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已去:汤姆·克兰西和他的军事小说
汤姆·克兰西
之所以踌躇,是因为我并非这位大师的铁杆粉丝。作为军事爱好者,汤姆·克兰西小说的专业和精致是我所推崇和喜爱的;作为文学的阅读者,汤姆·克兰西小说中人性的过于成熟和饱满,总让我感觉有点假。这也是我同样尊敬而不太喜欢弗赛斯、而更推崇勒卡雷的理由。尽管如此,《猎杀红色十月》、《克里姆林宫的枢机主教》、《熊与龙》与《敖德萨档案》、《上帝的拳头》以及《阿富汗人》一样,为我所喜爱。这些小说,是吸引我关注现代军事问题的起点。至今还有一碗饭吃,许多功劳,还要归功于这些小说的。
汤姆克兰西1947年出生于马里兰的巴尔的摩,早年只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保险经济人,1987年凭借处女作《猎杀红色十月》一炮走红,从此成为著名的军事题材畅销小说作家。他的许多作品,军事爱好者们都耳熟能详,还被好莱坞的导演青眼相加,搬上了大银幕。《猎杀红色十月》、《恐惧的总和》、《爱国者游戏》等等,都已经成为经典。《燃眉追击》中选拔狙击手的情节,至今还被各种臭了大街的抗日剧所抄袭。国内各类军事题材的肥皂剧,配乐总少不了抄袭的两部之中,就有《猎杀红色十月》——另外一部则是《石破天惊》(TheRock)。此外,汤姆克兰西还涉足游戏业,《分裂细胞》等名作,已经成为游戏迷心中的经典。像汤姆·克兰西这样在写作、影视、游戏产业都有建树而且成绩斐然的作家,确实很少。
和弗赛斯不同,汤姆·克兰西的作品,最着力的地方不在于塑造那些身手高超、意志顽强的铁血硬汉,他最痴迷的,是技术、战法、武器、国际关系等“硬”话题。他的小说最吸引读者的地方也在于此。比如《猎杀红色十月》之所以一炮走红,根本原因就在于“小说”中对“台风”级核潜艇的技术细节细致的描摹,让人以为他真的出身于军队;在《恐惧的总和》中,他详细摹写了制造原子弹可能遇到的问题及应对方法,甚至引起了公众的恐慌,被称为“制造原子弹的教材”;在《总统密令》中,他构想的恐怖分子劫持飞机撞击国会山的情景,被911真实再现,一度让人怀疑拉登是看着他的小说策划的911;在《克里姆林宫的枢机主教》中,他对美苏关系的深刻分析和理解,令当时的美国总统里根赞不绝口;在《美日开战》中,他对美国和日本之间潜在矛盾冲突的生动描摹,曾经被视为美日贸易战的先声……
实际上,汤姆·克兰西既没有在军队服役过,也没有任何国际关系领域的专业文凭及学位。他在小说中所提及的种种专业知识,大都来自于个人的阅读兴趣爱好。他自己也多次强调,其小说中涉及的专业知识,都来自于公开出版物。要知道,在上世纪80年代尚没有互联网的情况下,仅凭着个人兴趣来搜集齐这些不同门类、学科的材料,就是多大的劳动量,更不要说还要阅读、消化并最终形成自己的观点乃至思想。“天才源于勤奋”,汤姆·克兰西,算得上是这句名言一个好的注脚。
在国际关系问题上,汤姆·克兰西是坚定的爱国主义者,也是典型的白人保守主义者。作为兴起于冷战时期的小说家,他从不掩饰自己对社会主义阵营特别是苏联的敌意与警惕,也从不讳言自己对日本、中国等亚洲国家的轻蔑。比如在《总统密令》中,汤姆设计让总统与台湾建交,并为此不惜与中国一战。1996年台海危机中,汤姆·克兰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公然呼吁建议美国击沉几艘中国的军舰,并称中国的海军力量“不值得重视”。
但是,汤姆·克兰西并非简单的仇恨者,他推崇专业主义精神,主张从专业的角度冷静地分析对手,寻求战而胜之的方法。他所塑造的最典型的人物,杰克·瑞恩(后来一直做到CIA局长和美国总统),就是一个冷静、专业而大胆的CIA情报分析师。汤姆·克兰西总是让杰克·瑞恩用专业的眼光、冷静而警惕地观察着对手,而不是像007那样,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对手送上西天。敌对阵营的对手们虽然大都冷酷无情,却个个精明干练,许多人还是坚定的理想主义者,对这些老对手,杰克·瑞恩总是怀有一定的敬意。有时候,汤姆克兰西还让主人公与这些老对手们合作,一起应对更大的危机。比如恐惧的总和中,CIA就和KGB联手对付妄图挑起核战争的恐怖分子。总之,汤姆·克兰西从没有掩饰自己的任何政治立场,但却对一切人都予以高度的尊重。这一点也让早在上个世纪就拥有了大量来自敌对阵营的读者。
更难得的是汤姆克兰西拥有超前的眼光。早在上世纪90年代便已经注意到了当时尚不为人所重视的恐怖主义、毒品等非传统安全问题。《爱国者游戏》、《燃眉追击》所表达的便是这类题材,只不过前者对抗的不是本拉登而是爱尔兰共和军而已。这种过人的前瞻性,让他超越了“冷战小说家”的桎梏,能够从更高的角度、关注也理解军事问题。他这样一位从未入伍的小说家,作品却可以被美国的军事院校购买成为教科书,原因就在于他的眼光大大超越了时代。
除了坦率、真诚、超前的眼光及丰富的知识之外,强烈的“反潮流”精神,也是汤姆·克兰西走红的原因之一。《猎杀红色十月》推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当时正是美国文坛逃避主义盛行的事情,受逃避主义文学的影响,通俗小说创作也极为浮躁和功利。当时流行的通俗小说,为吸引读者,总少不了大段落的软色情描写,以及赤裸裸、血淋漓的恐怖与凶杀。汤姆·克兰西没有受这股萎靡之风的影响,他的作品总是理直气壮地宣扬美国中产阶级道德和生活方式,拒绝一切形式的软色情,坚持“不写任何让人脸红的东西”。他笔下典型人物,如杰克·瑞恩,既是冷静、专业的反恐和军事专家,也是忠于家庭、洁身自好的好男人、好父亲,而没有一个007那样香车美女环绕的风流大侠。他的写作为当时的美国通俗小说界带来了一股清新健康之风。其作品之所以受到军人和政治家的推崇,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此。他的小说所书写和表达的,不是为了取悦读者、催人肾上腺涌动的而虚构出来的文学世界,而是一个军事专家对军事问题的冷静观察与严肃思考。
自互联网写作兴起之后,国内的军事爱好者中,很有不少致力于军事题材小说的创作。其中当然也不乏汤姆·克兰西的拥趸。然而,目前中国的军事小说,至今依然,不要说佳作,连平庸之作也寥寥。大多数,不过是充斥着“中学生的性幻想”(这是西方批评家当年批评伊恩·弗莱明的名言)的意淫小说,便是军八股之类的公式化故事。主人公要么着一身军装打遍天下无敌手,到处追逐女人或者被女人追逐;要么就是致力军队改革被政委指导员误解,最终在领导关怀之下大团圆取得演习胜利。无怪乎有网友戏称国内军事小说只有两大类:“种马文”或“忠犬文”。造成这种局面,一方面是国内的环境,军事爱好者收集各类信息困难极多,造成军事领域喜欢的人多,明白的人少,极少汤姆·克兰西这样真正有雄厚知识背景积累的大家;另一方面,也是大多数作家,缺乏汤姆·克兰西这样严肃的创作态度和洁身自好、不为流俗所污染的高贵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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