十八日，回许昌宫。并州刺史梁习征伐鲜卑人轲比能，把他们打得大败。闫月二十四日，文帝亲自率领战舰东征，五月二日到达谯县。十六日，火星侵入太微星天区。六月，利成郡士兵蔡方等人占据郡城，杀死太守徐质。文帝派遣屯骑校尉任福、步兵校尉段昭与青州刺史前去讨平，其中被胁迫参加叛乱和逃亡的人，全部赦免不予追究。
秋七月，封皇子曹鉴为东武阳王。八月，文帝带领水军从谯县出发，经涡水入淮河，改从陆路巡幸徐州。九月，筑东巡台。冬十月，驾临广陵故城，临江检阅军队，士兵多达十余万人，旌旗飘扬数百里。这年冬天天气非常寒冷，水路都被冻封了，舟船不能入江，文帝便往回返。十一月，东武阳王曹鉴逝世。十二月，从谯县返回途中经过梁地，派特使用太牢祭祀已故汉朝太尉桥玄。
【原文】
七年春正月，将幸许昌，许昌城南门无故自崩，帝心恶之，遂不入。壬子，行还洛阳宫。三月，筑九华台。夏五月丙辰，帝疾笃，召中军大将军曹真、镇军大将军陈群、征东大将军曹休、抚军大将军司马宣王，并受遗诏辅嗣主。遣后宫淑媛、昭仪已下归其家。丁巳，帝崩于嘉福殿，时年四十。六月戊寅，葬首阳陵。自殡及葬，皆以终制从事。
【译文】
黄初七年正月，文帝准备驾临许昌，许昌城的南门无缘无故地自行崩塌，文帝的心中很不高兴，于是没有进许昌。十日，回到洛阳宫。三月，修筑九华台。夏五月十六日，文帝病重，宣召见中军大将军曹真、镇军大将军陈群、征东大将军曹休、抚军大将军司马宣王，他们接受遗诏辅佐继位的皇帝。把后宫中淑媛、昭仪以下的嫔妃遣送回家。十七日，文帝在嘉福殿去世，时年四十岁。六月九日，在首阳陵安葬。从发丧到埋葬，都按照他生前的有关丧葬规定办理。
【原文】
初，帝好文学，以著述为务，自所勒成垂百篇。又使诸儒〔1〕撰集经传，随类相从，凡千余篇，号曰《皇览》。
【注解】
〔1〕诸儒：众儒生。
【译文】
文帝生前爱好文学，曾热心于著书立说，自己创作的文字近百篇。又命令众儒生编撰经传，按类排列，总计有一千多篇，称为《皇览》。
【评析】
文帝具有卓越的文学天赋，下笔成章，博闻强记，才艺兼备。倘若气度再宏大一点，立心再公正一点，勉行其志，心存大道，将仁德之义发扬光大，那么成为古代的贤明君怎么会远呢！
魏书明帝纪
【原文】
明皇帝讳叡，字元仲，文帝太子也。生而太祖爱之，常令在左右。年十五，封武德侯，黄初二年为齐公，三年为平原王。以其母诛，故未建为嗣。七年夏五月，帝病笃〔1〕，乃立为皇太子。丁巳，即皇帝位，大赦。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诸臣封爵各有差。癸未，追谥〔2〕母甄夫人曰文昭皇后。壬辰，立皇弟蕤为阳平王。
【注解】
〔1〕病笃(dǔ)：病势沉重。
〔2〕追谥(shì)：亦作"追諡"。死后追加谥号。
【译文】
魏明帝名叡，字元仲，是文帝曹丕的太子。他从小就深受太祖的喜爱，太祖经常带他在身边。十五岁时就被封为武德侯，文帝黄初二年升为齐王，次年进封为平原王。但由于生母甄皇后被文帝赐死的缘故，他一直没有被册立为太子。黄初七年夏五月十六日，文帝病危，才正式立他为太子。第二天文帝驾崩，曹叡即皇帝位。诏公大赦天下，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文帝郭皇后为皇太后，朝中公卿群臣进爵加俸各有等级。六月十四日，追谥生母甄夫人为文昭皇后。二十三日，立他的弟弟曹蕤为阳平王。
【原文】
八月，孙权攻江夏郡，太守文聘坚守。朝议欲发兵救之，帝曰："权习水战，所以敢下船陆攻者，几掩不备也。今已与聘相持，夫攻守势倍，终不可久也"。先时遣治书侍御史荀禹慰劳边方，禹到，于江夏发所经县兵及所从步骑千人乘山举火，权退走。辛巳，立皇子冏为清河王。吴将诸葛瑾、张霸等寇〔1〕襄阳，抚军大将军司马宣王讨破之，斩霸，征东大将军曹休又破其别将于寻阳。论功行赏各有差。冬十月，清河王冏薨。十二月，以太尉钟繇为太傅，征东大将军曹休为大司马，中军大将军曹真为大将军，司徒华歆为太尉，司空王朗为司徒，镇军大将军陈群为司空，抚军大将军司马宣王为骠骑大将军。
太和元年春正月，郊祀武皇帝以配天，宗祀文皇帝于明堂以配上帝。分江夏南部，置江夏南部都尉。西平麴英反，杀临羌令、西都长，遣将军郝昭、鹿磐讨斩之。二月辛未，帝耕于籍田。辛巳，立文昭皇后寝庙于邺。丁亥，朝日于东郊。夏四月乙亥，行五铢钱。甲申，初营宗庙。秋八月，夕月于西郊。冬十月丙寅，治兵于东郊。焉耆王遣子入侍。十一月，立皇后毛氏。赐天下男子爵人二级，鳏寡孤独〔2〕不能自存者赐谷。十二月，封后父毛嘉为列侯。新城太守孟达反，诏骠骑将军司马宣王讨之。
【注解】
〔1〕寇：侵犯。
〔2〕鳏寡孤独：泛指没有劳动力而又没有亲属供养的人。
【译文】
这年八月，孙权进攻江夏郡，江夏太守文聘坚守城池。朝中群臣纷纷建议赶紧发兵救援。明帝对他们说："孙权的军队长于水战，这次他们所以敢于离开战船而转到陆地上作战，不过是想趁文聘防守不严的机会，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可眼下文聘已和他们形成相持之势，攻守双方势必人数成倍才行，所以孙权不敢相持太久的"。在这之前，明帝曾派遣治书侍御史荀禹慰劳戍边将士，听到吴军进犯的消息，荀禹便在所经江夏的各县召集兵马，加上随从卫士总共有步骑兵千余人。荀禹到达江夏城外便指挥军队借山势举火，虚张声势，孙权率兵退走了。十二月，明帝立皇子曹冏为清河王。东吴国将军诸葛谨、张霸等进犯襄阳。抚军大将军司马懿指挥魏军大破吴军，斩吴将张霸。征东大将军曹休也在寻阳打败了另一个东吴将领。朝廷对他们一一论功行赏。这年冬十月，清河王曹冏病逝。十二月，太尉钟繇提升为太傅，征东大将军曹休升为大司马，中军大将军曹真为大将军，司徒华歆为太尉，司空王朗为司徒，镇军大将军陈郡为司空，抚军大将军司马懿为骠骑大将军。
太和元年春正月，明帝在郊外祭天，以太祖武皇帝配享；又率曹氏宗族在明堂奉祀天帝，以文皇帝配享。接着将与吴国接壤的江夏郡南部地区单独划分出来，另设江夏南部都尉。这时西平郡麴英反叛，一连杀死了临羌令、西都长，于是文帝派遣将军郝昭，鹿磐率兵平定叛乱，斩杀了麴英。二月五日，明帝亲自在籍田种田。十五日，诏令在邺城修建文昭皇后寝庙。二十一日，明帝到东郊祭祀太阳。夏四月初十，颁行五铢钱。十九日，开始动工营建宗庙。秋八月，明帝又在西郊举行祭祀月亮的仪式。冬十月四日，在东郊训练军队。西域焉耆国国王把他的儿子选到明帝身边侍奉。十一月，立毛氏为皇后，赐天下男爵子爵各进二级，对孤寡老弱不能维持生计者由官府供给粮食。十二月，封毛皇后的父亲毛嘉为列侯。新城太守孟达叛乱，明帝下诏令骠骑将军司马懿讨伐。
【原文】
二年春正月，宣王攻破新城，斩达，传其首。分新城之上庸、武陵、巫县为上庸郡，锡县为锡郡。蜀大将诸葛亮寇边，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吏民叛应亮。遣大将军曹真都督关右，并进兵。右将军张郃击亮于街亭，大破之。亮败走，三郡平。丁未，行幸长安。夏四月丁酉，还洛阳宫。赦系囚非殊死以下。乙巳，论讨亮功，封爵增邑各有差。五月，大旱。六月，诏曰："尊儒贵学，王教之本也。自顷儒官或非其人，将何以宣明圣道？其高选博士，才任侍中、常侍者。申敕〔1〕郡国，贡士以经学为先"。秋九月，曹休率诸军至皖，与吴将陆议战于石亭，败绩。乙酉，立皇子穆为繁阳王。庚子，大司马曹休薨。冬十月，诏公卿近臣举良将各一人。十一月，司徒王朗薨。十二月，诸葛亮围陈仓，曹真遣将军费曜等拒之。辽东太守公孙恭兄子渊，劫夺恭位，遂以渊领辽东太守。
【注解】
〔1〕申敕：亦作"申勅"，告诫。
【译文】
太和二年春正月，司马懿攻破新城，捉拿并斩杀了叛将孟达，将他的首级传送京都洛阳。朝廷将原属新城的上庸、武陵、巫县划出，增置上庸郡，锡县设为锡郡。蜀国大将诸葛亮率领军队侵犯边境，天水、南安、安定三个郡的官吏和百姓都叛变魏国响应诸葛亮。明帝派大将军曹真督师出兵关右，又派右将军张郃进军衔亭，终于大败蜀军。诸葛亮引兵退回汉中，三郡的叛变得以平定。三月十八日，明帝亲自到长安，夏四月返回京都洛阳，诏令赦免除犯了死罪的犯人以外的所有囚犯。十六日评议讨伐诸葛亮的战功，依据功劳大小对将士们封爵增邑。五月，大旱。六月，明帝下诏令说："要尊奉儒家学说，提倡学术研讨风气，这是国家实行王教的根本途径。但近来发现有些儒官很不称职，长此下去又如何能够有效地传播圣王之道呢？看来，只有通过严格考核选拔上来的博学之士，才可以担任侍中、常侍这样的重要官职。今特别告诫各郡国，今后向朝廷举荐人才应以精通儒家经典为先决条件"。秋九月，大司马曹休率诸军开到皖地，在石亭这个地方与东吴大将陆逊交战，被吴军击败。二十九日，明帝立皇子曹穆为繁阳王。十月十四日，大司马曹休去世。冬十月，明帝诏令朝中公卿近臣每人要举荐一名良将。十一月，司徒王朗病逝。十二月，诸葛亮指挥军队包围陈仓。大将军曹真派将军费曜等人带兵抵抗。这时辽东太守公孙恭侄子公孙渊劫夺了叔叔的官位，朝廷便任命公孙渊为辽东太守。
【原文】
三年夏四月，元城王礼薨。六月癸卯，繁阳王穆薨。戊申，追尊高祖大长秋曰高皇帝，夫人吴氏曰高皇后。
秋七月，诏曰："礼，王后无嗣，择建支子以继大宗，则当纂正统而奉公义，何得复顾私亲哉！汉宣继昭帝后，加悼考以皇号；哀帝以外藩援立，而董宏等称引亡秦，惑误时朝，既尊恭皇，立庙京都，又宠藩妾，使比长信，叙昭穆于前殿，并四位于东宫，僭差无度，人神弗，而非罪师丹忠正之谏，用致丁、傅焚如之祸。自是之后，相踵行之。昔鲁文逆祀，罪由夏父；宋国非度，讥在华元。其令公卿有司，深以前世行事为戒，后嗣万一有由诸侯入奉大统，则当明为人后之义；敢为佞邪〔1〕导谀时君，妄建非正之号以干正统，谓考为皇，称妣为后，则股肱大臣。诛之无赦。其书之金策，藏之宗庙，著于令典"。
冬十月，改平望观日听讼观。帝常言"狱者，天下之性命也"，每断大狱，常幸观临听之。初，洛阳宗庙未成，神主在邺庙。十一月，庙始成，使太常韩暨持节迎高皇帝、太皇帝、武帝、文帝神主于邺。十二月己丑至，奉安神主于庙。癸卯，大月氏王波调遣使奉献，以调为亲魏大月氏王。
【注解】
〔1〕佞(nìnɡ)邪：奸邪。
【译文】
太和三年夏四月，元城王曹礼因病逝去。六月二十一日，繁阳王曹穆去世。二十六日，明帝追尊在东汉桓帝时当过大长秋的高祖曹腾为高皇帝，夫人吴氏为高皇后。
秋七月，明帝下诏说："按照礼法，如果皇后没有亲生儿子来继承王位，可以在近亲旁支中选择贤明有德的人承嗣大宗。但像这种本非正宗而入主朝廷的人理应奉公行义，怎么能借做皇帝的权力专顾私情呢？汉代的时候宣帝是以旁支承嗣昭帝的，便先给自己死去的父亲追赠皇号；哀帝也是从藩王中选立的，他手下的董宏等人为了讨好他，援引亡秦先例，为他加封亲属提供依据，惑乱朝廷礼法，不仅他的父亲被尊为恭皇在京都立庙，甚至连他父亲的四位王妃也同时受宠，与皇太后相提并论。于是朝廷中出现了父子在前殿同时称皇、四位皇太后并立后宫的荒唐现象。如此没有节制的僭越行为，不但得不到民众的拥护，连天神都不会保佑他们的。大臣师丹一片忠心，进言力劝反而获罪，致使丁、傅二后终遭掘冢焚尸的惨祸。自此以后，类似这种情况的帝王纷纷仿效。当年鲁文公颠倒祭祀秩序，罪过在于夏父；宋国君主超越规格厚葬，民众讥议华元的过错。我如今特别告知公卿和各级官吏，一定要以前代的教训做为鉴戒，今后万一出现由同姓诸侯王入朝承嗣帝位的情况，务必应使他明白他是作为先帝后人来继承帝位的道理。如果有人用歪门邪道蛊惑当朝君主，任意加封皇号，扰乱皇室正统，称这种新皇帝的父亲为皇，母亲为皇后的，朝廷的股肱大臣可以将他诛杀无赦。此诏令当用金册记录下来，藏于宗庙，并写进国家法典中去"。
冬十月，把平望观改为听讼观。明帝经常对人说："审理公案，关系着国人的性命，不可不明察公断"。因此每逢审断重大案件，他常常亲自到那里去听讼观审。当初，在洛阳宗庙尚未建成的时候，先帝们的神位都安放在邺城宗庙。十一月洛阳宗庙落成，特派太常韩暨持符节到邺城去奉迎高皇帝、太皇帝、武帝、文帝的神位。十二月十日抵达洛阳，奉各位先帝神位入洛阳宗庙。二十四日，大月氏王波调派使者前来朝贡，明帝封波调为亲魏大月氏王。
【原文】
四年春二月壬午，诏曰："世之质文，随教而变。兵乱以来，经学废绝，后生进趣，不由典谟。岂训导未洽，将进用者不以德显乎？其郎吏学通一经，才任牧民，博士课试，擢〔1〕其高第者，亟用；翅膀其浮华不务道本者，皆罢退之"。戊子，诏太傅三公：以文帝《典论》刻石，立于庙门之外。癸巳，以大将军曹真为大司马，骠骑将军司马宣王为大将军，辽东太守公孙渊为车骑将军。夏四月，太傅钟繇薨。六月戊子，太皇太后崩。丙申，省上庸郡。秋七月，武宣卞后袝葬于高陵。诏大司马曹真、大将军司马宣王伐蜀。八月辛巳，行东巡，遣使者以特牛祠中岳。乙未，幸许昌宫。九月，大雨，伊、洛、河、汉水溢，诏真等班师。冬十月乙卯，行还洛阳宫。庚申，令："罪非殊死，听赎〔2〕各有差"。十一月，太白犯岁星。十二月辛末，改葬文昭甄后于朝阳陵。丙寅，诏公卿举贤良。
【注解】
〔1〕擢(zhuó)：提拔，提升。
〔2〕赎(shú)：用财物换回人。
【译文】
太和四年春二月四日，明帝诏令说："世上没有朴实有用的好文章，都是随着教育的变化而改变的。自从汉末兵乱以后，儒家经典就被废绝不用了，年轻人的上进心，也不在于精研经典了，这难道不是官府训导不得力，在官员的选拔任用上不能唯德是举造成的恶果吗？官吏们只有真正学通一部经典，才可胜任管理百姓的官职。以后当由博士主持考核，优先录取成绩突出的人才，而对那些华而不实、不能重用的人，则一律予以斥退"。十日，明帝又传令太傅三公，将文帝所著《典论》一文刻在石碑上，立在宗庙门外。十五日，任命大将军曹真为大司马，骠骑将军司马懿为大将军，辽东太守公孙渊为车骑将军。夏四月，太傅钟繇病逝。六月十一日，太皇太后驾崩。十九日，明帝到上庸郡巡视。秋七月，将太皇太后灵柩与武帝合葬于高陵。接着，传诏命令大司马曹真、大将军司马懿率兵讨伐蜀国。八月五日，明帝东巡，派使者以一头公牛的牲礼祭祀中岳山神。十九日到达许昌宫。九月，大雨连绵，伊水、洛水、黄河、汉水等水势猛涨，溢出河堤，于是诏令曹真、司马懿等人班师。冬十月十一日，明帝返回洛阳宫。十六日，明帝下令："狱中所押囚犯除罪不容赦的死囚犯之外，其余一律按罪过大小由家人赎回"。十一月，太白犯岁星。十二月辛末，改葬文昭甄皇后于朝阳陵。二十三日，下诏令公卿们为朝廷举荐贤良人才。
【原文】
五年春正月，帝耕于籍田。三月，大司马曹真薨。诸葛亮寇天水，诏大将军司马宣王拒之。自去冬十月至此月不雨，辛巳，大雩〔1〕。夏四月，鲜卑附义王轲比能率其种人及丁零大人兒禅诣幽州贡名马。复置护匈奴中郎将。秋七月丙子，以亮退走，封爵增位各有差。乙酉，皇子殷生，大赦。
八月，诏曰："古者诸侯朝聘〔2〕，所以敦睦亲亲协和万国也。先帝著令，不欲使诸王在京都者，谓幼主在位，母后摄政，防微以渐，关诸盛衰也。朕惟不见诸王十有二载，悠悠之怀，能不兴思！其令诸王及宗室公侯各将适子一人朝。后有少主、母后在宫者，自如先帝令，申明著于令"。十一月乙酉，月犯轩辕大星。戊戌晦，日有蚀之。十二月甲辰，月犯镇星。戊午，太尉华歆薨。
【注解】
〔1〕雩(yú)：古代为求雨而举行的一种祭祀。
〔2〕朝聘：古代诸侯亲自或派使臣按期朝见天子。
【译文】
太和五年春正月，明帝亲耕籍田。三月，大司马曹真病逝。诸葛亮率领军队进犯天水，诏令大将军司马懿统兵反击。自去年十月起到现在，半年时间天没有下雨。九月，明帝率领朝臣举行盛大的祭天求雨仪式。夏四月，北方鲜卑附义王轲比能率族人及丁零大人儿禅到幽州贡献名马，又重新设置护匈奴中郎将。秋七月六日，蜀军自动撤退，朝廷对抗击蜀军有功的将士分别按功勋封爵增位。十五日，皇后生皇子曹殷，传令大赦天下。
八月，明帝诏令说："古代诸侯们经常相互往来，所以大家能和睦相处，国家也能相保平安。本朝先帝立下法令，不愿那些分到封地的诸侯王们住在京都，说是幼主在位，母后掌权，应当防微杜渐，以免影响到国家的安危盛衰。由于这个规定，我已有十二年没有见到各位诸侯王了。手足之情悠悠殷殷，怎能不让我格外思念啊！今特令诸王及公侯各派嫡子一人来都城朝见。以后凡是有皇帝年小、母后在宫中的情况，则仍照先帝的法令办。此规定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且要写到典册中去"。十一月十七日，月亮犯轩辕大星。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日食。十二月六日，月亮再犯镇星。二十日，太尉华歆病逝。
【原文】
六年春二月，诏曰："古之帝王，封建诸侯，所以藩屏〔1〕王室也。《诗》不云乎：‘怀德维宁，宗子维城。’秦、汉继周，或强或弱，俱失厥中。大魏创业，诸王开国，随时之宜，未有定制，非所以永为后法也。其改封诸侯王，皆以郡为国"。三月癸酉，行东巡，所过存问高年鳏寡孤独，赐谷帛。乙亥，月犯轩辕大星。夏四月壬寅，行幸许昌宫。甲子。初进新果于庙。五月，皇子殷薨，追封谥安平哀王。秋七月，以卫尉董昭为司徒。九月，行幸摩陂，治许昌宫，起景福、承光殿。冬十月，殄夷将军田豫帅众讨吴将周贺于成山，杀贺。十一月丙寅，太白昼见。有星孛〔2〕于翼，近太微上将星。庚寅，陈思王植薨。十二月，行还许昌宫。
青龙元年春正月甲申，青龙见郏之摩陂井中。二月丁酉，幸摩陂观龙，于是改年；改摩陂为龙陂，赐男子爵人二级，鳏寡孤独无出今年租赋。三月甲子，诏公卿举贤良笃行之士各一人。夏五月壬申，诏祀故大将军夏侯惇、大司马曹仁、车骑将军程昱于太祖庙庭。戊寅，北海王蕤薨。闰月庚寅朔，日有蚀之。丁酉，改封宗室女非诸王女皆为邑主。诏诸郡国山川不在祠典者匆祠。六月，洛阳宫鞠室灾〔3〕。
【注解】
〔1〕藩屏：捍卫。
〔2〕孛(bèi)：古书上指光芒强盛的彗星。
〔3〕灾：水、火、荒、旱等所造成的祸害,此处特指火灾。
【译文】
太和六年春二月，明帝诏令说："古代的帝王们分封自己的兄弟亲族为四方诸侯，是为了让他们能齐心合力拱卫王室。《诗经》上不是这么说吗：‘君王以恩德施及他人，谋求国家安宁，亲族们也就尽力辅佐天子，保卫王城。’周王朝以后的秦、汉两代强弱不定，都是放弃了这个准则的缘故。而我魏王朝的基业，全靠诸王们的呕心沥血尽心尽意的维护。那时的一些分封的措施都受到了当时的实际情况的制约，并未形成定制，并不能让后世效仿。现在决定改封诸侯王，各以自己所统领的郡为诸侯国"。三月七日，明帝东巡，不论他到什么地方，对于年老体弱的鳏寡孤独的人都给予慰问，赐给他们谷物和布帛。九月，月亮犯轩辕大星。夏四月六日，明帝一行到达许昌宫。二十八日，携时鲜水果到祖庙举行祭祀。五月，皇子曹殷夭折，追封谥号为安平哀王。秋七月，卫尉董昭被提升为司徒。九月，明帝巡行到摩陂，传令大修许昌宫，添建了景福、承光两座宫殿。冬十月，殄夷将军田豫率部在成山击杀吴将周贺。十一月四日，白日太白星显现，又有彗星在它的两侧，接近太微上将星。二十七日，陈思王曹植去世。十二月，明帝返回许昌宫。
青龙元年春正月二十三日，北邙山摩陂水井中有青龙出现。二月六日，明帝亲往摩陂去观龙，并改太和年号为青龙年号，改摩陂为龙陂，赐男爵子爵各进二级，鳏寡孤独的人免除当年租赋。三月三日，又下诏让公卿荐举贤良笃行之士各一人。夏五月十二日，诏令将已故大将军夏侯惇、大司马曹仁、车骑将军程昱的灵位列入太祖庙庭，配享祭祀。十八日，北海王曹蕤逝世。闰月初一月出之时，有日食发生。八日，改封诸王女以外的各宗室女皆为邑主。诏令各郡国在祭祀典册上没有注名的山川，不可举行祭祀活动。六月，洛阳宫中的鞠室发生火灾。
【原文】
保塞鲜卑大人步度根与叛鲜卑大人轲比能私通，并州刺史毕轨表〔1〕，辄出军以外威比能，内镇步度根。帝省表曰："步度根以为比能所诱，有自疑心。今轨出军，适使二部惊合为一，何所威镇乎"？促敕轨，以出军者慎勿越塞〔2〕过句注也。比诏书到，轨以进军屯阴馆，遣将军苏尚、董弼追鲜卑。比能遣子将千余骑迎步度根部落，与尚、弼相遇，战于楼烦，二将没。步度根部落皆叛出塞，与比能合寇边。遣骁骑将军秦朗将中军讨之，虏乃走漠北。
秋九月，安定保塞匈奴大人胡薄居姿职等叛，司马宣王遣将军胡遵等追讨，破降之。冬十月，步度根部落大人戴胡阿狼泥等诣并州降，朗引军还。
【注解】
〔1〕表：封建时代称臣子给君主的奏章。
〔2〕越塞：度过边陲。
【译文】
保卫边塞的鲜卑首领步度根与反叛的鲜卑首领轲比能私通。并州刺史毕轨写了报告请求出兵，这样可以起到对外威胁轲比能，对内警告步度根的作用。明帝看到毕轨的奏疏说："步度根对于轲比能的拉拢引诱，本来可能还存有疑心。如今毕轨一旦出兵，便反会使他们二人在惊恐之下联合一起，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威镇呢"？连忙下诏，命令毕轨不得让所辖兵马越过边塞开到句注一带。但等到诏书到来，毕轨早指挥军队开过边塞驻扎于阴馆，并派手下将军苏尚、董弼二人追击鲜卑。恰逢轲比能的儿子率千余名骑兵前来迎接步度根的部落，两军在楼烦相遇交战，苏、董二将兵败阵亡。步度根乘机率本部兵马人众反出塞外，与轲比能合兵一处骚扰魏国边境。明帝遣骁骑将军秦朗统帅精锐部队开赴边塞讨伐，叛军战败后远远地逃到大漠以北去了。
秋九月，屯驻安定地区保卫边塞的匈奴首领胡薄居姿职等人又率部反叛，大将军司马懿派遣部将胡遵等人挥兵进讨，打败敌军，从而迫使叛军投降。十月，步度根部落的另一名首领戴胡阿狼泥等人到并州，表示愿意向魏军投降。骁骑将军秦朗于是引军班师还朝。
【原文】
十二月，公孙渊斩送孙权所遣使张弥、许晏首，以渊为大司马乐浪公。
【译文】
十二月，车骑将军公孙渊将孙权派去的使节张弥、许晏二人斩首上报。朝廷进封公孙渊为大司马、乐浪公。
【原文】
二年春二月乙未，太白犯荧惑〔1〕。癸酉，诏曰："鞭作官刑，所以纠慢怠也，而顷多以无辜死。其减〔2〕鞭杖之制，著于今"。三月庚寅，山阳公薨，帝素服发哀，遣使持节典护丧事。己酉，大赦。夏四月，大疫。崇华殿灾。丙寅，诏有司以太牢告祠文帝庙。追谥〔3〕山阳公为汉孝献皇帝。葬以汉礼。
【注解】
〔1〕荧惑：古指火星。因隐现不定，令人迷惑，故名。
〔2〕减：去除，取消。
〔3〕追谥：亦作"追諡"。死后追加谥号。
【译文】
青龙二年春二月十日，太白金星犯火星。十八日，明帝下诏说："以鞭笞作为官方的刑罚，本是为了惩罚藐视法令的行为，而近年来竟有许多无辜的人惨死鞭杖之下，特令取消鞭刑，并明确载入法令"。三月六日，山阳公刘协病逝，明帝身着素服表示哀悼，并派特使持节掌理丧事。二十五日，诏令大赦天下。夏四月，国内瘟疫流行，京城崇华殿发生火灾。十二日，明帝特诏令有关官员备下三牲祭品，到文帝庙中举行祭祀活动，又追谥山阳公为汉孝献皇帝，以汉代天子的礼仪安葬。
【原文】
是月，诸葛亮出斜谷，屯渭南，司马宣王率诸军拒之。诏宣王："但坚壁拒守以挫其锋，彼进不得志，退无与战，久停则粮尽，虏略无所获，则必走矣。走而追之，以逸代劳，全胜之道也"。
五月，太白昼见。孙权入居巢湖口，向合肥新城，又遣将陆逊、孙韶各将万余人入淮、沔。六月，征东将军满宠进军拒之。宠欲拔新城守，致贼寿春，帝不听，曰："昔汉光武遣兵县据略阳，终以破隗嚣，先帝东置合肥，南守襄阳，西固祁山，贼来辄破于三城之下者，地有所必争也。纵权攻新城，必不能拔。敕诸将坚守，吾将自往征之，比至，恐权走也"。秋七月壬寅，帝亲御龙舟东征，权攻新城，将军张颖等拒守力战，帝军未至数百里，权遁走，议、韶等亦退。群臣以为大将军方与诸葛亮相持未解，车驾可西幸长安。帝曰："权走，亮胆破，大将军以制之，吾无忧矣"。遂进军幸寿春，录诸将功，封赏各有差。八月己未，大曜兵〔1〕，飨六军，遣使者持节犒劳合肥、寿春诸军。辛巳，行还许昌宫。司马宣王与亮相持，连围积日，亮数挑战，宣王坚垒不应。会亮卒，其军退还。
冬十月乙丑，月犯镇星及轩辕。戊寅，月犯太白，十一月，京都地震，从东南来，隐隐有声，摇动屋瓦。十二月，诏有司删定大辟〔2〕，减死罪。
【注解】
〔1〕曜(yào)兵：炫耀武力。
〔2〕大辟：古五刑之一，谓死刑。
【译文】
同月，蜀国丞相诸葛亮率大军出斜谷，进驻渭南。大将军司马懿率魏军迎战。明帝传诏司马懿说："我军只要坚壁据守，消耗其锐气，诸葛亮必将陷于想进既难如愿，撤退又不甘心，而粮草又难持久的被动局面，他由于出师无获，最后只能自动退兵。等蜀军撤退的时候再大举追击，我军以逸待劳一定可以打败蜀军，大获全胜"！
五月，太白金星白日出现。孙权率军北上到达居巢湖口，向合肥新城推进；同时派将军陆逊、孙韶各带一万多人马分别进入淮河和沔水。六月，征东将军满宠率部在新城抵抗吴军。满宠向明帝建议，放弃新城，从而把吴兵引诱到寿春，明帝不采纳，传令满宠说："过去汉光武帝派遣少量的精兵坚守遥远的略阳郡，终于借此打败了强悍的隗嚣。先帝东置合肥，南守襄阳，西边防御祁山，敌军来犯每每在这三座城下折戟而回，可见这都是些兵家必争之地。这次虽然是孙权亲率大军进攻新城，新城也决不会陷于敌手。希望守城诸将坚守勿怠，我也将亲自督师前来与吴军会战。说不定等我到达新城时，吴军早已败走了呢"。秋七月十九日，明帝亲自乘龙舟率师出征。孙权军队围攻新城，魏将张颖等据守力战，当明帝所率大军距新城还有数百里远的时候，孙权得到消息便立即撤兵，陆逊、孙韶也随即退回东吴去了。魏国群臣认为大将军司马懿正与诸葛亮相持不下，皇上可乘战胜吴军的有利时机西巡长安。明帝听到这些建议后说："孙权败走，诸葛亮必定心胆俱裂，西边有大将军就足可对付，我不必再为那边的事操心了"。于是率大军到达寿春，记录参战诸将的功劳，并按战功大小分别予以封赏。八月七日，明帝隆重检阅兵马，大举犒劳三军将士，同时派了专特使持节杖到合肥等地慰问驻军。二十八日，明帝返驾许昌宫。大将军司马懿率魏军与诸葛亮对峙了很久，蜀军三番五次挑战，司马懿只是紧闭营垒，坚守不出。正在这个时候，诸葛亮因病去逝，蜀军只好撤兵退走。
这年冬十月十四日，月亮犯镇星及轩辕星。二十七日，月亮再犯太白星座。到十一月，京都发生地震，震波从东南来，能听到隐隐的轰鸣声，房屋摇动。十二月，明帝诏令有关官员删定有关死刑的法律条文，减少死刑犯的数量。
【原文】
三年春正月戊子，以大将军司马宣王为太尉。己亥，复置朔方郡。京都大疫。丁巳，皇太后崩。乙亥，陨石于寿光县。三月庚寅，葬文德郭后，营陵于首阳陵涧西，如终制。
是时，大治洛阳宫，起昭阳、太极殿，筑总章观。百姓失农时，直臣杨阜、高堂隆等各数切谏，虽不能听，常优容之。
【译文】
青龙三年春正月八日，任命大将军司马懿为太尉。十九日，重新设置朔方郡。这时，京都又发生严重的瘟疫。二月八日，皇太后驾崩。二十六日，有陨石落在寿光县境内。三月十一日，按丧葬之制为皇太后修建陵墓于文帝首阳陵涧西。
与此同时，明帝诏令大修洛阳宫，新建成昭阳和太极两座宫殿，筑总章观，许多百姓为此贻误农时。耿直的朝臣杨阜、高堂隆等人曾多次恳切进谏，明帝虽然没有接受他们的意见，但对这些谏臣仍采取了优侍宽容的态度。
【原文】
秋七月，洛阳崇华殿灾。八月庚午，立皇子芳为齐王，询为秦王。丁巳，行还洛阳宫。命有司复崇华，改名九龙殿。冬十月己酉，中山王衮薨。壬申，太白昼见。十一月丁酉，行幸许昌宫。
【译文】
秋七月，洛阳崇华殿被火烧毁。八月二十四日，册立皇子曹芳为齐王，曹询为秦王。九月二日，明帝返回洛阳宫，下令重修崇华殿，并改名为九龙殿。这年冬十月三日，中山王曹兖逝世。二十六日，太白金星在白天出现。十一月二十二日，明帝到达许昌宫。
【原文】
四年春二月，太白复昼见，月犯太白，又犯轩辕一星，入太微而出。夏四月，置崇文观，征善属文者以充之。五月乙卯，司徒董昭薨。丁巳，肃慎氏献楛矢。
六月壬申，诏曰："有虞氏画象而民弗犯，周人刑错而不用。朕从百王之末，追望上世之风，邈乎何相去之远？法令滋章〔1〕，犯者弥多，刑罚愈众，而奸不可止。往者按大辟之条，多所蠲除〔2〕，思济生民之命，此朕之至意也。而郡国蔽狱〔3〕，一岁之中尚过数百，岂朕训导不醇，俾民轻罪，将苛法犹存，为之陷阱乎？有司其议狱缓死，务从宽简，及乞恩者，或辞未出而狱以报断，非所以究理尽情也。其令廷尉及天下狱官，诸有死罪具狱以定，非谋反及手杀人，亟语其亲治，有乞恩者，使与奏当文书俱上，朕将思所以全之。其布告天下，使明朕意"。
秋七月，高句骊王宫斩送孙权使胡卫等首，诣幽州。甲寅，太白犯轩辕大星。冬十月己卯，行还洛阳宫。甲申，有星孛于大辰，乙酉，又孛于东方。十一月己亥，彗星见，犯宦者天纪星。十二月癸巳，司空陈群薨。乙未，行幸许昌宫。
景初元年春正月壬辰，山茌县言黄龙见。于是有司奏，以为魏得地统，宜以建丑之月为正。三月，定历改年为孟夏四月。服色尚黄，牺牲用白，戎事〔4〕乘黑首白马，建大赤之旂，朝会建大白之旗。改太和历曰景初历。其春夏秋冬孟仲季月虽与正岁不同，至于郊祀、迎气、礿祠、蒸尝、巡狩、蒐田、分至启闭、班宣时令、中气早晚、敬授民事，皆以正岁斗建为历数之序。
【注解】
〔1〕滋章：诏告天下。
〔2〕蠲(juān)除：废除；免除。
〔3〕蔽狱：冤狱。
〔4〕戎事：军事；战事。
【译文】
青龙四年春二月，太白星又在白天出现。月亮犯太白，又犯轩辕星座中一星，入太微星而出。夏四月，明帝诏令设置崇文观，征召天下文章写得好的人进观。五月十三日，司徒董昭病逝。十五日，北方肃慎国进献用楛木制成的弓箭。
六月初一，明帝诏令说："从前唐虞氏把五刑之状画成图像昭示天下，百姓们就不再触犯法律；周王朝虽然设置了刑法却很少用得着。我追随历代帝王之后，虽极力效仿历代各朝帝王们施政的长处，想重现过去的良好社会风气，但做起来怎么就这么难呢？法令越是明确地昭示天下，违法的人越是增多，刑法实行得越是普遍，而种种犯罪活动越是不能制止，以往也曾按照已制定的关于死刑的条款，减免了不少人犯的死罪，这也是挽救百姓们的性命，是我的一片真诚的心愿。但听说各地被冤枉犯人每年仍有数百之多，这是不是因为我在治理国家中引导不够，使百姓们对违犯法令看得很轻，或者因为有苛严的法令，从而把百姓们引入陷阱呢？有关执法人员在议定案件的处理意见时，务必尽量宽松。有些想向我请求宽恕的犯人，往往来不及申诉情由而案子已经判决，这怎么有利于把事情全部搞清楚，从而做到合情合理地断决呢？现在我特别诏令朝中最高司法官廷尉及各郡国所有司法官吏，今后再遇有应处以死罪的囚犯，在案情全部审断后定罪，除谋反之类大逆罪及亲手杀人的凶犯外，其他的犯了死罪的犯人都应尽快通知其亲属。如有向我乞请宽恕的犯人，司法机关应将犯人的申诉书和有关案情的文书一起送给我，我会考虑要怎样才能保全他们的性命。特此布告天下，以便让大家都能明白我的心愿"。
秋七月，辽东高句骊国王宫将东吴孙权派去联络的特使胡卫等人杀了，并把砍下的首级送到幽州。十三日，太白犯轩辕大星。冬十月十日，明帝返回洛阳官。十五日，有彗星出现于大辰星附近，十六日，彗星又出现在东方。十一月六日，天上出现彗星，犯宦者天纪星。十二月十五日，司空陈群逝世。十七日，明帝巡行至许昌宫。
景初元年春正月二十四日，山茌县报称有黄龙出现。有关官员便进向上面报告说，魏王朝占有三统五行中的地统，适合以殷历的建丑之月为正月。三月议定所当行历法并改年为孟夏四月，服色以黄为正，牺牲之类祭品选用白色，逢战事则乘黑首白马，树大红旗，朝会则立大白旗。太和历改称为景初历。景初历的春、夏、秋、冬四季的孟、仲、季各月时间虽与正岁不同，但像郊祀、迎气、礿祠、蒸尝、巡狩、蒐田、分至启闭、班宣时令、中气早晚、敬授民时之类活动的日期，仍然以正岁的农历之斗建为历数之序。
【原文】
五月己巳，行还洛阳宫。己丑，大赦。六月戊申，京都地震。己亥，以尚书令陈矫为司徒，尚书左仆射卫臻为司空。丁未，分魏兴之魏阳、锡郡之安富、上庸为上庸郡。省锡郡，以锡县属魏兴郡。有司奏：武皇帝拨乱反正，为魏太祖，乐用武始之舞。文皇帝应天受命，为魏高祖，乐用咸熙之舞。帝制作兴治，为魏烈祖，乐用章武之舞。三祖之庙，万世不毁。其余四庙，亲尽迭〔1〕毁，如周后稷、文、武庙祧之制。
【注解】
〔1〕迭(dié)：交换，轮流。
【译文】
五月二日，明帝从许昌宫返驾洛阳宫。二十二日，诏令全国实行大赦。六月一日，洛阳地震。四月，提升尚书令陈矫为司徒，尚书仆射卫臻为司空。十一日，从魏兴郡中分出魏阳，锡郡中分出安富、上庸，新设上庸郡，同时撤销锡郡建制，把锡县划归魏兴郡。有关官员进奏说：我朝的武皇帝在汉末乱世时拨乱反正，是为魏太祖，所以采用《武始》的乐舞。文皇帝应天受命，改朝换代，这就是魏高祖，所以采用《咸熙》这一乐舞。如今圣上继承先帝大业，使国家得以大治，这就是魏烈祖，应当采用《章武》这一乐舞。三祖的庙宇，将存留万世，永远不毁，其余四座宗庙，则随着后世历代新君的不断登基嗣位而陆续变更所属，在礼仪上与周朝后稷、文王、武王的三座祖庙与其他四座宗庙的关系完全相同。
【原文】
秋七月丁卯，司徒陈矫薨。孙权遣将朱然等二万人围江夏郡，荆州刺史胡质等击之，然退走。初，权遣使浮海与高句骊通，欲袭辽东。遣幽州刺史毋丘俭率诸军及鲜卑、乌丸屯辽东南界，玺书征公孙渊。渊发兵反，俭进军讨之，会连雨十日，辽水大涨，诏俭引军还。右北平乌丸单于寇娄敦、辽西乌丸都督王护留等居辽东，率部众随俭内附。已卯，诏辽东将吏士民为渊所胁略不得降者，一切赦之。辛卯，太白昼见。渊自俭还，遂自立为燕王，置百官，称绍汉元年。
诏青、兖、幽、冀四州大作海船。九月，冀、兖、徐、豫四州民遇水，遣侍御史循行〔1〕没溺死亡及失财产者，在所开仓振救之。庚辰，皇后毛氏卒。冬十月丁未，月犯荧惑。癸丑，葬悼毛后于愍陵。乙卯，营洛阳南委粟山为圜丘〔2〕。十二月壬子冬至，始祀。丁巳，分襄阳临沮、宜城、旍阳、邔四县，置襄阳南部都尉。己未，有司奏文昭皇后立庙京都。分襄阳郡之鄀叶县属义阳郡。
【注解】
〔1〕循行：巡视；巡行。循，通"巡"。
〔2〕圜(yuán)丘：古代帝王冬至祭天的地方。后亦用以祭天地。
【译文】
秋七月二日，司徒陈矫逝世。东吴孙权又派部将朱然率领二万兵马前来围攻江夏郡。荆州刺史胡质带领魏军反击，朱然退走。在这之前，孙权曾派特使走海路到高句骊国进行联络，图谋偷袭辽东。明帝便派遣幽州刺史毋丘俭率领诸军以及归顺的鲜卑、乌丸部族军队开到辽东南部地区，并下诏征召公孙渊，公孙渊率部反叛，毋丘俭只得进军先行讨伐辽东军。适逢大雨连绵十日不停，辽河水大涨，明帝便传令毋丘俭引军退到右北平。乌丸单于寇娄敦、辽西乌丸都督王护留等各带部属也跟着毋丘俭退到内地。十四日，朝廷发布通告，宣布辽东的军队将领、地方官吏、部队兵士以及老百姓，凡是因为公孙渊胁迫而不能向朝廷投降者，朝廷均宽大赦免其罪。二十六日，太白星白昼出现。公孙渊自从毋丘俭退兵后，当即自封为燕王，设置朝廷百官，改年号为绍汉元年。
明帝诏令青、兖、幽、冀四州大量建造海船。九月，冀、兖、徐、豫四州发生水灾，明帝委派侍御史为朝廷特使到灾区巡视，对于洪水中不幸淹死的灾民家庭以及由于遭受水灾失去财产无法生活的难民，特使来了之后便打开官仓放粮赈济。九月十六日，皇后毛氏病逝。冬十月十三日，月亮犯火星。十九日，为毛皇后举行葬礼并在愍陵安葬。二十一日，在洛阳南郊委粟山营造圜丘用来祭祀皇天。十二月十九日首次举行祭礼大礼。当月二十四日，从襄阳郡分出临沮、宜城、旍阳、邔四县，设立襄阳南部都尉。二十六日，有关官员奏请在京都为明帝生母文昭皇后建立祀庙。朝廷从襄阳郡中分出叶县划归义阳郡管辖。
【原文】
二年春正月，诏太尉司马宣王帅众讨辽东。
【译文】
景初二年春正月，明帝下诏命太尉司马懿统帅大军征讨辽东。
【原文】
二月癸卯，以大中大夫韩暨为司徒。癸丑，月犯心距星，又犯心中央大星。夏四月庚子，司徒韩暨薨。壬寅，分沛国萧、相、竹邑、符离、蕲铚、衂、龙亢、山桑、洨、虹十县为汝阴郡。宋县、陈郡苦县皆属谯郡。以沛、杼秋、公丘、彭城丰国、广戚，并五县为沛王国。庚戌，大赦。五月乙亥，月犯心距星，又犯中央大星。六月，省渔阳郡之狐奴县，复置安乐县。秋八月，烧当羌王芒中、注诣等叛，凉州刺史率诸郡攻讨，斩注诣首。癸丑，有彗星见张宿。
【译文】
二月十一日，任命大中大夫韩暨为司徒。二十一日，月犯心距星，又犯心中央大星。夏四月九日，司徒韩暨逝世。十一日，朝廷划出沛国的萧、相、竹邑、符离、蕲铚、衂、龙亢、山桑、洨、虹等十县设置汝阴郡。宋县和原属陈郡的苦县划归谯郡，以沛、杼秋、公丘、彭城丰国、广戚五县合成沛王国。十九日，大赦天下。五月十五日，月再犯心距星，继而再犯心中央大星。六月，撤销渔阳郡所属的狐奴县，恢复原来的安乐县。秋八月，烧当羌王芒中、注诣等人率部反叛，凉州刺史率领诸郡兵马前往征讨，斩杀了注诣。二十四日，彗星在张宿上空出现。
【原文】
丙寅，司马宣王围公孙渊于襄平，大破之。传渊首于京都，海东诸郡平。冬十一月，录讨渊功，太尉宣王以下增邑封爵各有差。初，帝议遣宣王讨渊，发卒四万人。议臣皆以为四万兵多，役费难供。帝曰："四千里征伐，虽云用奇，亦当任力，不当稍计役费"。遂以四万人行。及宣王至辽东，霖雨〔1〕不得时攻，群臣或以为渊未可卒破，宜诏宣王还。帝曰："司马懿临危制变，擒渊可计日待也"。卒皆如所策。
壬午，以司空卫臻为司徒，司隶校尉崔林为司空。闰月，月犯心中央大星。十二月乙丑，帝寝疾不豫。辛巳，立皇后。赐天下男子爵人二级，鳏寡孤独谷。以燕王宇为大将军，甲申免，以武卫将军曹爽代之。初，青龙三年中，寿春农民妻自言为天神所下，命为登女，当营卫帝室，蠲邪纳福。饮人以水，及以洗疮，或多愈者。于是立馆后宫，下诏称扬，甚见优宠。及帝疾，饮水无验，于是杀焉。
【注解】
〔1〕霖(lín)雨：连绵大雨。
【译文】
九月七日，太尉司马懿挥师将公孙渊包围在襄平，彻底打垮了叛军，将公孙渊的首级传送京都。辽东叛乱得以荡平，诸郡重新归属于朝廷。冬十一月，朝廷总结评议讨伐公孙渊战争中将士们的功劳，自太尉司马懿以下建立军功者增邑封爵各有不同。当初朝中商议派司马懿统兵讨伐公孙渊时，准备以四万兵马出征。许多大臣都以为出动四万兵马太多了，军费开支及后勤粮草都难以支持。明帝坚持说："漫长四千里路程的军事征伐，虽然可以出其不意以奇制胜，但毕竟依仗的还是强大的军事实力。如此大规模的战事出兵四万并不为多，不应该过于计较军费开支的多少"。于是仍以四万大军出征辽东。待司马懿率师抵达辽东后，又赶上大雨连绵下个没完，无法实施对公孙渊的进攻。大臣中又有人认为魏军短时间内很难打败公孙渊，建议诏令司马懿退兵。明帝说："司马太尉统兵善于随机应变，活捉公孙渊的日子一定不会太久"。后来战事的进展果然都不出他的预料。
九月二十四日，任命司空卫臻为司徒，司隶校尉崔林为司空。闰月，月犯心中央大星。十二月八日，明帝因病不能起床了。二十四日，册立皇后，赐天下有男爵子爵爵位者各进二级，鳏夫寡妇孤独无靠者由官府供给粮谷。又下诏任命燕王曹宇为大将军。二十七日，免去曹宇大将军职务，另以武卫将军曹爽代替。当初在青龙三年的时候，寿春一位农民的妻子自称是天神下凡，称为登女，应当护卫帝室，可以为帝王驱邪荐福。她取水给有病的人喝，用水给人清洗疮口，不少人果真豁然痊愈。明帝专门为她在后宫修建了住处，下诏褒扬她的本领，她极受明帝优宠。等到现在明帝病重的时候，饮她的神水却不起任何作用，明帝便将她杀了。
【原文】
三年春正月丁亥，太尉宣王还至河内，帝驿马召到，引入卧内，执其手谓曰："吾疾甚，以后事属君，君其与爽辅少子。吾得见君，无所恨"！宣王顿首〔1〕流涕。即日，帝崩于嘉福殿，时年三十六。癸丑，葬高平陵。
【注解】
〔1〕顿首：磕头;叩头下拜。
【译文】
景初三年正月初一，太尉司马懿回到河内。明帝派驿马将他召回引入内室，明帝拉着他的手嘱咐说："我的病看来是难以痊愈了。现在我就把后事托付给您。您和大将军曹爽共同辅佐太子吧！我在死前能见到你，也就没有什么遗憾的了"。司马懿连连磕头痛哭流涕。当天，明帝在嘉福殿逝世，终年三十六岁。正月二十七日，安葬在高平陵。
【评析】
明帝沉着刚毅，有胆识，善决断，任心行事，确实具备作为一代帝王的宏大气概。但他在位时国家尚处于分裂之中，天下百姓穷困不堪，他不是首先致力仿效艰难创业的先帝，进一步开拓宏基，励精图治，反而追随秦皇、汉武的奢侈行为，大肆营建宫馆楼阁，用具备远大谋划的贤明君王来评价他，恐怕他显得有些不足了。
魏书董卓传
【原文】
董卓字仲颖，陇西临洮人也。少好侠，尝游羌中，尽与诸豪帅相结。后归耕于野，而豪帅有来从之者，卓与俱还，杀耕牛与相宴乐。诸豪帅感其意，归相敛，得杂畜千余头以赠卓。汉桓帝末，以六郡良家子为羽林郎。卓有才武，旅力少比，双带两鞬，左右驰射。为军司马，从中郎将张奂征并州有功，拜郎中，赐缣〔1〕九千匹，卓悉以分与吏士。迁广武令，蜀郡北部都尉，西域戊己校尉，免。征拜并州刺史、河东太守，迁中郎将，讨黄巾，军败抵罪。韩遂等起凉州，复为中郎将，西拒遂。于望垣硖北，为羌、胡数万人所围，粮食乏绝。卓伪欲捕鱼，堰其还道当所渡水为池，使水渟满数十里，默从堰下过其军而决堰。比羌、胡闻知追逐，水已深，不得渡。时六军上陇西，五军败绩，卓独全众而还，屯住扶风。拜前将军，封斄乡侯，征为并州牧。
【注解】
〔1〕缣(jiān)：双丝的细绢。
【译文】
董卓字仲颖，陇西临洮人。少年时代就好侠尚武，曾游历羌人聚居地区，与羌族的许多首领相识并结为朋友。此后他回老家从事农耕，有的羌族首领看望他，董卓忙邀请他们一起来到家中，将正用于犁田的耕牛宰杀掉来招待客人，以助饮宴之乐。羌族首领们为董卓这种重义气又豁达豪爽的行为所感动，他们回去后收聚了牛马羊等各类牲畜千余头赠送给董卓。桓帝末年，朝廷从汉阳、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六个郡中选拔良家子弟来充任羽林郎，董卓的武功好，力气过人，能够备两只箭袋在纵马急驰中左右开弓，故而被朝廷选中。他先在军中担任军司马职务，不久跟随中郎将张奂攻打并州立下战功，升任郎中的官职，并赏赐细绢九千匹。董卓把得到的九千匹绢帛全部分给手下的官员和士卒。后来他又升广武令、蜀郡北部都尉、西域戊己校尉，后来被免职。但后来又被起用，任并州刺史、河东太守，升中郎将。董卓在征讨黄巾军时战败，被撤职以抵战败之罪。直到韩遂在凉州起兵，朝廷才恢复了他的中郎将职务，派他带兵西征抗击韩遂。董卓率领的部队开到望垣硖以北地区，被羌、胡数万兵所包围，眼看粮食快要耗尽。这时，董卓假装捕鱼虾，筑坝挡住他回军时要经过的河道为水池，使数十里的河水大涨。汉军从大坝下悄悄穿过去，再把水坝掘开。等羌胡兵得知汉军已经突围而组织追击时，河水已深，无法渡过。当时朝廷共派出六路兵马出征陇西，其他五路都连吃败仗丧师折将，只有董卓指挥的这一路完整地撤退回来，屯兵扶风郡。朝廷因他的这个功劳提升他为前将军，封斄乡侯，后征调为并州牧。
【原文】
灵帝崩，少帝即位。大将军何进与司隶校尉袁绍谋诛诸阉官〔1〕，太后不从。进乃召卓使将兵诣京师，并密令上书曰："中常侍张让等窃幸乘宠〔2〕，浊乱海内。昔赵鞅兴晋阳之甲，以逐君侧之恶。臣辄鸣钟鼓如洛阳，即讨让等"。欲以胁迫太后。卓未至，进败。中常侍段珪等劫帝走小平津，卓遂将其众迎帝于北芒，还宫。时进弟车骑将军苗为进众所杀，进、苗部曲无所属，皆诣卓。卓又使吕布杀执金吾丁原，并其众，故京都兵权唯在卓。
【注解】
〔1〕阉官：宦官。
〔2〕窃幸乘宠：凭借宠幸为非作歹。
【译文】
灵帝刘宏驾崩，少帝刘辩即位。大将军何进与司隶校尉袁绍密谋要斩除朝中的宦官，皇太后坚决不同意。何进便私下给董卓写信，要他带领所统辖的兵马开进京师，并叫他给皇帝上书说："中常侍张让等人借着太后和陛下的宠幸为非作歹，把国家搞得污浊不堪。古时赵鞅曾率晋阳的兵马进京，铲除了朝中佞臣荀寅和士吉射等人；今天我这个为官的也要鸣钟击鼓，率领兵马立即开往洛阳，以讨伐张让这些乱臣贼子"。他这样做是为了胁迫太后。董卓的军队尚未赶到洛阳，何进等人已经因计划泄漏而失败，中常侍段珪等人又裹挟着少帝逃到小平津渡口去了。于是董卓率领公卿群臣到北芒山迎接少帝，请少帝返回皇宫。此时，何进的弟弟、车骑将军何苗也在京都的这场混乱中被何进的部属所杀，何进、何苗的部属皆因失去了主帅而无所适从，便都归属了董卓。董卓又唆使吕布杀死负责京师治安的执金吾丁原，把他所掌握的军队也收编在自己麾下。因此，京都的兵权便全部集中到了董卓手中。
【原文】
先是，进遣骑都尉太山鲍信所在募兵〔1〕，适至，信谓绍曰："卓拥强兵，有异志，今不早图，将为所制；及其初至疲劳，袭之可禽也"。绍畏卓，不敢发〔2〕，信遂还乡里。
于是以久不雨，策免司空刘弘而卓代之，俄迁太尉，假节钺虎贲〔3〕。遂废帝为弘农王。寻又杀王及何太后。立灵帝少子陈留王，是为献帝卓迁相国，封侯，赞拜不名〔4〕，剑履上殿，又封卓母为池阳君，置家令、丞。卓既率精兵来，适值帝室大乱，得专废立，据有武库甲兵，国家珍宝，威震天下。卓性残忍不仁，遂以严刑胁众，睚眦之隙必报，人不自保。尝遣军到阳城，时适二月社，民各在其社下，悉就断其男子头，驾其车牛，载其妇女财物，以所断头系车辕轴，连轸〔5〕而还洛，云攻贼大获，称万岁。入开阳城门，焚烧其头，以妇女与甲兵为婢妾。至于奸乱宫人公主。其凶逆如此。
【注解】
〔1〕募兵：招募兵丁。
〔2〕发：开始动作。
〔3〕虎贲(bēn)：勇士之称。贲，通"奔"。
〔4〕赞拜不名：臣子朝拜帝王时，赞礼的人不直呼其姓名，只称官职。这是帝王给予大臣的一种特殊礼遇。
〔5〕连轸(zhěn)：连片；成片。
【译文】
在这件事之前，何进曾派遣骑都尉太山鲍信到外地招募兵马。鲍信这时正好归返洛阳，他对袁绍说："董卓如今手握重兵，肯定心怀不轨。我们如不趁早动手，日后必然要吃他的大亏。趁他现在刚到京都，士卒疲惫，我们给他来一个突然袭击，一定可以擒拿董卓"。袁绍害怕董卓，不敢行事。鲍信只好逃归故里去了。
董卓借口国内久旱不雨，加罪于司空刘弘，逼迫少帝下诏罢了刘弘的官，自己取而代之。不久，他升迁太尉，被授予总领全国军队的权力和调动全国兵马的符节。他废黜少帝刘辩为弘农王，随即又把弘农王和他的生母何太后杀死。然后立灵帝的幼子陈留王刘协为皇帝，这就是汉献帝。董卓任国相，又自封为侯，享有朝见天子时司礼官对他只称官职而不直呼姓名，以及可以穿鞋佩剑上殿的特殊待遇。他的母亲也被封为池阳君，设置家令、家丞等官职。由于董卓是带着精锐的兵马来到京都，又正好赶上朝廷大乱，因而使他能够操纵皇帝的废立。武库甲兵统由他来掌管，国家的珍宝财富，都成了他的私物。位高权重，威震天下。董卓生性残忍暴戾，动辄用严刑威慑众人，哪怕有谁对他瞪上一眼，他也必然报以无情的迫害，弄得人人自危。董卓曾派遣他的部下巡视阳城，正遇到当地的百姓在祭祀二月神的活动，聚集在各自的社庙里。士兵们当即冲上去砍下所有的男人的头，抢走他们的车和牛，将砍下的脑袋一颗颗挂在车辕上，妇女和财物都装载在车上，驱赶着牛车，一辆接一辆地返归洛阳，谎称攻贼大获全胜而归，还一路高呼万岁。进洛阳开阳门后，将杀掉的人头举火焚烧，掳掠来的妇女则分给士卒们为婢为妾。董卓甚至还奸淫宫中嫔妃和公主，他的残暴和大逆不道的行径竟达到如此地步。
【原文】
初，卓信任尚书周毖，城门校尉伍琼等，用其所举韩馥、刘岱、孔伷、张咨、张邈等出宰州郡。而馥等至官，皆合兵将以讨卓。卓闻之，以为毖、琼等通情卖己，皆斩之。
【译文】
董卓垄断朝政的初期，一度很信任尚书周毖和城门校尉伍琼等人，并给周、伍推荐给他的韩馥、刘岱、孔伸、张咨、张邈等人安排了州牧郡守一级的官职。不料韩馥等人到职后，竟联合起各自所辖兵马讨伐董卓。董卓闻知大怒，以为周毖、伍琼出卖了他，与韩馥等人互相串通起来反对他，于是把周毖、伍琼杀了。
【原文】
河内太守王匡，遣泰山兵屯河阳津，将以图卓。卓遣疑兵若将于平阴渡者，潜遣锐众从小平北渡，绕击其后，大破之津北，死者略尽。卓以山东豪杰并起，恐惧不宁。初平元年二月，乃徙天子都长安。焚烧洛阳宫室，悉发掘陵墓，取宝物。卓至西京，为太师，号曰尚父。乘青盖金华车，爪画两轓，时人号曰竿摩车。卓弟为左将军，封侯；兄子璜为侍中、中军校尉，典兵；宗族内外并列朝廷。公卿见卓，谒拜车下，卓不为礼。召呼三台尚书以下自诣卓府启事。筑坞，高与长安城埒，积谷为三十年储，云："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尝至行坞，公卿已下祖道于横门外。卓豫施帐幔饮，诱降北地反者数百人，于坐中先断其舌，或斩手足，或凿眼，或镬煮〔1〕之，未死，偃转杯案间。会者皆战慄亡失匕箸，而卓饮食自若。太史望气，言当有大臣戮死者。故太尉张温时为卫尉，素不善卓，卓心怨之，因天有变，欲以塞咎，使人言温与袁术交关，遂笞杀之。法令苛酷，爱憎淫刑，更相被诬，冤死者千数。百姓嗷嗷〔2〕，道路以目。悉椎破铜人、钟虡，及坏五铢钱。更铸为小钱，大五分，无文章，肉好无轮郭，不磨錿。于是货轻而物贵，谷一斛〔3〕至数十万。自是后钱货不行。
【注解】
〔1〕镬(huò)煮：古代用鼎镬煮杀人的酷刑。
〔2〕嗷嗷：众口愁怨声。
〔3〕斛(hú)：中国旧量器名，亦是容量单位，一斛本为十斗，后来改为五斗。
【译文】
河内太守王匡，派遣泰山兵马驻扎河阳津，准备进兵洛阳讨伐董卓。董卓先派出一支疑兵到平阴渡口，假装从此渡河，暗派精锐部队从小平津渡口渡过黄河，绕到王匡军队背后发起突然进攻。王匡军队在津北被打得大败，几乎全军覆没。董卓看到崤山以东地区的诸侯豪杰纷纷起兵，心里也非常不安。献帝初平元年二月，董卓挟持年幼的皇帝迁都长安，行前纵兵放火将洛阳城的宫殿付之一炬，又大肆挖掘历代王公贵族的陵墓，抢掠宝物。董卓迁都西京后，自任太师，号称"尚父"。出入乘坐皇帝专用的青盖金华车，车厢两面都有金花彩绘，高贵豪华，时人称之为竿摩车。董卓的弟弟董，被任命为左将军，封侯；他哥哥的儿子董璜，担任了侍中、中军校尉，典兵两个要职统率兵马。一时间，董氏宗族亲眷纷纷纳官进爵，权倾朝野。公卿大臣们遇到董卓，都要通名报姓拜谒于车下，董卓根本不予还礼。他还动辄传令让三台尚书以下的朝臣们到他家中商议朝政大事。他修筑坞，城墙高度竟与长安相等，坞中储备了足够吃上三十年的粮食。董卓扬言说："假如我的大事成功，整个天下都是我的；即便不成，我守在坞中也可享受一辈子了"。他曾经离开长安去坞巡视，公卿们在西出长安的城门外为他置酒饯行。董卓令部下搭起帐篷与群臣在此畅饮。席间，他突然令人押上在北地郡诱降捕获的反叛士卒数百人，当着众多王公大臣的面施以酷刑：先割去被俘者的舌头，然后或砍其手足，或剜其双目，或放在大锅里烹煮。受刑未死之人，在宴席桌案下挣扎哀号，与会朝臣们无不被眼前的惨景吓得浑身发抖，拿不住筷子，只有董卓坐在那里又吃又喝，神态自如。太史观察天象，说会有大臣被杀。以前曾当过太尉、现任卫尉的张温，向来对董卓很不友善，董卓对他积有怨恨，这次因天象有变，董卓想用他来消挡灾祸，便叫人捏造个罪名说张温与袁术勾结谋反，于是把张温就地活活给打死了。他凭个人爱憎滥用苛酷法令，人们又转相诬告，冤枉杀死的人数以千计，致使天下百姓怨声载道，路上相遇都只能以目示意。他又教人将宫中铜人和悬挂钟磬的虡全部打坏，改变自西汉武帝以来数百年间流通的五铢钱币制度。另铸为五分大的小钱，上面没有花纹和文字，周边和中间孔洞也无轮廓，不作打磨加工，粗糙不堪。结果钱币贬值、物价猛涨，一斛谷竟达到数十万钱，从此以后钱币不再通行。
【原文】
三年四月，司徒王允、尚书仆射士孙瑞、卓将吕布共谋诛卓。是时，天子有疾新愈，大会未央殿。布使同郡骑都尉李肃等将亲兵十余人伪著卫士服守掖门〔1〕，布怀诏书。卓至，肃等格卓。卓惊呼："布所在"？布曰："有诏"！遂杀卓，夷三族。主簿田景前趋卓尸，布又杀之；凡所杀三人，余莫敢动。长安士庶咸相庆贺，诸阿附卓者皆下狱死。
【注解】
〔1〕掖门：宫殿正门两旁的边门。
【译文】
献帝初平三年四月，司徒王允、尚书仆射孙瑞和董卓部将吕布共同商议诛杀逆臣董卓。此时正巧天子患病新愈，传诏在未央殿会见群臣。吕布派他的亲信、骑都尉李肃带士兵十几人，打扮成宫中卫士的模样把守住宫门，吕布怀中藏着诛杀董卓的诏书。董卓一进宫门，李肃率领伏兵，一拥而上，举刀枪击之，董卓措手不及，惊呼："吕布何在？快来救我"？吕布应声喝道："有诏杀贼"！随即杀死董卓，夷灭三族。朝中主簿田景赶紧扑向董卓的尸体，也被吕布杀掉。这样一连杀了董卓的亲信三人，其他人都吓得不敢动弹。长安城的官吏百姓闻听说董卓伏诛，都相互庆贺。平时投靠巴结董卓的官吏被一个个抓进监狱处以死罪。
【评析】
董卓一生粗暴，满怀私欲和野心。他从陇西发迹到率军进京操纵中央政权，始终考虑和盘算的是如何满足私欲和野心。为了达到目的，董卓不择手段玩弄权术，践踏法律，破坏经济，残害人民，他的种种倒行逆施，造成了东汉末年政权的极度混乱，给国家和社会的稳定带来了巨大的破坏。东汉政权日趋衰败、最终倾覆，虽然是由多种复杂因素所致，但是，董卓的举止无疑加速和促进了东汉政权的衰败。董卓最终遭受群起而攻之的被杀下场，是应有的报应，作为历史的罪人，他将永世遭到人们的唾骂和谴责。正如宋人苏轼所说：衣中甲厚行何惧，坞里金多退足凭；毕竟英雄谁得似，脐脂自照不须灯。
魏书袁绍传
【原文】
袁绍字本初，汝南汝阳人也。高祖父安，为汉司徒。自安以下四世居三公位，由是势倾天下。绍有姿貌威容，能折节下士，士多附之，太祖少与交焉。以大将军掾〔1〕为侍御史，稍迁中军校尉，至司隶。
【注解】
〔1〕掾(yuàn)：原为佐助的意思，后为副官佐或官署属员的通称。
【译文】
袁绍字本初，汝南郡汝阳县人。高祖袁安，在东汉章帝时曾任司徒之职。自袁安以后，接连四世在朝廷中官居"三公"的高位，因而袁氏家族权倾朝野，名震天下。袁绍的身材高大，容貌威武，而且又不摆豪门架子，广泛结交社会下层的贤达之士，所以很多人都愿意在他的下面做事，太祖曹操少年的时候就曾经与他有过交往。最初以大将军掾属身份任侍御史，渐渐升为中军校尉，以后又做到司隶校尉。
【原文】
灵帝崩，太后兄大将军何进与绍谋诛诸阉官，太后不从。乃召董卓，欲以胁太后。常侍、黄门闻之，皆诣进谢，唯所错置。时绍劝进便可于此决之，至于再三，而进不许。令绍使洛阳方略武吏检司诸宦者。又令绍弟虎赍中郎将术选温厚虎贲二百人，当入禁中，代持兵黄门陛守门户。中常侍段珪等矫〔1〕太后命，召进入议，遂杀之，宫中乱。术将虎贲烧南宫嘉德殿青琐门，欲以迫出珪等。珪等不出，劫帝及帝弟陈留王走小平津。绍既斩宦者所署司隶校尉许相，遂勒兵捕诸阉人，无少长皆杀之。或有无须而误死者，至自发露形体而后得免。宦者或有行善自守而犹见及。其滥如此。死者二千余人。急追珪等，珪等悉赴河死。帝得还宫。
【注解】
〔1〕矫：假托。
【译文】
灵帝驾崩，何太后的兄长、大将军何进与袁绍密谋清除朝中宦官，何太后不答应。于是他暗中联络并州牧董卓，叫他带兵入京清诛宦官，想以此来胁迫何太后。朝中做常侍、黄门等宦官们听到这个消息，都跑到何进家里谢罪。袁绍多次劝何进就在这时候下手，何进不同意，只是命他派出一些机智的武吏监视督查宦官们的行动，同时安排袁绍的弟弟、虎赍中郎将袁术选拔二百名可靠的士兵进入宫中，取代原来那些手持兵器把守宫门的黄门侍者。中常侍段珪等人假传太后的旨意，召何进入宫议事，将何进杀死，宫中大乱。袁术闻讯立即带兵赶来，命士兵举火焚烧南宫嘉德殿的青琐门，以逼迫宦官出来投降。段珪等宦官便劫持少帝刘辩和皇帝的弟弟陈留王刘协，逃往小平津渡口。袁绍先在京城中擒杀了宦官所任命的司隶校尉许相，然后命令士兵在宫中各处搜捕宦官，不分年幼年长，一律斩首。有的人并不是宦官，只是由于脸上没长胡子，也被当成宦官给杀掉了，以至于有的人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宦官，只好脱下衣服让士兵们当场查验才得以幸免。宦官中有些行善自守的人也被杀害，可见滥杀到什么程度。最后统计，杀者不下两千多人。袁绍发现宦官们劫持皇帝向北逃窜，又率兵紧追。段珪等人全都投黄河自杀，少帝得以返回洛阳宫。
【原文】
董卓呼绍，议欲废帝，立陈留王。是时绍叔父隗为太傅，绍伪许之，曰："此大事，出当与太傅议"。卓曰："刘氏种不足复遗"。绍不应，横刀长揖而去。绍既出，遂亡奔冀州。侍中周毖、城门校尉伍琼、议郎何颙等，皆名士也，卓信之，而阴为绍，乃说卓曰："夫废立大事，非常人所及。绍不达大体，恐惧故出奔，非有他志也。今购之急，势必为变。袁氏树恩〔1〕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若收豪杰以聚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则山东非公之有也。不如赦之，拜一郡守，则绍喜于免罪，必无患矣"。卓以为然，乃拜绍勃海太守。封邟乡侯。
【注解】
〔1〕树恩：广施恩泽。
【译文】
率兵入京的董卓找来袁绍共同商议废掉少帝刘辩，另立陈留王为皇帝。此时袁绍的叔父袁隗为朝中太傅，袁绍假装同意，对董卓说："另立新皇帝这是国家的大事，请容许我找太傅商量一下"。董卓很不高兴，蛮横地说："刘家的后代不足以再保存下去了"。袁绍没有答话，只抽出佩刀握在手里，向董卓深深一揖，便扬长而出。袁绍出来后，便急忙逃往冀州去了。朝中大臣如侍中周毖、城门校尉伍琼、议郎何颙等人，都是当时的名士，董卓很信任他们，但这些人内心都向着袁绍。因而他们劝说董卓："朝廷中废立君王是件大事，本来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参与的。袁绍目光短浅，没有全局观念，他是因为害怕而逃走，并非有不良企图。如今您如果缉拿过急，把他逼得无路可走，那就会逼出变故来。他们袁氏家族连续四代在朝中做官，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若是袁绍号召四方英雄豪杰与您作对，那么各地都会响应他的召唤而起兵，如此一来山东一带就不是您的了。不如赦免袁绍的罪过，任命他为一个郡的太守，这样袁绍必然会为免罪又得官而高兴，您也就不必担心他了"。董卓认为有理，于是任命袁绍为勃海太守，封邟乡侯。
【原文】
绍遂以勃海起兵，将以诛卓。语在《武纪》。绍自号车骑将军，主盟，与冀州牧韩馥立幽州牧刘虞为帝，遣使奉章诣虞，虞不敢受。后馥军安平，为公孙瓒所败。瓒遂引兵入冀州，以讨卓为名，内欲袭馥。馥怀不自安。会卓西入关，绍还军延津，因馥惶遽〔1〕，使陈留高幹、颍川荀谌等说馥曰："公孙瓒乘胜来向南，而诸郡应之。袁车骑引军东向，此其意不可知，窍为将军危之"。馥曰："为之奈何"？谌曰："公孙提燕、代之卒，其锋不可当。袁氏一时之杰，必不为将军下。夫冀州，天下之重资也，若两雄并力，兵交于城下，危亡可立而待也。夫袁氏，将军之旧，且同盟也，当今为将军计，莫若举冀州以让袁氏。袁氏得冀州，则瓒不能与之争，必厚德将军。冀州入于亲交，是将军有让贤之名，而身安于泰山也。愿将军勿疑"！馥素恇怯，因然其计。馥长史耿武、别驾闵纯、治中李历谏馥曰："冀州虽鄙〔2〕，带甲百万，谷支十年。袁绍孤客穷军，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奈何乃欲以州与之"？馥曰："吾，袁氏故吏，且才不如本初，度德而让，古人所贵，诸君独何病焉"！从事赵浮、程奂请以兵拒之，馥又不听。乃让绍，绍遂领冀州牧。
【注解】
〔1〕惶遽(huánɡjù)：惊恐慌张。
〔2〕鄙：郊野之处，边远的地方。
【译文】
袁绍马上以勃海郡为基地起兵，通告天下讨伐董卓。此事在本书《武帝纪》中另有记载。袁绍自号车骑将军，担当各路讨卓联军的盟主。他与冀州牧韩馥商议拥立幽州牧刘虞为皇帝，还派特使把请刘虞即位的奏表送给他，可刘虞不敢接受。后来韩馥的军队驻扎在安平，被公孙瓒率部打败，公孙瓒遂引兵进入冀州，名义上打着讨伐董卓的旗号，内心想消灭韩馥。韩馥心中深为不安。正好这个时候董卓裹挟献帝迁都长安，退回关西，袁绍率大军东还，驻在延津。听说韩馥内心惶恐不安，袁绍便派手下谋士陈留人高幹和颍川人荀谌前往游说韩馥道："公孙瓒乘胜挥师南下，不少州郡起来响应。车骑将军袁绍东进，也不知他有什么样的打算。我们实在为将军您目前的处境感到忧虑啊"。韩馥说："您说，我该怎么办呢"？荀谌说："公孙瓒统率燕州、代州精锐军队，锋芒所到，势不可挡；袁绍为一代俊杰，肯定也不甘心居于您之下。而冀州又恰恰是争夺天下的人必先要得手的一处要地。若是公孙瓒、袁绍两人都打上冀州的主意，他们在城下打起仗来，那冀州的危亡肯定立刻知道。袁将军这个人，是将军的老相识了，而且又是讨董联盟的盟主。现在如果要说为您打算的话，您不如把整个冀州都让给袁绍。袁绍得到冀州，则公孙瓒无法与他争夺，这样袁绍对将军您必定报以厚德。把冀州交到可靠的亲密朋友手中，也留下了让贤的美名，从此可以确保您平安无事，希望将军不要再迟疑不决了"。韩馥这人生性懦弱，居然听从了荀谌的建议。他手下的长史耿武、别驾闵纯、治中李历等官员劝他不要这样做，说："冀州虽然偏僻，可我冀州能拿起武器打仗的男子不下百万，储存的粮食可供十年度用。袁绍他带一支困乏的军队老远走到异地他乡来，全得靠我们接济，这恰如一个婴儿放在我股掌之上，断了他的奶水，马上就能把他饿死，怎么能把冀州拱手送给他呢"？韩馥道："我韩馥本来就在袁家做过部属，况且我的才能确实也不如袁绍。衡量一下自己的德行和才能而让位于有贤德的人，这自古以来就是人们提倡和赞美的事，诸位又何必为难我呢"？从事赵浮、程奂等人请求派兵防御袁军，韩馥又不听，结果还是把冀州让给了袁绍。袁绍便以勃海太守的身份兼任冀州牧。
【原文】
从事沮授说绍曰："将军弱冠〔1〕登朝，则播名海内；值废立之际，则忠义奋发；单骑出奔，则董卓怀怖；济河而北，则勃海稽首〔2〕。振一郡之卒，撮冀州之众，威震河朔，名重天下。虽黄巾猾乱，黑山跋扈〔3〕，举军东向，则青州可定；还讨黑山，则张燕可灭；回众北首，则公孙必丧；震胁戎狄，则匈奴必从。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拥百万之众，迎大驾于西京，复宗庙于洛邑，号令天下，以讨未复，以此争锋，谁能敌之？比及数年，此功不难"。绍喜曰："此吾心也"。即表授为监军、奋威将军。卓遣执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吴修赍诏书喻绍，绍使河内太守王匡杀之。卓闻绍得关东，乃悉诛绍宗族太傅隗等。当是时，豪侠多附绍，皆思为之报，州郡蜂起，莫不假其名。馥怀惧，从绍索去，往依张邈。后绍遣使诣邈，有所计议，与邈耳语。馥在坐上，谓见图构，无何起至溷〔4〕自杀。
【注解】
〔1〕弱冠：古代男子二十岁行冠礼,表示已经成人,但体还未壮,所以称做弱冠,后泛指男子二十左右的年纪。
〔2〕稽首：古时的一种跪拜礼,叩头至地,是九拜中最恭敬的。
〔3〕跋扈(báhù)：骄横，强暴。
〔4〕溷(hùn)：厕所。
【译文】
袁绍手下的从事沮授向他进言说："将军您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在朝廷做官，名声很快就传扬海内；后来遇上朝政混乱，当奸臣阴谋废君另立的时候，您又主持忠义；您单身独骑奔出洛阳，使得董卓始终怀有恐惧之心；您渡黄河北行，勃海郡吏民百姓稽首欢迎；如今您统帅着勃海郡的精兵强壮，又新增加了冀州的土地和百姓，可谓是威震河朔，名重天下。目前虽然黄巾反贼到处袭扰，黑山一带也有草寇为非作歹，但只要您挥师东征，则青州的黄巾反贼定可一举剿平；然后还师扫荡黑山，那么张燕也不难消灭。锋芒指向幽、燕，公孙瓒必定逃脱不了覆灭的下场；我们以武力威胁戎狄，匈奴也必然会俯首称臣。横扫大河以北，合并四个州的土地，收罗天下英才，统领百万雄兵，在西京迎接皇帝，在洛阳恢复宗庙。然后再以朝廷的名义号令天下，征讨那些不肯归附的叛将乱臣，以争锋天下，天下无人可敌，用不上几年，这样的盖世功业就要在您手中建立了"。袁绍大喜说："您真是说出了我的抱负和志向啊"！于是马上表荐授沮授为监军、奋威将军。董卓派朝中执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吴修带着皇帝的诏书去见袁绍，袁绍让河内太守王匡把这两个人都杀掉。董卓得知袁绍已控制关东，便把京城中袁氏家族的男女老幼包括太傅、袁隗在内都杀掉了。当时天下豪侠之士多依附袁绍，都想替袁绍报此大仇。各州、郡纷纷起兵讨伐董卓，无不是借着袁绍的名义，韩馥看到这种局面非常害怕，请求袁绍允许他离去。韩馥离开袁绍后就前往依附陈留太守张邈。后来袁绍派特使去张邈那里，因事关机密，特使与张邈附耳而谈。韩馥在座中看到这种情形，怀疑是袁绍派人来与张邈共同谋害他，于是起身到厕所中自杀了。
【原文】
初，天子之立非绍意，及在河东，绍遣颍川郭图使焉。图还说绍迎天子都邺，绍不从。会太祖迎天子都许，收河南地，关中皆附。绍悔，欲令太祖徙天子都鄄城以自密近，太祖拒之。天子以绍为太尉，转为大将军，封邺侯，绍让候不受。顷之，击破瓒于易京，并其众。出长子谭为青州，沮授谏绍："必为祸始"。绍不听，曰："孤欲令诸儿各据一州也"。又以中子熙为幽州，甥高幹为并州。众数十万，以审配、逢纪统军事，田丰、荀谌、许攸为谋主，颜良、文丑为将率，简精卒十万，骑万匹，将攻许。
【译文】
当初说要废少帝刘辩、立陈留王刘协为皇帝，这并不是袁绍的主意。后来献帝逃到河东，袁绍还是派他们手下颍川人郭图前去朝拜。郭图回来后劝说袁绍迎接献帝把都城迁到邺城去，袁绍没有同意。不多久太祖曹操却把献帝迎到许县去了，用朝廷的名义收复了河南一带的土地。关中诸州、郡也都表示臣服，袁绍这才后悔不已。他试图让曹操把献帝转送到鄄城来，以便自己容易接触天子和公卿百官，但遭到曹操拒绝。献帝任命袁绍为太尉，继而又加封大将军之职，封邺侯，袁绍推辞不接受封侯。不久，袁绍军队在易京打败了公孙瓒，吞并了公孙瓒的人马。接着，袁绍安排自己的长子袁谭担任青州刺史。沮授劝谏袁绍说："这样做必然是一切灾祸的开始"。袁绍听不进下属的规劝，反而说："我正在考虑如何使我的儿子们人人拥有一个州呢"！于是又任命次子袁熙为幽州刺史，外甥高幹为并州刺史。此时袁绍实力大增，已拥有雄兵几十万人。他任命审配、逢纪统管军事，田丰、荀谌、许攸为主要谋士，颜良、文丑为大将，挑选精锐步兵十万，骑兵万余，准备进攻许都。
【原文】
先是，太祖遣刘备诣徐州拒袁术。术死，备杀刺史车胄，引军屯沛。绍遣骑佐之。太祖遣刘岱、王忠击之，不克。建安五年，太祖自东征备。田丰说绍袭太祖后，绍辞以子疾，不许。丰举杖击地曰："夫遭难遇之机，而以婴儿之病失其会，惜哉"！太祖至，击破备；备奔绍。
【译文】
先前，太祖曾派刘备南下徐州抵挡袁术的进攻。等刘备率部到达下邳，袁术已病死于寿春。刘备杀死徐州刺史车胄，然后引兵驻扎在沛县。袁绍也派了一支骑兵前来支援刘备。太祖命部将刘岱、王忠带兵前来讨伐，未能取胜。建安五年，太祖便亲自率领大军东征刘备。谋士田丰劝袁绍趁曹操后方空虚的机会袭击他的根据地许昌，袁绍以儿子有病为理由加以拒绝。田丰走出屋外，以手杖连连敲打地面，痛心地喊道："遇到这样一个难得的制胜良机，却因为婴儿闹病而白白放过，可惜呀，可惜"！太祖兵到沛县，大败刘备。刘备投奔了袁绍。
【原文】
绍进军黎阳，遣颜良攻刘延于白马。沮授又谏绍："良性促狭〔1〕，虽骁勇，不可独任"。绍不听。太祖救延，与良战，破斩良。绍渡河，壁延津南，使刘备、文丑挑战。太祖击破之，斩丑，再战，禽绍大将。绍军大震。太祖还官渡。沮授又曰："北兵数众而果劲不及南，南谷虚少而货财不及北；南利在于急战，北利在于缓搏。宜徐持久，旷以日月"。绍不从。连营稍前，逼官渡，合战，太祖军不利，复壁。绍为高橹，起土山，射营中，营中皆蒙，众大惧。太祖乃为发石车，击绍楼，皆破，绍众号曰霹雳车。绍为地道，欲袭太祖营。太祖辄于内为长堑以拒之，又遣奇兵袭击绍运车，大破之，尽焚其谷。太祖与绍相持日久，百姓疲乏，多叛应绍，军食乏。会绍遣淳于琼等将兵万余人北迎运车，沮授说绍："可遣将蒋奇别为支军于表，以断曹公之钞"。绍复不从。琼宿乌巢，去绍军四十里。太祖乃留曹洪守，自将步骑五千候夜潜往攻琼。绍遣骑救之，败走。破琼等，悉斩之。太祖还，末至营，绍将高览、张郃等率其众降。绍众大溃，绍与谭单骑退渡河。余众伪降，尽坑之。沮授不及绍渡，为人所执〔2〕，诣太祖，太祖厚待之。后谋还袁氏，见杀。
【注解】
〔1〕促狭：指气量狭小，心胸不宽。
〔2〕执：捕捉，逮捕。
【译文】
袁绍率领大军进抵黎阳，派大将颜良在白马县进攻曹操的部下东郡太守刘延。沮授进谏说："颜良这人性情偏狭急躁，虽然骁勇善战，却不能独挡一面"。袁绍不接受这个意见。太祖曹操发兵救援刘延，杀死了颜良，打垮了颜良带领的军队。袁绍率领部队渡过黄河，在延津以南地区修筑工事与曹军对峙。袁绍派刘备和文丑出阵挑战，太祖挥兵击退袁军，杀了文丑，接着两军再战，又俘虏了袁绍的几名大将，袁军大为震动。然后，太祖把军队撤回官渡。沮授又劝袁绍："我们的军队数量虽多，但战斗士气和勇敢精神都不如曹军。而曹军粮食短缺，后勤物资供应远不如我们。因此对曹军而言，速战速决较为有利，可对我军来说却是相反，打一场持久战更有利"。袁绍不听，指挥大军进逼官渡，想要与曹军交锋。曹军受挫退入营地坚守，袁绍命士兵在阵前修造了多座望敌楼，又筑起高高的土山，弓箭手们埋伏在山上，箭射曹营。曹军很害怕，士兵们出门都要持盾牌遮挡身体。太祖则赶制出一种发石车，抛射石块摧毁了袁绍修建的哨楼。由于发石车在抛射石块时有隆隆的响声，如同打雷一般，故而袁军士兵都恐惧地把这种发石车称为"霹雳车"。袁绍又命令士兵们挖掘地道，直通曹操军营，准备对曹军实施突然袭击。太祖针锋相对，命令士兵在军营前沿挖掘了一条又深又长的壕沟截断袁军的地道，同时派出一支奇兵潜入敌后截击袁绍的运粮车队，把运送的全部军粮连同车辆尽数烧毁。太祖与袁绍两军对峙日久，曹军粮草渐渐接济不上，许多百姓们不堪承受战争的痛苦，也纷纷跑到袁绍那边去了。眼看曹军难以支持下去，恰巧这时候袁绍派将军淳于琼带一万多兵马北上迎接保护运粮车队。沮授建议袁绍："应当再派蒋奇将军另带一支军队在外围配合行动，以防备曹操的偷袭"。袁绍仍不采纳，淳于琼迎到运粮车队，驻屯在乌巢，距离袁军大本营有四十里。太祖得知这一消息，留下曹洪带兵守卫军营，自己亲率精锐步骑五千人连夜突袭乌巢。袁绍接到告急的报告，便派出骑兵增援，被曹军击溃。曹军大破淳于琼军，淳于琼等将领都被当阵斩杀，太祖引军得胜还师，未等回到军营，已有袁绍手下的将军高览、张郃各自带着本部兵马前来投降。曹军一鼓作气乘胜追击，袁绍军队全线崩溃。袁绍与长子袁谭在乱军之中仅带了少数亲随渡过黄河才得以逃脱，他的部属大部分被曹军俘虏。曹军发现被俘的袁军将士仍有心怀二志的现象，便把他们全部活埋了。沮授在混乱中没来得及随袁绍渡过黄河，被曹军擒获押解到太祖那里，太祖爱惜他的才能，对他以礼相待。但沮授仍想逃回袁绍那里去，因而被杀。
【原文】
初，绍之南也。田丰说绍曰："曹公善用兵，变化无方，众虽少，未可轻也，不如以久持之。将军据山河之固，拥四州之众，外结英雄，内修农战，然后简其精锐，分为奇兵，乘虚迭出，以扰河南，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疲于奔命，民不得安业；我未劳而彼已困，不及二年，可坐克也。今释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战，若不如志，悔无及也"。绍不从。丰恳谏，绍怒甚，以为沮众，械系之。绍军既败，或谓丰曰："君必见重"。丰曰："若军有利，吾必全，今军败，吾其死矣"。绍还，谓左右曰："吾不用田丰言，果为所笑"。遂杀之。绍外宽雅，有局度，忧喜不形于色，而内多忌害，皆此类也。
【译文】
起初，袁绍率领大军南下的时候，谋士田丰曾劝谏他说："曹操善于用兵，诡计多端。他的军队数量虽少，却切切不可轻视。与他相持对抗，必须作长远打算。将军您占据险要的山河地势，拥有四个州的土地和百姓，以此为前提，您可以对外结交天下英雄豪杰，对内大力发展农业生产，操练兵马，然后选出一些精锐部队，编组成几支奇兵，在曹军不备的情况下轮流出击，骚扰河南地区。曹军救援右边则袭击其左冀，救援左冀则攻其右边，如此连续不断，使曹军疲于奔命，百姓不得安居和从事生产，我军不曾大动干戈而敌军已经疲惫不堪。这样，用不了两三年时间，就会把曹操拖垮。可眼下将军您放着深思熟虑的长远大计不用，却把全部精力用于打一仗就能全胜，万一这一仗打不赢的话，您可是后悔也就来不及了"。袁绍不愿听从田丰的劝谏，田丰仍再三陈词。袁绍大怒，以为田丰是有意散布失败情绪，扰乱军心，破坏他的出兵大计，于是下令给田丰戴上脚镣手铐囚禁起来。等到袁绍大军溃败后，有人对田丰说："你的预言都已变成现实，这下子大将军会更加看重你了吧"！田丰叹气道："如果袁公打了胜仗归来，我倒是能够活命；如今他大败而回，我的性命肯定保不住了"。果然袁绍回到邺城后对左右的人说："当初我没有听从田丰的劝阻，这下果真会令他耻笑了"。于是传令把田丰杀掉了。袁绍这个人外表宽容闲雅，喜怒不在脸上表露出来，颇有大将风度，而内心却多猜忌，嫉贤妒能，妄加陷害，处理田丰就是明证。
【原文】
冀州城邑多叛，绍复击定之。自军败后发病，七年，忧死。
【译文】
冀州不少城邑纷纷背叛，袁绍一一平定。但自从大败于官渡以来，袁绍就一病不起。建安七年，在极度的忧郁中死去。
【评析】
袁绍仪表不凡，器宇轩昂，在当时有很大名气和影响力，又逞威黄河以北，本来有很好的发展空间，但他却是个外表儒雅大度、内心狭隘多忌的人物，喜欢玩弄计谋却缺乏果决之心，有才能的人不重用，良策忠言不能采纳。从前楚霸王不听从范增的计谋，以致失去了眼看就要到手的霸业；而袁绍杀害智士田丰，他的失误比起项羽来，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魏书吕布传
【原文】
吕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人也。以骁武给并州。刺史丁原为骑都尉，屯河内，以布为主簿，大见亲待。灵帝崩，原将兵诣洛阳。与何进谋诛诸黄门，拜执金吾。进败，董卓入京都，将为乱，欲杀原，并其兵众。卓以布见信于原，诱布令杀原。布斩原首诣卓，卓以布为骑都尉，甚爱信之，誓为父子。
布便弓马，膂力过人，号为飞将。稍迁至中郎将，封都亭侯。卓自以遇人无礼，恐人谋己，行止常以布自卫。然卓性刚而褊〔1〕，忿不思难，尝小失意，拔手戟〔2〕掷布。布拳捷避之，为卓顾谢，卓意亦解。由是阴怨卓。卓常使布守中台，布与卓侍婢私通，恐事发觉，心不自安。
先是，司徒王允以布州里壮健，厚接纳之。后布诣允，陈卓几见杀状。时允与仆射士孙瑞密谋诛卓，是以告布使为内应。布曰："奈如父子何"！允曰："君自姓吕，本非骨肉。今忧死不暇，何谓父子"？布遂许之，手刃刺卓。语在《卓传》。允以布为奋武将军，假节，仪比三司，进封温侯，共秉朝政。布自杀卓后，畏恶凉州人，凉州人皆怨。由是李傕等遂相结还攻长安城。布不能拒，傕等遂入长安。卓死后六旬，布亦败。将数百骑出武关，欲诣袁术。
【注解】
〔1〕刚而褊(biǎn)：刚强而气量狭窄。
〔2〕手戟：古代兵器。小戟。
【译文】
吕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人。他凭着身体矫健、勇猛过人，在并州任职。刺史丁原任骑都尉，驻守河内，任命吕布为主簿，对他非常亲近重视。汉灵帝驾崩，丁原带领部队前往洛阳，与何进密谋诛杀宦官，官拜执金吾。何进失败董卓乘机进入洛阳，图谋不轨，想除掉丁原，吞并丁原的兵众。董卓知道吕布是丁原的亲信，便引诱他去杀丁原。吕布砍下了丁原的首级献给董卓，于是董卓任命吕布为骑都尉，非常宠爱并信任他，两人立誓确定为父子关系。
吕布鞍马娴熟，膂力过人，被称为"飞将"。不久擢升为中郎将，封都亭侯。董卓自知对人刻薄寡恩，唯恐别人算计他，出外或居家都让吕布来保卫。但是董卓生性刚烈又心胸狭小，一时气恼就不顾后果。曾经有一件小事，使他很不高兴，随手拔出手戟向吕布投去。吕布敏捷地避开了，并为这件事情向董卓道了歉，董卓的怒气才消，但吕布自此暗恨董卓。董卓常派吕布守卫他的内宫，吕布借机与董卓的侍婢私通，又害怕事情被发觉，心中惴惴不安。
在这以前，司徒王允因为吕布是并州城里的壮健男儿，对他总是优礼相待。后来吕布去见王允，述说了董卓几乎杀了他的事。当时王允正与仆射士孙瑞密谋杀死董卓，因此便让吕布为这次行动做内应。吕布说："我们的父子关系该如何处置"？王允说："你自姓吕，本来并不是什么亲生骨肉，现在你自己的性命还得不到保障，还说什么父子不父子啊"！吕布于是答应了，亲手杀死了董卓。这件事记录在《董卓传》中。王允任命吕布为奋武将军，授与符节指挥军队，仪礼比照三司，进封为温侯，与他共同主持朝政。吕布自从杀死董卓后，对凉州人既害怕又厌恶，凉州人也都怨恨他。因此李傕等人纠集在一起共同攻打长安城，吕布抵挡不住，李傕等攻进长安。在董卓死后六十天的时候，吕布又被打败了。他带着数百骑兵冲出武关，想去投奔袁术。
【原文】
布自以杀卓为术报仇，欲以德之。术恶其反复，拒而不受。北诣袁绍，绍与布击张燕于常山。燕精兵万余，骑数千。布有良马曰赤兔。常与其亲近成廉、魏越等陷锋突阵，遂破燕军。而求益兵众，将士抄掠，绍患忌〔1〕之。布觉其意，从绍求去。绍恐还为己害，遣壮士夜掩杀布，不获。事露，布走河内，与张杨合。绍令众追之，皆畏布，莫敢逼近者。
【注解】
〔1〕患忌：嫌忌。
【译文】
吕布自以为杀了董卓，是替袁术报了仇，心想袁术会器重他；然而袁术讨厌吕布反复无常的为人，拒绝接纳他。吕布只得北上投靠袁绍，袁绍与他一起去常山攻打张燕。张燕有精兵万余，骑兵数千。吕布有一匹好马，名叫赤兔。吕布与他的心腹将领成廉、魏越等，冲锋陷阵，终于打败张燕的军队。吕布于是要求扩充自己的队伍，加之他手下的壮士也时常抢劫掠夺老百姓，袁绍对他很不放心。吕布也感觉到了袁绍不会重用他，于是去见袁绍，请求放他走。袁绍害怕吕布以后会危害自己，派遣壮士趁夜掩杀吕布，但未得手。这件事被吕布知道后，他逃到河内，与张杨的部队合到了一处。袁绍派兵追杀，那些兵士都害怕吕布，没有一个人敢向他逼近。
【原文】
张邈字孟卓，东平寿张人也。少以侠闻，振穷救急，倾家无爱，士多归之。太祖、袁绍皆与邈友。辟公府，以高第拜骑都尉，迁陈留太守。董卓之乱，太祖与邈首举义兵。汴水之战，邈遣卫兹将兵随太祖。袁绍既为盟主，有骄矜〔1〕色，邈正议责绍。绍使太祖杀邈，太祖不听，责绍曰："孟卓，亲友也，是非当容之。今天下未定，不宜自相危也"。邈知之，益德太祖。太祖之征陶谦，敕家曰："我若不还，往依孟卓"。后还，见邈，垂泣相对。其亲如此。
吕布之舍袁绍从张杨也，过邈，临别，把手共誓。绍闻之，大恨。邈畏太祖终为绍击己也，心不自安。兴平元年，太祖复征谦，邈弟超，与太祖将陈宫、从事中郎许汜、王楷共谋叛太祖。宫说邈曰："今雄杰并起，天下分崩，君以千里之众，当四战之地，抚剑顾眄〔2〕，亦足以为人豪，而反制于人，不以鄙乎！今州军东征，其处空虚，吕布壮士，善战无前，若权迎之，共牧兖州，观天下形势，俟〔3〕时事之变通，此亦纵横之一时也"。邈从之。太祖初使宫将兵留屯东郡，遂以其众东迎布为兖州牧，据濮阳。郡县皆应，唯鄄城、东阿，范为太祖守。太祖引军还，与布战于濮阳，太祖军不利，相持百余日。是时岁旱、虫蝗、少谷，百姓相食，布东屯山阳。二年间，太祖乃尽复收诸城，击破布于巨野。布东奔刘备。邈从布，留超将家属屯雍丘。太祖攻围数月，屠之，斩超及其家。邈诣袁术请救，未至，自为其兵所杀。
【注解】
〔1〕骄矜(jīn)：骄傲自负。
〔2〕顾眄(miǎn)：往回看。
〔3〕俟：等待。
【译文】
张邈字孟卓，东平寿张人。少年时以豪侠闻名，救济贫困，救人急难，倾尽家产，毫不吝惜，文人墨客多有归附于他的。太祖、袁绍都和他是朋友。汉朝征召他做官，他以优异的政绩被任命为骑都尉，不久升任陈留太守。董卓作乱之时，太祖与张邈首先发难兴兵讨伐董卓。汴水之战，张邈派遣卫兹率领部队随太祖作战。袁绍做了盟主，有些骄傲自得，张邈严正地责备他。袁绍让太祖杀掉张邈，太祖不干，责怪袁绍说："孟卓是你我的亲密朋友，好坏都应该容得下他。如今天下未定，不应当自相残杀呀"！张邈知道这件事后，更加敬重太祖。太祖在出征陶谦前给家中留下话说："我如果回不来，你们可以去投靠孟卓"。后太祖平安归来，见张邈，两人相对垂泪。他们的关系就是这样的亲密。
吕布离开袁绍去投奔张杨，经过张邈住处，与他告别，两人执手发誓。袁绍听说这事，大为恼恨。张邈担心太祖最终会替袁绍杀掉自己，心里惴惴不安。兴平元年，太祖再次征讨陶谦。张邈的弟弟张超，与太祖的部将陈宫、从事中郎许汜、王楷共同商议背叛太祖。陈宫动员张邈说："当今雄杰四起，天下分崩，您拥有那么广阔的土地和众多的兵士，占据四方必争之地，手抚利剑环顾四方，也可称得上是人中豪杰，却反而受制于人，不是太没出息了吗？今天兖州城里的军队开拔东征，城内空虚，吕布是位勇夫，善于打仗，勇往直前，如果暂时将他迎来，共同管辖兖州，静观天下形势的变化，相机行事，这也是纵横四海的大好良机啊"。张邈听从了他的话。太祖东征陶谦时派陈宫带领部分将士留守东郡，于是陈宫带着这批人马向东迎接吕布，吕布担任了兖州牧，并占据了濮阳。周围各郡县纷纷前来归附，只有鄄城、东阿、范县仍在太祖手中。太祖带领大部队回来，与吕布在濮阳交战，初战并不顺利，两军相持了一百多天。当时正值大旱，蝗虫为灾，庄稼歉收，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吕布领兵向东屯扎山阳。在两年的时间里，太祖将全部失地一一收回，并在巨野打败了吕布。吕布向东投奔了刘备。张邈跟随吕布，留下张超带着家眷驻扎在雍丘。太祖围攻雍丘数月，城破之日，血洗城池，杀死了张超及全家人丁。张邈去向袁术讨救兵，可是救兵没有请来，自己却遭部下杀害。
【原文】
备东击术，布袭取下邳，备还归布。布遣备屯小沛。布自称徐州刺史。术遣将纪灵等步骑三万攻备，备求救于布。布诸将谓布曰："将军常欲杀备，今可假手于术"。布曰："不然。术若破备，则北连太山诸将，吾为在术围中，不得不救也"。便严步兵千、骑二百，驰往赴备。灵等闻布至，皆敛兵不敢复攻。布于沛西南一里安屯，遣铃下请灵等，灵等亦请布共饮食。布谓灵等曰："玄德，布弟也。弟为诸君所困，故来救之。布性不喜合斗，但喜解斗耳"。布令门候于营门中举一只戟，布言："诸君观布射戟小支，一发中者诸军当解去，不中可留决斗"。布举弓射戟，正中小支。诸将皆惊，言"将军天威也"！明日复欢会，然后各罢。
【译文】
刘备东征袁术，吕布趁机攻取了下邳，刘备只好返回下邳归附吕布。吕布派刘备驻扎在小沛。吕布自称为徐州刺史。袁术遣大将纪灵带领步、骑兵共三万人马攻打刘备，刘备向吕布求救。吕布手下将领对吕布说："将军您一直想杀刘备，这次可借袁术的手干掉他"。吕布说："不对。袁术如果击败刘备，就将联合北面太山一带的部队，我们就将陷在他们的包围之中，所以不能不去救刘备"。于是率领步兵千人、骑兵二百，飞速赶往小沛救援刘备。纪灵等人听说吕布兵到，都连忙收兵，不敢再进攻。吕布在离小沛西南一里的地方扎下营盘，派护兵去请纪灵等将领，纪灵等人也请吕布一起饮酒作乐。吕布对纪灵等人说："玄德是我吕布的弟弟。我弟弟被诸位所围，所以赶来救他。我吕布生性不喜欢看别人相互争斗，只喜欢为别人排解纷争"。吕布命令门候在营门中竖起一支戟，说："诸位看我射戟上的小支，如一发射中，诸君当解围离开这里，如果射不中，那你们留下来与刘备决一死战"。他引弓向戟射出一箭，正好射中戟上的小支。将军们大为震惊，说："将军您真是有天神般的威力呀"！第二天，吕布又同诸将宴饮欢会，然后各自罢兵。
【原文】
术欲结布为援，乃为子索布女，布许之。术遣使韩胤以僭号议告布，并求迎妇。沛相陈珪恐术布成婚，则徐、扬合纵，将为国难，于是往说布曰："曹公奉迎天子，辅赞国政，威灵命世，将征四海，将军宜与协同策谋，图太山之安。今与术结婚，受天下不义之名，必有累卵之危"。布亦怨术初不己受也，女已在涂，追还绝婚，械送韩胤，枭首〔1〕许市。珪欲使子登诣太祖，布不肯遣。会使者至，拜布左将军。布大喜，即听登往，并令奉章谢恩。登见太祖，因陈布勇而无计，轻于去就，宜早图之。太祖曰："布，狼子野心，诚难久养，非卿莫能究其情也"。即增珪秩中二千石，拜登广陵太守。临别，太祖执登手曰："东方之事，便以相付"。令登阴合〔2〕部众以为内应。
【注解】
〔1〕枭首：砍下并悬挂罪犯头颅。
〔2〕阴合：私下联合。
【译文】
袁术想拉拢吕布做帮手，于是替儿子向吕布的女儿求婚，吕布同意了。袁术派韩胤向吕布正式通告自己想僭号称帝的打算，同时请求接吕布的女儿与自己的儿子去完婚。沛相陈珪唯恐袁术、吕布成了亲家，徐州、扬州联为一体，将会危害国家，于是前往游说吕布道："曹公奉迎天子，辅助国家政事，威武英明举世闻名，即将征讨全国，将军您应该与他同心协力地筹谋国家大事，这样，您的地位就会像泰山一样安稳。现在您都与袁术结成亲家，天下都会骂您不义，那您就随时危如累卵了"。吕布心里也怨恨当年袁术不肯接纳自己，连忙派人把已经跟着韩胤上路的女儿追了回来，拒绝了这门亲事，并将使者韩胤戴枷披锁，在许市的街市上枭首示众。陈珪想派遣儿子陈登去太祖那里，吕布不同意。正巧这时太祖的使者来到，任命吕布为左将军。吕布大喜，随即听任陈登起程，还命令陈登带着书信，向天子谢恩。陈登拜谒太祖，乘便述说了吕布有勇无谋、反复无常等缺点，希望太祖早日除掉他。太祖说："吕布狼子野心，实在不能久养，你当然是最熟悉内情的"。当即把陈珪的俸禄提高到年二千石，任命陈登为广陵太守。临别时，太祖拉着陈登的手说："东方的事，便托付给你了"。同时命令陈登私下集结军队做内应。
【原文】
始，布因登求徐州牧，登还，布怒，拔戟斫〔1〕几曰："卿父劝吾协同曹公，绝婚公路；今吾所求无一获，而卿父子并显重，为卿所卖耳！卿为吾言，其说云何"？登不为动容，徐喻之曰："登见曹公言：‘待将军譬如养虎，当饱其肉，不饱则将噬人。’公曰：‘不如卿言也。譬如养鹰，饥则为用，饱则扬去。’其言如此"。布意乃解。
术怒，与韩暹、杨奉等连势，遣大将张勋攻布。布谓珪曰："今致术军，卿之由也，为之奈何"？珪曰："暹、奉与术，卒合之军耳，策谋不素定，不能相维持，子登策之，比之连鸡，势不俱栖，可解离也"。布用珪策，遣人说暹、奉，使与己并力共击术军，军资所有，悉许暹、奉。于是暹、奉从之，勋大破败。
【注解】
〔1〕斫(zhuó)：大锄；引申为用刀、斧等砍。
【译文】
起先，吕布想通过陈登谋求徐州牧的职位，陈登回来，吕布得知自己的愿望没能实现，勃然大怒，拔戟砍在桌子上说："你父亲劝我与曹公合作，拒绝袁术的婚约。如今我一无所获，而你们父子倒都显赫起来，我被你们出卖了！你对我说说看，曹操到底对你说了什么"？陈登脸不改色，从从容容地说道："我见曹公时说：‘对待将军您，就像养着一头猛虎，应当让它吃饱肉，如果肚子不饱，它就会吃人的。’曹公说：‘不对，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就像是养鹰，饥饿时可以利用，一旦吃饱就飞走了。’我们议论您的就是这样的话"。吕布听了怒气才消解。
袁术听说吕布回绝了婚事还杀了自己的使者，很是愤怒，与韩暹、杨奉等联合，派大将张勋率军攻打吕布。吕布对陈珪说："这次袁术的大军来到这里，都是因为你的关系！你看该怎么办呢"陈珪说："韩暹、杨奉同袁术仓促结合联盟，策略都不是预先谋划好的，肯定不能维持长久，绑在一起的两只鸡，无论如何也不能双栖双宿。可以设法拆散他们的联军，这事可交给我的儿子陈登去办"。吕布采用了陈珪的计策，派人去游说韩暹、杨奉，让他们与自己合力攻打袁军，并许诺他们将得到全部军需物品。于是韩暹、杨奉转向了吕布，张勋大败。
【原文】
建安三年，布复叛为术，遣高顺攻刘备于沛，破之。太祖遣夏侯惇救备，为顺所败。太祖自征布，至其城下，遗布书，为陈祸福。布欲降，陈宫等自以负罪深，沮其计。布遣人求救于术，自将千余骑出战，败走，还保城，不敢出。术亦不能救。布虽骁猛，然无谋而多猜忌，不能制御其党，但信诸将。诸将各异意自疑，故每战多败。太祖堑围之三月，上下离心，其将候成、宋宪、魏续缚〔1〕陈宫，将其众降。布与其麾下登白门楼。兵围急，乃下降。遂生缚布，布曰："缚太急，小缓之"。太祖曰："缚虎不得不急也"。布请曰："明公所患不过于布，今已服矣，天下不足忧。明公将步，令布将骑，则天下不足定也"。太祖有疑色。刘备进曰："明公不见布之事丁建阳及董太师乎"！太祖颔〔2〕之。布因指备曰："是儿最叵信〔3〕者"。于是缢杀布。布与宫、顺等皆枭首送许，然后葬之。
【注解】
〔1〕缚：捆绑。
〔2〕颔(hàn)：点头。
〔3〕叵信：不可信。
【译文】
建安三年，吕布再次叛投袁术，并派高顺去进攻在沛县的刘备，刘备大败。太祖派遣夏侯援救刘备，也被高顺打败。太祖亲自征讨吕布，兵临下邳城下，派人送信给吕布，向他陈述了祸福得失。吕布有意投降，陈宫等人感到自己罪孽深重，便劝阻他放弃这种想法。吕布派人向袁术求救，自己带着千余名骑兵出来应战，大败，只得退回城中固守，再也不敢出战。袁术也没有来救他。吕布虽然骁勇刚猛，但缺少计谋而且猜忌心重，他不能控制部众，只相信几个将领。而他的将领也是三心二意，相互猜疑，所以每次战斗多以失败告终。太祖在城下挖了壕沟，把吕布包围了三个月，吕布内部上下离心，将领候成、宋宪、魏续捆着陈宫，率领士兵开城向太祖投降。吕布与他的部下登上了白门楼，亲眼见到自己被太祖的军队层层密密地包围，只得下城投降。于是把他活活地捆绑了。吕布说："绑得太紧了，稍微松一点儿吧"。太祖说："捆老虎，不得不捆紧一点儿"。吕布求情说："明公所担心的不就是我吕布吗？今天我臣服了，天下就没有谁值得您忧虑了。明公您率领步兵，让吕布率领骑兵，那么天下就不难平定了"。太祖犹豫不决。刘备进言说："明公难道没见到吕布是如何侍奉丁建阳和董太师的吗"？太祖点头表示赞同。吕布听了责骂刘备道："你这个小人是最不可信任的"。结果吕布被绞杀了。吕布和陈宫、高顺都被割下首级送往许都，然后才埋葬尸首。
【评析】
三国名人当中，吕布肯定不是最坏的，但却肯定是最叫人不放心的。在当时那个翻云覆雨的乱世，审时度势、改投明主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瑕疵，张辽、马超、甘宁、太史慈都曾投效过好几位主公，世人却并不因此而嘲笑他们不义。但吕布的特殊性在于：第一，他变节易虑的频率未免太过急促；第二，他变节后出尔反尔的手段未免太过狠毒。
吕布短促的一生，起码投靠过七位主人：丁原、董卓、王允、袁术、袁绍、张杨、刘备。他和这七位主子的关系大体上都经过了三个阶段：起初是一见倾心、如胶似漆；不久便嫌隙从生、各怀鬼胎；最终是反目成仇甚至相互火拼。
单论武勇，三国时期恐怕无一人能和吕布抗衡。可是如此一位天下无双的悍将，在做人的原则方面竟是那样的幼稚愚蠢，空有盖世武艺，怎奈毫无信义，一生朝秦暮楚，最后众叛亲离，实在令后人感叹不已。
魏书夏侯渊传
【原文】
夏侯渊字妙才，族弟也。太祖居家，曾有县官事，渊代引重罪，太祖营救之，得免。太祖起兵，以别部司马、骑都尉从，迁陈留、颍川太守。及与袁绍战于官渡，行督军校尉。绍破，使督兖、豫、徐州军粮；时军食少，渊传馈相继，军以复振〔1〕。昌豨反，遣于禁击之，未拔，复遣渊与禁并力，遂击豨，降其十余屯，豨诣禁降。渊还，拜典军校尉。济南、乐安黄巾徐和、司马俱等攻城，杀长吏，渊将泰山、齐、平原郡兵击，大破之，斩和，平诸县，收其粮谷以给军士。十四年，以渊为行领军。太祖征孙权还，使渊督诸将击庐江叛者雷绪，绪破，又行征西护军，督徐晃击太原贼，攻下二十余屯，斩贼帅商曜，屠其城。从征韩遂等，战于渭南。又督朱灵平隃糜、氐。与太祖会安定，降杨秋。
【注解】
〔1〕复振：重新振作。
【译文】
夏侯渊字妙才，是太祖的同族弟弟。太祖家居的时候，曾在县衙吃官司，夏侯渊替他领受重罪，太祖设法营救他，得免于受刑。太祖起兵，夏侯渊跟随他担任别部司马、骑都尉的职务，升陈留、颍川太守。到太祖与袁绍在官渡开战时，他兼任督军校尉。袁绍被击败后，太祖又让他督领兖州、豫州、徐州的军粮。当时军中粮食短缺，夏侯渊想尽办法转运粮食从未间断，军心得以重新振奋。昌豨谋反，太祖派于禁去讨伐，没有成功，派夏侯渊与于禁协同作战，才击败了昌豨叛军，攻下了叛军十余个营寨，昌豨向于禁投降。夏侯渊得胜回朝，被任命为典军校尉。济南、乐安的黄巾军首领徐和、司马俱等人，攻打城池，杀害官吏，夏侯渊带领着泰山、齐、平原郡的军队还击，大破黄巾军，杀死了徐和，平复了诸县，收缴他们的粮草来供给士兵。建安十四年，以夏侯渊为行将军。太祖征讨孙权回来，派夏侯渊督领诸将去进剿庐江叛军头目雷绪，雷绪被击散后，又兼任征西护军一职，督领徐晃攻击太原的叛贼，连下二十多个营寨，杀死了贼军主帅商曜，血洗该城。又跟随太祖征讨韩遂等人，在渭南作战。又督领朱灵平定隃糜、氐。与太祖在安定会合，使杨秋投降。
【原文】
十七年，太祖乃还邺，以渊行护军将军，督朱灵、路招等屯长安，击破南山贼刘雄，降其众。围遂、超余党梁兴于，拔之，斩兴，封博昌亭侯。马超围凉州刺史韦康于冀，渊救康，未到，康败。去冀二百余里，超来逆战，军不利。氐反，渊引军还。十九年，赵衢、尹奉等谋讨超，姜叙起兵卤城以应之。衢等谲说超，使出击叙，于后尽杀超妻子。超奔汉中，还围祁山。叙等急求救，诸将议者欲须太祖节度。渊曰："公在邺，反复四千里，比报，叙等必败，非救急也"。遂行，使张郃督步骑五千在前，从陈仓狭道入，渊自督粮在后。至渭水上，超将氐、羌数千逆。未战，超走，郃进军收超军器械。渊到，诸县皆已降。韩遂在显亲，渊欲袭取之，遂走。渊收遂军粮，追至略阳城，去遂二十余里，诸将欲攻之，或言当攻兴国氐。渊以为遂兵精，兴国城固，攻不可卒拔，不如击长离诸羌。长离诸羌多在遂军，必归救其家。若舍羌独守则孤，救长离则官兵得与野战，可必虏也。渊乃留督将守辎重，轻兵步骑到长离，攻烧羌屯，斩获其众。诸羌在遂军者，各还种落。遂果救长离，与渊军对阵。诸将见遂众，恶之，欲结营作堑乃与战。渊曰："我转斗千里，今复作营堑，则士众罢弊，不可久。贼虽众，易与耳"。乃鼓之，大破遂军，得其旌麾〔1〕，还略阳，进军围兴国。氐王千万逃奔马超，余众降。转击高平、屠各，皆散走，收其粮谷牛马。乃假渊节。
初，枹罕宋建因凉州乱，自号河首平汉王。太祖使渊帅诸将讨建。渊至，围枹罕，月余拔之，斩建及所置丞相已下。渊别遣张郃等平河关，渡河入小湟中，河西诸羌尽降，陇右平。太祖下令曰："宋建造为乱逆三十余年，渊一举灭之，虎步关右，所向无前。仲尼有言：‘吾与尔不如也。’"二十一年，增封三百户，并前八百户。还击武都氐羌下辩，收氐谷十余万斛。太祖西征张鲁，渊等将凉州诸将侯王已下，与太祖会休亭。太祖每引见羌、胡，以渊畏之。会鲁降，汉中平，以渊行都护将军，督张郃、徐晃等平巴郡。太祖还邺，留渊守汉中，即拜渊征西将军。二十三年，刘备军阳平关，渊率诸将拒之，相守连年。二十四年正月，备夜烧围鹿角。渊使张郃护东围，自将轻兵护南围。备挑战，军不利。渊分所将兵半助，为备所袭，渊遂战死。谥曰愍候。
初，渊虽数战胜，太祖常戒曰："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将当以勇为本，行之以智计；但知任勇，一匹夫敌耳"。
渊妻，太祖内妹。长子衡，尚太祖弟海阳哀侯女，恩宠特隆。衡袭爵，转封安宁亭侯。黄初中，赐中子霸，太和中，赐霸四弟，爵皆关内侯。霸，正始中为讨蜀护军、右将军，进封博昌亭候，素为曹爽所厚。闻爽诛，自疑，亡入蜀。以渊旧勋〔2〕赦霸子，徙乐浪郡。霸弟威，官至兖州刺史。威弟惠，乐安太守。惠弟和，河南尹。衡薨，子绩嗣，为虎贲中郎将。绩薨，子褒嗣。
【注解】
〔1〕旌麾(jīnɡhuī)：帅旗;指挥军队的旗帜。
〔2〕旧勋：昔日的功勋。
【译文】
建安十七年，太祖回到邺县，让夏侯渊兼任护军将军，督领朱灵、路招等人的军队驻扎在长安，击破了南山的草寇刘雄，迫使他的部下投降。在县围攻韩遂、张超的余党梁兴，攻克县后，斩了梁兴，被封为博昌亭侯。马超在冀州围攻凉州刺史韦康，夏侯渊前去救援，尚未赶到，韦康已被打败。这时，夏侯渊的军队距冀州尚有二百余里，马超即来迎击，夏侯渊交战不利。此时氐又反叛了，夏侯渊只得率领军队返回。建安十九年，赵衢、尹奉等人谋划讨伐马超，姜叙在卤城起兵响应。赵衢等人骗马超去讨伐姜叙，而他们在马超离去后，将马超的妻子儿女全部杀死。马超逃奔汉中，回头再围攻祁山。姜叙等人紧急求援，将军们意见很多，认为只有太祖的命令才能出兵。夏侯渊说："主公在邺县，来回四千里路，待书信到来，姜叙等人必定已被打败，这不是救急的好办法"。于是只有他赶快前去赴援，派张郃督领五千名步、骑兵为前锋，从陈仓狭道直趋汉中，他自己督粮草殿后。张进军到了渭水，马超带领数千名氐族羌族兵士前来抵御。没有开战，马超便逃跑了，张军队缴获了马超军队丢弃的军用器械。等到夏侯渊到来，附近的县都已经投降了。韩遂驻扎在显亲，夏侯渊想要袭击他，韩遂闻风而逃。夏侯渊缴获了韩遂的军粮，追到略阳城，离韩遂营地还有二十多里地，手下部将有的建议首先攻打韩遂，有的认为应该先攻打兴国的氐族。夏侯渊认为韩遂兵马精良，而且兴国城又很坚固，围攻兴国未必能马上拿下，不如先攻长离的各路羌人。长离的羌人多在韩遂的军队里，闻讯必定回去救家。韩遂如果舍弃羌人独守，就孤独无援；如果他去救长离，那么官兵就可以在旷野里与他作战，那样一定能将他俘获。夏侯渊于是留督将守卫辎重，轻兵步骑奔袭长离，焚烧羌人村寨，杀死了许多羌人。韩遂部队里的羌人，纷纷回自己的部落去了。韩遂果然去救长离，与夏侯渊的军队对阵。诸将见韩遂兵马甚多，心里无底，计划先扎下营盘、挖好战壕后再与他交战。夏侯渊说："我们已经转战千里，如果今天扎营帐、挖壕沟，士兵们将更加疲惫不堪，难以持久对抗；敌兵人数虽多，其实很容易击破"。于是擂鼓冲锋，大破韩遂的军队，还得到了韩遂的战旗。回到略阳，再进兵围攻兴国。氐王千万投奔了马超，其余人都举手投降。转而进攻高平、屠各，那里的守军纷纷逃走，夏侯渊尽收那里的粮草牛马。于是朝廷授予夏侯渊符节。
当初，枹罕人宋建趁凉州动乱，自称为"河首平汉王"。太祖派夏侯渊带领众将前去讨伐宋建。夏侯渊一到即围攻枹罕，一个多月后攻克了该城，杀了宋建以及他所任命的丞相以下的各级官员。夏侯渊另派张郃等人去平定河关，他们的部队渡过黄河到达小湟中，河西各羌族部落都相继投降，陇西这一带才得以安定。太祖下令说："宋建造反作乱三十余年，夏侯渊一举消灭了他，称雄关右，像猛虎一样，所向无敌。就像仲尼曾说的‘我和你都不能与他相比啊’"！建安二十一年，太祖增授夏侯渊封邑三百户，加上以前历次分封的，共食邑八百户。夏侯渊回过头来攻打武都的氐人和羌人于下辩，收缴了氐人的粮食十余万斛。太祖西征张鲁，夏侯渊等人带领凉州诸将以及侯王以下官吏，与太祖在休亭会合。太祖每次接见羌人、胡人时，都要谈到夏侯渊的名字来威慑他们。张鲁投降之后，汉中平定，太祖又命夏侯渊兼都护将军，督领张郃、徐晃等人平定巴郡。太祖回邺县，留夏侯渊守汉中，又任命他为征西将军。建安二十三年，刘备驻军阳平关，夏侯渊率领部将前去抵抗，两军相持将近一年之久。建安二十四年正月，刘备趁夜偷袭夏侯渊，烧毁了营房四周的障碍物。夏侯渊派张郃护卫东面，自己带一支轻兵护卫南面。刘备向东面发起进攻，张军作战不利。夏侯渊出一半兵力去援助张，遭到刘备的袭击，夏侯渊战死。谥号为愍侯。
当初，夏侯渊虽然屡战屡胜，但太祖还是经常告诫他说："为将领的也应该有怯弱的时候，打仗不可以凭着勇敢猛冲。将帅应当以勇猛为本，再凭智慧计谋去施行；只知道一味逞勇斗狠，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的对手罢了"。
夏侯渊的妻子，是太祖的妻妹。夏侯渊的长子夏侯衡，娶了太祖弟弟海阳哀侯的女儿，受到特别隆厚的恩宠。夏侯衡继承了父亲的爵位，改封为安宁亭侯。黄初中，赐封中子夏侯霸以爵位。太和中，又赐封夏侯霸的四个弟弟为关内侯。夏侯霸在正始中为讨蜀护军右将军，进封博昌亭侯，一向被曹爽器重。他听到曹爽被杀的消息后，唯恐祸及自身，逃到了四川。因为夏侯渊以前所建功勋，朝廷赦免了夏侯霸的儿子，将他们迁到了乐浪郡。夏侯霸的弟弟夏侯威，官至兖州刺史。夏侯威的弟弟夏侯惠，任乐安太守。夏侯惠的弟弟夏侯和，任河南尹。夏侯衡死后，他的儿子夏侯绩继承爵位，为虎贲中郎将。夏侯绩逝世，儿子夏侯褒继承爵位。
【评析】
夏侯渊是曹操的同族兄弟，在曹操起兵时率众来投，从此随曹操南征北战。夏侯渊性格刚烈，十分勇敢，擅长带兵打仗，作战时总是冲锋在前，先后参加了官渡、赤壁、平马超、灭张鲁等知名战役，战功卓著。
魏书张辽传
【原文】
张辽字文远，雁门马邑人也。本聂壹之后，以避怨变姓。少为郡吏。汉末，并州刺史丁原以辽武力过人，召为从事，使将兵诣京都。何进遣诣河北募兵，得千余人。还，进败，以兵属董卓。卓败，以兵属吕布，迁骑都尉。布为李榷祈败，从布东奔徐州，领鲁相，时年二十八。太祖破吕布于下邳，辽将其众降，拜中郎将，赐爵关内侯。数有战功，迁〔1〕裨将军。袁绍破，别遣辽定鲁国诸县。与夏侯渊围昌于东海，数月粮尽，议引军还，辽谓渊曰："数日已来，每行诸围，辄属目视辽。又其射矢更稀，此必计犹豫，故不力战。辽欲挑与语，傥可诱也"？乃使谓榷曰："公有命，使辽传之"。果下与辽语，辽为说太祖神武，方以德怀四方，先附者受大赏。乃许降。辽遂单身上三公山，入家，拜妻子。欢喜，随诣太祖。太祖遣还，责辽曰："此非大将法也"。辽谢曰："以明公威信著于四海，辽奉圣旨，必不敢害故也"。从讨袁谭，袁尚于黎阳，有功，行中坚将军。从攻尚于邺，尚坚守不下。太祖还许，使辽与乐进拔阴安，徙其民河南。复从攻邺，邺破，辽别徇赵国、常山，招降缘山诸贼及黑山孙轻等。从攻袁谭，谭破，别将徇海滨，破辽东贼柳毅等。还邺，太祖自出迎辽，引共载，以辽为荡寇将军。复别击荆州，定江夏诸县，还屯临颍，封都亭侯。从征袁尚于柳城，卒与虏遇，辽劝太祖战，气甚奋，太祖壮之，自以所持麾授辽。遂击，大破之，斩单于蹋顿。
时荆州未定，复遣辽屯长社。临发，军中有谋反者，夜惊乱起火，一军尽扰。辽谓左右曰："勿动。是不一营尽反，必有造变者，欲以动乱人耳"。乃令军中："其不反者安坐"！辽将亲兵数十人，中陈而立。有顷定，即得首谋者杀之。陈兰、梅成以氐六县叛，太祖遣于禁、臧霸等讨成，辽督张郃、牛盖等讨兰。成伪降禁，禁还。成遂将其众就兰，转入灊山。灊中有天柱山，高峻二十余里，道险狭，步径裁通，兰等壁其上，辽欲进。诸将曰："兵少道险，难用深入"。辽曰："此所谓一与一，勇者得前耳"。遂进到山下安营，攻之，斩兰、成首，尽虏其众。太祖论诸将功，曰："登天山，履峻险，以取兰、成，荡寇功也"。增邑，假节。
太祖既征孙权还，使辽与乐进、李典等将七千余人屯合肥。太祖征张鲁，教与护军薛悌，署函边曰"贼至乃发"。俄而权率十万众围合肥，乃共发教，教曰："若孙权至者，张、李将军出战；乐将军守，护军勿得与战"。诸将皆疑。辽曰："公远征在外，比救至，彼破我必矣。是以教指及其未合逆击之，折其盛势，以安众心，然后可守也。成败之机，在此一战，诸君何疑"？李典亦与辽同。于是辽夜募敢从之士，得八百人，椎牛〔2〕飨将士，明日大战。平旦，辽被甲持戟，先登陷阵，杀数十人，斩二将，大呼自名，冲垒入，至权麾下。权大惊，众不知所为，走登高冢，以长戟自守。辽叱权下战，权不敢动，望见辽所将众少，乃聚围辽数重。辽左右麾围，直前急击，围开，辽将麾下数十人得出，余众号呼曰："将军弃我乎"！辽复还突围，拔出余众。权人马皆披靡，无敢当者。自旦战至日中，吴人夺气，还修守备，众心乃安，诸将咸服。权守合肥十余日，城不可拔，乃引退。辽率诸军追击，几复获权。太祖大壮辽，拜征东将军。建安二十一年，太祖复征孙权，到合肥，循行辽战处，叹息者良久。乃增辽兵，多留诸军，徙屯居巢。
关羽围曹仁于樊，会权称藩，召辽及诸军悉还救仁。辽未至，徐晃已破关羽，仁围解。辽与太祖会摩陂。辽军至，太祖乘辇出劳之，还屯陈郡。文帝即王位，转前将军。分封兄伋及一子列侯。孙权复叛，遣辽还屯合肥，进辽爵都乡侯。给辽母舆车，及兵马送辽家诣屯，敕辽母至，导从出迎。所督诸军将吏皆罗拜道侧，观者荣之。文帝践阼，封晋阳侯，增邑千户，并前二千六百户。黄初二年，辽朝洛阳宫，文帝引辽会建始殿，亲问破吴意状。帝叹息顾左右曰："此亦古之召虎也"。为起第舍，又特为辽母作殿，以辽所从破吴军应募步卒，皆为虎贲。孙权复称藩。辽还屯雍丘，得疾。帝遣侍中刘晔将太医视疾，虎贲问消息，道路相属。疾未瘳〔3〕，帝迎辽就行在所，车驾亲临，执其手，赐以御衣，太官日送御食。疾小差，还屯。孙权复叛，帝遣辽乘舟，与曹休至海陵，临江。权甚惮焉，敕诸将："张辽虽病，不可当也，慎之"！是岁，辽与诸将破权将吕范。辽病遂笃，薨于江都。帝为流涕，谥曰刚侯。子虎嗣。六年，帝追念辽、典在合肥之功，诏曰："合肥之役，辽、典以步卒八百，破贼十万，自古用兵，末之有也。使贼至今夺气，可谓国之爪牙矣。其分辽、典邑各百户，赐一子爵关内侯"。虎为偏将军，薨。子统嗣。
【注解】
〔1〕迁：升迁。
〔2〕椎牛：谓击杀牛。
〔3〕瘳：病愈。
【译文】
张辽字文远，雁门马邑人。原是聂壹的后代，因为躲避仇家而改姓。年轻时担任郡吏。汉朝末年，并州刺史丁原因为张辽膂力过人，召他担任从事，派他带兵去京都。何进派他到河北征兵，得到一千多人。返回京都，何进失败，张辽就带着召来的新兵归附于董卓。董卓失败后，又带兵投靠吕布，升任骑都尉。吕布被李榷打败，张辽跟随吕布向东逃奔徐州，兼任鲁相，那一年他二十八岁。曹操在下邳大破吕布，张辽率众投降，被任命为中郎将，赐封关内侯。因屡建战功，升为裨将军。袁绍被打败以后，曹操派张辽另率一军平定鲁国诸县。张辽与夏侯渊在东海郡包围了吕布的余党昌，几个月后粮草已尽，将军们商量撤退，张辽对夏侯渊说："最近几天来，我每次巡视阵营，昌总是盯着我，而他们射出的箭也一天比一天减少了，这一定是昌心中犹豫不知道该战还是该降，所以没有奋力抵抗。我想诱使他同我对话，或许可以劝他投降"。就派使者传话说："曹公有命令，让张辽传达给你"。昌果然下来与张辽谈话。张辽对他说："曹公神武英勇，正在用他的仁德感化四方各派的势力，先归附的可以受大赏"。昌就答应投降。张辽单人登上三公山，到昌的家，拜会他的妻子儿女。昌非常高兴，跟随他去见曹操。曹操让昌返回，责备张辽说："这不是大将应采用的方法"。张辽道歉说："凭着明公远播四海的威信，我说奉您的旨意，昌必然不敢害我"。后来，张辽跟随曹操在黎阳征剿袁谭、袁尚，有战功，代行中坚将军。又随曹操在邺城攻击袁尚，袁尚坚守，难以攻克。曹操回许昌，命令张辽同乐进进攻阴安，把当地百姓迁移到黄河以南。而后张辽又跟随曹操攻打邺城，邺城被攻破，张辽另率一军攻占赵国、常山，安抚招降沿山各路贼军以及黑山孙轻等人。此后又随曹操攻打袁谭，打败袁谭后，张辽又率军夺取海滨，击溃了辽东柳毅等人。回到邺城，曹操亲自出来迎接，拉着他同乘一辆车，任命他为荡寇将军。张辽又领兵攻打荆州，平定了江夏各县，回军屯扎临颍，进封都亭侯。张辽又随曹操征伐袁尚，在柳城突然遭遇匈奴，张辽劝曹操决战，意气非常振奋，曹操被他的胆魄所感染，把自己手持的令旗授给张辽，于是张辽率军出击，大败匈奴，杀死了单于蹋顿。
当时荆州还没有平定，曹操派张辽屯驻长社。临出发的时候，部队中有谋反的，乘夜间放火呼叫，全军都被骚乱。张辽对左右的卫士说："不要动。这决不是全营都造反了，一定有制造变乱的人，想借此煽动扰乱军心"。于是传令军中，不想造反的安心地坐下，张辽带着几十个贴身卫兵，站在军营中间。不一会儿军营都安定下来，很快抓到了带头谋反的，予以处死。陈兰、梅成煽动六安县的氐族人叛变，曹操派于禁、臧霸等领兵征讨梅成，命张辽督率张郃、牛盖等人征讨陈兰。梅成佯装投降于禁，于禁就撤军。梅成就率部下会合陈兰，转入灊山。灊山中有天柱峰，高峻陡峭达二十多里，山道狭窄险恶，宽度仅容一人通过，陈兰等在上面筑起营垒。张辽想要进军，众将都说："兵少路险，难以深入"。张辽说："这正是一对一的拼搏，勇敢就能占到先机"。便前进到山下安营，发起攻击，将陈兰、梅成斩首，俘虏了他们的部下。曹操评论众将功劳时说："登天柱，历险境，战胜陈兰、梅成，这是荡寇将军的功绩"。为张辽增加了食邑，授予他持节的荣誉和职权。
曹操征讨孙权返回，命张辽与乐进、李典等率领七千多人驻合肥。曹操出征张鲁，交与护军薛悌一份手令，在函外写上"敌军到了，再打开"。不久，孙权带领十万兵马包围了合肥，于是各位将军一起打开密封的命令，命令说："如果孙权兵来，张辽、李典二位将军出战，乐进守城，护军薛悌不得参战"。众将都疑惑不解。张辽说："主公远征在外，等救兵赶到，敌人必定已经把我们打败了。所以命令我们趁敌人尚未形成包围迅速迎击，挫伤他们的锐气，以安定军心，然后就可以坚守了。成败的关键，就在这一战，大家有什么可怀疑的呢"？李典也赞成张辽的意见。于是张辽连夜召募敢死的士兵，一共有八百人，杀牛犒劳将士，第二天大战。天一亮，张辽披甲持戟，率先攻入敌阵，连杀几十名敌兵，斩杀两名敌将，大呼自己姓名，冲入敌军营垒，直到孙权的指挥营房。孙权大惊，众多将领都不知所措，逃上高堆，用长戟护住孙权。张辽喝叱孙权下来接战，孙权不敢动，望见张辽带领的兵士很少，孙权的部下渐渐聚拢，把张辽层层包围起来。张辽左右冲突，奋勇向前，冲了出来，部下几十人随着冲出，余下的士兵高声呼喊："将军要抛弃我们吗"？张辽返身再入重围，救出余下的士兵。孙权的人马都溃散了，没有敢阻挡他的。从早上战到中午，吴兵的士气大为受挫，张辽退回修筑防御工事军心安定，众位将军都很佩服张辽。孙权包围合肥十多天，却不能攻破，便只好领兵撤退。张辽率领各路兵马追击，几乎再次抓获孙权。曹操大大嘉奖张辽，任命他为征东将军。建安二十一年，曹操再次征伐孙权，到合肥，巡视张辽当年作战的地方，感慨叹息良久。于是给张辽的部队增加了士兵，多留军队，移驻居巢。
关羽在樊城包围曹仁，当时孙权向魏国称臣。曹操召张辽以及各路军马回兵救援曹仁。张辽尚未赶到，徐晃已打败关羽，曹仁的围困被解除。张辽与曹操在摩陂会合。张辽的部队到达的时候，曹操乘车前往慰劳。张辽又回军驻扎陈郡。文帝即位，张辽调任前将军，封赏他哥哥张汎和一个儿子为列侯。孙权再次反叛，仍派张辽到合肥驻扎，进封张辽为都乡侯。赐予张辽的母亲舆车，派兵马护送张辽的家眷到驻地，命令张母到达的时候，仪仗队出迎，部下各军的将吏都要在道边罗列下拜，旁观者都认为张辽一家十分荣耀。曹丕即帝位，进封张辽为晋阳侯，增给食邑一千户，连同以前的一共二千六百户。黄初二年，张辽朝拜洛阳宫，文帝在建始殿会见他，亲自询问他打败吴国的情况。文帝叹息着对左右侍众说："这也是古代召虎一样的勇将"。文帝为他建造了宅第，又专门为他母亲盖了殿宇，原来跟随张辽打败吴国的应募士兵都担任虎贲郎。孙权再次称臣。张辽又回军屯驻雍丘，得了疾病。文帝派侍中刘晔带着太医前去诊断治病，派禁兵前往探问病情，一路上络绎不绝。病没全好，文帝把张辽接到自己的行营，亲自乘车来探视，握着他的手，赐给他御衣，太官每天送御膳。病势稍有好转，张辽又回到军营。孙权再次反叛，文帝派张辽乘船，同曹休到海陵，临大江驻军。孙权心有余悸，告谕众将："张辽虽然有病，还是勇不可当，应当谨慎行事"！那一年，张辽同诸将打败了孙权的大将吕范。张辽病重，在江都逝世。文帝为他流泪赠予他刚侯的缢号。儿子张虎承袭爵位。黄初六年，文帝追怀张辽、李典在合肥的战功，下诏说："合肥战役，张辽、李典凭着八百步兵，打败了十万吴军，自古以来用兵，从来没有这样的战例。张辽使吴军至今丧胆失气，可以说是国家的良将了。特分封张辽、李典食邑各一百户，赐封他们每人一子为关内侯"。张虎任偏将军，去世。儿子张统继承。
【评析】
张辽一生征战无数，只要亲身指挥的战役，都没有过败绩，指挥本领之全面在其时无人能及。其品德也老练近乎完满，反映到用兵上，刚猛迅捷而不失严慎，纵然用计也名正言顺，绝无阴凶险毒的感触。而在他的周围，上至君王，下至兵卒，对他的为人也无不叹服，这在三国时的武将中是很少见的。
魏书徐晃传
【原文】
徐晃字公明，河东杨人也。为郡吏，从车骑将军杨奉讨贼有功，拜骑都尉。李榷、郭汜之乱长安也，晃说奉令与天子还洛阳，奉从其计。天子渡河至安邑，封晃都亭侯。及至洛阳，韩暹、董承日争斗，晃说奉令归太祖；奉欲从之，后悔。太祖讨奉于梁，晃遂归太祖。太祖授晃兵，使击卷、原武贼，破之，拜裨将军。从征吕布，别降布将赵庶、李邹等。与史涣斩睦固于河内。从破刘备，又从破颜良，拔白马，进至延津，破文丑，拜偏将军。与曹洪击隠强贼祝臂，破之，又与史涣击袁绍运车于故市，功最多，封都亭侯。太祖既围邺，破邯郸，易阳令韩范伪以城降而拒守，太祖遣晃攻之。晃至，飞矢城中，为陈成败。范悔，晃辄降之。既而言于太祖曰："二袁未破，诸城未下者倾耳而听，今日灭易阳，明日皆以死守，恐河北无定时也。愿公降易阳以示诸城，则莫不望风"。太祖善之。别讨毛城，设伏兵掩击，破三屯。从破袁谭于南皮，讨平原叛贼，克之。从征蹋顿，拜横野将军。从征荆州，别屯樊，讨中庐、临沮、宜城贼。又与满宠讨关羽于汉津，与曹仁击周瑜于江陵。十五年，讨太原反者，围大陵，拔之，斩贼帅商曜。韩遂、马超等反关右，遣晃屯汾阴以抚河东，赐牛酒，令上先人墓。太祖至潼关，恐不得渡，召问晃。晃曰："公盛兵于此，而贼不复别守蒲阪，知其无谋也。今假臣精兵渡蒲坂津，为军先置，以截其里，贼可擒也"。太祖曰："善"。使晃以步骑四千人渡津。作堑〔1〕栅未成，贼梁兴夜将步骑五千余人攻晃，晃击走之，太祖军得渡。遂破超等，使晃与夏侯渊平隃麋、诸氐，与太祖会安定。太祖还邺，使晃与夏侯渊平夏阳余贼，斩梁兴，降三千余户。从征张鲁，别遣晃讨攻椟、仇夷诸山氐，皆降之。迁平寇将军。解将军张顺围，击贼陈福等三十余屯，皆破之。
太祖还邺，留晃与夏侯渊拒刘备于阳平。备遣陈式等十余营绝马鸣阁道，晃别征破之，贼自投山谷，多死者。太祖闻，甚喜，假晃节，令曰："此阁道，汉中之险要咽喉也。刘备欲断绝外内，以取汉中。将军一举，克夺贼计，善之善者也"。太祖遂自至阳平，引出汉中诸军。复遣晃助曹仁讨关羽，屯宛。会汉水暴溢，于禁等没。羽围仁于樊，又围将军吕常于襄阳。晃所将多新卒，以羽难与争锋，遂前至阳陵陂屯。太祖复还，遣将军徐商、吕建等诣晃，令曰："须兵马集至，乃俱前"。贼屯偃城。晃到，诡道〔2〕作都堑，示欲截其后，贼烧屯走。晃得偃城，两面连营，稍前，去贼围三丈所。未攻，太祖前后遣殷署、朱盖等凡十二营诣晃。贼围头有屯，又别屯四冢。晃扬声当攻围头屯，而密攻四冢。羽见四冢欲坏，自将步骑五千出战，晃击之，退走，遂追陷与俱入围，破之，或自投沔水死。太祖令曰："贼围堑鹿角十重，将军致战全胜，遂陷贼围，多斩首虏。吾用兵三十余年，及所闻古之善用兵者，未有长驱径入敌围者也。且樊、襄阳之在围，过于莒、即墨，将军之功，逾孙武、穰苴"。晃振旅还摩陂，太祖迎晃七里，置酒大会。太祖举卮酒劝晃，且劳之曰："全樊、襄阳，将军之功也"。时诸军皆集，太祖案行诸营，士卒咸离阵观，而晃军营整齐，将士驻阵不动。太祖叹曰："徐将军可谓有周亚夫之风矣"。
文帝即王位，以晃为右将军，进封逯乡侯。及践阼，进封杨侯。与夏侯尚讨刘备于上庸，破之。以晃镇阳平，徙封阳平侯。明帝即位，拒吴将诸葛瑾于襄阳。增邑二百，并前三千一百户。病笃，遗令敛以时服。性俭约畏慎，将军常远斥候，先为不可胜，然后战，追奔争利，士不暇食〔3〕。常叹曰："古人患不遭明君，今幸遇之，当以功自效，何用私誉为"！终不广交援。太和元年薨，谥曰壮侯。子盖嗣，盖薨，子霸嗣。明帝分晃户，封晃子孙二人列侯。
初，清河朱灵为袁绍将。太祖之征陶谦，绍使灵督三营助太祖，战有功。绍所遣诸将各罢归，灵曰："灵观人多矣，无若曹公者，此乃真明主也。今已遇，复何之"？遂留不去。所将士卒慕〔4〕之，皆随灵留。灵后遂为好将，名亚晃等，至后将军，封高唐亭侯。
【注解】
〔1〕堑：防御用的壕沟，护城河。
〔2〕诡道：诡诈。
〔3〕暇食：悠然而食。
〔4〕慕：向往，敬仰。
【译文】
徐晃字公明，河东郡杨县人。担任过郡吏，随车骑将军杨奉讨伐叛乱有功，任命为骑都尉。李榷、郭汜大乱长安时，徐晃劝说杨奉，要他和皇帝同回洛阳，杨奉采纳了他的计策。献帝渡过黄河到达安邑，封徐晃为都亭侯。到洛阳以后，韩暹、董承天天争斗，徐晃便劝说杨奉归顺曹操。杨奉听从了他的意见，继而又反悔。曹操到梁地讨伐杨奉，徐晃便归顺了曹操。曹操拨给徐晃军队，派他攻打卷县、原武的贼寇，获胜，徐晃升任裨将军。随曹操征伐吕布，又逼降了吕布的将领赵庶、李邹等人。又同史涣一道在河内郡斩了睦固。接着又随曹操大破刘备，继而打败颜良，攻取白马城，进军到延津，大败袁绍手下另一名大将文丑，拜任偏将军。以后又同曹洪一道击败隠强贼军祝臂，同史涣在故市截击袁绍粮车，功劳最多，进封都亭侯。曹操包围邺城，攻破邯郸，易阳县令韩范佯装献城投降却抗拒固守，曹操命徐晃进攻。徐晃来到易阳，向城中射箭传书，向韩范陈述得失成败，韩范悔悟，投降了徐晃。徐晃随即劝曹操说："袁谭、袁尚都还没有被打败，那些没有攻取的城池都在侧着耳朵听，今天要是灭了易阳，明天各城就都会拼死守御，恐怕河北就没有平定的日子了。希望您允许易阳投降为别的城做个榜样，那么各城就都会望风而降"。曹操认为很好。徐晃又率兵攻打毛城，设置伏兵突然袭击，攻占了三屯。随曹操在南皮击败袁谭，平定平原诸郡的叛乱。随曹操征剿蹋顿，升任横野将军。随曹操南征荆州，徐晃率军屯扎樊城，又讨伐中庐、临沮、宜城的贼军，与满宠到汉津讨伐关羽，与曹仁在江陵攻打周瑜。建安十五年，徐晃统兵讨伐太原叛军，包围大陵，迅速攻克该城，并杀死叛军首领商曜。韩遂、马超在关右谋反，曹操派徐晃屯驻汾阴以安抚河东，赐给他牛酒，让他上祖先坟地。曹操到潼关，担心无法渡过黄河，召徐晃询问。徐晃说："主公大兵在这里，而敌军不另派兵驻守蒲阪，可见敌军缺乏智谋。现在给我一支精兵，从蒲阪津渡河，作为全军的先锋部队，以截击敌军的后部，就可以抓获敌人了"。曹操说："好"。派徐晃率领骑兵、步兵四千人渡过河，徐晃领兵挖堑立栅还未站稳脚跟，敌将梁兴就率五千多骑兵、步兵来进攻，徐晃击败了他们，曹操大军得以渡河，于是打败了马超等人。曹操派徐晃与夏侯渊平定隃麋、县的各部氐族，同曹操在安定会师。曹操回师邺城，派徐晃与夏侯渊平定。夏阳的残余贼军，斩梁兴，降伏三千多户。曹操讨伐张鲁，另派徐晃去征剿椟、仇夷一带的山氐族，都降伏了他们。徐晃升任平寇将军，同时解除了将军张顺的困境，一一攻破了叛军陈福等人的三十多个屯兵据点。
曹操回到邺城，留下徐晃与夏侯渊在阳平关防御刘备。刘备派陈式等十多个营的部队断绝马鸣阁道，徐晃另率军击破了他们，蜀军自己投入山谷，死伤许多人。曹操听说后，非常高兴，授予徐晃持节，命令说："这一条阁道是汉中的险要咽喉，刘备想断绝我军内外联系，以夺取汉中。将军这一举动打破了刘备的如意算盘，真是好极了"。曹操于是亲自到阳平关，率领诸军撤出汉中，又派徐晃协助曹仁讨伐关羽，驻军宛城。碰上汉水泛滥，于禁诸军被淹，关羽在樊城包围曹仁，又在襄阳包围将军吕常，徐晃的部下大多是新兵，认为很难同关羽交锋，便进军到阳陵陂驻扎下来。曹操再次返回，派将军徐商、吕建等人去协助徐晃，传令说："等兵马全部赶到，再一起进军"。蜀军屯扎偃城。徐晃到达后，秘密挖掘堑壕，作出要截断蜀军后路的样子，蜀军烧毁自己的屯营撤走。徐晃占领偃城，两面连营，渐渐前进到距离蜀军营寨三丈左右的地方。未发起进攻，曹操前后派殷署、朱盖等一共十二营的部队前往支援徐晃。敌人在围头有兵屯驻，另外还在四冢驻军。徐晃扬言要攻打围头蜀寨，却暗地里进攻四冢。关羽眼看四冢要被攻破，亲率五千步骑兵出战，徐晃迎击，关羽退却，徐晃便乘胜追击，与关羽一道进入蜀军营区，大破敌军，蜀军很多人自投沔水而死。曹操下令说："敌人防卫工事多达十重，将军攻陷敌围，大获全胜，杀死、俘虏大批敌军。我用兵三十多年，以及所听到的古代善于用兵的人，也没有像这样长驱直入冲进敌人重围的。况且樊城、襄阳的被包围，超过了当年的莒县、即墨，将军的功勋，也超过了孙武和司马穰苴"。徐晃整顿部队回到摩陂，曹操出迎徐晃七里地，设宴庆祝。亲自举杯向他劝酒，慰劳他说："保全住樊城、襄阳，都是将军的功劳"。当时各路军马都集中在摩陂，曹操巡视各营，士兵都离开阵营观看曹操，只有徐晃的军营整齐，将士驻守营地不动。曹操感叹说："徐将军真可谓有周亚夫的风度啊"。
曹丕即王位，任命徐晃为右将军。进封逯乡侯。曹丕即帝位，又晋封徐晃杨侯。同夏侯尚到上庸讨伐刘备，击败了蜀军。文帝命徐晃镇守阳平关，改封他为阳平侯。魏明帝即位，徐晃在襄阳抵御吴将诸葛瑾，增加食邑二百户，连同从前的一共三千一百户。徐晃病危，留下遗言，让人用合乎时令的一般服装殡殓。徐晃生性节俭谨慎，统率军队总是高度依靠侦察，先做好不能打胜仗的准备，然后才开始作战，穷追不舍，争取胜利，将士常常顾不上吃饭。徐晃感叹说："古人担心遇不上英明的君主，现在幸而让我遇到了，应该建功效力，何必要什么个人的荣誉呢"？他一生都不广交朋党、攀缘权贵。太和元年去世，谥壮侯。儿子徐盖承袭爵位。徐盖去世，儿子徐霸袭爵。明帝分出徐晃的部分食邑，封徐晃的儿孙二人为列侯。
早年，清河人朱灵在袁绍手下担任部将，曹操征讨陶谦的时候，袁绍派朱灵统率三个营援助曹操，作战有功。袁绍派来的那些将领大多收兵返回。朱灵说："我观察人已有很多了，没有比得上曹公的，这才是真正贤明的君主！现在我已经遇到了，还要再去哪里呢"？便留下来不走了。朱灵所带的将士都信任朱灵，全跟着朱灵留下了。朱灵以后也成为良将，名声稍次于徐晃等人，官做到后将军，封高唐亭侯。
【评析】
徐晃一生俭朴，对自己约束很严，病死前还特别嘱咐叫埋葬他时殓以时服。而且他每战有功，但很少邀功请赏，所以在曹操的军队中流传着一句话，"不得晌，属徐晃"。徐晃用兵"先为不可胜，然后战，追奔争利，士不暇食"，可谓别具一格。徐晃常说："古人患不遭明君，今幸遇之，当以功自效，何用私誉为"？所以徐晃把为曹操的统一事业而战斗当做自己效力的机会，以此为动力，鞭策着自己的行动。尽管这些认识打上了封建思想的明显印记，然而，也显出了他那可贵的品格。他是曹魏政权的开国元勋，也是我国古代的优秀战将。
魏书许褚传
【原文】
许褚字仲康，谯国谯人也。长八尺余，腰大十围，容貌雄毅，勇力绝人。汉末，聚少年及宗族数千家，共坚壁以御寇〔1〕。时汝南葛陂贼万余人攻褚壁，褚众少不敌，力战疲极。兵矢尽，乃令壁中男女，聚治石如杆斗者置四隅。褚飞石掷之，所值皆摧碎。贼不敢进。粮乏，伪与贼和。以牛与贼易食，贼来取牛，牛辄奔还。褚乃出阵前，一手逆曳〔2〕牛尾，行百余步。贼众惊，遂不敢取牛而走。由是淮、汝、陈、梁间，闻皆畏惮之。
太祖徇准、汝，褚以众归太祖。太祖见而壮之曰："此吾樊哙也"。即日拜都尉，引入宿卫。诸从褚侠客，皆以为虎士。从征张绣，先登，斩首万计，迁校尉。从讨袁绍于官渡。时常从士徐他等谋为逆，以褚常侍左右，惮之不敢发。伺褚休下日，他等怀刀入。褚至下舍心动，即还侍。他等不知，入帐见褚，大惊愕。他色变，褚觉之，即击杀他等。太祖益亲信之，出入同行，不离左右。从围邺，力战有功，赐爵关内侯。从讨韩遂、马超于潼关。太祖将北渡，临济河，先渡兵，独与褚及虎士百余人留南岸断后。超将步骑万余人，来奔太祖军，矢下如雨。褚白太祖，贼来多，今兵渡已尽，宜去，乃扶太祖上船。贼战急，军争济，船重欲没。褚斩攀船者，左手举马鞍蔽太祖。船工为流矢所中死，褚右手并溯船，仅乃得渡。是日，微褚几危。其后太祖与遂、超等单马会语，左右皆不得从，唯将褚。超负其力，阴欲前突太祖，素闻褚勇，疑从骑是褚。乃问太祖曰："公有虎侯者安在"？太祖顾指褚，褚目盼之。超不敢动，乃各罢。后数日会战，大破超等，褚身斩首级，迁武卫中郎将。武卫之号，自此始也。军中以褚力如虎而痴，故号曰虎痴。是以超问虎侯，至今天下称焉，皆谓其姓名也。
褚性谨慎奉法〔3〕，质重少言。曹仁自荆州来朝谒，太祖未出，入与褚相见于殿外。仁呼褚入便坐语，褚曰："王将出"。便还入殿，仁意恨之。或以责褚曰："征南宗室重臣，外藩也。褚备内臣，众谈足矣，入室何私乎"？太祖闻，愈爱待之，迁中坚将军。太祖崩，褚号泣呕血。文帝践阼，进封万岁亭侯，迁武卫将军，都督中军宿卫禁兵，甚亲近焉。初，褚所将为虎士者从征伐，太祖以为皆壮士也，同日拜为将，其后以功为将军封侯者数十人，都尉、校尉百余人，皆剑客也。明帝即位，进封牟乡候，邑七百户，赐予爵一人关内侯。褚薨，谥曰壮侯。子仪嗣。褚兄定，亦以军功为振威将军，都督徼道虎贲。太和中，帝思褚忠孝，下诏褒赞〔4〕，复赐褚子孙二人爵关内侯。仪为钟会所杀。泰始初，子综嗣。
【注解】
〔1〕御寇：抗击敌寇。
〔2〕逆曳：倒拽。
〔3〕奉法：奉行或遵守法令。
〔4〕褒赞：赞赏。
【译文】
许褚字仲康，谯郡谯县人。身高八尺多，腰阔十围，相貌雄壮坚毅，勇气和力量超过他人。汉朝末年，许褚聚集青年以及本族几千家坚壁清野抵抗强盗。那时候汝南、葛陂一带的强盗一万多人来进攻许褚的壁垒。许褚人少抵敌不住，奋力战斗，疲劳已极，弩箭也用光了，就叫壁垒中的男女老少，把经过打制形似饮水器、酒器的石头堆放在营垒的四角。许褚飞石投向敌人，被掷中之处都被打碎，敌人不敢逼近。许褚没粮了，佯装同敌人讲和，用牛和敌人交换食物。敌人来取牛，牛立刻跑回。许褚便冲出阵前，一手倒拽牛尾，一口气走了一百多步。贼军大惊，不敢取牛，返身就逃走了。从此，淮河、汝水、陈国、梁国一带，听到许褚的名字都害怕。
曹操巡行淮、汝一带，许褚率部队投奔曹操，曹操一见他就大为激赏，说："这是我的樊哙"。当天就任命他为都尉，引进自己行营担任警卫。那些跟随他来的侠客，都用为虎士。许褚随曹操讨伐张绣，率先冲锋陷阵，杀敌斩首数以万计，升任校尉。又随曹操在官渡讨伐袁绍。当时跟随曹操的谋士徐他等人阴谋杀害曹操，因为许褚总是在曹操旁边宿卫，害怕他而不敢发难。总算等到许褚休息不在曹操跟前的时候，徐他等人马上怀藏利刃进了曹操的营帐。许褚回到住处时突然心不安，立即赶回来保卫曹操。徐他等人不知道这一情况，进帐一见到许褚，脸色大变。许褚觉察到这几个人神色反常，立即扑杀了他们。曹操更加亲信许褚，出入不离左右。许褚跟随曹操包围邺城，奋战立功，曹操封他为关内侯。又随曹操讨伐韩遂、马超。到潼关，曹操北渡黄河。渡河之时，让士兵先渡，曹操只留自己和许褚及一百多名虎士留在南岸断后。马超率领一万多步骑追来，猛扑曹军，箭下如雨。许褚告诉曹操，敌人来的很多，现在士兵都已经渡到河去，您也应马上离开了，便扶着曹操上船。敌军猛烈攻打，曹兵争着渡河，船超重眼看将要沉没。许褚砍杀攀船的士兵，左手举着护住曹操。船工被乱箭射死，许褚右手撑船，才勉强渡到对岸。那一天若是没有许褚，曹操几乎性命不保。后来曹操同韩遂、马超单独对话，左右侍卫都不准跟随，只带了许褚一人。马超自恃力大，想暗中突袭曹操，他早听说许褚勇猛，怀疑跟来的就是许褚。便问曹操说："您有位虎侯在哪里"？曹操示意许褚，许褚瞪眼看住马超，马超不敢动手，于是双方都停止了行动。过了几天交战，曹军大败马超，许褚亲自斩杀敌人，升任武门中郎将。武卫的称号，就是从这时开始的。军中因为许褚力大如虎却又憨痴，都称他为虎痴。所以，马超问虎侯，到现在人们还这样称呼他，都说是他的姓名。
许褚为人谨慎守法，朴素凝重，沉默寡言。曹仁从荆州来拜见曹操，曹操还没出来，曹仁进门在殿外遇见许褚。曹仁招呼许褚进来坐下谈话，许褚说："魏王就要出来了"。便返身进殿，曹仁心里很是怨恨。有人责备许褚说："征南将军是宗室重臣，却是外藩。我担任内臣，当众谈话就够了，进屋去谈有什么隐秘的事呢"？曹操听说以后，更加器重他，提升他为中坚将军。曹操去世，许褚痛哭吐血。曹丕登上帝位后，进封许褚为万岁亭侯，迁任武卫将军，总督中军宿尉禁兵，十分亲近。当初许褚所统帅的虎士跟随曹操到处征战，曹操认为他们都是壮士，同一天把他们都任命为将领。后来，因功升任将军封侯的有几十个人，做都尉、校尉的一百多人，都是精于剑术的侠客。魏明帝即位，进封许褚牟乡侯，食邑七百户，赐封他一个儿子为关内侯。许褚去世，谥号壮侯。儿子许仪承袭爵位。许褚的哥哥许定，也凭军功担任振威将军，都督徼道虎贲卫士。太和年间明帝思念许褚忠孝，下诏褒扬，又赐他子孙二人关内侯爵位。许仪被钟会所杀，到秦始初年，许仪的儿子许综承袭爵位。
【评析】
许褚字仲康，深得曹操信任，曾与典韦一起统领曹操的虎卫军，人称"虎痴"。在多次战役中拼死保卫了曹操，在与马超交战时，单挑不分胜负，实为当时魏国不可多得的人才。
魏书于禁传
【原文】
于禁字文则，泰山巨平人也。黄巾起，鲍信招合徒众，禁附从焉。及太祖领兖州，禁与其党俱诣为都伯，属将军王朗。朗异之，荐禁才任大将军。太祖召见与语，拜军司马，使将兵诣徐州，攻广戚，拔之，拜陷阵都尉。从讨吕布于濮阳，别破布二营于城南，又别将破高雅于须昌。从攻寿张、定陶、离狐，围张超于雍丘，皆拔之。从征黄巾刘辟、黄邵等，屯版梁，邵等夜袭太祖营，禁帅麾下击破之，斩邵等，尽降其众。迁平虏校尉。从围桥蕤于苦，斩蕤等四将。从至宛，降张绣。绣复叛，太祖与战不利，军败，还舞阴。是时军乱，各间行求太祖，禁独勒所将数百人，且战且引，虽有死伤不相离。虏追稍缓，禁徐整行队，鸣鼓而还。未至太祖所，道见十余人被创裸走〔1〕，禁问其故，曰："为青州兵所劫"。初，黄巾降，号青州兵，太祖宽之，故敢因缘为略。禁怒，令其众曰："青州兵同属曹公，而还为贼乎"！乃讨之，数之以罪。青州兵遽走诣太祖自诉。禁既至，先立营垒，不时谒太祖。或谓禁："青州兵已诉君矣，宜促诣公辨之"。禁曰："今贼在后，追至无时，不先为备，何以待敌？且公聪明，谮诉〔2〕何缘"！徐凿堑安营讫，乃入谒，具陈其状。太祖悦，谓禁曰："淯水之难，吾其急也，将军在乱能整，讨暴坚垒，有不可动之节，虽古名将，何以加之"！于是录禁前后功，封益寿亭侯。复从攻张绣于穰，禽吕布于下邳，别与史涣、曹仁攻眭固于射犬，破斩之。
太祖初征袁绍，绍兵盛，禁愿为先登。太祖壮之，乃选步骑二千人，使禁将，守延津以拒绍，太祖引军还官渡。刘备以徐州叛，太祖东征之。绍攻禁，禁坚守，绍不能拔。复与乐进等将步骑五千，击绍别营，从延津西南缘河至汲、获嘉二县，焚烧保聚三十余屯，斩首获生各数千，降绍将何茂、王摩等二十余人。太祖复使禁别将屯原武，击绍别营于杜氏津，破之。迁裨将军，后从还官渡。太祖与绍连营，起土山相对。绍射营中，士卒多死伤，军中惧。禁督守土山，力战，气益奋。绍破，迁偏将军。冀州平。昌豨复叛，遣禁征之，禁急进攻豨；豨与禁有旧，诣禁降。诸将皆以为豨已降，当送诣太祖，禁曰："诸君不知公常令乎！围而后降者不赦。夫奉法行令，事上之节也。豨虽旧友，禁可失节乎"！自临与豨决，陨涕〔3〕而斩之，是时太祖军淳于，闻而叹曰："豨降不诣吾而归禁，岂非命耶"！益重禁。东海平，拜禁虎威将军。后与臧霸等攻梅成，张辽、张等讨陈兰。禁到，成举众三千余人降。既降复叛，其众奔兰。辽等与兰相持，军食少，禁运粮前后相属，辽遂斩兰、成。增邑二百户，并前千二百户。是时，禁与张辽、乐进、张玮、徐晃俱为名将，太祖每征伐，咸递行为军锋，还为后拒；而禁持军严整，得贼财物，无所私入，由是赏赐特重。然以法御下，不甚得士众心。太祖常恨朱灵，欲夺其营。以禁有威重，遣禁将数十骑，赍令书，径诣灵营夺其军，灵及其部众莫敢动；乃以灵为禁部下督，众皆震服，其见惮如此。持左将军。假节钺〔4〕，分邑五百户，封一子列侯。
建安二十四年，太祖在长安，使曹仁讨关羽于樊，又遣禁助仁。秋，大霖雨，汉水溢，平地水数丈，禁等七军皆没。禁与诸将登高望水，无所回避，羽乘大船就攻禁等，禁遂降，惟庞德不屈节而死。太祖闻之，哀叹者久之，曰："吾知禁三十年，何意临危处难，反不及庞德邪"！会孙权禽羽，获其众，禁复在吴。文帝践阼，权称藩，遣禁还。帝引见禁，须发皓白〔5〕，形容憔悴，泣涕顿首。帝慰谕以荀林父、孟明视故事，拜为安远将军。欲遣使吴，先令北诣邺谒高陵。帝使豫于陵屋画关羽战克、庞德愤怒、禁降服之状。禁见，惭恚发病薨。子圭嗣，封益寿亭侯。谥禁曰厉侯。
【注解】
〔1〕裸走：赤身逃跑。
〔2〕谮(zèn)诉：谗毁攻讦。
〔3〕陨涕：流泪。
〔4〕节钺：符节和斧钺。古代授予将帅，作为加重权力的标志。
〔5〕皓白：雪白。
【译文】
于禁字文则，泰山郡巨平县人。黄巾军起兵，鲍信招集徒众，于禁附从于他。等到曹操任兖州牧时，于禁与同事都去投奔，担任都伯，从属将军王朗的统率。王朗对于禁的才能感到很惊异，就推荐他，说他的才能可以胜任大将军。曹操召见了他，同他谈话，任命他为军司马，派他带兵开赴徐州，攻打广威，攻破广威后，曹操任命他为陷阵都尉。随同曹操到濮阳征讨吕布，于禁单独率兵在城南攻破了吕布两支部队，又率兵在须昌打败了高雅。跟随曹操攻打寿张、定陶、离狐，在雍丘包围张超，都一一攻克了。又随曹操讨伐黄巾军刘辟、黄邵等部，屯扎版梁。黄邵等乘夜袭击曹操营寨，于禁率部下迎击，打败了敌人，杀死了黄邵等，降伏了他的全部部下。升任平虏校尉，又跟随曹操在苦县包围桥蕤，斩了桥蕤等四名敌将。又随曹操进军宛县，降伏了张绣。后来张绣又反叛，曹操失败，败退回舞阴。当时魏军混乱，各个部队都擅自行动，回到曹操所在之处。只有于禁约束住了几百名部下，且战且退，虽有负伤战死的也不曾溃散。等到敌人追势稍缓，于禁徐徐整理队伍，敲鼓回营。还没回到曹操驻地，途中就看到十多个带伤赤身逃跑的兵，于禁问他们缘故，他们回答说："被青州兵抢劫"。黄巾军投降的时候，号称青州兵，曹操对他们很宽容，所以敢乘机抢掠。于禁大怒，对部下发布命令说："青州兵也属曹公统辖，却又回去做强盗吗"？便领兵声讨他们，列举他们的罪行。青州兵赶快跑到曹操那儿去告状。于禁抵达以后，先设立营垒，没有马上去拜谒曹操。有人劝他说："青州兵已经告你的状了，应该赶快去曹公那里分辨"。于禁说："现在敌人还在后面，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追来，不事先做好防备，用什么来抵抗敌人呢？况且曹公通达明智，诬告又有什么用呢"？等到壕沟营垒都安排就绪，于禁才进去拜见曹操，把事情经过一一陈述。曹操很高兴，对于禁说："淯水的危难，我很焦急，将军能在混乱当中整顿军队，责讨抢掠的暴行，安营筑堑坚守阵地，有不可动摇之节操，即使是古代的名将，也不可能超过你啊"！于是记录于禁前后的功劳，封他为益寿亭侯。尔后，于禁又随曹操到穰县攻打张绣，在下邳活擒吕布。又另率一军与史涣、曹仁在射犬攻打眭固，打败并杀死了他。
曹操开始讨伐袁绍时，袁绍兵力强大，于禁自愿担任先锋。曹操嘉赏他，派他率领二千名士兵，守延津以抗御袁绍。曹操率军返回官渡。刘备占据徐州反叛，曹操东征刘备。袁绍引军猛攻延津，于禁坚守，袁绍未能攻破。于禁又和乐进等人率领五千名步骑军，攻击袁绍另外的营垒，从延津西南沿黄河而上直到汲、获嘉二县，焚烧了袁绍营垒三千多个，杀死、俘获各几千人，袁绍部将何茂、王摩等二十多人投降。曹操又派于禁另外率军屯驻原武城，攻破了袁绍在杜氏津的其他营寨。于禁升任裨将军，后随曹操回官渡。曹操和袁绍都把自己的营帐连接起来，筑起土山对峙。袁绍的部队向曹营射箭，很多士兵被射死射伤，曹军都很恐惧。于禁督守土山，奋力作战，士气更加高昂。袁绍被打败，于禁升任偏将军。冀州平定，昌豨又反叛，曹操派于禁征讨，于禁急行军攻击昌豨，昌豨同于禁过去有过交情，主动前往于禁大营请求投降。诸将都认为昌豨已经投降应该送到曹操那儿。于禁说："你们不知道曹公平常的命令吗？被围以后投降的不赦！奉行法令，这是下属服从上级的基本规则，昌豨虽然是我的旧识，于禁怎能失节啊"！于是亲自同昌豨诀别，流着泪将他斩了。当时曹操驻军淳于，听说后叹息说："昌豨不到我这儿投降，而去找于禁，这难道不是命吗"？从此更加器重于禁。东海平定，任命于禁为虎威将军。后来他同臧霸等人攻击梅成，张辽、张等人征讨陈兰。于禁到达以后，梅成带领三千多人投降，随之又反，率部下投奔陈兰。张辽等人同陈兰相持，军粮不足。于禁押运粮草接连不断，张辽得到给养，才得以攻杀陈兰和梅成。曹操下令增加于禁食邑二百户，连同以前的共一千二百户。这时，于禁同张辽、乐进、张、徐晃都是名将，曹操每次出征，都交替着让他们担任先锋，回军时则负责殿后，而于禁带兵严肃齐整，缴获的财物，自己从不私自占有，因此赏赐特重。但他以法约束部下，所以不很得士兵的欢心。曹操一直厌恶朱灵，想夺了他的军权，考虑到于禁威严过人，就派于禁带几十名骑兵，手持军令直接冲入朱灵军营解除他的兵权，朱灵和他的部下都不敢动；曹操让朱灵归于禁统领，大家都被震服，于禁就是这样让人畏惧。升任左将军，持节钺，又分封于禁食邑五百户，封一个儿子为列侯。
建安二十四年，曹操在长安，命曹仁去樊城讨伐关羽，又派于禁去协助曹仁。当时正值秋天，连下暴雨，汉水泛滥，平地水深好几丈，于禁等七军都被水淹。于禁同众将登上高坡，望着汪洋一片，无处躲藏，关羽乘着大船逼近攻击，于禁投降，只有庞德不愿屈节投降而被杀。曹操听说后，哀叹了很久，说："我信任于禁有三十年，哪里想得到临危处难，他反而不如庞德啊"！不久孙权擒获关羽，俘虏关羽部下，于禁又到了吴国。文帝即位，孙权称臣，将于禁送回魏国。文帝召见于禁，于禁须发都已斑白，面容憔悴，流泪叩头。文帝用荀林父、孟明视的历史故事安慰他，任命他为安远将军。想派他出使吴国，先让他到邺城拜谒曹操的陵墓。文帝预先让人在陵堂画上关羽战胜、庞德愤怒不屈、于禁投降的图画。于禁看到以后，惭愧愤恨，发病而死。他的儿子于圭继承益寿亭侯的封号，追谥于禁为厉侯。
【评析】
于禁早期随鲍信起兵讨黄巾，后来又一起归附曹操，被任为军司马。从此跟随曹操四处征战,屡建功勋。他作战勇猛、沉着，临危不乱，公正无私，同时更是一位以大局为重的优秀将领。
魏书贾诩传
【原文】
贾诩字文和，武威姑臧人也。少时人莫知，唯汉阳阎忠异之，谓诩有良、平之奇。察孝廉为郎，疾病去官，西还至，道遇叛氐，同行数十人皆为所执。诩曰："我段公外孙也，汝别埋我，我家必厚〔1〕赎之"。时太尉段颎，昔久为边将，威震西土，故诩假以惧氐。氐果不敢害，与盟而送之，其余悉死。诩实非段甥，权以济事，咸此类也。
【注解】
〔1〕厚：丰厚。
【译文】
贾诩字文和，武威郡姑臧县人。少年时没有人看出来他的才能，只有汉阳人阎忠特别看重他，说他有张良、陈平的奇才。被举荐为孝廉，任郎官。贾诩患病辞去官职，向西返回，到了县，中途遇上反叛的氐人，同行的几十人都被氐人抓住了。贾诩说："我是段公的外孙，你们不要杀死我，我家一定会拿很多钱来赎我"。当时太尉段颎，曾长期担任守边大将，威震西境，所以贾诩借他的名字来吓唬氐人。氐人果然不敢害他，与他立誓盟约送走了他，其余的人都被杀死了。贾诩实际上并不是段颎的外甥，每遇到这类情况，他都善于随机应变以成大事。
【原文】
董卓之入洛阳，诩以太尉掾为平津都尉，迁讨虏校尉。卓婿中郎将牛辅屯陕，诩在辅军。卓败，辅又死，众恐惧，校尉李傕、郭汜、张济等欲解散，间行归乡里。诩曰："闻长安中议欲尽诛凉州人，而诸君弃众单行，即一亭长能束君矣。不如率众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长安，为董公报仇，幸而事济，奉国家以征天下，若不济，走未后也"。众以为然。傕乃西攻长安。语在《董卓传》。后诩为左冯翊，傕等欲以功侯之，诩曰："此救命之计，何功之有"！固辞不受。又以为尚书仆射，诩曰："尚书仆射，官之师长，天下所望，诩名不素重〔1〕，非所以服人也。纵诩昧于荣利，奈国朝何"！乃更拜诩尚书，典选举，多所匡济，傕等亲而惮之。会母丧去官，拜光禄大夫。傕、汜等斗长安中，傕复请诩为宣义将军。傕等和，出天子，护大臣，诩有力焉。天子既出，诩上还印绶〔2〕。是时将军段煨屯华阴，与诩同郡，遂去傕托煨。诩素知名，为煨军所望。煨内恐其见夺，而外奉诩礼甚备，诩愈不自安。
【注解】
〔1〕素重：有分量。
〔2〕印绶：印信和系印信的丝带。古人印信上系有丝带，佩带在身。
【译文】
董卓进入洛阳，贾诩以太尉掾的身份任平津都尉，升讨虏校尉。董卓的女婿中郎将牛辅驻扎在陕县，贾诩当时在牛辅的部队中任职。董卓失败后，接着牛辅也死了，部众惶惶然不知所措，校尉李傕、郭汜、张济等人想要解散队伍，走小路返回故乡。贾诩说："听说长安城里议论着要杀尽凉州人，而你们却想丢弃部队单独逃命，如果这样的话，即使是一个亭长也能把你们逮住。不如率领众人向西走，沿途收集士兵，举兵攻打长安，为董公报仇。如果侥幸事情成功，就恃奉朝廷的号令以征服天下；倘若这样不行，再走也不迟"。众人认为他说得对。李傕于是西攻长安。此事记在本书《董卓传》中。后来贾诩任左冯翊，李傕等人想依据他的功劳封他为侯，贾诩说："那不过是为了救命而出的点子，谈不上有什么功劳"！坚决推辞不肯接受。又让他做尚书仆射，贾诩说："尚书仆射是官员的师长，为天下人所瞩望，贾诩名字向来没有分量，不能令人信服。即使贾诩想贪图荣誉利禄，可我又怎能把这样重大的国家朝廷的大事担当起来呢"！于是改授贾诩为尚书，主管选举事务，对人事多有匡正保全，李傕等人对他既亲近又畏惧。适逢母亲逝世，贾诩辞去尚书官职，后又被授为光禄大夫。李傕、郭汜等人在长安城里争斗，李傕又请贾诩担任宣义将军。李傕等人消除隔阂，重归于好，天子的重出，保护大臣，在这些事情上贾诩都出了大力。天子放出之后，贾诩就交还官印绶带。这时将军段煨驻扎在华阴县，段煨与贾诩是同郡人，贾诩于是就离开李傕去依附于段煨。贾诩素来名气大，为段煨部众所敬仰。段煨恐怕贾诩夺了他的兵权，但表面上对贾诩仍礼节周全，贾诩更加不能自安。
【原文】
张绣在南阳，诩阴结绣，绣遣人迎诩。诩将行，或谓诩曰："煨待君厚矣，君安去之"？诩曰："煨性多疑，有忌诩意，礼虽厚，不可恃，久将为所图。我去必喜，又望吾结大援于外，必厚吾妻子。绣无谋主，亦愿得诩，则家与身必俱全矣"。诩遂往，绣执子孙礼，煨果善视其家。诩说绣与刘表连和。太祖比征之，一朝引军退，绣自追之。诩谓绣曰："不可追也，追必败"。绣不从，进兵交战，大败而还。诩谓绣曰："促更追之，更战必胜"。绣谢曰："不用公言，以至于此。今已败，奈何复追"？诩曰："兵势有变，亟往必利"。绣信之，遂收散卒赴追，大战，果以胜还。问诩曰："绣以精兵追退军，而公曰必败，退以败卒击胜兵，而公曰必克。悉如公言，何其反而皆验也"？诩曰："此易知耳。将军虽善用兵，非曹公敌也。军虽新退，曹公必自断后；追兵虽精，将既不敌，彼士亦锐，故知必败。曹公攻将军无失策，力未尽而退，必国内有故；已破将军，必轻军速进，纵留诸将断后，诸将虽勇，亦非将军敌，故虽用败兵而战必胜也"。绣乃服。是后，太祖拒袁绍于官渡，绍遣人招绣，并与诩书结援。绣欲许之，诩显于绣坐上谓绍使曰："归谢袁本初，兄弟不能相容，而能容天下国士乎"？绣惊惧曰："何至于此"！窃谓诩曰："若此，当何归"？诩曰："不如从曹公"。绣曰："袁强曹弱，又与曹为仇，从之如何"？诩曰："此乃所以宜从也。夫曹公奉天子以令天下，其宜从一也；绍强盛，我以少众从之，必不以我为重，曹公众弱，其得我必喜，其宜从二也；夫有霸王之志者，固将释私怨以明德于四海，其宜从三也。愿将军无疑"！绣从之，率众归太祖。太祖见之，喜，执诩手曰："使我信重于天下者，子也"。表诩为执金吾，封都亭侯，迁冀州牧。冀州未平，留参司空军事。袁绍围太祖于官渡，太祖粮方尽，问诩计焉出，诩曰："公明胜绍，勇胜绍，用人胜绍，决机胜绍，有此四胜而半年不定者，但顾万全故也。必决其机，须臾可定也"。太祖曰："善"。乃并兵出，围击绍三十余里营，破之。绍军大溃，河北平。太祖领冀州牧，徙诩为太中大夫。建安十三年，太祖破荆州，欲顺江东下。诩谏曰："明公昔破袁氏，今收汉南，威名远著，军势既大；若乘旧楚之饶，以飨吏士，抚安百姓，使安土乐业，则可不劳众而江东稽服矣"。太祖不从，军遂无利。太祖后与韩遂、马超战于渭南，超等索割地以和，并求任子。诩以为可伪许之。又问诩计策，诩曰："离之而已"。太祖曰："解"。一承用诩谋。语在《武帝纪》。卒破遂、超，诩本谋也。
【译文】
张绣在南阳，贾诩暗中和他联系，张绣派人迎接贾诩。贾诩将要起程时，有人对他说："段煨待您不薄，您为什么要离开他而到别的地方去呢"？贾诩说："段煨性情多疑，有猜忌贾诩的意思，礼节虽然周全，却不可长久依靠，时间一长就将被他算计。我离开他，他一定高兴，又希望我在外面为他联系到强有力的援兵，必定会厚待我的妻室儿女。张绣没有主要的谋臣，也愿意得到我贾诩，这样我的家庭和我自己都能保全了"。贾诩于是来到张绣驻地。张绣对他秉持后辈的礼节，段煨也果然好好照顾了他的家眷。贾诩劝说张绣与刘表联合和好。太祖接连几天和张绣作战，一天早晨突然带领军队退去，张绣亲自带兵追击。贾诩对张绣说："不能追，追一定会失利的"。张绣没有听从，进兵与太祖交战，结果大败而回。此时贾诩又对张绣说："赶快再去追击，再战必胜"。张绣面有愧意地说："没听您的话，才弄到这般地步。现在已经败了，为什么又要去追"？贾诩说："用兵的情势常有变化，急速前往，必定有利"。张绣这次相信了他，收拢散乱的士兵前去追击，与曹军大战，果然凯旋。他问贾诩："我用精兵追击败军，您说必定失败；而退下来以后，我用败兵追击打了胜仗的军队，而您说必能打胜。结果都像您说的一样。请问，为什么违背常情的做法反而都应验了呢"？贾诩说："这很容易理解。将军您虽然善于用兵，却不是曹公的对手。曹军虽然开始退却，曹公却必定亲自压阵断后，你的追兵虽然精锐，但将领显然不是对手，对方的士兵也还强大，所以知道追兵必败。曹操攻打将军，并没有什么失策，他们的力量没有耗尽在这个时候自行撤退，必定是他们国内发生了什么变故。已经打败了将军，他们当然轻装快跑，即使留下几个将领断后，而且这几个将领虽然勇猛，也不是将军您的敌手，所以即便您用败兵追击也必定能够取胜"。张绣这才信服。这以后，曹操在官渡抗拒袁绍，袁绍派人招纳张绣，并给贾诩写信要求结援互助。张绣想要答应他，贾诩在张绣座席上公开地对袁绍的使臣说道："回去替我回绝袁本初，我说他们兄弟之间尚且不能容纳，还能容纳天下的杰出人士吗"？张绣听了非常惊惧地说："怎么能这样说话"！私下对贾诩说："既然弄成这样，我们该归附谁呢"？贾诩说："不如归附曹公"。张绣说："袁强曹弱，我们又与曹公曾是仇家，怎么能归附于他呢"？贾诩说："这正是应该归附曹公的原因。曹公事奉天子以号令全国，这是应该归附他的第一个原因。袁绍强盛，我们以这么少的人去归附他，必然不会看得起我们。曹公的队伍弱小，他得到我们必定高兴，这是归附他的第二个原因。有霸王志向的人，本来就该放弃私人恩怨，以向天下人显示他的德行，这是归附他的第三个原因。希望将军不要迟疑"！张绣听取了贾诩的意见，率领众人归附了太祖，太祖见到他们，十分高兴，拉着贾诩的手说："全国之内，能够得到我信任和尊重的人，就是你啊"。上表任命贾诩为执金吾，封都亭侯，升任冀州牧。当时冀州尚未平定，留任参司空军事。袁绍在官渡包围太祖，太祖粮食将要用尽，询问贾诩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贾诩说："您的精明胜过袁绍，勇敢胜过袁绍，用人胜过袁绍，果决机智胜过袁绍，您有这四个方面的长处而半年之久不能平定袁绍的原因，是只考虑万全之策的缘故。必须在关键时刻当机立断，那样在极短时间里就可以将敌人平定"。太祖说："有理"。于是集中兵力，强攻袁绍长达三十多里的营地，一举打垮了袁绍。袁绍部队溃不成军，黄河以北终于被平定。太祖兼任冀州牧，升贾诩为太中大夫。建安十三年，太祖攻破荆州，想要顺长江东下。贾诩劝告说："明公您过去攻破袁氏，如今又收服汉南，威名远扬，军事势力已经十分强大；如果利用荆州已有的富饶，以恩赏网罗官吏士人，安抚百姓，让他们安居乐业，那么就可以不用兴师动众而使江东地区俯首称臣"。太祖没有听从他的意见，决然出兵，终于失利而回。太祖后来在渭南与韩遂、马超交战，马超等人要求太祖割让一块地盘换取双方和好，并且索要嗣子作为人质。贾诩认为可以假装答应他们。太祖又向贾诩询问计策，贾诩说："离间他们罢了"。太祖说："明白了"。一一采用了贾诩的计谋。此事记载在本书《武帝纪》中。最终打败韩遂和马超，贾诩是最主要的谋划者。
【原文】
是时，文帝为五官将，而临侯植才名方盛，各有党与，有夺宗之议。文帝使人问诩自固之术，诩曰："愿将军恢崇德度〔1〕，躬素士之业，朝夕孜孜〔2〕，不违子道。如此而已"。文帝从之，深自砥砺〔3〕。太祖又尝屏除左右问诩，诩然然不对。太祖曰："与卿言而不答，何也"？诩曰："属适有所思，故不即对耳"。太祖曰："何思"？诩曰："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太祖大笑，于是太子遂定。诩自以非太祖旧臣，而策谋深长，惧见猜嫌，阖门自守，退无私交，男女嫁娶，不结高门，天下之论智计者归之。
文帝即位，以诩为太尉，进爵魏寿乡侯，增邑三百，并前八百户。又分邑二百，封小子访为列侯。以长子穆为附马都尉。帝问诩曰："吾欲伐不从命以一天下，吴、蜀何先"？对曰："攻取者先兵权，建本者尚德化。陛下应期受禅〔4〕，抚临率土，若绥之以文德而俟其变，则平之不难矣。吴、蜀虽蕞尔〔5〕小国，依阻山水，刘备有雄才，诸葛亮善治国，孙权识虚实，陆议见兵势，据险守要，泛舟江湖，皆难卒谋也。用兵之道，先胜后战，量敌论将，故举无遗策。臣窃料群臣，无备、权对，虽以天威临之，未见万全之势也。昔舜舞干戚而有苗服，臣以为当今宜先文后武"。文帝不纳。后兴江陵之役，士卒多死。诩年七十七，薨，谥曰肃侯。子穆嗣，历位郡守。穆薨，子模嗣。
【注解】
〔1〕恢崇德度：宏大自己的德行气度。
〔2〕孜孜：勤勉；不懈怠。
〔3〕砥砺(dǐlì)：磨炼。
〔4〕受禅：亦作"受嬗"。王朝更迭，新皇帝承受旧帝让给的帝位。
〔5〕蕞(zuì)尔：形容小。
【译文】
此时，文帝还是五官中郎将，而临侯曹植正是才华盛显的时候，兄弟俩各有自己的势力，时有争夺嫡子地位的说法。文帝让人询问贾诩巩固自己地位的办法，贾诩说："希望将军宏大自己的德行气度，亲自实践普通士子的修业，朝夕不倦，不违背做人子之道。能够做到这些就可以了"。文帝听从了他的劝告，刻苦地自我磨砺。太祖曾经支开左右人就此事询问贾诩，贾诩默然不答。太祖说："我有事问您您不吱声，这是为什么"？贾诩说："我正好在思考问题，所以没有及时回答"。太祖问："思考什么呢"？贾诩说："在想袁本初父子、刘景升父子"。太祖大笑，于是立太子的事就此定了下来。贾诩自认为不是太祖的旧臣，而又多谋善策，恐怕被猜忌怀疑，于是闭门自守，回家绝少与他人交往，子女嫁娶，不攀豪门高第，天下人谈论起有智慧计谋的人都推他为翘楚。
文帝即位，让贾诩做太尉，进升爵位为魏寿乡侯，增加封邑三百户，加上以前的共八百户。又分出贾诩封邑二百户，封贾诩的小儿子贾访为列侯。任命贾诩的大儿子贾穆为驸马都尉。文帝问贾诩说："我想讨伐那些不听从命令的人，统一天下，吴和蜀这两国先打哪一个呢"？贾诩回答说："致力于攻取敌国的人以军事实力为先，致力于建设根本的人则崇尚德行教化。陛下上应天命，接受禅让，君临天下，如果用文教道德来安抚他们，等待他们内部的变化，那么平定他们是不难的。吴、蜀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小国家，但他们有山作天然屏障，有水为千里壕堑，刘备有雄杰之才，诸葛亮善于治国，孙权明白虚实大势，陆议懂得军事形势，他们占据险地，把守要塞，水军游弋江湖，这些都是难以一下子就能取胜的关键因素。用兵的规则是，先有取胜的把握然后才去作战，估量敌人的情况再考虑调兵遣将，所以每次行动都不会失算。臣下个人估量我们群臣中，没有刘备、孙权的对手，即使以天子的天威临敌，也看不出有万无一失的优势。过去舜舞干戚而有苗臣服，臣认为现在应该先用文德后用武力"。文帝没有采纳这个建议。后来发动江陵战役，士卒伤亡惨重。贾诩七十七岁去世，谥号为肃侯。儿子贾穆继承爵位，历任太守。贾穆逝世，其子贾模继承爵位。
【评析】
贾诩先后辅佐曹氏父子两代，都委以重任，为人性情沉稳睿智，才智超群，堪称三国时代的军政天才。三国志里说他有良、平之奇，不仅是就智谋而言，也是就性情而言。运筹帷幄而不动声色，虽有功勋而隐忍不骄，有点张良的味道；辗转沉浮而收放自如，洞悉世事而善始善终，这又是陈平的风格。
魏书钟繇传
【原文】
钟繇字元常，颍川长社人也。尝与族父瑜俱至洛阳，道遇相者曰："此童有贵相，然当厄〔1〕于水，努力慎之"！行未十里，度桥，马惊，堕水几死。瑜以相者言中，益贵繇，而供给资费，使得专学。举孝廉。除尚书郎、阳陵令，以疾去。辟三府，为廷尉正、黄门侍郎。是时，汉帝在西京，李傕、郭汜等乱长安中，与关东断绝。太祖领兖州牧，始遣使上书。傕、汜等以为"关东欲自立天子，今曹操虽有使命，非其至实"，议留太祖使，拒绝其意。繇说傕、汜等曰："方今英雄并起，各矫命专制，唯曹兖州乃心王室，而逆其忠款，非所以副将来之望也"。傕、汜等用繇言，厚加答报，由是太祖使命遂得通。太祖既数听荀之称繇，又闻其说傕、汜，益虚心。后傕胁天子，繇与尚书郎韩斌同策谋。天子得出长安，繇有力焉。拜御史中丞，迁侍中、尚书仆射，并录前功封东武亭侯。
【注解】
〔1〕厄(è)：困苦、灾难。
【译文】
钟繇字元常，颍川郡长社县人。曾经与同族叔父钟瑜一同到洛阳去，路上遇到一个看相的人。那人说："这个孩子有贵人的相貌，但命中注定会有溺水之难，要多加小心避免啊"！他们走了不到十里，在过桥的时候马受惊了，钟繇掉到水里去了差点被淹死。钟瑜因为相面的人说中了，更加看重钟繇，就供给他资金费用，使他能够专心学习。钟繇被举荐为孝廉，担任尚书郎、阳陵县令等职，因病离职。后来又被三府征召，任廷尉正、黄门侍郎。这时，汉帝在西京，李傕、郭汜等人在长安城中作乱，与关东地区的联系断绝。太祖兼任兖州牧，开始派遣使者向皇上上书。李傕、郭汜等人认为"关东想要自行奉立天子，现在曹操虽然派来使者，料想不是他们的真心实意"，商议扣留太祖派来的使者，拒绝了他的要求。钟繇劝说李傕、郭汜等人说："现今英雄并起，各人都假借皇帝独断专行，只有曹兖州才心系王室，如果违逆他的忠心诚意，是不符合我们对将来时局发展的希望的"。李傕、郭汜等人采用了钟繇的建议，对太祖给以优厚的回报，从此太祖的使命才得以与朝廷沟通。太祖已经几次听到荀对钟繇的称赞，又知道他对李傕、郭汜的忠告，心里更加对他有好感。后来李傕胁迫天子，钟繇和尚书郎韩斌一同策划计谋对付他。天子得以离开长安，这里有钟繇的一份功劳。后官拜御史中丞，升任侍中、尚书仆射，并且合计他以前功劳封为东武亭侯。
【原文】
时关中诸将马腾、韩遂等各拥强兵相与争。太祖方有事山东，以关西为忧。乃表繇以侍中守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诸军，委之以后事，特使不拘科制〔1〕。繇至长安，移书腾、遂等，为陈祸福，腾、遂各遣子入侍。太祖在官渡，与袁绍相持，繇送马二千余匹给军。太祖与繇书曰："得所送马，甚应其急。关右平定，朝廷无西顾之忧，足下之勋也。昔萧何镇守关中，足食〔2〕成军，亦适当尔"。其后匈奴单于作乱平阳，繇帅诸军围之，未拔；而袁尚所置河东太守郭援到河东，众甚盛。诸将议欲释之去，繇曰："袁氏方强，援之来，关中阴与之通，所以未悉叛者，顾吾威名故耳。若弃而去，示之以弱，所在之民，谁非寇仇？纵吾欲归，其得至乎！此为未战先自败也。且援刚愎好胜，必易吾军，若渡汾为营，及其未济击之，可大克也"。张既说马腾会击援，腾遣子超将精兵逆之。援至，果轻渡汾，众止之，不从。济水未半，击，大破之，斩援，降单于。语在《既传》。其后河东卫固作乱，与张晟、张琰及高幹等并为寇，繇又率诸将讨破之。自天子西迁，洛阳人民单尽，繇徙关中民，又招纳亡叛以充之，数年间民户稍实，太祖征关中，得以为资，表繇为前军师。
【注解】
〔1〕科制：制度；程式。
〔2〕足食：食粮丰足。
【译文】
这时关中的将军马腾、韩遂等人，各自拥有强兵，相互争战。太祖在山东地区正有战事，忧虑关西的局势。于是上表任命钟繇以侍中的身份暂时署理司隶校尉，持节督察关中各路部队，将后方事务委托给他，特许他不受各种科制的拘束。钟繇到达长安后，送书信给马腾、韩遂等人，向他们陈述利弊祸害，马腾、韩遂各派一个儿子入京侍奉天子。太祖在官渡与袁绍对峙，钟繇送去两千匹马资助太祖。太祖给钟繇写信说："得到你送来的马匹，正好解决了部队的急需。关西地区能够平定，朝廷从此无西顾之忧，都是足下的功勋。当年萧何镇守关中，以充足的食粮成全了前方的军队，你的功劳也恰好可以与他相当"。这以后匈奴单于在平阳郡作乱，钟繇率领各路军队包围他们，未能攻下；而袁尚所安置的河东太守郭援到了河东，人数众多。部下将领们议论纷纷主张放弃攻打，单于离去，钟繇说："袁氏正在强盛的时候，郭援到来，关中众将有人暗中与他勾结，之所以还没有全部反叛，不过是顾忌我的威势名声罢了。如果我们放弃离开这块地方，就是向他们示弱，那么这里的百姓，不是会把我们看成仇敌？即使我们想要收兵回去，难道能够达到目的吗？这是尚未交战就先自行败退啊！况且郭援刚愎自用，争强好胜，必定轻视我军，如果他们要渡过汾河扎营，我们趁他们将在渡河而尚未渡之时打击他们，可以大获全胜"。张既劝说马腾来联合攻击郭援，马腾派他的儿子马超率领精锐部队迎面攻来。郭援到了以后，果然轻率地要渡汾河，众人劝止，他不听从。当他们渡河不到一半时，钟繇发兵攻击，大败郭军，斩杀了郭援，降伏了单于。此事记在本书《张既传》中。这以后河东卫固作乱，与张晟、张琰及高幹等人一起攻城略地，钟繇又率领众将领讨伐并打败了他们。自从天子西迁长安以后，洛阳百姓人口大大减少，钟繇把一部分关中民众迁徙过来，又招纳逃亡叛离的人口来充实关西，几年之内百姓户口逐渐充实。太祖征讨关中时，得到它作为资用基地，因此上表任命钟繇为前军师。
【原文】
魏国初建，为大理，迁相国。文帝在东宫，赐繇五熟釜，为之铭曰："于赫有魏，作汉藩辅。厥相惟钟，实干心膂〔1〕。靖恭夙夜，匪遑安处。百寮〔2〕师师，楷兹度矩"。数年，坐西曹掾魏讽谋反，策罢就第。文帝即王位，复为大理。及践阼，改为廷尉，进封崇高乡侯。迁太尉，转封平阳乡侯。时司徒华歆、司空王朗，并先世名臣。文帝罢朝，谓左右曰："此三公者，乃一代之伟人也，后世殆〔3〕难继矣"！明帝即位，进封定陵侯，增邑五百，并前千八百户，迁太傅。繇有膝疾，拜起不便。时华歆亦以高年疾病，朝见皆使载舆车，虎贲舁〔4〕上殿就坐。是后三公有疾，遂以为故事。
【注解】
〔1〕心膂(lǚ)：喻主要的辅佐人员。亦以喻亲信得力之人。
〔2〕百寮：百官。
〔3〕殆：大概，几乎。
〔4〕舁(yú)：抬。
【译文】
魏国建国之初，钟繇任大理卿，升迁为相国。文帝在东宫做太子时，渐经赏赐给钟繇"五熟釜"，在釜上铭刻文字说："堂堂魏国，是汉室的藩屏。相国钟繇，是魏国的栋梁。日夜操劳，无暇安居。百官效法，堪称楷模"。过了几年之后，钟繇因西曹掾魏讽谋反一事的牵连，被罢免官职。文帝即王位后，钟繇再任大理。到了文帝即帝位，改任廷尉，晋封崇高乡侯。后升迁为太尉，改封平阳乡侯。当时司徒华歆、司空王朗，同是上代名臣。文帝退朝后对身边人说："这三公，都是当今时代的传奇人物，以后大概难有后继的了"！明帝即位，晋封钟繇为定陵侯，增加封邑五百户，连同以前共一千八百户，升迁为太傅。钟繇膝关节有毛病，下拜起身不方便。当时华歆也因为年老患病，上朝晋见时都让他们乘坐车轿，由虎贲卫士抬着上殿就坐。自此以后凡三公有病，就以此作为惯例。
【原文】
初，太祖下令，使平议死刑可宫割〔1〕者。繇以为"古之肉刑，更历圣人，宜复施行，以代死刑"。议者以为非悦民之道，遂寝。及文帝临飨群臣，诏谓"大理欲复肉刑，此诚圣王之法。公卿当善共议"。议未定，会有军事，复寝。太和中，繇上疏曰："大魏受命，继踪虞、夏。孝文革法，不合古道。先帝圣德，固天所纵，坟典之业，一以贯之。是以继世，仍发明诏，思复古刑，为一代法。连有军事，遂未施行。陛下远追二祖遗意，惜斩趾可以禁恶，恨入死之无辜，使明习律令，与群臣共议。出本当右趾而入大辟者，复行此刑。《书》云：‘皇帝清问下民，鳏寡有辞于苗。’此言尧当除蚩尤、有苗之刑，先审问于下民之有辞者也。若今蔽狱之时，讯问三槐、九棘、群吏、万民，使如孝景之令，其当弃市欲斩右趾者，许之；其黥〔2〕、劓〔3〕、左趾、宫刑者，自如孝文易以髡〔4〕、笞。能有奸者，率年二十至四五十，虽斩其足，犹任生育。今天下人少于孝文之世，下计所全，岁三千人。张苍除肉刑，所杀岁以万计。臣欲复肉刑，岁生三千人。子贡问能济民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又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若诚行之，斯民永济"。书奏，诏曰："太傅学优才高，留心政事，又于刑理深远。此大事，公卿群僚善共平议"。司徒王朗议以为"繇欲轻减大辟之条，以增益刖〔5〕刑之数，此即起偃为竖，化尸为人矣。然臣之愚，犹有未合微异之意。夫五刑之属，著在科律，自有减死一等之法，不死即为减。施行已久，不待远假斧凿于彼肉刑，然后有罪次也。前世仁者，不忍肉刑之惨酷，是以废而不用。不用已来，历年数百。今复行之，恐所减之文未彰于万民之目，而肉刑之问已宣于寇仇之耳，非所以来远人也。今可按繇所欲轻之死罪，使减轻之髡、刖。嫌其轻者，可倍其居作之岁数。内有以生易死不訾〔6〕之恩，外无以刖易釱骇耳之声"。议者百余人，与朗同者多。帝以吴、蜀未平，且寝。
【注解】
〔1〕宫割：施以宫刑。
〔2〕黥：古代在人脸上刺字并涂墨之刑，后亦施于士兵以防逃跑。
〔3〕劓(yì)：古代割掉鼻子的一种酷刑。
〔4〕髡(kūn)：古代剃去男子头发的一种刑罚。
〔5〕刖(yuè)：古代的一种酷刑，把脚砍掉。
〔6〕不訾(zī)：亦作"不貲"。不可比量；不可计数。
【译文】
当初，太祖下令，让大家讨论关于死刑可以改判宫刑割势的设想。钟繇认为"古代的肉刑，经历了圣人的设置改定，现在应该再次施行，以代替死刑"。参加讨论的人认为肉刑不是使民众愉悦的方法，于是停止了讨论。到了文帝主持管理朝政时，下诏说："大理卿想要恢复肉刑，这确实是圣王的法度。各位公卿应当好好地共同讨论这个建议"。可是讨论还没有确切定论时，发生了战事，于是再次搁置。太和年间，钟繇上疏说："太魏承受天命，继承虞、夏的传统。汉文帝改革刑法，这不合乎古道。先代皇帝的圣德，本来就是上天所恩赐的，三坟五典的事业，要一脉相承到底。因此文帝继承前世，接连颁发明智的诏令，打算恢复古刑，作为一代的法典。因为接连征战，至今仍没有施行。陛下追随父祖的遗志，痛惜于斩趾的刑罚可以禁除坏事，遗憾于被判死刑的人的无辜，让臣下好好地学习律例法令，与各位大臣共同商议。建议本当斩去右趾而改划入死刑的，恢复执行斩趾的刑罚。《尚书》说：‘皇帝详问百姓，鳏夫寡妇都对有苗有怨恨之辞。’这是说尧将要为除蚩尤、有苗的虐刑，先详细询问百姓中那些有怨言的人。如果现在审断官司时，传讯询问三槐、九棘、众吏役、万民百姓，就让他们按照汉景帝的法令所规定的那样，对那些应当执行死刑的犯人，如果自己想要改行斩右趾的肉刑，就要准许他们的请求。对那些应当执行黥、劓、斩左趾、宫等肉刑的人，仍然依照汉文帝的办法，改为髡、笞等刑罚。犯有男女奸情的人，通常年纪在二十到四五十岁之间，即使斩了他们的右脚，还是能够从事生育。现今全国人口少于汉文帝时代，估计臣下的建议如果能够施行，每年约有三千人能够全活。张苍为除肉刑，而所杀的人每年数以万计。臣下想要恢复肉刑，每年可以使三千人活命。当年子贡问孔子能够拯救百姓可以称为仁吗？孔子说：‘哪里仅仅是仁爱，那一定是圣德了，尧、舜大概也难于做到完美无缺呢！’又说：‘仁爱离我们远吗？我想要实行仁爱，仁爱就来了。’如果确实这样做，百姓将能长久得到好处"。奏疏上达后，明帝下诏说："太傅学优才高，留心政事，又深通刑法义理。这是件大事，公卿众大臣们要一起好好讨论"。司徒王朗的议论认为："钟繇想要轻易减少大辟的条款，增加刖刑的数量，这就好像是把躺在地上的人竖立起来，把尸体转化为活人。但是臣下愚蠢，仍然稍稍有点不一致的意见。五刑的条款，都已明确记载在法律条文之中，法律条文本来就有减去死罪的规定，不执行死刑，就是减刑了。这个规定施行已经很久了，不必凭借斧凿来大兴肉刑，然后才有罪刑的等次。前世仁爱的人，不忍心于肉刑的残酷，因此废弃不用。不用以来，已经历几百年了。现在恢复实行，恐怕减轻死刑的文书还没公布到万民的眼前，有关我们滥施肉刑的质问已经传到仇敌耳中了，这可不是用来招抚边远人民的做法。现在可以按照钟繇所要减轻的死罪，把死刑减轻为髡、刖的刑罚。这样惩处若还嫌轻的话，可以加倍增添犯人服劳役的年限。这样做，可以说对内有起死回生不可估量的恩德，对外没有用砍足代替脚镣的骇人听闻的名声"。意见与王朗相同的占多数。明帝因为吴、蜀尚未平定，暂且搁置了这项讨论。
【原文】
太和四年，繇薨。帝素服临吊，谥曰成侯。子毓嗣。初，文帝分毓户邑，封繇弟演及子劭、孙豫列侯。
【译文】
太和四年，钟繇去世。明帝身穿缟素前往吊唁，谥号为成侯。儿子钟毓继承。当初，文帝曾分出钟繇的部分封邑，封钟繇的弟弟钟演和钟演的儿子钟劭、孙子钟豫为列侯。
【评析】
钟繇是三国时期曹魏著名政治家。官至太傅，魏文帝时与当时的名士华歆、王朗并为三公，因其德高望重，功勋卓越，与曹魏皇室关系极为密切。值得一提的是，钟繇不但在政治上，而且在军事上也取得了重要成就。
魏书郭嘉传
【原文】
郭嘉字奉孝，颍川阳翟人也。初，北见袁绍，谓绍谋臣辛评、郭图曰："夫智者审于量主，故百举百全而功名可立也。袁公徒欲效周公之下士，而未知用人之机。多端寡要〔1〕，好谋无决，欲与共济天下大难，定霸王之业，难矣"！于是遂去之。先是时，颍川戏志才，筹画士也，太祖甚器之。早卒。太祖与荀书曰："自志才亡后，莫可与计事者。汝、颍固多奇士，谁可以继之"？荐嘉。召见，论天下事。太祖曰："使孤成大业者，必此人也"。嘉出，亦喜曰："真吾主也"。表为司空军祭酒。
【注解】
〔1〕多端寡要：头绪太多，不得要领。
【译文】
郭嘉字奉孝，颍川郡阳翟县人。早年，郭嘉曾到北方去为袁绍做事，对袁绍的谋士辛评、郭图说："聪明的人能审慎周到地选择君主，他的一切举措都很周全，从而可以立功扬名。袁公只想学周公的礼贤下士，却不懂得用人的道理。思虑多端而缺乏要领，喜欢谋划而不能决断，要想和他共同拯救国家危难，建立称霸称王的大业，很难很难啊"！于是他离开了袁绍。在这之前，颍川郡人戏志才，是个善于筹划的人士，太祖很器重他。戏志才死得早。太祖给荀写信说："自从志才去世后，我就没有可以与之商量军国大事的人了。汝川、颍川本来多有才华超群的人士，有谁可以继承戏志才呢"？荀推荐了郭嘉。太祖召见郭嘉，议论天下大事。太祖说："能使我成就大事业的，必定是这个人"。郭嘉也十分高兴地说："这才真正是我要投奔的主人啊"。太祖上表任命郭嘉为司空军祭酒。
【原文】
征吕布，三战破之，布退固守。时士卒疲倦，太祖欲引军还，嘉说〔1〕太祖急攻之，遂禽布。语在《荀攸传》。
孙策转斗千里，尽有江东，闻太祖与袁绍相持于官渡，将渡江北袭许。众闻皆惧，嘉料之曰："策新并江东，所诛皆英豪雄杰能得人死力者也。然策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中原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敌耳。以吾观之，必死于匹夫之手"。策临江未济，果为许贡客所杀。
【注解】
〔1〕说：说服。
【译文】
太祖征讨吕布，三战三胜。吕布后退坚守。这时因士兵疲倦，太祖便率领军队撤回，郭嘉劝说太祖迅速出兵攻击，终于将吕布捉住。这件事记载在本书《荀攸传》中。
孙策转战千里，占据了全部江东地区，听说太祖与袁绍在官渡相持不下，于是打算渡过长江向北袭击许昌。众人听到这个消息都非常恐惧。郭嘉估计说："孙策刚刚吞并了江东，所诛杀的对手都是些有人死命扶助的英雄豪杰，但是孙策为人轻率，不善于设置戒备，虽然拥有百万大军，却和他一个人来到中原没什么两样。如果有刺客伏击，那他就不过是一人之敌罢了。据我估计，孙策必定要死在一个普通人手中"。孙策在江边准备渡过的时候，果然被许贡派出的刺客杀死。
【原文】
从破袁绍，绍死，又从讨谭、尚于黎阳，连战数克。诸将欲乘胜遂攻之，嘉曰："袁绍爱此二子，莫适立〔1〕也。有郭图、逢纪为之谋臣，必交斗其间，还相离也。急之则相持，缓之而后争心生。不如南向荆州若征刘表者，以待其变；变成而后击之，可一举定也"。太祖曰："善"。乃南征。军至西平，谭、尚果争冀州。谭为尚军所败，走保平原，遣辛毗乞降。太祖还救之，遂从定邺。又从攻谭于南皮，冀州平。封嘉洧阳亭侯。
太祖将征袁尚及三郡乌丸，诸下多惧刘表使刘备袭许以讨太祖，嘉曰："公虽威震天下，胡恃其远，必不设备。因其无备，卒然击之，可破灭也。且袁绍有恩于民夷，而尚兄弟生存。今四州之民，徒以威附，德施未加，舍而南征，尚因乌丸之资，招其死主之臣，胡人一动，民夷俱应，以生蹋顿之心，成觊觎〔2〕之计，恐青、冀非己之有也。表，坐谈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备，重任之则恐不能制，轻任之则备不为用，虽虚国远征，公无忧矣"。太祖遂行。至易，嘉言曰："兵贵神速。今千里袭人，辎重多，难以趣利，且彼闻之，必为备；不如留辎重，轻兵兼道以出，掩其不意"。太祖乃密出卢龙塞，直指单于庭。虏卒闻太祖至，惶怖合战。大破之，斩蹋顿及名王已下。尚及兄熙走辽东。
嘉深通有算略，达于事情。太祖曰："唯奉孝为能知孤意"。年三十八，自柳城还，疾笃，太祖问疾者交错。及薨，临其丧，哀甚，谓荀攸等曰："诸君年皆孤辈也，唯奉孝最少。天下事竟，欲以后事属之，而中年夭折，命也夫"！乃表曰："军祭酒郭嘉，自从征伐，十有一年。每有大议，临敌制变。臣策未决，嘉辄成之。平定天下，谋功为高。不幸短命，事业未终。追思嘉勋，实不可忘。可增邑八百户，并前千户"。谥曰贞侯。子奕嗣。
【注解】
〔1〕适立：确立。
〔2〕觊觎(jìyú)：非分的希望或企图。
【译文】
郭嘉跟随太祖打败了袁绍，袁绍死后，又随太祖到黎阳讨伐袁谭、袁尚，屡战屡胜。众将领想要乘胜攻击，郭嘉说："袁绍爱他这两个儿子，一直没有确立哪一个为继承人。二人分别有郭图、逢纪做自己的谋臣，一定会在他们中间挑起争斗，会互相离心。如果我们攻得太急，他们就会互相帮助了，如果我们攻势一缓和，他们互相争斗的心思就产生了。我们不如南下荆州作出征讨刘表的样子，以等待他们的变化；变局已成，而后出兵攻击，就可以一举平定了"。太祖说："好"。于是率军南下。大军开至西平县，袁谭、袁尚果然开始争夺冀州。袁谭被袁尚打败，退守平原，派遣辛毗向太祖乞请投降。太祖回兵救助袁谭，于是顺势平定了邺县。后来他又随太祖在南皮攻打袁谭，平定了冀州。太祖封郭嘉为洧阳亭侯。
太祖准备征讨袁尚和三郡的乌丸人，手下将领大多顾虑刘表会支使刘备袭击许昌来征讨太祖。郭嘉对太祖说："您虽然威震天下，但乌丸依恃他们地处偏远，一定不会预先加强防备。乘他们没有防备而突然袭击，就可以攻破他们。况且袁绍生前对汉人、乌丸人有恩，而袁尚兄弟现在还在那里。而四州的百姓归附我们，只是因为迫于威势，我们的德政恩惠并未来得及给予他们。如果我们舍弃北征乌丸而南征刘表，袁尚就会凭借乌丸的财力帮助，召集愿意为他拼死作战的部下。乌丸一动，当地的汉人、胡人都会响应，就将助长蹋顿的野心，坚定他们妄图侵吞中原的计划，那时恐怕青、冀二州就又不是我们所有了。至于刘表，他不过是个空谈家罢了，自知才能不足以驾驭刘备。如果重用刘备，怕不能控制他；如果不重用，刘备又不会为他出力。所以我们即使出动全军远征，您也不用为此忧虑"。太祖这才出征。走到易县时，郭嘉建议说："兵贵神速。现在我们远行千里偷袭敌人，带的军用物资太多，难以迅速推进以把握良机，而且对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预先做好防备；不如留下军用物资，轻兵兼程往前，出其不意地攻击敌人"。太祖于是秘密地从卢龙塞出兵，直指单于巢穴。乌丸人突然听到太祖军队到了，仓促迎战。太祖军大败乌丸军，斩杀了蹋顿和名王以下不少将领。袁尚和他哥哥袁熙逃往辽东郡去了。
郭嘉深沉通达，有谋略，通晓事物情理。太祖说："只有郭奉孝能知道我的心思"。三十八岁时，郭嘉从柳城返回，病势很重，太祖派去探问病情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郭嘉去世后，太祖亲自前去吊丧，对荀攸等人说："诸位的年纪和我是同辈，只有郭奉孝年纪最轻。我还对他寄予厚望，等到天下战事完毕，我要把军国大事托付给他，而他却中年夭折，真是天命啊"！随即上表说："军祭酒郭嘉，随我征战有十一年之久。每当有重大决策事宜，能临敌随机应变。我的决策还未作出，郭嘉往往已经谋划成熟。在平定天下的大业中，郭嘉参与谋略的功绩很高，不幸英年早逝，远大的事业尚未完成。追思郭嘉的功勋，实在不可忘却。可以增加他的封邑八百户，连同以前所有，共一千户"。追赐郭嘉为贞侯。由他的儿子郭奕继承。
【原文】
后太祖征荆州还，于巴丘遇疾疫，烧船，叹曰："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初，陈群非嘉不治行检，数廷诉嘉，嘉意自若。太祖愈益重之，然以群能持正，亦悦焉。奕为太子文学，早薨。子深嗣。深薨，子猎嗣。
【译文】
后来太祖征战荆州之后回来，在巴丘地方遇上了流行疾病，只好烧掉船只，太祖叹息说："郭奉孝如果健在，不会使我落到这个地步"。当初，陈群曾批评郭嘉行为不够检点，多次在朝廷议事的时候指责郭嘉的不是，郭嘉却神情自若，毫不计较。于是太祖更加器重他，同时因为陈群能秉持公正，对陈群也很欣赏。郭奕后来担任太子文学，早年逝世。儿子郭深继承。郭深去世，儿子郭猎继承。
【评析】
郭嘉是三国形成时期曹操的著名谋士。他见解深刻，善于分析和利用矛盾，筹划军机，准确精当，预测结局，料事如神，并且凭借着自己深刻而独到的十败十胜论得到了曹操喜爱和重用，被封为洧阳亭侯。
魏书程昱传
【原文】
程昱字仲德，东郡东阿人也。长八尺三寸，美须髯。黄巾起，县丞王度反应之，烧仓库。县令逾城走，吏民负老幼东奔渠丘山。昱使人侦视度，度等得空城不能守，出城西五六里止屯。昱谓县中大姓薛房等曰："今度等得城郭不能居，其势可知。此不过欲虏掠财物，非有坚甲利兵攻守之志也。今何不相率还城而守之？且城高厚，多谷米，今若还求令，共坚守，度必不能久，攻可破也"。房等以为然。吏民不肯从，曰："贼在西，但有东耳"。昱谓房等："愚民不可计事"。乃密遣数骑举幡于东山上，令房等望见，大呼言"贼已至"，便下山趣城，吏民奔走随之，求得县令，遂共城守。度等来攻城，不能下，欲去。昱率吏民开城门急击之，度等破走。东阿由此得全。
初平中，兖州刺史刘岱辟昱，昱不应。是时岱与袁绍、公孙瓒和亲，绍令妻子居岱所，瓒亦遣从事范方将骑助岱。后绍与瓒有隙〔1〕。瓒击破绍军，乃遣使语岱，令遣绍妻子，使与绍绝。别敕范方："若岱不遣绍家，将骑还。吾定绍，将加兵于岱"。岱议连日不决，别驾王白岱："程昱有谋，能断大事"。岱乃召见昱，问计，昱曰："若弃绍近援而求瓒远助，此假人于越以救溺子之说也。夫公孙瓒，非袁绍之敌也。今虽坏绍军，然终为绍所禽。夫趣一朝之权而不虑远计，将军终败"。岱从之。范方将其骑归，未至，瓒大为绍所破。岱表昱为骑都尉，昱辞以疾。
刘岱为黄巾所杀。太祖临兖州，辟昱。昱将行，其乡人谓曰："何前后之相背也"！昱笑而不应。太祖与语，说之，以昱守寿张令。太祖征徐州，使昱与荀留守鄄城。张邈等叛迎吕布，郡县响应，唯鄄城、范、东阿不动。布军降者，言陈宫欲自将兵取东阿，又使汜嶷取范，吏民皆恐。谓昱曰："今兖州反，唯有此三城。宫等以重兵临之，非有以深结其心，三城必动。君，民之望也，归而说之，殆可"！昱乃归，过范，说其令靳允曰："闻吕布执君母弟妻子，孝子诚不可为心！今天下大乱，英雄并起，必有命世，能息天下之乱者，此智者所详择〔2〕也。得主者昌，失主者亡。陈宫叛迎吕布而百城皆应，似能有为，然以君观之，布何如人哉！夫布，粗中少亲，刚而无礼，匹夫之雄耳。宫等以势假合，不能相君也。兵虽众，终必无成。曹使君智略不世出，殆天所授！君必固范，我守东阿，则田单之功可立也。孰与违忠从恶而母子俱亡乎？唯君详虑之"！允流涕曰："不敢有二心"。时汜嶷已在县，允乃见嶷，伏兵刺杀之，归勒兵守。昱又遣别骑绝仓亭津，陈官至，不得渡。昱至东阿，东阿令枣祗已率厉吏民，拒城坚守。又兖州从事薛悌与昱协谋，卒完三城，以待太祖。太祖还，执昱手曰："微子之力，吾无所归矣"。乃表昱为东平相，屯范。
【注解】
〔1〕有隙：亦作"有隟"。有嫌隙；有怨恨。
〔2〕详择：审察采择。
【译文】
程昱字仲德，东郡东阿县人。身高八尺三寸，胡须很美很有风度。黄巾军起事的时候，县丞王度反叛响应，烧了仓库。县令翻越城墙逃走，官吏百姓纷纷扶老携幼向东逃奔到渠丘山。程昱派人侦察王度的动静，王度等人夺得的是一座空城，无法据守，军队只好驻扎在城西五六里的地方。程昱对县中大族薛房等人说："现在王度等人得到城郭而不能据守，他们的势力可想而知。他们不过想要抢掠财物，并非有扩大装备、训练军队攻城坚守的志向。我们为什么不率领人们返回城中坚守呢？并且城墙又高又厚，城中积存的粮食充足，现在如果回去找到县令，一同坚守，王度一定不能坚持很久，到那时便可打败他了"。薛房等人认为他说得对。但其他官吏百姓不肯听从他的话，他们说："贼在西边，我们只有向东才安全"。程昱对薛房说："这些人是愚民，不可和他们商议大事"。于是秘密派遣几个人骑着马到东山上举起旗帜，让薛房等人能望到，大喊说："贼已来了"！随即下山直奔县城而去。吏民便跟他们进城去了，找到县令，于是共同守城。王度等人来攻城，攻不下，想要撤离，程昱率领吏民打开城门迅速攻击，王度等被打败逃跑。东阿县城因此得以保全。
初平年间，兖州刺史刘岱征召程昱，程昱没有答应。当时刘岱与袁绍、公孙瓒和亲，袁绍让他的妻儿住在刘岱那里，公孙瓒也派从事范方带领骑兵去援助刘岱。后来袁绍与公孙瓒发生嫌怨。公孙瓒打败了袁绍军队，接着派使臣告诉刘岱，让他遣返袁绍妻儿，与袁绍断交。另外敕令范方："如果刘岱不遣返袁绍家眷，你就带领骑兵返回来。我平定袁绍之后，就要发兵与刘岱开战了"。刘岱连日商议，不能决断，别驾王告诉刘岱："程昱很有计谋，能决断大事"。刘岱于是召见程昱，请问他有何计策，程昱说："如果放弃袁绍的近援而寻求公孙瓒的远助，这正是所谓越地借人来救已经溺水的儿童。那个公孙瓒，不是袁绍的敌手。现今他虽然挫伤了袁军，但是最终他还会被袁绍擒住的。如果只顾一时的权变而不考虑长远的利益，将军您终究会失败的"。刘岱听从了他的主张。范方带领他的骑兵退回，还没到达，公孙瓒已被袁绍打得大败。刘岱上表推荐程昱为骑都尉，程昱假借有病为由辞谢。
刘岱后来被黄巾军所杀。太祖到了兖州，征召程昱。程昱准备前往，他的同乡人对他说："怎么前后的态度这么不一样啊"！程昱笑而不答。太祖与他交谈后，对他很满意，任命他为寿张县令。太祖征讨徐州，让程昱与荀留守鄄城。张邈等人反叛迎接吕布，各郡县纷纷响应，只有鄄城、范县、东阿尚没有叛变。吕布军中投降的人说，陈宫准备自己带兵攻取东阿，还让汜嶷攻取范县，官吏百姓听了都很害怕。荀对程昱说："现在兖州反叛，只剩下这三城了。陈宫等人以重兵逼城，如果没有人去好好说服三城的官吏、百姓，让他们同心同德，这三座城也必定发生变动。三城的县令是民众的希望，您能回城劝说他们，大概是可以的"！程昱于是返回东阿，路过范县，劝说县令靳允说："听说吕布拘捕了您的母亲、弟弟、妻子、儿女，这是一个有孝顺心的人所绝对不能容忍的！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必定会有能够主宰世界命运的人，能够平息天下祸乱的人，明智的人必须慎重抉择。得明主的一定昌盛，失明主的一定败亡。陈宫叛迎吕布，各城都去响应，好像他们能有所作为似的；然而在您看来，吕布毕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那吕布粗莽残暴，六亲不认，强横而无礼，不过有匹夫之勇罢了。陈宫等人因吕布势力大才与他合作，不会尽心辅佐他的。他们人马虽多，最终必定不会成功。曹使君杰出的智慧韬略世界上少见，大概是上天所授的。您一定能固守范城，我也会守住东阿，这样，我们便可以建立田单那样的功勋。是坚守立功，还是违背忠义顺从恶人而导致母子双亡呢？希望您仔细考虑这件事"！靳允流着眼泪说："我不会有异心的。这时汜嶷在范县，靳允于是求见汜嶷，并埋伏士兵刺杀了他，回去约束兵士守城。程昱又派骑兵阻绝仓亭津渡口，陈宫到来，过不了河。程昱到了东阿，东阿县令枣祗已经率领官吏民众，凭城坚守。又得兖州从事薛悌与程昱一起协力谋划，终于保全了上述三城，一直到太祖回来。太祖握着程昱的手说："如果不是你尽心尽力，我就没有归宿的地方了"。于是上表推荐程昱为东平相，驻扎在范县。
【原文】
太祖与吕布战于濮阳，数不利。蝗虫起，乃各引去。于是袁绍使人说太祖连和，欲使太祖迁家居邺。太祖新失兖州，军食尽，将许之。时昱使适还，引见，因言曰："窃闻将军欲遣家，与袁绍连和，诚有之乎"？太祖曰："然"。昱曰："意者将军殆临事而惧，不然何虑之不深也！夫袁绍据燕、赵之地，有并天下之心，而智不能济也。将军自度能为之下乎？将军以龙虎之威，可为韩、彭之事邪？今兖州虽残，尚有三城。能战之士，不下万人。以将军之神武，与文若、昱等，收而用之，霸王之业可成也。愿将军更虑之"！太祖乃止。
【译文】
太祖与吕布在濮阳交战，屡战不利。这时蝗虫成灾，于是各自带兵撤离战场。这时袁绍派人劝说太祖与他联合，想要太祖把它迁到邺城去居住。太祖刚刚丢掉兖州，军粮已尽，打算同意袁绍的建议。当时程昱出使正好回来，去见太祖，趁机劝谏太祖说："听说将军想要迁家，与袁绍联合，果真有这件事吗"？太祖说："不错"。程昱说："我想将军一定是遇到困难而心里不安，要不然怎么考虑得这样不周到呢？那袁绍占据燕、赵地区，有吞并天下之心，只可惜才智低下不能成事。将军您自己揣度能安心居于袁绍之下吗？将军凭借龙虎般的威势，怎么可以做出韩信、彭越那样的事情来呢？现在兖州虽然残破，但还有三城在我们手中。能够战斗的士兵，不下万人。凭将军的神武，与荀文若和我程昱等人的辅助，收拾残余部队，发挥他们的力量，是完全可以完成称霸称王的大业的。希望将军三思"！太祖于是打消与袁绍联合的念头。
【原文】
天子都许，以昱为尚书。兖州尚未安集，复以昱为东中郎将，领济阴太守，都督兖州事。刘备失徐州，来归太祖。昱说太祖杀备，太祖不听。语在《武纪》。后又遣备至徐州要击袁术，昱与郭嘉说太祖曰："公前日不图备，昱等诚不及也。今借之以兵，必有异心"。太祖悔，追之不及。会术病死，备至徐州，遂杀车胄，举兵背太祖。顷之，昱迁振威将军。袁绍在黎阳，将南渡。时昱有七百兵守鄄城，太祖闻之，使人告昱，欲益二千兵。昱不肯，曰："表绍拥十万众，自以所向无前。今见昱兵少，必轻易，不来攻。若益昱兵，过则不可不攻，攻之必克，徒两损其势。愿公无疑"！太祖从之。绍闻昱兵少，果不往。太祖谓贾诩曰："程昱之胆，过于贲、育"。昱收山泽亡命，得精兵数千人，乃引军与太祖会黎阳，讨袁谭、袁尚。谭、尚破走，拜昱奋武将军，封安国亭侯。太祖征荆州，刘备奔吴。论者以为孙权必杀备，昱料之曰："孙权新在位，未为海内所惮。曹公无敌于天下，初举荆州，威震江表，权虽有谋，不能独当也。刘备有英名，关羽、张飞皆万人敌也，权必资之以御我。难解势分，备资以成，又不可得而杀也"。权果多与备兵以御太祖。是后中夏渐平，太祖抚昱背曰："兖州之败，不用君言，吾何以至此"？宗人奉牛酒大会，昱曰："知足不辱，吾可以退矣"。乃自表归兵，阖门〔1〕不出。
【注解】
〔1〕阖(hé)门：关闭门户。
【译文】
汉献帝迁都到许昌，任命程昱为尚书。兖州尚未安定，又任命程昱为东中郎将，兼任济阴太守，都督兖州事务。刘备丢失徐州后，前来归附太祖。程昱劝说太祖杀掉刘备，太祖不肯。这事记载在本书《武帝记》中。后来太祖又派刘备到徐州去，在半路截击袁术，程昱与郭嘉劝说太祖说："您前些天没有除掉刘备，我等确实没有您这样的度量。现在借兵给刘备，他一定会生异心"。太祖大为后悔，派人追赶刘备，但没有赶到。恰逢袁术病死，刘备到达徐州，随即杀了车胄，举兵背叛了太祖。不久，程昱升任振威将军。袁绍驻扎黎阳，准备南渡黄河。这时程昱手下只有七百名士兵守卫鄄城，太祖得知这个消息，立即通知程昱，想给他增加两千兵。程昱不要，他说："袁绍拥有士兵十万之多，自以为所向无敌。现在见我兵少，一定轻易不来进攻。如果增加我的兵力，人多了，袁绍经过时就不可能不来进攻，而他一进攻就必定攻下，徒然使我们两处损失力量。希望您不要顾虑"！太祖听从了这个建议。袁绍听说程昱兵少，果然没有去攻城。太祖对贾诩说："程昱的胆识，比得过孟贲和夏育"。程昱收罗窜逃在山泽中的亡命之徒，得到精兵数千人，于是率领军队与太祖在黎阳会师，讨伐袁谭、袁尚。袁谭、袁尚被打败逃走。程昱被授予奋武将军，封安国亭侯。太祖征讨荆州，刘备逃奔东吴。议论的人认为孙权一定会杀刘备。程昱推测说："孙权刚刚即位，尚未被国内所惧服。曹公无敌于天下，刚刚攻下荆州，声威震动江南。孙权虽然有谋略，但没有能力单独抗衡。而刘备有英名，关羽、张飞都能力敌万人，孙权必定帮助他们来与我们对抗。危难一过，刘备羽翼丰满，孙权再要杀他就不可能了"。孙权果然给了刘备很多兵力，以抗御太祖。此后中原地区逐渐平定，太祖抚摸着程昱后背说："兖州失败后，如果不采用您的意见，我怎么能达到今天这个地步"？程昱同族的人奉上牛、酒慰劳程昱，程昱说："知道满足的人不会自己招引羞辱的，我可以引退了"。于是上表归还兵权，闭门不出。
【原文】
昱性刚戾〔1〕，与人多迕。人有告昱谋反，太祖赐待益厚。魏国既建，为卫尉，与中尉邢贞争威仪，免。文帝践阵，复为卫尉，进封安乡侯，增邑三百户，并前八百户。分封少子延及孙晓列侯。方欲以为公，会薨，帝为流涕，追赠车骑将军，谥曰肃侯。子武嗣。武薨，子克嗣。克薨，子良嗣。
晓，嘉平中为黄门侍郎。时校事放横，晓上疏曰："《周礼》云：‘设官分职，以为民极。’《春秋传》曰：‘天有十日，人有十等。’愚不得临贤，贱不得临贵。于是并建圣哲，树之风声。明试以功，九载考绩。各修厥业，思不出位。故栾书欲拯晋侯，其子不听；死人横于街路，邴吉不问。上不责非职之功，下不务分外之赏，吏无兼统之势，民无二事之役，斯诚为国要道，治乱所由也。远览典志，近观秦汉，虽官名改易，职司不同，至于崇上抑下，显分明例，其致一也。初无校事之官干与庶政者也。昔武皇帝大业草创，众官未备，而军旅勤苦，民心不安，乃有小罪，不可不察，故置校事，取其一切耳，然检御有方，不至纵恣也。此霸世之权宜，非帝王之正典。其后渐蒙见任，复为疾病，转相因仍，莫正其本。遂令上察宫庙，下摄众司，官无局业，职无分限，随意任情，唯心所适。法造于笔端，不依科诏；狱成于门下，不顾复讯。其选官属，以谨慎为粗疏，以漗漗为贤能。其治事，以刻暴为公严，以循理为怯弱。外则托天威以为声势，内则聚群奸以为腹心。大臣耻与分势，含忍而不言，小人畏其锋芒，郁结而无告。至使尹模公于目下肆其奸慝〔2〕；罪恶之著，行路皆知，纤恶之过，积年不闻。既非《周礼》设官之意，又非《春秋》十等之义也。今外有公卿将校总统诸署，内有侍中尚书综理万机，司隶校尉督察京辇，御史中丞董摄宫殿，皆高选贤才以充其职，申明科诏以督其违。若此诸贤犹不足任，校事小吏，益不可信。若此诸贤各思尽忠，校事区区，亦复无益。若更高选国士以为核事，则是中丞司隶重增一官耳。若如旧选，尹模之奸今复发矣。进退推算，无所用之。昔桑弘羊为汉求利，卜式以为独烹弘羊，天乃可雨。若使政治得失必感天地，臣恐水旱之灾，未必非核事之由也。曹恭公远君子，近小人，《国风》托以为刺。卫献公舍大臣，与小臣谋，定姜谓之有罪。纵令校事有益于国，以礼义言之，尚伤大臣之心，况奸回暴露，而复不罢，是兖阙不补，迷而不返也"。于是遂罢校事官。晓迁汝南太守，年四十余薨。
【注解】
〔1〕刚戾(lì)：刚愎暴戾。
〔2〕奸慝(tè)：亦作"姦匿"。亦作"奸慝"，指奸恶的人。
【译文】
程昱性情刚直猛烈，与人相交多有抵触。有人告程昱的状，说他阴谋反叛，太祖对他的赏赐和待遇反而更加丰厚。魏国建立以后，程昱任卫尉，与中尉刑贞争仪仗、随从，被免职。魏文帝即位后，复官为卫尉，进封为安乡侯，增加封邑三百户，连同以前的共八百户。又分封程昱的小儿子程延及孙子程晓为列侯。正要封程昱为公，但正好在这个时候他去世了。文帝为之流泪，追赠程昱为车骑将军，谥号为肃侯。儿子程武继承爵位。程武去世，儿子程克继承，程克去世，儿子程良继承。
程晓，嘉平年间任黄门侍郎。当时校事官放纵横暴，程晓上疏说："《周礼》说：‘设置官位，分派职掌，作为百姓的准则。’《春秋左传》说：‘天上有十个太阳，人分十个等级。’愚人不得统治贤人，贱人不得统治贵人。于是共同建立起好的道德风范，对官吏的政绩进行严明的考试。这样人们各自专心致力于自己的职业，心思不会超越自己的本位。所以栾书想救晋厉公，他的儿子认为不妥；死尸横陈大街，邴吉不闻不问。君主不要求超出本分的功劳，臣下不追求自己分外的奖赏，官吏没有兼管并统的权势，百姓没有两种以上的劳役，这些实在是治理国家的重要原则，是国家安定或动乱的原因啊！远可以参察古代的典章记载，近可以看到秦、汉两个王朝。虽然官名有所变化，职责范围也有不同，但说到尊崇君权，抑制臣下，确定各人的职责范围和职责条例，其原则是一致的。本来就没有校事官参与或干预各种政务的情况。以前魏武皇帝宏大的事业处在草创时期，各种官职配置还不完备，而且军队调动频繁辛勤劳苦，百姓尚未安定，官吏如果犯有小过失，不能不及时省察，所以设置核事一职，仅是短时的权宜之计，但是因为检查制御有方，不至于形成放纵恣意的局面。这是你在称霸时期的权宜之计，并不是帝王的正式法典。后来就渐渐增加了对校事官的信任，成了干预朝政的弊端，辗转因袭，没有人能够正本清源。终于导致校事能够上察宫殿宗庙，下统各个官府，职能没有一定范围，职权不受限制，随意任情，全凭他们主观意志行事。法律条文就在他们的笔下形成，根本不依据于国法诏令；官司就在门下结案，从来不顾及复审。他们选用官员，把小心谨慎认为是粗疏草率，把夸张虚妄当成是贤明能干；他们管理行政公务，将刻毒暴戾作为公正严明，把遵循法理当做怯懦软弱。对外，他们盗用朝廷的威望为自己壮大声势；对内，他们又收罗奸诈小人作为心腹爪牙。大臣们耻于和他们争权夺势，含愤忍怒，一言不发；一般官吏畏惧他们的锋芒，怨屈郁结在心里无从申诉。以至于使尹模公然在人们注视之下肆无忌惮地行奸作恶。他们的罪恶昭彰，连普通的老百姓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他们哪怕是纤细微小的过错都多年不让君主知晓。这种局面的形成，既不是《周礼》设置官职的本意，也不符合《春秋》中人有十等的大义。现在外有公卿将校总管各个中门，内有侍中尚书协助帝王处理各项事务，司肃校尉督察京师重地，御史中丞管理宫殿禁区，都是严格选举贤人充任这些职务，申明国法诏令以监督官吏的违法举动。如果这些贤才仍不称职，那么校事只不过是区区小吏，当然是更加不可信任的了；如果这些贤才都尽忠尽责，那么设置区区校事，也就更没有必要。如果重新严格选举国内杰出的人士做校事，那又不过是在中丞司隶以外重复增设一个官而已；而如果仍然依照过去的老一套办法选举校事，那么尹模之流的奸行今天将会重新出现。无论从进退各方面考虑，都可以肯定校事一职实在没有设置的必要。过去桑弘羊为汉朝谋求利益，卜式认为只要烹了他一人，老天就会下雨。如果一定把政治上的得失与天地自然现象的感应联系起来，在我看来，恐怕近年的水旱灾害，未必就不是校事横行霸道所引起的。过去曹恭公疏远君子，亲近小人，《国风·候人》托言讥刺；卫献公舍弃大臣，而与小臣谋划，定姜认定他有罪。即使校事对国家有些益处，但从礼义的角度说，还是伤害了大臣们的感情，何况这些任校事的人的奸邪行为很早就已经暴露于世。如果再不罢免，这就是君上有所缺失而不能补救，迷途而不能知返"。于是就废除了校事官职。程晓后升任汝南太守，四十多岁时去世。
【评析】
足智多谋、深谋远虑、勇敢果断，用这几个词来形容才华横溢的程昱似乎再合适不过了，而程昱也用自己完美的表现很好地诠释了它们的含义。纵观程昱一生，他虽没有像郭嘉、周瑜、诸葛亮那样，为其身后谱写了一曲曲可歌可泣的英雄颂，但在此时，程昱的一点一滴却又显得是那么实而不华，令人叹服。
魏书辛毗传
【原文】
辛毗字佐治，颍川阳翟人也。其先建武中自陇西东迁，毗随兄评从袁绍。太祖为司空，辟毗，毗不得应命。及袁尚攻兄谭于平原，谭使毗诣太祖求和。太祖将征荆州，次于西平。毗见太祖致谭意，太祖大悦。后数日，更欲先平荆州，使谭、尚自相弊。他日置酒，毗望太祖色，知有变，以语郭嘉。嘉白太祖，太祖谓毗曰："谭可信？尚必可克不"？毗对曰："明公无问信与诈也，直当论其势耳。袁氏本兄弟相伐，非谓他人能间其间，乃谓天下可定于己也。今一旦求救于明公，此可知也。显甫见显思困而不能取，此力竭也。兵革败于外，谋臣诛于内，兄弟谗阋〔1〕，国分为二。连年战伐，而介胄生虮虱，加以旱蝗，饥馑并臻，国无囷仓，行无裹粮，天灾应于上，人事困于下，民无愚智，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亡尚之时也。兵法称有石城汤池带甲百万而无粟者，不能守也。今往攻邺，尚不还救，即不能自守。还救，即谭踵其后。以明公之威，应困穷之敌，击疲弊之寇，无异迅风之振秋叶矣。天以袁尚与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荆州。荆州丰乐，国未有衅。仲虺有言：‘取乱侮亡。’方今二袁不务远略而内相图，可谓乱矣；居者无食，行者无粮，可谓亡矣。朝不谋夕，民命靡继，而不绥之，欲待他年；他年或登，又自知亡而改修厥德，失所以用兵之要矣。今因其请救而抚之，利莫大焉。且四方之寇，莫大于河北；河北平，则六军盛而天下震"。太祖曰："善"。乃许谭平，次于黎阳。明年攻邺，克之，表毗为议郎。久之，太祖遣都护曹洪平下辩，使毗与曹休参之，令曰："昔高祖贪财好色，而良、平匡其过失。今佐治、文烈忧不轻矣"。军还，为丞相长史。
文帝践阼，迁侍中，赐爵关内侯。时议改正朔。毗以魏氏遵舜、禹之统，应天顺民；至于汤、武，以战伐定天下，乃改正朔。孔子曰"行夏之时"，《左氏传》曰"夏数为得天正"，何必期于相反。帝善而从之。
帝欲徙冀州士家十万户实河南。时连蝗民饥，群司以为不可，而帝意甚盛。毗与朝臣俱求见，帝知其欲谏，作色以见之，皆莫敢言。毗曰："陛下欲徙士家，其计安出"？帝曰："卿谓我徙之非邪"？毗曰："诚以为非也"。帝曰："吾不与卿共议也"。毗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之左右，厕之谋议之官，安得不与臣议邪！臣所言非私也，乃社稷之虑也，安得怒臣"！帝不答，起入内；毗随而引其裾，帝遂奋衣不还，良久乃出，曰："佐治，卿持我何太急邪"？毗曰："今徙，既失民心，又无以食也"。帝遂徙其半。尝从帝射雉，帝曰："射雉乐哉"！毗曰："于陛下甚乐，而于群下甚苦"。帝默然，后遂为之稀出。
上军大将军曹真征朱然于江陵，毗行军师。还，封广平亭侯。帝欲大兴军征吴，毗谏曰："吴、楚之民，险而难御，道隆后服，道洿先叛，自古患之，非徒今也。今陛下祚有海内，夫不宾者，其能久乎？昔尉佗称帝，子阳僭号，历年未几，或臣或诛。何则，违逆之道不久全，而大德无所不服也。方今天下新定，土广民稀。夫庙算而后出军，犹临事而惧，况今庙算有阙而欲用之，臣诚未见其利也。先帝屡起锐师，临江而旋。今六军不增于故，而复循之，此未易也。今日之计，莫若修范蠡之养民，法管仲之寄政，则充国之屯田，明仲尼之怀远；十年之中，强壮未老，童龀胜战，兆民知义，将士思奋，然后用之，则役不再举矣"。帝曰："如卿意，更当以虏遗子孙邪"？毗对曰："昔周文王以纣遗武王，唯知时也。苟时未可，容得已乎"！帝竟伐吴，至江而还。
明帝即位，进封颍乡侯，邑三百户。时中书监刘放、令孙资见信于主，制断时政，大臣莫不交好，而毗不与往来。毗子敞谏曰："今刘、孙用事，众皆影附，大人宜小降意，和光同尘；不然必有谤言"。毗正色曰："主上虽未称聪明，不为暗劣〔2〕。吾之立身，自有本末。就与刘、孙不平，不过令吾不作三公而已，何危害之有？焉有大丈夫欲为公而毁其高节者邪"？冗从仆射毕轨表言："尚书仆射王思精勤旧吏，忠亮计略不如辛毗，毗宜代思"。帝以访放、资，放、资对曰："陛下用思者，诚欲取其效力，不贵虚名也。毗实亮直，然性刚而专，圣虑所当深察也"。遂不用。出为卫尉。帝方修殿舍，百姓劳役，毗上疏曰："窃闻诸葛亮讲武治兵，而孙权市马辽东，量其意指，似欲相左右。备豫不虞，古之善政，而今者宫室大兴，加连年谷麦不收。诗云：‘民亦劳止，迄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3〕四方。’唯陛下为社稷计"。帝报曰："二虏未灭而治宫室，直谏者立名之时也。夫王者之都，当及民劳兼办，使后世无所复增，是萧何为汉规摹之略也。今卿为魏重臣，亦宜解其大归"。帝又欲平北芒，令于其上作台观，则见孟津。毗谏曰："天地之性，高高下下，今而反之，既非其理；加以损费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为害，而丘陵皆夷，将何以御之"？帝乃止。
青龙二年，诸葛亮率众出渭南。先是，大将军司马宣王数请与亮战，明帝终不听。是岁恐不能禁，乃以毗为大将军军师，使持节；六军皆肃，准毗节度，莫敢犯违。亮卒，复还为卫尉。薨，谥曰肃侯。子敞嗣，咸熙中为河内太守。
【注解】
〔1〕谗阋(xì)：攻讦争吵。
〔2〕暗劣：愚昧低劣。
〔3〕绥(suí)：安抚。
【译文】
辛毗字佐治，颍川郡阳翟县人。他的先人在建武年间从西向东迁移，辛毗和哥哥辛评追随袁绍。曹操任司空，征召辛毗，辛毗不能从命。到袁尚在平原进攻他的哥哥袁谭之时，袁谭派辛毗找到曹操那里求和。曹操正要征讨荆州，军队驻扎在西平。辛毗见到曹操，转达了袁谭的意图，曹操十分高兴。几天后，曹操又想还是先平定荆州，让袁谭、袁尚自相残杀。几天后，曹操设宴款待，辛毗观察曹操脸色，知道事情有变化，于是把心中的疑问告诉了郭嘉。郭嘉又禀告给曹操。曹操问辛毗："袁谭可信吗？袁尚一定能被打败吗"？辛毗回答说："您不必问信与诈的问题，只须论其形势就够了。袁氏兄弟，相互攻战，不认为他人可以在他们中间插手，只认为天下可由他们自己定夺。而今袁谭向您求救，其势可想而知。袁尚见袁谭困顿，却不能攻取，这说明袁尚也已经精疲力尽了。对外进攻不利，内部谋臣不和，互相杀伐，兄弟之间互相争斗，领地一分为二，连年战争，士兵铠甲头盔里生了虱子，加上旱灾蝗害，饥荒临头，国库没有粮食，行军打仗，士兵身上也无干粮，真是上有天灾，下有人祸。百姓不论愚蠢还是聪明，都知道他们会土崩瓦解。这是上天要袁尚死亡呵！兵法称，没有粮食，即使有石头垒成的城墙和像注满沸水的护城河，也不能守住。而今若攻打邺城，袁尚不回师救援，邺县自己就守不住；若回师救援，则袁谭又紧跟其后。以您的声威，迎击穷困疲惫的敌人，就好像秋风落叶一样容易。上天把袁尚交给您消灭，您却不消灭，却要攻打荆州。荆州物产丰富，人民安乐，郡国上下没有空子可钻。仲虺说过：‘攻取乱国，欺侮行将灭亡之国。’而今二袁不考虑长远利益，而是自相残杀，这就是所谓乱；家居的人没有吃的，行军在外的人没有干粮，这就是所谓亡。二袁朝不虑夕，人心惶惶，这时还不去安抚，还想等待以后。以后如果收成好了，他们又可能自知面临灭亡，从此改邪归正，修行道德，那就会丧失得以用兵的条件了。而今您应顺应袁谭的请求而给予安抚，没有比这更有利可图的事了。再说，四方的敌人没有比黄河以北的袁氏更强大；黄河以北平定了，那么军威必然强盛，天下必然震动"。曹操说："说得对"。于是同意袁谭的请求，屯兵黎阳。第二年攻打邺城，攻克。上表荐辛毗为议郎。过了很久，曹操派遣都护曹洪平定下辩，让辛毗和曹休当参谋，下令说："以前汉高祖刘邦贪财好色，张良、陈平曾纠正他的过失。现在辛佐治、曹文烈的责任不轻啊"！大军回还后，辛毗任丞相长史。
魏文帝曹丕即位，任辛毗为侍中，赐封关内侯。当初朝议修记时历法制度，辛毗认为，曹魏遵循的是虞舜、夏禹禅让的历法传统，顺乎天意，大得民心。至于商汤、周武，靠武力打下天下，才改变记时历法制度。孔子说："实行夏朝的历法制度"。《左氏传》说："夏朝的历法能与天地气象相适应"。何必要向相反方向修改呢？文帝认为对，就听从了辛毗的意见。
文帝打算迁移冀州的十万户士家充实河南。当时连年发生蝗灾，百姓挨饿，群臣都认为移民不妥，但是文帝态度十分坚决。辛毗与朝臣都要求拜见皇帝，文帝知道他们又要来劝谏，就满脸怒气地召见了他们，群臣没有敢说话的。辛毗说："陛下要移居士民，为什么想出这个主意"？曹文帝说："难道你认为我的移民政策不对吗"？辛毗说："确实是不对"。曹丕说："我不跟你讨论此事"。辛毗说："陛下不认为我才能低下，把我置于您的身边，使我参加到谋议朝政官员的行列，又怎么能不跟我共议此事呢？我所说的绝不是为了个人私利，是为国家着想的啊。您为什么对臣下发怒呢"？文帝不吱声，站起来要进内室。辛毗跟上去拉住文帝的衣襟。文帝就挣脱衣襟进去不回转来。过了很久，曹丕才出来，说："佐治，你为什么这么急切地逼我呢"？辛毗说："现在大举移民，既失去民心，又没有粮食吃"。文帝于是决定只迁移一半人家。辛毗曾跟文帝打山鸡，文帝说："打山鸡真快乐啊"！辛毗说："打山鸡于您是十分快乐，但对众臣民来说就非常痛苦"。文帝默然不语，以后就很少外出打野鸡了。
上军大将军曹真到江陵征伐朱然，辛毗任军师，回来后，辛毗被封为广平亭侯。文帝准备调动大军讨伐东吴，辛毗劝谏说："吴、楚等地的人，不驯服而难以治理。政治兴盛以后他们才服从，政治污秽就先叛离。这种情况并不始自今日，古人就把他们视为心腹大患。而今陛下拥有天下，那些不归附的人能延续长久吗？从前南越尉佗称帝，公孙述号称天子，结果时间不长，一个臣服，一个被杀。为什么呢？违背大道，所以难保长久。如有大德，没有谁不心悦诚服的。而今天下刚刚平定，土地广阔，百姓稀少。一般情况下，如果要出军讨伐，朝廷必须事先制定克敌制胜的谋略，尽管这样，到出兵时还是要战战兢兢，深怕考虑不周，而今连这个起码的工作都未办理，我实在看不到能得多少好处。先帝不止一次出动精锐的军队，但每次只是到江边就返回。而今，军队并没有比过去增多，而又按过去的方法办，是不易取胜的。今天的军国大计应当是：依照范蠡修养生息的办法，让百姓安居乐业；依照管仲的成法，治理国事；再效法赵充国的屯田西北办法，申明孔子的安抚远方的政策。十年以内，现在强壮之人还不太老，现在七八岁的儿童也到时又都可以参战，百万民众深明大义，官兵都知道为国奋战，然后用兵，则无往而不胜了，不要第二次举兵了"。文帝说："按照你的意思，难道还要把敌人留给我们的子孙去消灭吗"？辛毗回答说："以前，周文王把商纣留给周武王消灭，知道唯有等待时机成熟。如果时势不成熟，容得了这样吗"？曹丕不听，还是率众伐吴，结果到了江边就无功而返了。
魏明帝即位，封辛毗为颍乡侯，食邑三百户。当时中书监刘放、中书令孙资极得明帝的宠信，控制朝政。诸大臣都想办法和他们二人套近乎，辛毗却从不与他们二人往来。辛毗的儿子辛敞劝道："而今刘、孙主管朝政，众人都像影子一样归附于他们。您还是稍稍有所屈尊，随波逐流，要不然他们一定该诽谤您了"。辛毗严肃地说："当今皇帝虽然说不上聪明，可也不算昏聩无能。我立身行道，自知根本大德与生活小节的区别。就算是我与刘、孙二人不和，顶多不让我做三公而已，有什么危害？哪有大丈夫为了三公的头衔而损害自己的高风亮节呢"？冗从仆射毕轨上表说："尚书仆射王思是很勤奋精明的老臣，但是他在忠诚正直和出谋划策方面比不上辛毗，应让辛毗取代王思的职位"。明帝为这事询问刘放、孙策。二人说："陛下任用王思，就是因为看中了他的实干精神，不着重于虚名。辛毗确实有高风亮节，但性情刚直而专断，陛下应慎重考虑"。于是明帝不用辛毗，并把他调出任卫尉。明帝大修宫殿，百姓服役十分劳苦。辛毗上疏道："我听说诸葛亮正研究战术训练军队，孙权也到辽东购买战马，看他们的意思，似乎要与我们争个高低。预防不测，这是古来就称道的善政。而今大兴土木，加之连年粮食歉收。《诗经》上说：‘人民已经非常劳苦，应使他们略为安康，爱护这些京师人民，以便安抚天下四方。’希望陛下多为国家着想"。明帝回答说："东吴、西蜀还未消灭，而修建宫殿，正可以给敢于直谏的人提供建立功名的机会；帝王的京都，应当让老百姓分担责任，共同修筑，省得后世再劳民伤财，这是萧何为汉朝国都规划的基本策略。而今你是朝中重臣，也应当了解这个道理"。明帝又想平整北芒山，在上面建造楼台宫阁，站在那里可以望见孟津。辛毗上谏说："天地自然生成的面貌有高有低，而今反其道行之，既不符合天理，又劳民伤财，百姓苦不堪言。再说，如果黄河及其支流涨水泛滥，洪水成灾，而山陵都夷为平川，还怎么防御它呢"？明帝于是停止平山。
青龙二年，诸葛亮率军出击渭南。在此之前，大将军司马懿多次请求出兵与诸葛亮作战，明帝不允许。这年恐怕再难禁止，于是任命辛毗为大将军的军师加使持节号。全军肃然听从辛毗的调度，没有人敢违抗命令。诸葛亮死。辛毗还朝，又任卫尉。去世后，谥号为肃侯。儿子辛敞继承封爵，咸熙年间担任河内太守。
【评析】
辛毗是三国时期一个有胆有识的治世之才，他能够洞察时势，深谋远虑，加之他性情耿直坦率，刚正不阿，所以，不论是他仕魏王曹操，还是仕文帝、明帝时，都有过很好的建树。
魏书华佗传
【原文】
华佗字元化，沛国谯人也，一名旉。游学徐土，兼通数经。沛相陈珪举孝廉，太尉黄琬辟，皆不就。晓养性之术，时人以为年且百岁而貌有壮容。又精方药，其疗疾，合汤不过数种，心解分剂，不复称量，煮熟便饮，语其节度，舍去辄愈。若当灸，不过一两处，每处不过七八壮，病亦应除。若当针，亦不过一两处，下针言"当引某许，若至，语人"。病者言"已到"，应便拔针，病亦行差。若病结积在内，针药所不能及，当须刳割者，便饮其麻沸散，须臾便如醉死无所知，因破取。病若在肠中，便断肠湔洗〔1〕，缝腹膏摩，四五日差，不痛，人亦不自寤〔2〕，一月之间，即平复矣。
【注解】
〔1〕湔(jiān)洗：洗濯。
〔2〕自寤(wù)：自我感觉。
【译文】
华佗字元化，沛国谯县人，又名旉。他远游徐州求学，又精通数种经书。沛国相陈珪举荐他做孝廉，太尉黄琬征召，他都没有去。他通晓保养本性的方术，当时人认为他年龄已近百岁，但容貌像壮年人。又精通医方药物，他治病时，配药不过几种，心里十分熟悉剂量，不必称量，煮熟给病人用，交代一下注意事项，吃完药病就好了；如需要药灸，不过灼一二处穴位，每处不过七八下，病也就治好了；如需要针灸，也不过一二处。下针时说："针应当刺到身体某处，如到，请说"。病人说："已到"。应声拔出针来，病也将好。如果病积结在体内，针灸、药力都不能治，须动手术的，就饮用他的麻沸散，很快病人就如同醉死了一般没有知觉，于是动刀破腹割取病体。如果肠子有毛病，便切开肠子清洗，然后缝好伤口，敷上药膏，四五日就能见好，不痛，病人自己也没有什么感觉，一个月左右，就能痊愈了。
【原文】
故甘陵相夫人有娠六月，腹痛不安，佗视脉，曰："胎已死矣"。使人手摸知所在，在左则男，在右则女。人云"在左"，于是为汤下之，果下男形，即愈。
县吏尹世苦四支烦，口中干，不欲闻人声，小便不利。佗曰："试作热食，得汗则愈；不汗，后三日死"。即作热食而不汗出，佗曰："藏气已绝于内，当啼泣〔1〕而绝"。果如佗言。
府吏兒寻、李延共止，俱头痛身热，所苦正同。佗曰："寻当下之，延当发汗"。或难其异，佗曰："寻外实，延内实，故治之宜殊"。即各与药，明旦并起。
盐渎严昕与数人共候佗，适至，佗谓昕曰："君身中佳否"？昕曰："自如常"。佗曰："君有急病见于面，莫多饮酒"。坐毕归，行数里，昕卒头眩堕车，人扶将还，载归家，中宿死。
故督邮顿子献得病已差，诣佗视脉，曰："尚虚，未得复，勿为劳事〔2〕，御内即死。临死，当吐舌数寸"。其妻闻其病除，从百余里来省之，止宿交接，中间三日发病，一如佗言。
督邮徐毅得病，佗往省之。毅谓佗曰："昨使医曹吏刘租针胃管讫，便苦咳嗽，欲卧不安"。佗曰："刺不得胃管，误中肝也，食当日减，五日不救"。遂如佗言。
东阳陈叔山小男二岁得疾，下利常先啼，日以羸困〔3〕。问佗，佗曰："其母怀躯，阳气内养，乳中虚冷，儿得母寒，故令不时愈"。佗与四物女宛丸，十日即除。
彭城夫人夜之厕，虿〔4〕螫其手，呻呼无赖。佗令温汤近热，渍手其中，卒可得寐，但旁人数为易汤，汤令暖之，其旦即愈。
军吏梅平得病，除名还家，家居广陵，未至二百里，止亲人舍。有顷，佗偶至主人许，主人令佗视平，佗谓平曰："君早见我，可不至此。今疾已结，促去可得与家相见，五日卒"。应时归，如佗所刻。
佗行道，见一人病咽塞，嗜食而不得下，家人车载欲往就医，佗闻其呻吟，驻车往视，语之曰："向来道边有卖饼家蒜齑〔5〕大酢〔6〕，从取三升饮之，病自当去"。即如佗言，立吐蛇一枚，悬车边，欲造佗。佗尚未还，小儿戏门前，逆见，自相谓曰："似逢我公，车边病是也"。疾者前入坐，见佗北壁悬此蛇辈约以十数。
又有一郡守病，佗以为其人盛怒则差，乃多受其货而不加治，无何弃去，留书骂之。郡守果大怒，令人追捉杀佗。郡守子知之，属使勿逐。守恚既甚，吐黑血数升而愈。
又有一士大夫不快，佗云："君病深，当破腹取。然君寿亦不过十年，病不能杀君，忍病十岁，寿俱当尽，不足故自刳裂"。士大夫不耐痛痒，必欲除之。佗遂下手，所患寻差，十年竟死。
广陵太守陈登得病，胸中烦懑〔7〕，面赤不食。佗脉之曰："府君胃中有虫数升，欲成内疽，食腥物所为也"。即作汤二升，先服一升，斯须尽服之。食顷，吐出三升许虫，赤头皆动，半身是生鱼脍也，所苦便愈。佗曰："此病后三期当发，遇良医乃可济救"。依期果发动，时佗不在，如言而死。
太祖闻而召佗，佗常在左右，太祖苦头风，每发，心乱目眩，佗针鬲〔8〕，随手而差。
【注解】
〔1〕啼(tí)泣：啼哭;哭泣。
〔2〕劳事：劳动操作之事。
〔3〕羸困：疲惫，瘦弱困乏。
〔4〕虿(chài)：古书上说的蝎子一类的毒虫。
〔5〕蒜齑(jī)：捣碎的蒜。
〔6〕酢(cù)：调味用的酸味液体。也作"醋"。
〔7〕烦懑(mèn)：泛指烦闷愁恼。
〔8〕鬲(ɡé)：在此指代膈腧穴。
【译文】
原甘陵相的夫人怀孕六个月，腹部痛得厉害。华佗诊脉，说："胎儿已死了"。又派人用手摸胎儿的位置，在左边是男胎，在右边是女胎，摸的人说"胎位在左"。于是让孕妇吃打胎药，果然打下一男胎，病就好了。
县里的官吏尹世苦于四肢疲劳，口中干渴，不愿听见人声，小便不通畅。华佗说："试着做些热食吃下，如能出汗，病就好了，不出汗，三天后就会死"。这人赶紧做热食吃，仍不出汗。华佗说："元气已在体内耗尽，将会哭泣而死"。果然如华佗所料。
府吏倪寻、李延一起住宿，都头痛，身体发烧，症状相同。华佗说："倪寻应当下泻，李延当发汗"。有人诘问，为什么二人用法不同。华佗说："倪寻是外实，李延是内实，所以治疗应有区别"。随即分别给他们服药，第二天两人都能起床了。
盐渎县的严昕与几个人一起等候华佗，华佗刚到，对严昕说："您身体好吗"？严昕说："和平常一样"。华佗说："从您的面部上看，您得了急病，不要多喝酒"。严昕他们坐了一会儿各自回家，走了几里远，严昕突然头晕，从车上掉下来。人们扶着他回到家中，半晚就死了。
从前做过督邮的顿子献得的病已差不多治好，找华佗诊脉，华佗说："身体还虚弱，没有完全恢复，别累着，如和妻子同房就会死。临死时，舌头会吐出数寸"。妻子听说顿子献病好，从百里之外来探望他，当夜留宿同房，三天之后发病，一切完全像华佗预言的那样。
督邮徐毅得病，华佗前往探视。徐毅对华佗说："昨天让医官刘租用针刺中胃道后，咳嗽得相当厉害，睡不安宁"。华佗说："他没刺中胃道，误刺肝脏。您饭量会日趋减小，五天以后就没救了"。后来果真如华佗所言。
东阳县陈叔山的小儿子二岁得病，下泻时常先哭，日见消瘦无力。求华佗诊病，华佗说："他母亲怀他的时候，阳气内养，乳中虚寒。这孩子得了母亲的寒气，所以他不时疲困"。华佗开了四服女宛丸，十天就把病治好了。
彭城夫人夜里去厕所，被毒虫螫伤，痛得呻吟呼叫，没有一点办法。华佗叫人把药汤烧热，让她把手浸在药汤中，终于得以安睡。只是旁人反复给她换热汤，使药汤保持温度，第二天天明就好了。
军吏梅平得病，退役回家。他家在广陵，未走二百里，到一个亲戚家借宿。过了一会儿，华佗偶然来到这里，主人求华佗给梅平诊病，华佗对梅平说："您要是早点找我看病，或许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今病情已重，赶紧回去和家人相见，五天后就会死"。梅平赶紧回到家中，果真像华佗预计的那样。
华佗在路上行走，看见一人有吞食困难的病，想吃东西而吞不下，他的家人正拉着他去找大夫。华佗听见他的呻吟声，停车前去探视，对病人说："过来的路边卖饼的人家，有蒜法大醋，买三升喝下去，病就好了"。病人按华佗的说法去做，立即从嘴里吐出一条蛇。他们把蛇悬挂在车边，想前往拜访华佗。华佗还未回来，孩子在门前玩，迎面看见来人，自言自语说："好像是遇见了我父亲，车边悬挂的就是见证蛇"。那位病人进屋坐，见华佗屋的北墙上悬挂着十几条这样的蛇。
又有一个郡守得病，华佗认为这个人大发怒气病就好，于是接受他很多财物，却不给治病，不久，又离开这郡守走了，还留一封信大骂郡守。这个郡守果然大怒，命令人们去追杀华佗。郡守的儿子知道此中缘由，嘱咐手下人不要去追。郡守愤怒已极，口中吐出几升黑血，病也就好了。
又有一个士大夫身体不舒服，华佗说："您病很深，得开腹治疗。但是您的寿命也不过再有十年。您的病不会危及您的生命，忍病十年，寿命与病也该差不多了，不必因病特地剖腹了"。这个士大夫忍耐不住痛痒，一定要求华佗去除病根。华佗于是为他动了手术，随即病症就消失了。十年后这人终究死了。
广陵太守陈登得病，心中烦闷，面色发红，没有食欲。华佗诊脉说："您的胃中有虫数升，将要成为你体内的毒疮，这是你多吃腥物造成的"。随即做二升汤药，先服一升，过一会儿全都喝下去。喝后片刻，吐出三升多虫子，红色的头都能蠕动，半身是生鱼肉。陈登病就除了。华佗说："这种病三年后还会复发，遇上好的大夫才有救"。三年后果然复发，当时华佗不在，陈登就像华佗说得那样死了。
曹操听说后，征召华佗，经常在左右服侍。曹操患有头痛病，发病时，心中烦乱，眼睛发花，华佗扎膈腧穴，手到病除。
【原文】
李将军妻病甚，呼佗视脉，曰："伤娠而胎不去"。将军言："(闻)〔间〕实伤娠，胎已去矣"。佗曰："案脉，胎未去也"。将军以为不然。佗舍去，妇稍小差。百余日复动，更呼佗，佗曰："此脉故事有胎。前当生两儿，一儿先出，血出甚多，后儿不及生。母不自觉，旁人亦不寤，不复迎，遂不得生。胎死，血脉不复归，必燥著母脊，故使多脊痛。今当与汤，并针一处，此死胎必出"。汤针既加，妇痛急如欲生者。佗曰："此死胎久枯，不能自出，宜使人探之"。果得一死男，手足完具，色黑，长可尺所。
佗之绝技，凡此类也。然本作士人，以医见业，意常自悔，后太祖亲理，得病笃重，使佗专视。佗曰："此近难济，恒事攻治，可延岁月"。佗久远家思归，因曰："当得家书方，欲暂还耳"。到家，辞以妻病，数乞期不反。太祖累书呼，又敕郡县发遣。佗恃能厌食事，犹不上道。太祖大怒，使人往检：若妻信病，赐小豆四十斛，宽假限日；若其虚诈，便收送之。于是传付许狱，考验首服。荀请曰："佗术实工，人命所悬，宜含宥之"。太祖曰："不忧，天下当无此鼠辈邪"？遂考竟佗。佗临死，出一卷书与狱吏，曰："此可以活人"。吏畏法不受，佗亦不强，索火烧之。佗死后，太祖头风未除。太祖曰："佗能愈此。小人养吾病，欲以自重，然吾不杀此子，亦终当不为我断此根原耳"。及后爱子仓舒病困，太祖叹曰："吾悔杀华佗，令此儿强死也"。
初，军吏李成苦咳嗽，昼夜不(寤)〔寐〕，时吐脓血，以问佗。佗言："君病肠臃，咳之所吐，非从肺来也。与君散两钱，当吐二升余脓血讫，快自养，一月可小起，好自将爱，一年便健。十八岁当一小发，服此散，亦行复差。若不得此药，故当死"。复与两钱散。成得药，去五六岁，亲中人有病如成者，谓成曰："卿今强健，我欲死，何忍无急去药以待不祥？先持贷我，我差，为卿从华佗更索"。成与之。已故到谯，适值佗见收匆匆，不忍从求。后十八岁，成病竟发，无药可服，以至于死。
【译文】
李将军妻子病得很厉害，求华佗诊脉，华佗说："伤了孕，但胎未打掉"。将军说："听说确实伤了孕，胎儿打掉了"。华佗说："根据诊脉，胎儿没掉"。将军不信华佗的话。华佗离去后，妻子的病渐渐好转。但是百余天后又复发了，再叫华佗来诊。华佗说："诊脉仍与前次一样，有胎，以前应生两个小孩。一胎儿先生，因出血很多，后一胎儿没及时生下。孕妇自己也感觉不出来，旁人也不懂得，不继续接生，所以这个胎儿没能生下来。胎儿已死，血脉不再营养胎儿，使胎儿枯死贴连在母亲的脊背上了。所以孕妇感到后背痛。今给开汤药，再扎一针，这个死胎一定能出来"。汤药已喝，针也扎过，孕女疼痛得好像快要生小孩一样。华佗说："这个死胎早就枯萎，不会自己出来，应请旁人用手探取"。果然生下一个死了的男胎，手脚齐全，但肤色发黑，长一尺左右。
华佗的绝妙医术，都像上面所说的。然而他原本是士人，后来把医术作为自己的职业，心中常有后悔之意。曹操亲自处理朝政，得了重病，让华佗专门诊治。华佗说："这种病不是短时间能治好的，应长期不断地治疗，可以延寿"。华佗长久远离家乡，思乡心切，因此说："刚才得到家信，想要回家看看"。回到家里后，以妻子有病做推辞，好几次请假不愿返回。曹操屡次写信催他，又派官吏敦促，华佗仍不上路。他觉得自己有专长，厌恶食朝廷俸禄而为官府役使，还是不肯上路。曹操大怒，又派人前去查看。如果华佗的妻子确实有病，赐给小豆四十斛，并放宽假日；如果华佗弄虚作假，就把他收捕押送。结果华佗被传车押入许都监狱，经拷打审讯，自己服罪。荀为华佗求情说："华佗医术实在高明，能解救人命，应当包容宽宥他"。曹操说："不怕。难道像华佗之辈，天下会没有吗"？终于将华佗拷打至死。华佗临死时，拿出一卷书递给看管监狱的人，说："这书可以救活人"。狱吏害怕朝廷法律，不敢接受。华佗也不勉强，取火把书烧了。华佗死后，曹操头痛病没有根除。曹操说："华佗能治好我的病。那小子使这个病保留在我身上想以此抬高自己。就是我不杀了他，他也不会给我去除病根的"。后来他的爱子仓舒病重，曹操感叹说："我后悔杀了华佗，使这个孩子死得冤枉"。
起初，军中小吏李成咳嗽十分厉害，白日黑夜昏昏沉沉，不时吐脓血，他求华佗诊断。华佗说："您得了肠臃病。您咳吐出来的东西，不是出自肺部。给您开两钱散剂，吐出二升的脓血就止住了，赶紧调养，一个月就可稍稍起床，好好地自己调养爱护，一年就会恢复健康。十八年后会小有复发，服用此药，就会好转的。如果得不到这种药，便会有生命危险"。于是又给李成两钱散剂。过了五六年，亲戚中有个人得了与李成相同的病，对李成说："你现在身体强壮，我快要死了，你怎能忍心没有急症收藏你的药，眼见我去死呢？先借给我服用，等我病好了，为你再到华佗那儿去要"。李成把药给了他。因为这个缘故李成到谯县，正值华佗被抓起来，仓促间不忍心追着华佗要药。十八年后，李成终究发病，无药可服，以至死了。
【原文】
广陵吴普、彭城樊阿皆从佗学。普依准佗治，多所全济。佗语普曰："人体欲得劳动，但不当使极尔。动摇则谷气得消，血脉流通，病不得生，譬犹户枢不朽是也。是以古之仙者为导引之事，熊(颈)〔经〕鸱顾，引挽腰体，动诸关节，以求难老。吾有一术，名五禽之戏，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鸟，亦以除疾，并利蹄足，以当导引。体中不快，起作一禽之戏，沾濡汗出，因上著粉，身体轻便，腹中欲食"。普施行之，年九十余，耳目聪明，齿牙完坚。阿善针术。凡医咸言背及胸藏之间不可妄针，针之不过四分，而阿针背入一二寸，巨阙胸藏针下五六寸，而病辄皆瘳。阿从佗求可服食益于人者，佗授以漆叶青粘散。漆叶屑一升，青粘屑十四两，以是为率，言久服去三虫，利五藏，轻体，使人头不白。阿从其言，寿百余岁。漆叶处所而有，青粘生于丰、沛、彭城及朝歌云。
【译文】
广陵县吴普、彭城县樊阿都跟随华佗学医。吴普遵照华佗的办法治病，所治的病人大多康复。华佗对吴普说："人体需要劳动，但一定不能过度。人体运动，食物中的养分能得到消化，血脉通畅，不会得病，就好像门轴经常活动不会腐烂一样。因此古代长寿的人以导引的方法健身，模仿熊转动脖颈，模仿鸱鸟回顾的样子，曲伸肢体，活动各个关节，从而保持不易衰老。我有一种锻炼方法，叫五禽戏，一叫虎、二叫鹿、三叫熊、四叫猿、五叫鸟，也可以祛病，并且便利腿脚。以此当做导引。如身体感到不适，站起来做一禽之戏，全身微微出汗，再敷上一层药粉，身体变得轻便，食欲也大增"。吴普认真练习五禽戏，活到九十多岁，还耳聪目明，牙齿完整坚固。樊阿擅长扎针。凡懂医道的人都说后背和心脏不能乱下针，下针也不过四分，而樊阿下针后背，可深入一二寸，而在肚脐沿腹线上至剑突处的任脉经穴，他竟可以下针五六寸，病者都能痊愈。樊阿向华佗询求可以食用的有利健康的药物，华佗给了他一方漆叶青粘散。漆叶末一升，青粘末十四两，用这作为配方标准，说坚持服用能除去三虫，对五脏有利，身体轻健，头发不会白。樊阿听从华佗的话，活了百余岁。漆叶到处都有，青粘生长在丰县、沛县、彭城及朝歌县等地。
【评析】
东汉末年在我国诞生了三位杰出的医学家，史称"建安三神医"。其中，董奉隐居庐山，留下了脍炙人口的杏林佳话；张仲景撰写《伤寒杂病论》，理法谨严，被后世誉为"医圣"；而华佗则深入民间，足迹遍于中原大地和江淮平原，在内、外、妇、儿各科的临证诊治中，曾创造了许多医学奇迹，尤其以创麻沸散(临床麻醉药)、行剖腹术闻名于世。后世常以"华佗再世"、"元化重生"称誉医家，足见其影响之深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