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大师卷 十、 章太炎 章太炎国学讲演录 pdf
十、章太炎
〔章太炎(1869~1936),初名学乘,字枚叔,后改名绛,号太炎。浙江余杭人。清末民初民主革命家、思想家、史学家、国学大师、朴学大师。〕
【革命】
鲁迅称乃师章太炎的是“有学问的革命家”,认为“先生的业迹,留在革命史上的,实在比学术史上还要大”。
章太炎的父亲立下的《家训》中有一条曰:“妄自卑贱,足恭谄笑。”意思是要求子女们不得对清廷卑躬相事。章太炎严守家训。
黄侃的《太炎先生行事记》中记录:“先生(章太炎)生而徇敏,幼读《东华录》,愤异族之君中国,即立志不仕进。”
章太炎16岁参加“童子试”,时试题为:论灿烂之大清国。章太炎面对此题,想到鸦片战争后,清政府软弱无能,任列强瓜分中国,在中国作威作福,这样的清国何“灿烂”之有?于是他挥毫疾书,将满腔积愤凝于笔端,最后呼吁“吾国民众当务之急乃光复中华也”。不到一个小时,章便第一个交了卷。主考官见他才思敏捷,不由暗暗称奇,再看其文,大骇。此时章正要步出考场,主考官拍案而起,喝止道:“慢,你好大胆!可知罪……”章不亢不卑,坦然自若道:“我之所思,件件合乎当今国人之思;我之所论,桩桩合乎国情之实,何罪之有?”顿时,考场一片哗然。主考官怕事情闹大,便令两名差役将章挟出考场。章的家人见状,吓得面无人色,但章却神情自若。
1885年《马关条约》签订后,章太炎异常气愤,从杭州寄给康有为设立的上海强学会16元会费,加入该会。次年年底,章应梁启超之邀,担任《时务报》撰述,结识谭嗣同等人。在梁、谭等人影响下,章的思想渐趋革命。1987年6月,章太炎在杭州发起成立兴浙会。
1988年12月,章太炎因支持维新变法,遭到清廷通缉,逃往日本占领下的台湾,次年因发表言论,触怒台湾当局,随后赴日本,八月回国。在日本期间,章太炎认识了孙中山。
1900年,章太炎的《訄书》出版。章在书中提倡复兴诸子之学,排满,反对列强,并首倡光复之说,在当时产生了深远的社会影响。清廷后来因“苏报案”诉章太炎时,此书也是清廷指控章的罪状之一。不久,章又发表《正仇满论》,章在书中首次对清廷及保皇主义进行公开批判。这一年,章太炎剪辫发,立志革命。
1901年,由吴君遂介绍,章太炎到东吴大学任中文教员。当时章教授中文课程,但他在课堂上不谈经史,却大谈民族大义,倡导学生走光复道路,一时哗然。保皇派十分震惊,视章为“乱党”。次年元月,江苏巡抚恩寿到学校通知该校美籍校长,要缉拿章太炎,是章太炎回家过年,得到吴君遂的通报后,匆忙逃往日本。
在日本,章太炎于明崇祯皇帝的忌日,发起支那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因清室干预,日本警方驱散学生,孙中山及数百留学生未能与会,后在横滨补办仪式。席间,孙中山提议与会者各敬章太炎一杯酒,共计七十余杯,章太炎亦未醉。
1903年,章太炎为邹容《革命军》一书作序,称该书为“义师先声”,因文中有“载湉(光绪)小丑,不辨菽麦”之语,引起清廷震怒;同年6月,康有为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与《革命军》同时付梓刊行,不足一月,便抢购一空。此时,《苏报》又以《康有为与觉罗君之关系》为题,摘录发表了章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一文,在全国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清廷下令查封《苏报》,逮捕章太炎与邹容。后经外国法庭审判,章太炎被判刑三年。
1906年6月,章太炎出狱,孙中山派人将其接到日本。在东京留学生欢迎会上,章太炎发表演说,认为当前最紧要的,“第一,是用宗教发起信心,增进国民的道德;第二,是用国粹激动种姓,增进爱国的热肠”。到日本后,章太炎加入同盟会,主办《民报》,与梁启超主持的《新民丛报》论战。章太炎的加入论战,使得“向之与《新民丛报》有关系者,莫不倒戈相向”。一时,《民报》的销售数量激增,而《新民丛报》则大规模减少,最后《新民丛报》不得不停战,关门了事。
1912年1月3日,中华民国联合会在上海宣告成立。章太炎、程德全被选为正、副会长。章太炎发表演说称:“本会性质,对于政府立于监督补助地位。”章还说:“中国本因旧之国,非新辟之国,其良法美俗,应保存者存留之,不能事事更张也。”
民国成立后,章太炎为实现政治抱负,曾拥护袁世凯。后他发现袁的称帝野心,大闹总统府,被袁世凯软禁至袁去世。
1917年,孙中山在广州成立护法军政府,组织护法军,讨伐段祺瑞。章太炎担任护法军政府秘书长,并前往昆明争取云南军阀唐继尧的支持,因唐缺乏诚意未果。
1925年,“五卅运动”爆发,章太炎发出通电,欲“使水深火热之民,早登衽席”。
1926年3月20日,蒋介石制造“中山舰事件”,蓄意篡夺北伐军领导权。章太炎在上海组织“反赤救国大联合”,共同反对蒋介石篡权,章任该会理事。同年8月,章太炎应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江苏省长陈陶遗之请,到南京任“修订礼制会会长”。13日,章通电全国,再次反对蒋介石组织北伐。
张中行在《章太炎》一文中回忆章太炎讲课:“现在只记得最后一句是:'也应该注意防范,不要赶走了秦桧,迎来石敬瑭啊!’其时是'九一八’以后不久,大局步步退让的时候。话虽然以诙谐出之,意思却是沉痛的,所以听者都带着愤慨的心情目送老人走出去。”
1932年,日本侵略上海,章太炎盛怒之下,北上会见张学良,要求其积极抗日;章在燕京大学演说,号召青年起来拯救国家的危亡。次年2月,章太炎与马相伯发表联合宣言(史称“二老宣言”),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占我国东北领土。
章太炎晚年,外患日亟。他在讲学时宣讲“行己有耻”,议论时政。蒋介石知道后,让章的金兰兄弟张继出面,劝章说:“大哥当安心讲学,勿议时事。”章太炎听罢十分愤怒,他说:“吾老矣,岂复好摘发阴私以示天下不安?……吾辈往日之业,至今且全堕矣,谁实为之?吾辈安得默尔而息也?”“五年以来,当局恶贯已盈,道路侧目。”
【立场】
1869年,章太炎出生于浙江余杭的书香门第,祖父留下的藏书多达5000卷。到章太炎父亲时,因太平天国战乱,家势开始衰微,因此章父非常注重对子女的教育,冀望能够重振门楣。章父立下《家训》,要求子女们不得对清廷卑躬相事,并希望子女们精研经史。1890年,章父弥留之际,一再叮嘱家人:“吾家入清已七八世,殁皆用深衣敛,吾虽得职事官,未尝诣吏部,吾即死,不敢违家教,无加清时章服。”所谓“深衣”,就是士大夫平时闲居在家时所穿的衣服,上衣和下衣裳相连。章太炎的祖辈,入清以来已经历七八代了,但去世时从不穿戴清朝的衣服入殓,而是采“深衣敛”。
章太炎少时,受外祖父朱有虔启导。其十一二岁时,朱为其讲《东华录》,说“夷夏之防不可不严”。章问:“以前的人有谈过这种话没有?”朱答:“王船山、顾亭林已经谈过,尤其是王氏的话,真够透彻,说道'历代亡国,无足轻重;只有南宋之亡,则衣冠文物亦与之俱亡了’。”章说:“明亡于清,反不如亡于李闯。”朱回答道:“现在不必作此说。如果李闯得了明的天下,闯虽不是好人,他的子孙却未必都是不好的人,但现在不必作此说。”
章太炎曾作《逐满歌》:
〖莫打鼓,莫敲锣。听我唱这逐满歌。如今皇帝非汉人,满洲清妖老猢狲。辫子拖长尺八寸,猪尾摇来满地滚。头戴红樱真狗帽,顶挂朝珠如鼠套。他的老祖努而哈,带领兵丁到我家。龙虎将军曾归化,却被汉人骑胯下。后来叛逆作皇帝,天命天聪放狗屁。他的孙子叫福临,趁着狗运坐燕京。改元顺治号世祖,摄政亲王他叔父。叔嫂通奸娶太后。遍赐狗官尝喜酒。可怜我等汉家人,却同羊猪进屠门。扬州屠城有十日,嘉定广州都杀毕。福建又遇康亲王,淫掠良家象宿娼。驻防清妖更无赖,不用耕田和种菜。菜来伸手饭张口。南粮甲米归他有。汉人有时欺满人,斩绞流徙任意行。满人若把汉人欺,三次杀人方论抵。滑头最是康熙皇,一条鞭法定钱粮。名为永远不加赋,平余火耗仍无数。名为永远免丁瑶,各项当差着力敲。开科诓骗念书人,更要开捐驱富民。人人多道做官好,礼仪廉耻忘记了。地狱沉沉二百年,忽遇天王洪秀全;满人逃往热河边,曾国藩来做汉奸。洪家杀尽汉家亡,依旧猢狲作帝王;我今苦口劝兄弟,要把死仇心里记。当初清妖破南京,尔父被杀母被淫。人人多说恨洋人,那晓满人仇更深。兄弟你是汉家种,不杀仇人不算勇。莫听康梁诳尔言,第一仇人在眼前。光绪皇帝名载湉。〗
1904年,慈禧70大寿,章太炎写下一副对联以示讽刺,传诵一时:“今日到南苑,明日到北海,何日再到古长安?叹黎民膏血全枯,只为一人歌庆有;五十割琉球,六十割台湾,而今又割东三省,痛赤县邦圻益蹙,每逢万寿祝疆无。”
《苏报》案发生后,邹容被捕并死于狱中。章太炎做诗纪念义弟,曰:“邹容吾小弟,被发下瀛洲,快剪刀除辫,干牛肉作糇。英雄一入狱,天地亦悲秋。临命须掺手,乾坤只两头。”
1906年7月15日,出狱后的章太炎来到日本。孙中山与东京留学生为其开欢迎会,到会者两千多人,由于地方太小,许多人只能挤在屋檐下或爬在窗台上,以求一睹章太炎的风采。章在会上致辞说:“兄弟小的时候,因读蒋氏《东华录》,其中有戴名世、曾静、查嗣庭诸人的案件,便心中发愤,觉得异种乱华,是我们心里第一恨事。后来读郑所南、王船山两先生的书,全是那些保卫汉种的话,民族思想渐渐发达。”
1898年,由《时务报》夏曾佑推荐,章太炎被张之洞招入帐下。章太炎想通过“依靠汉族督抚改变现状”,欣然前往,并担任《正学报》的编辑,撰文批驳康有为的今文经学理论。但不久他便发现,张之洞的“中体西用”只是为了在清朝体制下稳健变法,而张也只是利用他与康有为等人的分歧,打压维新派时,章太炎径直离去。
章太炎主张排满,直呼满清皇帝名讳,语气十分蔑视,梁鼎芬的弟子朱强甫问章道:“你的祖宗不也有人作过清朝的官吗?”章太炎答道:“那是为强暴所污,不得以而为之!”
1899年,章太炎第一次流亡日本期间,结识孙中山。此次见面,章太炎被孙中山“当今中国不流血就不能推翻满清王朝”的议论深深打动,连连叫好,称其为“卓识”。1901年,章太炎割发明志,并撰《剪辫发说》一文,寄给孙中山,此文随后发表在《中国旬报》上。
章太炎在东吴大学讲授中文课程,但他好对学生讲民族大义,给学生出的论文是“李自成胡林翼论”,意思是灭亡了大明的李自成,也胜过苦心孤诣维护异族江山的胡林翼。
章太炎在日本发起纪念支那亡国会,清朝驻日公使蔡均得知后,大为惊恐,请东京警察部门下令解散此会。日本警察便传讯章太炎等人,章等人“如约偕行,时着华服者只太炎和陈桃痴二人。太炎长衣大袖,手摇羽扇,颇为路人所注目”。日本警察问章等人是清国何省人?章回答:“我们是支那人,非清国人。”日本警察吃惊:“你在国内什么阶层?士族还是平民?”章回答:“遗民。”警察无奈,只好让他回去了。(此处章太炎所谓“支那人”,乃是故意针对大清国的一种说法,和后来日本对我国的蔑称不是一个意思;而他自称“遗民”,则是指叛逆满清统治的大汉遗民。)
中华民国成立前,曾开会商讨国旗一事。孙中山提出用晴天白日旗,黄兴主张用井字旗,袁世凯主张用龙旗,章太炎提议用首先光复南京的江浙联军的军旗五色旗。章说:“红、黄、蓝、白、黑五色,代表我国汉、满、蒙、回、藏五个民族,寓意五族共和。”于是,五色旗成为中华民国国旗,直至民国十六年改用青天白日旗。
民国建立后,章太炎强烈感受到南京临时政府的软弱无力,他提出的种种主张和方案不被采纳。此事,他更希望尽早结束南北分裂的局面,共御外辱。最后,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权衡对比后,他将希望寄托在袁世凯身上。于是章太炎开始摇动手中的笔,为袁世凯摇旗呐喊,攻击同盟会的革命党人,骂他们是“鼠窃狗偷”的“群盗”。但当袁世凯如愿上台,并开始密谋称帝时,梁启超和章太炎等人才如梦方醒,悔之莫及。此时,章才认识到革命党人必须重新联合起来,于是主动找到孙中山、黄兴等人,开始商讨如何对付袁世凯的阴谋。
袁世凯上台后,给了章太炎一个虚职:“东三省筹边使”,并拨给他1万元费用。章踌躇满志,到吉林赴任,发表了《筹边使告东北父老书》和《筹边使四策》等文告。没想到刚到东北便受冷遇,无人迎接不说,召见吉林西南道孟宪彝和长春知府德养源,二人竟不理会。章气愤不已,找到吉林都督陈昭常说:“本使是国家堂堂官吏,他们被传不到,就是目无本使,就是目无共和国家!”陈昭常知袁的用心,并不和章计较,对章恭敬如仪,好吃好喝招待,最终将章礼送出境了事。至此,章才若有所悟,对袁颇为失望。
当孙中山、黄兴等人发动“二次革命”讨伐袁世凯的时,章太炎已经和他们分道扬镳了。在民国成立的初期,章太炎虽为革命元老,但他的意见得不到采纳,故对原先的革命同志孙中山、黄兴颇有不满,他一直站在先是同盟会、后为国民党的对立面。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对那个被造反的新军士兵从床底下拖出来的黎元洪,一直都心生好感,无论政治风云如何变换,他都鼎力支持黎,以至于有报社记者说:“章太炎先生的政见,无外乎'总统非黎公不可’。”
章太炎在为刘成禺的《洪宪纪事诗》作序时,将袁世凯的洪宪解释为:“袁世凯以明太祖建号洪武。满清以太平军为劲敌,其主洪也。武昌倡议者黎元洪,欲用其名以厌胜之,是以建元曰洪宪。”
章太炎到唐继尧处游说唐,发现唐没有出兵诚意,而且唐治下秩序混乱,乌烟瘴气,颇为失望。于是,他在白昼手提灯笼,漫步街市,灯笼上书“大元帅府秘书章”的字样,引起围观如堵。有人问他为何,他道:“此地种鸦片,漆黑一片,不照明何以举步?”也有说法称章在门口点着红灯笼,别人问起,他答:“四海茫茫,到处黑暗。”
1920年,章太炎由最初的反对军阀割据转变为赞成军阀割据,提出“联省自治,虚置政府议”的主张。次年,黎元洪就任总统,章太炎受勋一枚,到处宣讲“联省自治”,还主张首都“南迁武汉”。
1923年9月,《华国月刊》在上海创刊,章太炎任社长,该刊宗旨为发扬“国故”,挽救“人心”。
1924年,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发表宣言,实现国共合作。在国民党右派冯自由、居正等人的怂恿下,章太炎公开发表言论,反对国共和作。章太炎说蒋介石执行的三民主义是“卖国主义、党治主义与民不聊生主义。”
1925年3月,孙中山病逝,灵柩运到南京,奉安中山陵。章太炎专程来到南京吊唁,参加奉安大典。章太炎到南京后,达官贵人们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席间,有人请章题字留念。章想起沿途见闻,深感许多革命党人已腐化变质,有感而发,挥笔写下对联一副:“诸君鼠窃狗跳,斯君痛哭;此地龙盘虎踞,古之虚言。”众人见了,面面相觑。
章太炎曾作一联挽孙中山:“举国尽苏联,赤化不如陈独秀;满朝皆义子,碧云应继魏忠贤。”因为碧云寺,明天启年间由太监魏忠贤扩建,并在此建坟,准备死后葬此。魏忠贤自缢后,他的党羽葛九思于1644年随清军入京,在此建魏的衣冠冢。1925年,孙中山在京逝世后,曾在该寺的后殿停过灵柩,因而此殿后改为名为中山堂。后又在该寺金刚宝座塔下建孙中山衣冠冢。章太炎反对共产党,对国共合作不满,于是以此联骂那些尊崇孙中山的人尽是魏忠贤的义子。
1927年,章太炎被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临时执委会点名称为第一号学阀,呈请国民党中央加以通缉。
1935年,国民政府代表何应钦与日本梅津美治郎签订《何梅协定》,章太炎对此丧权辱国的协定十分愤慨,当即作诗寄于友人,曰:“淮上无坚守,江心尚苟安。怜君未穷巧,更试出蓝看。”讽刺国民政府在淮河一带不设防坚守,竟把中原轻易丢掉,而仍无动于衷。
【囚禁】
1898年秋,戊戌变法失败后,章太炎力主革命,时蔡元培请章到爱国学社做排满革命的讲演,讲演内容随后发表在《苏报》上,引起清政府的震怒。恰巧当时邹容写《革命军》一书,请章太炎为之作序。清廷便查封《苏报》和爱国学社,没收财产。因章太炎在序言中毫不客气地称光绪帝为“载湉小丑”,清廷便以大逆不道罪将太炎告上法庭。以一国讼一人,近代以来,不知有第二人。
因讼案发生在上海租界,当时,满清政府曾向西方列强许下了沪宁铁路的特权、白银10万两引渡章太炎、邹容,但在舆论重压下,西方列强称:“租界事,应当在租界处理。”章太炎等人的案件仍由列强的会审公廨审理,得以不被清廷引渡。
当时被清政府通缉的共有六人:蔡元培、章太炎、邹容、吴稚晖、陈范、宗仰。其他人听到消息后,纷纷出逃,蔡元培避难青岛,吴稚晖逃往欧洲,陈范东渡日本,宗仰则躲在上海的哈同花园。但章太炎哪里也不去,这晚,有人告诉他巡捕前来抓人的消息,章太炎毫不在乎,只说“小事扰扰”,随即就回屋睡觉。他还劝邹容不要躲,他说:“革命没有不流血的。我被清政府查拿,现在已经第七次了。”第二天,外国巡捕再到爱国学社缉捕时,章太炎指着自己的鼻子对巡捕说:“章炳麟就是我。”然后痛快地被巡捕抓走了。当时邹容已成功地从后门逃脱,但章太炎在狱中写信劝他自首。邹容不忍结义大哥一人患难,第二天便前去自首。
章太炎被捕后,上海《新闻报》上有文章,嘲笑章太炎主动送上门,“不去为愚”。章看见此文后,写下《狱中答新闻报》一文,刊登在最后一期《苏报》上。章在文中称:在当今的时代,必须实行革命,而“吾辈书生,未有寸刃尺匕足之抗衡,相延入狱,志在流血,性分所定,上可以质皇天后土,下可以对四万万人矣!”最后,章太炎嘲讽《新闻报》的记者说:“斥鹌井蛙,安足与知鲲鹏之志哉!”“滚开吧!新闻记者。请看50年后,巍巍矗立于云表的铜像到底是我?还是你?坐以待之,用不着多说什么了!”从此文足见,章太炎当时就有杀身成仁的想法。
会审公廨开庭之日,章太炎长发披肩,穿着他的“汉家和服”。邹容剪掉辫子,西服革履。庭审完毕,他们坐着马车回巡捕房,上海街头万人空巷,争睹章、邹之容,一路上章太炎大声念诗曰:“风吹枷锁满城香,街市争看员外郎。”
因为“苏报案”,章太炎被判刑三年,邹容被判刑两年。两人虽不在同一监室居住,但在同一个“工作室”做裁缝工作。章太炎近视,缝补动作不敏捷,经常挨巡警的棍子。起初章还稍作反抗,但几次被打得死去活来后,一气之下绝食抗议。他曾绝食七日,最后因有狱友告知,绝食要40天左右才死,加上邹容劝说,最后放弃。但邹容却随之病倒,一年后,年仅二十岁的邹容猝死狱中,章太炎伤心不已。因为邹容的死,章太炎在狱中的情况大为改善,章太炎后来在《与篁溪书狱中事》中写道:“威丹(邹容的字)既殁,白人稍善视余,使任执爨(cuàn,烧火煮饭)之役,因得恣意啖(dàn,吃)食。余之生,威之死为之也。”
1906年,章太炎刑满释放,到日本担任《民报》的编辑。章一接手民报,立即引起清政府的恐慌。清政府马上派唐绍仪与日本政府交涉,于是《民报》被禁,章太炎几次入警署进行交涉,并3次致书日本内务大臣,均未果。1908年11月26日,东京地方法院裁判厅开庭审讯,章太炎据理辩驳,无懈可击,裁判长被章的辩词说的张口结舌、理屈词穷。东京地方法院随后对他作出罚金150元或服役150天的判决。章的学生鲁迅、许寿裳等人代他交了罚金,章太炎被获释。
1913年,二次革命失败后,新婚不久的章太炎顾不上蜜月,扔下新婚妻子,从上海跑到北京找袁世凯算账。临行前,妻子朋友均劝阻他,章却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时为冬季,天气异常寒冷,章太炎足蹬一双破棉靴,穿一领油油的羊皮袄,手中绰一把鹅毛扇,扇下坠吊着一枚景泰蓝大勋章,直闯总统府。总统府的接待员让他出示名片,他白眼一翻,大声道:“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是在上海坐过三年西牢的'章神经’!”他耐着性子在接待室中踱来踱去,眼见国务总理熊希龄谈过了,副部长向瑞琨谈过了,袁世凯还不见他,便骂道:“向瑞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见得,难道我见不得?”说罢径直往里闯,警卫阻拦,双方立刻起了冲突。章太炎操起桌上的花瓶朝大总统画像猛力掷去。
之后,章太炎被卫兵强行捉入马车,当晚,只能在宪兵教练处过夜。他满腔怒气耿耿难消,又指名道姓怒骂袁世凯为“包藏祸心”的“窃国大盗”和“独夫民贼”。反反复复大骂整夜,看守他的卫兵都心惊胆战,赶紧找来棉花,塞住耳朵。
章太炎闯总统府还有一个版本,据说,章太炎到总统府后,投了一张一尺五寸长的名片,上面只写了三个斗大的字:章炳麟。袁世凯一直不敢见章,只是派手下出来搪塞,结果被章太炎给骂了回去。为了表示愤怒,章太炎将总统府的招待室砸了个稀巴烂。见章太炎盛怒,袁无奈,派执法处长陆建章前来。据说,陆硬着头皮出来见章太炎,鞠躬说:“总统有要公,劳先生久候,深为抱歉!今天派我来迎先生入见。”章太炎不疑有诈,便跟着陆建章上了马车,一路被骗至某军事废校,后移居龙泉寺。
据说,章太炎被移往龙泉寺关押,杀人如麻、被人称做“陆屠夫”的陆建章亲自骑马在前开道以示恭敬,人们都感到奇怪,从没见过对一名囚徒如此礼遇的情况。问陆,陆回答说:他日太炎若能为我草一檄文,则我可少用十万兵马,安得不尊重。
章太炎被捕的消息一经传开,便有当日同盟会的故旧前往总统府为他缓颊:“袁总统有精兵十万,何必畏惧一介书生,不恢复其自由呢?”袁世凯回答道:“太炎的文笔,可横扫千军,亦是可怕的东西!”袁世凯为向舆论交代,但又不好给章太炎派罪名,就定了个“疯子病发违禁”的滑稽名目,将章太炎幽禁。
移居龙泉寺的翌日,袁世凯次子袁克文亲自前来送锦缎被褥,但未敢面见章太炎,只是让人转交。章太炎觉得窗缝外有人窥探,牵帷一看,乃是袁克文,便立即入室点燃香烟,将被褥上烧出许多洞穴,累累如贯珠,遥掷户外,曰:“拿去!”
章太炎被袁世凯软禁在龙泉寺,由陆建章负责执行。陆说袁曾手示八条保护太炎:饮食起居,用款多少不计;说经讲学文字,不禁传抄;毁物骂人听之,物毁再购;早晚派人巡视,恐生意外,等等。陆对人说:“太炎先生是今之郑康成。黄巾过郑公乡,尚且避之。我奉极峰命,无论先生性情如何乖僻,必敬护之;否则并黄巾之不如了。”
章太炎被软禁后,袁世凯曾要接章的家属来京与章同住,章以为是“诡术”,汤国梨也怀疑袁有什么阴谋,都谢绝了。袁世凯长子袁克定曾来看望章太炎,让章住到他的家中,章太炎默不作声,最后作罢。
章太炎开始并不知道他被软禁之事。一日,他乘车外出赴宴时,宪兵也跳上车,呈前后夹卫状,宴后归时,夹卫如故。章颇觉奇怪,问吴宗慈,吴没有如实告知。第二天,他去拜访胡培德,胡对他说:“此为袁世凯派来保护者。”章闻言大怒,抄起手杖把宪兵打得抱头鼠窜。章这才心情大好,对吴宗慈说:“袁狗被我赶走了!”吴宗慈只能唯唯以对。宪兵被章太炎驱赶后,便着便服而来,和吴宗慈、张亚农谈判,说他们是奉上边的命令来保护章先生的,虽然触怒了章先生,但仍不敢怠慢,所以易服而来。吴、张二人不便拒绝,只能同意,不让章太炎知道此事。
袁世凯为了收买章太炎,曾派陆建章的秘书秦某(曾为前清翰林)去给章送钱。秦某刚把怀里的五百元钱掏出来放到桌上,章太炎站起身来,将钱扔到了秦某的脸上,并瞪着眼晴斥责道:“袁奴速去!”秦某吓得落荒而逃。
章太炎曾致书袁世凯,要求袁释放自己,但袁并不理会。后黎元洪进京,章致信黎。黎接信后,乃夜叩袁的卧室求见,值袁已入睡,不获接见。第二天,黎再见袁,为章求情。袁于是打算给章一个虚职,准备命章负责考文苑,但章要求袁拨开办费20余万元,并让其聘请海内外名宿担任教授,袁世凯只愿意给15万,最后双方未谈妥,遂作罢。
后来,章太炎的得意弟子黄侃到北大教书,前来陪侍,章太炎便口授《中国文学史》讲义,由黄侃悉心整理,师徒二人常夤夜不辍,章才不觉寂寞。
据许寿裳回忆,章太炎被软禁后,“每日写'袁贼、袁贼’以泄愤,又喜欢花生米下酒,吃的时候把花生的蒂去掉,说:'杀了袁皇帝的头’。以此为乐。”他还从后花园里挖树根,修理成人形,上面写着“袁世凯”三个字,烧了之后挖个坑埋掉,然后他高兴得满院子里跑,边跑边喊:“袁贼烧死啦!袁贼烧死啦!”再到后来,骂人之余百无聊赖,章太炎就在寺里讲课,宣扬革命道理。袁世凯的便衣混在学生中去侦察。章太炎辩才尤佳,几个便衣竟被章慷慨激昂的风度精神所感染,笔记记得不亦乐乎,还频频提问。
在钱粮胡同的居所,章太炎可读书写作,亲友和弟子也可前来探望,但就是不给他出门的自由。章只能设法泄愤,以各种方式咒骂袁世凯解气。他先是在八尺见方的宣纸上大书“速死”二字,悬挂于厅堂正中;然后满屋子遍贴“袁世凯”字样,以杖痛击,谓之“鞭尸”。吃汤圆时,他戏称道:“汤圆又称元宵,元宵者,袁消也。”一口将汤圆吃下,引得大家大笑。他在室内写满了“杀、杀、杀、杀、杀、杀、杀,疯、疯、疯、疯、疯、疯、疯”的对联。
章太炎的长女到北京陪伴父亲,为了不给父亲增加负担,自缢于钱粮胡同。章太炎的夫人汤国梨回忆章长女的死:“女儿章于1915年4月去京省视老父,后悉此举恰恰无意中落入袁之圈套,非但将致老父于死地,即自身亦陷入绝境,遂于9月间自缢身死。”
章太炎被囚禁后,袁世凯在生活上对章太炎极为照顾。章夫人汤国梨也说,章太炎在被囚期间,每月的费用是500元(当时一个警察每月薪水4元左右,大学里工资最高的教授,每月不过400元)。但章太炎并不因此就感激袁世凯,骂袁之余,他就拿看押的警察开涮。章太炎向来简朴,但在被软禁期间,居然一口气雇了十几个厨子和仆人(其中不少人为警察改扮),而且,并颁示规定:仆役对主人须称呼“大人”,对来宾亦须称呼“大人”或“老爷”,均不许以“先生”相称;每次见到主人,必须抬头挺胸,双臂下垂;逢阴历初一、十五,还要向他磕头,以贺朔望。如敢违例,轻则罚跪,重则罚钱。他甚至强迫这些仆人照条约跟他具结,签字画押。
有人问章为何要订立此规?章答:“我弄这个名堂,没别的缘故,只因'大人’与'老爷’都是前清的称谓,至于'先生’,是我辈革命党人拼死获得的替代品。如今北京仍是帝制余孽盘踞的地方,岂配有'先生’的称谓?这里仍是'大人’、'老爷’的世界,让他们叩头,不是合情合理吗?”
被囚禁期间,章太炎坚持用银制餐具吃饭,说是为了防止袁世凯下毒。到冬天,他不让人在屋内生火,说怕袁世凯用煤气毒死他。为了御寒,他在身上穿了几层厚厚的衣服。
章太炎被囚后,以为今生还乡无望,曾发电报给汤国梨云:“义不受辱,决志趋死。不必衔悲,亦无须设法。为告蛰仙,于青田刘文成墓旁求一圹地足矣。”他每与人书,必署名“待死人章某”。
章太炎曾两度绝食,以死相抗,他将在日本时穿过的一件旧衣服寄给夫人汤国梨,并在给夫人的信中说:“幽居数日,隐忧少寐。……知君存念,今寄故衣,以为记志,观之亦如对我耳。斯衣制于日本,昔始与同人提倡大义,召日本缝人为之。日本衣皆有圆规标章,遂标汉字,今十年矣。念其与我共更患难,常藏之箧笥,以为纪念。吾虽陨毙,魂魄当在斯衣也。亡后尚有书籍遗稿,留在京师,君幸能北来一抚,庶不至与云烟俱散。自度平生,志愿未遂,惟薄宦两年,未尝妄取非分,犹可无疚神明耳。不死于清廷购捕之时,而死于民国告成之后,又何言哉!吾死以后,中夏文化亦亡矣。言尽于斯,临颖悲愤。”
汤国梨接到章太炎的来信后,深为担忧。一月后,她再次接到章太炎的来信,信中所言让她忍俊不禁:“汤夫人左右,槁饿半月,仅食四餐,而竟不能就毙,盖情丝未断,绝食亦无死法。”
章太炎绝食后,众人束手无策。众弟子均前去规劝,朱希祖对章太炎说:“袁欲杀先生只须命其爪牙一举手之劳,其所以不敢贸然下此毒手者,正因畏于先生声望,如先生绝食而死,正投其所好。”章认为他的话在理,但仍未进食。
弟子吴承仕前来探望,问他:“先生,您比弥衡如何?”章答:“弥衡岂能比我?”吴接着说:“刘表要杀弥衡,自己不愿戴杀士之名,故假黄祖之手。如今袁世凯比刘表高明,他不必劳驾什么黄祖,而让先生自己杀自己!”章太炎听罢,大惊,马上停止绝食。
据汤国梨回忆,劝章太炎进食的是马叙伦:“马夷初(叙伦)先生去探望太炎,两人对时局越谈越起劲,到黄昏时分意犹未尽,好像还有许多话要说,马却起身告辞,说过几天再来看望。太炎说:'时间尚不太晚,可以再谈谈。’马说:'因为没有吃晚饭,肚子饿了,要回去吃晚饭。’太炎便说:'这个问题容易解决,我这里也有厨房,比回家去吃还可以快点。’马说:'知道你这里有厨房,但想到面对一个绝食的人,自己据案大嚼,试问情何以堪?何况你是为了民国的存亡绝续而绝食斗争的,我今面对一个舍命为国的好友,自己饱餐,岂仅自私,简直太残忍了。君如绝食而死,予今晚在此吃这餐饭,能不给天下人鄙视?’太炎听后略一思索,便说:'那我就同你一起进食如何?’马夷初非常高兴,与太炎一起吃了两个水煮鸡蛋。”
许多年后,有一次汤国梨问章太炎:“你在北京绝食近半月几死,当时有何感觉?”章太炎答:“头晕得很呵!”
章太炎被袁世凯软禁期间,袁让章拥护他称帝,章挥笔写下《劝进书》,云:“某忆元年四月八日之誓词,言犹在耳。公今忽萌野心,妄僭天位,非惟民国之叛逆,亦且清室之罪人。某困处京师,生不如死!但冀公见我书,予以极刑,较当日死于满清恶官僚之手,尤有荣耀!”据说,袁世凯看后,气得七窍生烟,但又转而又自嘲道:“彼一疯子,我何必与之认真也!”时人称章太炎为“民国之祢衡”。
1915年,章太炎书“明年祖龙死”,第二年,袁世凯果然死去。袁死后,章太炎才重获自由。
【狂傲】
清末研究儒家经典有两大学派: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前者注重的是探求经书中的所谓微言大义,后者则注重经籍的文字训诂和历史考证。当时在诂经精舍读书的章太炎,曾写下50万字的巨著驳斥今文经学的代表人物刘逢禄。
章太炎赞同维新思想,但他并不认同康有为的治学态度和治学目的。在诂经精舍学习时,章太炎撰文批判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康有为在《孔子改制考》一文中,提出希望通过重构儒学体系,为变法提供理论支持。章太炎认为康有为牵强附会,偏离了治学的本道。
章太炎曾由梁启超推荐入《时务报》馆工作,时章对梁等康门弟子尊康有为为圣人的做法很是鄙夷,说:“这群康门弟子好比一群屎克螂在推滚粪球!”章言传到康党门徒耳中后,“康党衔次骨矣!”这日,时务报馆内,“康党囷(集),攘臂大哄”,终于和章太炎等人短兵相接,其中有个叫梁作霖的康门弟子狠狠放言,以前在广东,也有个秀才诋毁康圣人,我们大庭广众之下痛揍了他一顿,今天再揍你们一顿!章太炎也不甘示弱,据说出手狠狠扇了梁启超一耳光。事发后,章太炎愤然离开《时务报》。章太炎在给友人的信中犹不忘讥讽康有为:“噫嘻!长素有是数子,其果如仲尼得由,恶言不入于耳邪?遂与仲华先后归杭州,避蛊毒也。”据说,子路身强力壮,如果有人说孔夫子不是,就对其报以老拳,于是,至此,孔子“恶言不入于耳”。
自此,章太炎和康梁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康梁亡命海外,和革命派论争,章太炎积攒多年的一腔怒火倾泄而出,与保皇党展开论战,占尽上风,最后保皇党的《新民丛报》不得不停刊。
只要有机会,章太炎就会对康有为嘲弄一番。章太炎曾作一联嘲讽康有为曰:“国之将亡必有;老而不死是为。”上下联分别集《左传》中“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和《论语》中“老而不死是为贼”两句。上联句尾隐去“妖孽”二字,下联句尾隐去“贼”字。联面尾处现出“有为”二字,意指康有为乃“妖孽”、“贼”。
康有为自称“教主”,号称“不出十年,必有符命”。章太炎对此嗤之以鼻:“康有为什么东西!配做少正卯、吕惠卿吗?狂言呓语,不过李卓吾那一类货色!”
章太炎在张之洞帐下时,梁鼎芬曾问章太炎:“听说康祖诒(康有为)欲作皇帝,真的吗?”章答说:“我只听说他想做教主,没听说想做皇帝。其实人有帝王思想,也是常事;只是想做教主,未免想入非非!”梁为之大骇,慌忙报告张。
章太炎被杖出武汉后,对张之洞心存怨气,于是改唐诗讽刺张道:“汉阳铁厂锁烟霞,欲取鹦洲作督衙。玉玺不缘归载沣,布包应是到天涯。而今梁上无君子,中古文昌唤卖茶。地下若逢曾太傅,岂宜重问纺棉纱。”
“布包应是到天涯”句是讽刺张之洞开办汉阳铁厂和纱麻丝布四局,纱麻产品用布包捆,销行各处,当时讶为初见。这本是德政,但张过于标榜曾文正(曾国藩),云文正治家有方,日课妇女纺棉四两,故张云:“予设四局,亦太傅经纶家国意也。”
“欲取鹦洲作督衙”是指张迷信,到任时欲移督署鹦鹉洲,闻三国时黄祖曾开府于此,认为不吉,乃止。
张之洞在湖北时,巡视纺纱厂途中,遇一卖茶少女,“美色也”。属下会其意,与少女的父亲协商,骗其入府侍奉三姨太。该少女入督署后,张之洞纳之,流连两月。后少女得疳疾而亡,即后墙舁出。故有“终古文昌唤卖茶”之句。
“而今梁上无君子”是讽刺梁鼎芬先附张而后叛之;“玉玺不缘归载沣”句则讥讽清廷,时宣统幼稚,由其父载沣为摄政王,颇无能。
章太炎喜欢改诗嘲弄人。黎元洪入京的时候,章太炎改唐诗讥讽道:“徒令上将挥神腿,终见降王走火车”。“西望瑶池见太后(黎元洪入京谒见隆裕太后),南来晦气满民关。云移鹭尾开军帽,日绕猴头识圣颜。一卧瀛台经岁暮,几回请客劝西餐。”
章太炎早年在日本时,东京警视厅曾让他填写了一份户口调查表。章太炎所填各项为:“职业——圣人;出身——私生子;年龄——万寿无疆。”因为人多称呼他为“圣人”,而私生子则以日本为最多,面对章这份充满调侃意味的回答,日警们哭笑不得。
“苏报案”发生后,章太炎在会审公廨法庭上对清政府及审判员极尽嘲弄之词。对于在《〈革命军〉序》中所写“载湉小丑”四字触犯清帝圣讳及辱骂清帝一事,他说:我只知清帝乃满人,不知所谓“圣讳”。而且按照西方的法律,人们是不避讳的,所以我直接写“载湉”,没有什么不对。再说,从字的意思来讲,“小丑”两个字中,“丑”字本来作“类”字,或做小孩子解,所以“小丑”也就是“小东西”或“小孩子”,并没有诽谤的意思。章太炎的滔滔雄辩,引得听众席上掌声雷鸣,而审判员亦如坠云雾里,哭笑不得,非常尴尬。其中一位审判员突然想到章太炎是海内外著名的学问家,肯定是科举正途出身,便小心翼翼探身问道:“您得自何科?”太炎听此问题,更觉可笑,故作糊涂,高声回答:“我本满天飞,何窠之有?”“科”与“窠”同音,“满天飞”即浙江方言“老布衣”的意思。一说当时审判员问章太炎有功名否,章答说:“我双脚落地,便不承认满猪,还说甚么功名呢!”
审讯过程中,章太炎大逞口才,亦庄亦谐,辛辣犀利,把代表清廷出席原告的官僚孙建臣弄得张口结舌,目瞪口呆。最后章太炎大笑:“你们堂堂大清政府,竟然跑到租界的小法庭控告我一个老百姓,国家被你们败坏成这般模样,还有何脸面出席叫嚣?”孙气急败坏,脱口而出:“我和你无冤无仇,何必如此辱弄?你还有什么话快说!”引来旁听观众哄堂大笑。
章太炎与张继结拜金兰,后发生冲突,章作《北山移文》与之绝交。张亲往章家讲和,章拒见,不置一词。
孙中山倡导革命之初并不为人知,章开始亦附和当时其他人的看法,认为孙是个“不学无术的土匪”,是“江湖大盗”。与孙结识后,他说孙“精通洋务,尚知辨别种族”。
1907年,日本政府应清政府的要求,将孙中山驱逐出境。但日本政府又不愿完全开罪孙中山,便由外务省赠予程仪(路费)五千元。此外,东京股票商铃木久五郎也馈赠孙一万元。孙当时正为募集革命经费发愁,便欣然笑纳。此事同盟会同仁一无所知,而后引起风波。章太炎当时支持同盟会机关报《民报》,经费左支右绌,听说孙收取大笔黑金,拨给《民报》的经费却只有两千元,顿时气愤不已。他取下总编室所挂的孙的肖像,咣啷一声掷于地上,写道:“卖《民报》之孙文应即撕去。”时孙已到香港,章特地将撕坏的照片和评语寄给孙。
章太炎常批评孙中山,但是他在骂孙中山时,别人只能听,不能答,更不能附和,如果有人附和说骂得对,他马上给他一记耳光,说:“你是什么东西?总理(孙中山)是中国第一等的伟人,除我之外,谁敢骂之?”
民国初年,黄兴应袁世凯之邀到北京,袁于府中设宴款待黄,并请章太炎赴宴。章接到请柬后,随手在上面写了四个大字:“恕不奉陪!”然后投进邮箱。
章太炎被袁软禁期间,有人劝章开会讲学,章欣然同意,在化石桥共和党本部开了一个国学讲习会。章讲学之余,以骂康有为和陈焕章等人为消遣,他在国学讲习会门口贴一张告示曰:“康有为之门徒不许入内。”
袁世凯称帝后,欲物色德高望重者为其撰写元旦草诏,有人认为章太炎为独一无二之人选。袁世凯叹道:“何必为人所难呢?你们难道忘记了他绝食之举?如果以此事逼迫他,是加速其死之志啊!我不愿意让太炎为祢衡,我岂能成为变相之黄祖呢?要是他真的死了,最起码也是方孝孺,我可不能成全其美名。等他日帝国勃兴,再处置章太炎也不迟,现在不是动他的时候。”章太炎闻听此言后,轻蔑地说:“人家大明的天子姓朱,洪宪天子姓袁,我既不是祢衡,也不是方孝孺,袁世凯更不是明成祖朱棣,仅仅是乘乱而起,过一把皇帝瘾的袁术而已。”
1917年,章太炎应孙中山之请去云南游说唐继尧参加护法军,被唐聘为秘书长,一时趾高气扬,命人做一竿大旗,上书:“大元帅府秘书长”。随军出发的时候,此旗高举,招摇在大军之中,十分抢眼,居然比唐继尧的帅旗还要高大许多。唐继尧的副官将此事告诉唐后,唐只是一笑了之,命令这位副官好好照料章太炎。
章太炎素恶伍廷芳。1922年,伍廷芳病逝,其子伍朝枢路过上海,特来拜谒章太炎。二人谈及伍廷芳的病状,伍说:“先父身体康健,只因总理蒙难,奔走湘粤,操劳过度,遂致病倒,十天之中,须发皆白……”章接口道:“伍子胥一夜须白过昭关,君家早有先例。”章此语是将伍廷芳比作春秋时狼狈逃难过昭关的伍子胥。伍朝枢闻言,只能尴尬一笑,又谈及伍廷芳火葬之事,说:“火葬如在欧美,极为寻常。惟在中国,尚属创见。”章哂笑道:“我国古已有之,武大郎就是火葬。”次日,章差人给伍朝枢送去一幅挽联:“一夜变须眉,难得东皋公定计;及时移骨殖,不用西门庆花钱。”
北洋政府期间屡任总长的王正廷(字儒堂)信耶稣教,章太炎写下一联以示讥讽:“正廷屡受伪廷命;儒堂本是教堂人。”
曹锟贿选总统时,章太炎放言大骂。曹对章颇为忌惮,派人甘词厚币至章宅求其封口。章不等来人说明曹意,抡起拐杖,照来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阵乱打。来人吓得抱头鼠窜。
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出版后,特送一本给章太炎,上写“太炎先生指谬”,下署“胡适敬赠”,人名旁用标点符号标点。章看到自己名旁加了黑杠,不禁大骂:“何物胡适!竟在我名下胡抹乱画!”待看胡自己的名旁也有黑杠时,才消了气:“他的名旁也有一杠,就算互相抵消了罢!”
清华组建国学院时,本请胡适任主任,胡适推辞,并建议清华聘请王国维、梁启超和章太炎为国学院教授。在胡的努力下,王、梁二位先后应聘。但素与梁启超不睦的章太炎,不愿与王、梁二人同堂共事,见到清华的聘书后,当场将聘书摔在地上,并一脚踏上,以示拒绝之意。
章太炎在《章氏业书·原学》一文中主张“是故九流皆出王官”,胡适撰《诸子不出於王官论》对其进行批判。章太炎对胡适的评价很是不屑,轻蔑地笑道:“哲学,胡适之也配谈吗?康、梁多少有些'根’,胡适之,他连'根’都没有!”
上海曾有人选近世文人名家笔语,章太炎的文章自然位列其中。但章闻得此消息后,却大发牢骚,颇为不快。原来他是怪这选文者放着自己那么多好文章不选,尽选些“浅露”之作。接着,他又满腹怨气,指责选文者将自己的文章和黄遵宪、谭嗣同、康有为等人的文章并列,让这些人有机会“鱼目混珠”,降低了他的身价!
章太炎晚年,有人问及他对梁启超的看法,他毫不客气地道:“文求其人,则代不数人,人不数篇,大非易事,但求入史,斯可矣。若梁启超辈,有一字入史耶?”再问吴稚晖之文如何,章曰:“何足道哉!所谓苫块昏迷,语无伦次者尔!”
据陈存仁回忆,章太炎在楼外楼小酌,“蒋主席偕夫人由周象贤陪同登楼”,周对蒋说,那个写字的就是章太炎。蒋便过来和章打招呼:“太炎先生你好吗?”章回答:“很好很好。”蒋问他近况如何,章答:“靠一支笔骗饭吃。”蒋又说:“你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关照象贤。”章答:“用不到,用不到。”蒋为表示尊敬,要用车送他回去,章坚持不肯,蒋无奈,便将自用的手杖送给他,章对手杖倒满意,收下了。“次日,杭州各报大登这件新闻,说章师'杖国杖朝’,蒋主席对故旧极为关怀。”
章太炎本就常骂蒋介石假革命,后又因蒋介石不让他为孙中山撰写墓志铭而对蒋很是不满。1929年春,中山陵竣工,墓志铭本用由章太炎撰写的《祭孙公文》。章曾云:“论与中山先生交谊之密,互知之深,其墓志铭惟我能胜,亦只有我有资格写,我欲为中山先生筹备处干事,并撰写墓志”。然而,由于章太炎平素常斥责蒋,蒋心怀愤恨,便拒绝使用章太炎撰写的墓志铭。因此,中山陵建成之后,只有“天下为公”碑代替墓志铭置于碑亭中。对此,章太炎愤怒地说:“蒋以个人好恶,竟宁使革命元勋之陵墓缺少碑铭,可憾也。”
章太炎一生极为自负,临终时,其留下遗言曰:“朴学从此绝矣。”
【疯子】
章太炎一生“独立特行”,赚得名号无数:“近代民族主义伟人”、“国学界之泰斗”、“民国伟人”、“鼓吹革命之大文豪”、“革命家之巨子”、“新中国之卢骚(梭)”、“学术宗师”、“狂生”、“名士”、“异端”、“在野党领袖”、“学阀”、“反动分子”、“神经病”、“章疯子”。但伴随他一生最久的还是“神经病”和“章疯子”这两个大号!
章太炎患有癫痫病。1883年,十六岁的章太炎参加县试,癫痫病突然发作,没有考成。从此他放弃科举,广泛涉猎经史子集。冯自由亦记载:“太炎夙患羊痫疾,有一次自外返寓,甫入门即昏厥仆地,余为之延医诊治,一日而愈。”这可能也是他被称为“疯子”的原因之一。
庚子义和团事变后,张之洞在湖北办《正学报》,聘章太炎任该报主笔。《楚学报》第一期出版时,章太炎竟然写下洋洋六万言的《排满论》文成,呈该报总办梁鼎芬审阅。梁阅后惊呼:“反叛,反叛!杀头,杀头!”遂乘轿子疾驰总督衙门,报张之洞,并要捉拿章太炎,按律治罪。幸亏《正学报》助办王仁俊惜才,对张之洞说:“章太炎是个疯子,即日逐之出境可也。”但梁鼎芬并不就此放过他,命四个轿夫将章扑倒在地,用轿棍猛揍一气。后章太炎每与人争论,嬉笑怒骂时,对方说“叫梁鼎芬来”,章太炎微笑不语。
《苏报》案发后,江苏巡抚连夜捉拿章太炎等人,众人皆逃走,唯有章太炎不听劝告,坚持坐镇爱国学社,遂被捕。章太炎在狱中写信给已经逃走的邹容前来一同抗辩,邹不意让大哥一人担此责任,毅然主动入狱,与章共患难。章、邹对革命言行供认不讳。邹因体弱,瘐死狱中。三年后,章太炎出狱,他特地在宅壁高处挂了一幅邹容的遗像,前面摆了一张横板,上设香炉,每月初一、十五必沐手敬香一次。
1907年3月,章太炎作《邹容传》一书,其中多处谈到吴稚晖。他在书中称吴稚晖“献策”,卖友投敌以自保。吴逃到巴黎后,读《邹容传》勃然大怒,认为章是借纪念邹容为名,颠倒黑白,发泄对他的私怨。于是,吴写信给章太炎,要求章说明是谁说他出卖朋友的。章太炎立即复公开信一封,开头便称:“稚晖足下:吴眺、吴腓、吴敬恒,皆足下也!”章意为,不管你吴稚晖有多少名字,你在品性上一以贯之,仍然是那个为“仆”所鄙视的“足下”。吴看到这封公开信后,作书反诘,章于同年七月再答,方法与前略同,而“笔战愈来愈凶,终至夹着毒詈”,竟至于用到“善箝而口,勿令砥痈,善补而绔,勿令后穿”之类骂街语言。
章太炎并不介意被人称为“疯子”,他的学生许寿裳回忆,章太炎在日本时曾在留学生界及同盟会的欢迎席上发表了这样一段演讲:“……大凡非常可怪的议论,不是神经病人,断不能想,就能想也不敢说,说了以后,遇着艰难困苦的时候,不是神经病人,断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所以古来有大学问、成大事业的,必得有神经病才能做到。……为这缘故,兄弟承认自己有神经病,也愿诸位同志,人人个个,都有一两分的神经病。……近来有人传说:某某也是有神经病,兄弟看来,不怕有神经病,只怕富贵利禄当面现前的时候,那神经病立刻好了,这才是要不得呢!”最后,章太炎大声疾呼道:“我要把我的神经病质,传染诸君,传染与四万万人!”
章太炎因与孙中山收取日本人的黑金与其发生争执后,黄兴曾在给孙中山的信中劝孙道:“弟与精卫等商量,亦不必与之计较,将来只在《民报》上登一彼为神经病之人,疯人呓语,自可不信。”
辛亥革命成功后,章太炎的一些建议得不到当局的采纳,于是,他便逢人开骂:原先革命阵营中的同志如孙中山、黄兴、宋教仁等,民国新贵唐绍仪、赵秉钧、梁士诒、段祺瑞等,保皇派的康有为、张謇、汤化龙、谭延闿等……民国初年的报纸屡见章太炎骂人的文章,严词刻薄,毫不留情。被章骂的多了,众人也都习惯了,并不理会,只是以“章疯子”一笑了之。
辛亥革命后,章太炎曾受孙中山之托前往湖北去见黎元洪。章一到湖北便受到了黎的热烈欢迎,这令章对黎好感倍增,逢人便说:“民国总统一席,非公莫属!”一时,章言人尽皆知。王揖唐听闻后,马上告知袁世凯,并说道:“章疯子的言论和他手中的那枝笔还是有号召力的,不能不加以笼络。”袁世凯也怕章手中的笔,马上召章太炎来京,并给他颁发勋章一枚。
鲁迅在回忆乃师章太炎的文章中说:“……其人既是疯子,议论当然是疯话,没有价值的人。但每有言论,也仍在他们的报章上登出来,不过题目特别,道:'章疯子大发其疯’。有一回,他可是骂到他们的反对党头上去了。那怎么办呢?第二天报上登出来的时候,那题目是:'章疯子居然不疯’!”
章太炎弟子王仲荦曾回忆说:“老师本是学者,而谈起学术来昏昏欲睡。老师本不擅政治,但一谈政治则眉飞色舞。”
1913年12月,新婚不久的章太炎北上找袁世凯算账,要“为中夏留一线光明”,“挽此危局”。对于章此行,鲁迅曾在回忆文章中写道:以大勋章为扇坠,大闹总统府。根据1914年1月14日的《申报》记载:章太炎手持团扇一柄,下系勋章,足踏破官靴,大嚷着要见总统,承宣官(传达)挡驾,则“疯言疯语,大闹不休”。另据官方记载,章太炎则不仅大骂袁世凯,还砸烂家具什物。袁世凯便以章有疯病为由,将章太炎软禁。
据传,袁世凯一度很想杀章太炎,但又怕民众不满,于是便自我解嘲说:“章太炎是疯子,我何必跟他计较?”
袁世凯死后,章太炎获释南下,云南名士赵藩(人称“病翁”)曾送给他七绝诗一首曰:
〖君是浙西章疯子,我乃滇南赵病翁。
君岂真疯我岂病?补天浴日此心同。〗
章太炎得诗后甚是得意,晚年常读与人听。
章太炎被袁世凯囚禁两年多,悲愤已极,常书“袁世凯”三字,以掌击之,也曾写“死耳”二字赠人。1915年,他写“明年祖龙死”五字,翌年,袁世凯果然暴毙,章始得自由。
章太炎对看不顺眼的政客和军棍,总是疾言厉色。曾有某省总督慕名前来拜访章,奉上重礼,但三句话不对谱,章太炎便以杖击地,怒骂此人是“北洋军阀的鹰犬”,并将茶杯狠狠地掷向此人。这位总督吓得赶紧抱头鼠窜。
【迷糊】
1907年,同盟会本计划从日本运送枪械到钦州防城附近的白龙港,以支援此地同盟会的起义。此期间,章太炎在《民报》报社听日本人平山和田说,同盟会所购的枪械陈旧不堪作战,便发电报到香港《中国日报》说:“械劣难用,请停止另购。”孙中山看到电报后,深为恼火,觉得购买枪械是秘密行动,章太炎竟用明电直接发过来,真是糊涂。后孙等人协商,取消此次计划。但冯自由说,章太炎“秉性憨直,少有感触,辄一吐为快”。而运枪械到钦州的计划早已取消,更不能归咎于章太炎了。
童年时章太炎便是个“书迷”,不谙嬉耍。那时,章母常与女眷戚在家打牌消遣,而章太炎就坐在旁边看书,虽环境吵闹,他却旁若无人。一日,章太炎在天井看书,不知不觉天色渐暗,气温转低,长嫂唤他进屋添衣,免得着凉。章太炎看的入神,长嫂连唤几次,他才勉强进屋,添衣后仍回天井读书。众人见后,大笑不止,原来他竟穿上其长嫂的一件“花马甲”。而章太炎却茫然不知,问家人笑什么,让他知道了也乐一乐……众人越发狂笑不止。
章太炎满腹经纶,但生活中却不修边幅,打扮颇为怪异。他留着两边分梳的头发,春天,常穿长袍外套一件式样特殊的坎肩;夏天,则穿半截长衫,袒胸赤臂。一年四季,无论寒暖,手里总握一把团扇。衣服长年不换洗,两袖积满污垢,油光发亮。
包天笑的《钏影楼丛话》中记载,章太炎在东吴大学任教时,住在螺蛳桥头一间小屋中。章早早去东吴大学讲学,到晚上回家时,往往忘记自己的家门,走到邻居家,他自己还不觉得。某日,从学堂回来,进屋时忘记跨门槛,结果被门槛绊倒,摔了个大马趴,跌伤了胳膊,多日才愈。某日,包在张氏味莼园看见他身穿一件“日本和尚之衣,冠一草冠,手挥团扇”。儿童们争相堵截,章太炎却神情自若。章问包住在哪里,包告诉他住在启秀编译局;包问他住在何处,他说:“我住刚毅印刷所。”包问刚毅印刷所何在?章答:“否。我以对君之启秀编译局也。”
中国人时有随地随时吐痰的习惯,章太炎亦不例外。日本的房子都铺木地板,吃饭睡觉都在地上,所以地板干净可鉴。初到日本,章太炎一进屋,说不得几句,嘴一撇,“噗”地一声,一口浓痰飞射而出,让旁边的日本人惊诧莫名,也让陪同的中国人尴尬不已。
1906年,章太炎出狱,同盟会派邓家彦、龚练百前去迎接,发现章“面白体胖”,二人都“诧之为毕生所未见”。原来章太炎平日最害怕沐浴,入狱后,西洋狱卒每天强迫他洗澡,故体魄变得强健了。
章太炎东游日本,认为日本衣冠文物有盛唐遗迹,回到上海后,他便改变了自己的衣装:秋冬恒服长袍,外罩以一件宽氅和服;剪了辫发后,头发就留了四、五寸长,左右两股分梳,下垂额际,不古不今,不中不西。他见日本人在和服上绣着家徽,便仿效日本家徽,也在自己和服上绣上一个大大的圆章“汉”字,以示自己是汉人。这件和服他一直穿到辛亥革命后。他被袁世凯软禁后,决定绝食抗议,特将这件“汉家和服”寄给在上海的夫人汤国梨留作纪念。
章太炎几乎没有生活自理能力,在日本时,他常将自己的衣服鞋袜弄的杂乱无章,福建人林时爽(即林文,黄花岗起义七十二烈士之一)便常常为他整理打点,免得他找不到。
章太炎在上海期间,妾王氏不在身边,无人为他浆洗衣裳,他就干脆不换洗衣服。他的衣服总是油光泛亮,远看似绸缎丝质光鲜,近观方知是陈年老垢。据说,章太炎在日本避难三年多,从未换洗过衣服被褥!他鼻子有鼻息肉,长年呼吸不畅,鼻涕川流不息,而他率性而为,每当鼻涕蜿蜒而出时,他便大袖一挥,用衣袖擦去鼻涕。
章太炎剪辫发后,见朋友有一件西装,便借来穿上。可惜西服虽好,终是他人之物,还回后,又不得不重着旧装。但既已剪辫明志,便不再想穿大清朝的长袍马褂,于是他的衣着就“怪”了起来。马叙伦回忆,他夏季常常“裸上体而御浅绿纱半接衫,其裙带乃以两根缚腿带接而为之。缚带不得紧,乃时时以手提其裤,若恐堕然。”章在张园演讲,众目睽睽之下,裤子也照提不误。
有一段关于当时章太炎的描写这样写道:“夏中著半截长衫,赤足登履,蹀蹀通衢,人以为狂。至友所,辄不俟请,自去长衫,赤其上体,屡屡系裤……其衣至褴褛,两袖污垢常满。某年在海上演说,谈次犹时时以袖角拭涕。且终年不喜沐浴,然年近七十,而精神不衰。学问可以养人欤?甚可异也。”
一次,家人见章太炎的鞋子里脚背上隆起一块东西,便让他脱下鞋一看,原来章将袜子底背朝天地穿着。因为传统手工织出来的袜子是不分底面的,机器织的才分,章穿惯了传统手织袜,拿起就穿,根本不去分辨哪面是上面。
章太炎剪辫后,在租界里可以畅行无阻,但出了租界却有被清廷抓捕的危险。于是他便在帽子里装了一条长长的假辫子,可他又不愿效仿他人将假辫子缝在帽子里,而是嵌在帽沿里,于是一上街走路,辫子摇摇晃晃,常掉下来,引得路人侧目。一次,有人打赌,说章太炎从某地到某地如果辫子不掉下来,就输一桌酒席,结果无人敢赌。
章太炎怕洗脸,更怕沐浴,手指甲留得很长,指甲内污垢斑斑。据说,章太炎号称三个月才洗一次澡。他出外旅游、讲学时,夫人常嘱咐随从随时为他换洗衣服,他常常因此与随从吵架,认为这是干涉他的个人自由。但随从也不示弱,有了夫人的旨意后,有恃无恐,常常采用强迫手段,令他换下衣服。
章太炎被袁世凯囚禁时,曾想逃走,他找来刘成禺、吴宗慈等人,说明自己的想法后,众人皆觉得为难,不作一词。章得意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是穷鬼,没钱帮我买票,我有钱,你们看。”说完从纸包里掏出了八十元,众人皆强忍笑意,因为这点钱肯定不够回上海的路费。
据说,1914年初,章太炎曾摆脱袁世凯便衣的监视,托人买好了离京的火车票。临行前,章约共和党本部干事张伯烈、张大昕、吴宗慈等人前来为自己壮行。张、吴等人早已被袁收买,但因不好劝阻,为拖延时间,便设宴佯为章饯行。席间,众人豪饮,有人倡议以“骂袁”为酒令,章太炎大喜,边喝边骂,结果酒喝多了,上车的时间也误了。
章太炎的书房,四壁琳琅尽是书籍,了无陈设,一无隙地,就是窗户上下也摆上书架。章常常中夜睡醒,忽记起某书某事,即起床到书架上翻阅,往往自中宵达旦,虽在严冬,自己也不会加衣,有时候仆人夜起,或者清早进室内洒扫,只看到他持卷呆立,形如木鸡。所以,章太炎常感冒,一感冒就鼻涕长流。
章太炎在东吴大学时,一次,与同事黄人在茶馆小坐,结帐时才发现都没带钱。二人商量后,决定章留下作人质,黄回去取钱。不料黄人回家后,正巧收到朋友寄来的书,便翻看起来,看的太入神,竟将章抛诸脑后。
章太炎吃饭的时候只吃自己身前的菜,“其食则虽海陆方丈,下箸惟在目前一二器而已”(马叙伦语)。于是家人就把他爱吃的菜放在他面前。如果家人不放,他也不会自己去远处夹菜,就吃几碗白米饭。章太炎吃饭很快,“方口可容拳,一竽之食,三数口能尽之”(朱镜宙语)。因为有鼻息肉,呼吸不畅,章太炎只能用嘴呼吸,吃饭的时候也是如此。所以饭粒经常会进入气管,章太炎也不管,对着饭桌就打喷嚏,饭粒四溅,但章太炎“容色自若,视如无事”。
章太炎对吃饭极不讲究,南方人常吃鱼,章太炎生在江浙,却不知如何剔鱼骨,常连鱼骨一起吃下去。流亡日本时,因生活拮据,章常食“盐笃饭”(以盐就白饭)。“其四十四岁在东京时……饭配仅大蒜煎豆腐一味也。”
章太炎被软禁于龙泉寺时,厨师向其请示做何菜,他只想得出两道菜:蒸鸡蛋和蒸火腿,因这两种在南方常吃,其它都叫不出名字来。于是,之后顿顿厨师都做这两道菜;后软禁于钱粮胡同,亦是如此。此处“蒸火腿”并非南方的蒸火腿,厨师以北京清酱肉切片蒸之,章亦认同。
章太炎精研佛学,青年时期曾想去印度出家,向端方慕资,无果,遂未成行;中年,他被人骗至峨嵋山剃度,头顶被灼了两行香疤。
章太炎对于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会一口气吃光。某年春天,杭州昭庆寺的方丈到上海拜访章太炎,带给他一筐杭州有名的“方柿”。章太炎一口气吃了六个,如果不是汤国梨制止,他会将整筐都吃掉。
马叙伦说老师章太炎“长亦独慧于读书,其于人事世故,实未尝悉也。”章太炎不认路,出门即不能自归。有时出门几十步买包烟,一转身就回不了家,而且他沿途问路也让人觉得啼笑皆非:“我的家在哪里?”
章太炎在日本时,常常到离《民报》报社不远的孙中山家和孙中山、胡汉民、汪精卫等人聊天。从报社到孙家的路,他来来去去走了几个月,竟然还是不认识。一天,他从孙家只身返回报社,竟然走到一户日本人家中。后报社众人见他一直没回来,四处寻找才把他找回来。
章太炎的夫人汤国梨回忆,章太炎与她结婚后,常与孙中山、廖仲恺、苏曼殊等人往来,有时在章家叙谈,有时则由孙中山派人接章去孙家。有一次,孙家的车有事出去了,章出门便自己上了一辆人力车。车夫问:“拉往哪里?”章向前一指说:“家里!”车夫便拉着车向前走。拉了一程车夫又问:“家住哪里?”章说:“马路上弄堂里,弄口有家纸店。”车夫没办法,只能拉着他走一程问一问,在打马路上大兜圈子。孙家陪送章的人,当时要找另一辆人力车同行,等找到时,章已不知去向,便打电话到章家询问。得知章并未回家,急得孙家和章家分别派人四处寻找,最后终于在大世界附近找到了他,发现他坐在车上顾盼自若,迎面而来,才拦住送回家中。
一次,章太炎独自去三马路的来青阁买书,去的时候叫了辆人力车。到了来青阁,看了半天,一本书也没买,便叫了另一辆人力车回家。车夫问他到哪里,他只是指向西边,始终说不出自己家的地址。车夫拉了半天,便问他:“先生你究竟想到什么地方?”章太炎说:“我是章太炎,人称章疯子,上海人个个都知道我的住处,你难道不知道吗?”车夫频频摇头,只好把他重新拉回来青阁。
一日,章太炎与诗人摩西谈了一个通宵后,清晨回到家中。这次他倒是找到了回家的路,但却错入了邻居家的卧室。因困极,他倒在床上便蒙头大睡。邻家少妇早上外出购物,回来一看章躺在自己床上,吓了一跳。幸好邻居都认识他是章太炎,遂把他叫醒,并送回章家。章太炎醒来一时不知缘由,极不高兴地说道:“我正睡得很熟,你们何苦扰人清梦?”
章太炎没有金钱概念,周黎庵回忆:“章太炎让仆人去买包烟,给五元,儿子要做大衣,也给五元,甚至在苏州盖房子的时候,他也照样掏出了五元。对章太炎来说,一张钞票,便有一次用途。”
在上海爱国学社讲学的时,因为章太炎总不洗澡不理发,一位朋友实在看不过去,就每月到点强拉他到理发店理发,理完他也不付钱,兀自往外走,朋友只好替他付帐,长久如此。一次几个朋友聚谈,这位付钞的朋友来了,章太炎向旁人问道此人是谁,旁人大噱怪叫:“他给你付了这么久的理发钱,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章太炎到上海与汤国梨结婚时,随身携带了东三省筹边使任内所积俸给以及北京等地亲友所赠贺仪共7000元现款。到沪后,亲友们闻讯都去探望他,有个在上海新闻界工作的苏州人钱某对章说,这7000元现款带在身边不方便,不如存入银行为妥。章于是同意,将这包钞票交给他代存银行。过后,钱将一张3500元的存折交给章太炎,并说经银行职员当面点清,只有3500元。章除了瞠目结舌外,毫无办法。
1913年4月,因章太炎对黎元洪表示好感,到处说总统非黎莫属,袁世凯为收买章,下令授勋二等,并且对章说:“清帝退位,革命成功,参加革命而识时务者,今以多居显要,住洋房,子女玉帛,如愿以偿。惟君仍孓然一身。近来南方报纸,对余多毁谤,谓余将复辟帝制,淆乱人心,现在特授君四万元支票一张,实际上只需向上海各大报,以津贴为由,酌予点缀。所余大部分可由君自由支配。”袁深知章太炎迷糊,特告诉他这四万元由他自由处置,但章太炎最终还是没有得到这笔钱。当他拿着钱亦惊亦喜、患得患失地回到上海后,张謇就立即找上门来,说:“听说袁项城拨款四万元给你去办报。今共和党在上海出版的《大共和报》经费支绌,你可将这四万元交我以资维持。这既符合袁项城在沪办报要求,又无需你繁琐劳神。现在你我同为共和党的发起人,将此款维持《大共和报》,正是得其所用。”章太炎听罢,不知所对,最后只好不情不愿将钱交给了张謇,看得一旁的汤国梨心疼不已。
章太炎一家住在上海时,经济窘迫,捉襟见肘。但章太炎对金钱没有概念,为人糊涂,故不把生活问题放在心上,家中事务全由夫人汤国梨料理。汤常因无米为炊,常让章太炎的弟子陈存仁出去借贷。一次,汤国梨让陈存仁去当铺当东西,陈拒绝了,说母亲有训,“一生不上公堂,一世不到典当”。汤国梨只好问陈怎么办,陈便推荐自己学医的同学章次公。从此,章次公也成为章门弟子,许多类似事情便由章次公去办了。
1929年中秋节,房东上门收租,说章家积欠房租二十个月,并要他们迁出。汤国梨只好修书一封,让陈存仁向好友董康借钱;董康当即写了两张庄票让人带回。幸得董借款,章才付清欠租,并迁居同孚路同福里25号。搬迁之费,由朵云轩主人为其负担。搬家时,章的家具器物很少,但有木版书近八千册。
章太炎晚年寓居上海,一次有事到苏州,有人劝他定居此地,并且介绍他买一所房子。那房子前面一重是楼房,院子里栽了几棵树。章太炎背着手走过去一看,点头说:“不错,有楼。”进到院子里一看:“不错,还有树!”他便不看后面了,直接和人议价。此人见他满意,便漫天要价一万五千元,这个价格高出市价许多。可章太炎觉得过意不去,竟还主动加价,最后竟以一万七千元成交!汤国梨闻讯赶来,却阻之不及,章已和人完成交易。汤还发现,院子旁边就是一家纺织厂,每天清早机器就轰隆隆响个不停,房子根本不能住。这房子无论是卖是租,都无人问津,只好空着,还得花钱雇人看守。而他们也只能买地再造新居。
章太炎一生不知美,也不知如何欣赏美。他从不游山玩水,有人邀请他游山,他说不知山为何物,提不起兴趣。
杭州昭庆寺的方丈来拜访章太炎时,客气地要求章太炎去该寺小住,章便当了真。方丈走后,他便吵闹着要马上去杭州。他找出一只旧时读书人应考时用的考篮,里面放上两本书、一个水烟筒和一包皮烟丝,便要上路,并让陈存仁和章次公同行。汤国梨迫不得已,只好筹了20元随行,四人直奔昭庆寺。到寺中后,天天有人上门求字,并设宴款待,章太炎吃东西往往不加咀嚼,囫囵吞下,常吃的身体不舒服,只好谢绝酬宴。来访者便改为赠土特产,于是章太炎的床边床下堆满了食物,章怡然大乐。章太炎在杭州讲学,来访者络绎不绝。
一天,有沈姓带其家两个少年前来拜师,章太炎问过二人平时所学后,认为孺子可教。沈当即交“贽敬”(拜师费)200元。报纸随即报道章在杭州广收门徒,不想竟引来大批学子前来拜师。章此次在杭州收徒二十多人,收“贽敬”1000多元。汤国梨很是高兴,不想杭州之游,竟有意外收获。后上海来人,说章家失窃,汤国梨说家无长物,尽偷无妨。但章太炎听罢却急着回上海,并对学生们说:“以后讲学,改在沪寓。”回上海后,汤国梨因受在杭州收徒的启发,准备开办章氏讲学会,广收弟子,并公开募集经费。张学良首先捐银三千元,孙传芳也派人送来两千元,总计收到两万元左右。对于这些,章太炎一概不管。
【癖怪】
章太炎好吸烟,自己吸的香烟一般是廉价的是“金鼠牌”,招待客人则用“大英牌”。他还欢喜抽水烟。每抽一筒水烟,地下必留有一个烟蒂,因此家中地板上就有成千上万个被烟蒂烧出的小黑点。
章太炎嗜烟,讲课时,常常一手拿粉笔,一手拿烟卷,写板书时,误拿着烟卷在黑板上写字;吸烟时,又误将粉笔当做香烟放进嘴里。经常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章太炎烟不离手,一支接一支地抽,常常一支还没抽完,他就又点上一支,接连抽上三四个小时,袅袅如缕。每当手边的烟吸完了,他就会大声地喊:“老李,取烟来!”
章太炎抽烟,不似别人那样把烟蒂放进嘴里,而是把一根烟的大半含入口中。有时候边吸边说话,说的高兴时,烟烧到了嘴唇,疼得他以手拍口,喷出余火,似乎表演魔术一般。有时不注意,烟头落到裤子上,烧穿裤子并烫到腿,痛得他大叫,大骂“鬼烟”不止。而那条烧出洞的裤子,他仍然穿在身上。
冯自由拜访章太炎,请他写两份文件,一份是民国成立时孙中山的《中华民国政府成立宣言》,一份是《讨袁世凯檄》。这两篇文章本为章太炎所撰,冯自由让他亲笔再各书一份,成为“历史文献”。当时冯送了润笔墨银20元。这件事经报纸报道后,许多人慕名前来求这两份文件。每次求书,都会送润笔费,但章太炎“口不言钱”,常由夫人汤国梨或弟子应付。有时章太炎写到十件以上,就恼怒了,再也不肯动笔。汤国梨反复劝说,他便默不作声。汤国梨无奈,只好想了个办法。原来他平日吸的都是廉价的金鼠牌香烟,一次有人送他一罐茄力克香烟,章太炎很是喜欢,称它为“外国金鼠”,时常吵着要吸。汤国梨告诉他,每写一份,就给他买一罐“外国金鼠”,章便高高兴兴地继续写下去了。
左舜生回忆,章太炎“嗜纸烟,往往一支尚余寸许,又燃一支,曾见其历三四小时不断。所吸以当时上海流行之美丽牌为常,偶得白金龙,即为珍品,盖先生为人书字初无润格,有欲得其翰墨者,大率即以纸烟若干听为酬,故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先生为人书字,以钟鼎为常,喜以一人牵纸,振笔疾书。”“他最喜欢吃的东西,是带有臭气的卤制品,特别爱好臭乳腐,臭到全屋掩鼻,但是他的鼻子永远闻不到臭气,他所感觉到的只是霉变食物的鲜味。”
上海画家钱化佛总能找到臭的食品投其所好,求得章的不少真迹。一次,钱化佛带来一包紫黑色的臭咸蛋,章太炎见后大喜,对钱说:“你要写什么,只管讲。”钱立即拿出预备好的好几张斗方白纸,让章在每张都写上“五族共和”四个字,而且提出落款不要署章炳麟,只署章太炎,章居然无不听从,不出一声,一挥而就。以后每隔几日,钱就送来臭的食品,如臭苋菜梗、臭花生、臭冬瓜等,章每次见后都乐不可支,有求必应,前后为钱写了一百余张“五族共和”。原来,上海一家香番菜馆新到一种“五色旗”酒,此酒倒出来时十分浑浊,沉淀几分钟后,就变成红黄蓝白黑五色,宛然民国国旗五色旗的颜色。钱化佛灵机一动,想出做一种“五族共和”的封条,请章太炎写完裱好后,挂在番菜馆中,以每条十块大洋售出,竟然卖到脱销。钱化佛也因此大赚了一笔。
章太炎在台湾期间时,为《台湾日日新报》撰写文章。读者反应,他的文章常用生僻字,晦涩难懂。报社主笔木下新三郎便委婉地问他:“先生所写的文字是自解自读的,还是供一般人共读而都解的呢?”章太炎不置一词,只是提笔在纸上写道:“世人之知不知,解不解,我可管不着,吾只患吾文之不善。苟文善,会尚有人知之者。请勿问!”木下新三郎见状,只好摇头叹息离去。
章太炎喜用生僻字,苏曼殊翻译了许多西洋诗,其中有许多怪字僻字,都是章为他添上去的。
章太炎与妾王氏生有三位“千金”,他替三个女儿分别给取名为:章(里)、章叕、章(四个工)。三个女儿长大后,都才识不凡、如花似玉,但迟迟无媒人前来提亲。王氏为此没少在老头子耳边唠叨。章太炎后来终于悟出了此中原因。原来这几个字很多人都不认识,媒人们怕读错了字丢脸,都不上门提亲。于是,他叫夫人在家里摆了几桌宴席,邀请亲朋故旧做客。席上,章向客人讲解那三个怪字。他说:“(里)”读“里”,是“窗格子”的意思;“叕”读“灼”,是“众口”的意思,“(四个工)”其实就是“展”的古字,段玉裁注《说文》曰“工为巧,故四工为极巧”,并不古怪。此后,媒人络绎不绝。
1940年的秋,因抗战从南京迁校到四川成都的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来了一位特殊的大学生——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开学那天,班长向全班介绍新同学时被她的名字难住了,“章、章、章……”半天读不出她的名字,最后急中生智说:“她叫章四工,因为她的名字是四个工字。”
鲁迅、周作人兄弟在日本留学期间曾经出版一本他们翻译的外国小说集,出版时他们将该小说集命名为《或外小说集》。“或”是“域”的古字,周氏兄弟如此命名自是受老师章太炎的影响。
章太炎写字喜欢写古香古色的钟鼎文,有时汤国梨站在章身后看他写字,偶尔发表意见说某个字写得不佳时,他回头笑笑:“你不懂得写字啰!”
章太炎喜用古字、假字。他曾写了张条子让仆人买肉作羹,但是仆人跑遍苏州城内各个肉铺也没有买到,回来后他对章太炎说:“你写的字,他们看了之后都说没有。”原来章将“肉”字写作类似于篆书的“月”字,卖肉者根本不认识。
章太炎晚年为人开药方写是金文,药店之人不识,章便愤愤然地说:“不认识字,还开什么药店!”
张小泉剪刀是几百年的老字号,故仿冒者甚多,杭州大井巷内悬“真正张小泉剪刀店”者有十家以上。其中某店老板为在竞争中脱颖而出,便请章太炎题字。章欣然答应,挥笔写下“张小泉前刀店”几个大字。店主一看,便傻了眼,要章退还百元润笔费。章说写下一“前”字说:“月旁已有一刀,何须叠床架被,为人诟病。”老板听罢欣然离去。此后,顾客皆认为“前刀店”为真正的“张小泉”,其他皆假。
章太炎博览古今医学著作,自认为医术高明,所以很爱替人医病。与朋友见面时,听朋友偶尔说起进来牙痛或患胃病等时,他便要替人诊视,开出药方,并且逼着朋友照方服药。但他用起药来,不计份量,药方中动不动开出一两八钱,因此谁也不敢吃他开的药。
到了中年后,章太炎觉得自己医术更高明了,孩子生了病,他不肯去请大夫,一定要自己为孩子诊治。夫人知其脾气,只好依着他,任他开方子,再等到他不注意时,偷偷另请医生前来诊治,并告诉家人,如章问起,就告诉他孩子吃的是他所开的药方。几日后,孩子痊愈了,章便得意地对人说说,他的孩子吃了他开的药,病就好了,而且是他一副药治好的。章太炎的朋友凡被他开过药方的,下次再见到他时,也都说吃了他开的方子才治好了。章太炎很高兴,逢人便说,他治病如何灵验,某某的病经他开一副方子便药到病除。听的人明知并非事实,也只有点头唯唯而已。
曾有人问章太炎:“先生的学问是经学第一,还是史学第一?”他笑答:“我是医学第一”。
章太炎因为陈存仁学医,所以主动收其为徒。1928年,20岁的陈存仁常替自己的国文老师姚公鹤给章太炎送信。一日,章问其姓名、家世,听说陈日间在丁甘仁处帮助其写药方、晚上从姚公鹤学习国文,很是激动,自称对中医很有研究,也能写药方,并对陈说,要学国学,何不拜他为师?陈喜出望外,当即对章三鞠躬,改称老师。
章太炎学医很勤,常请教自己的学生陈存仁和章次公,但他给别人开的都是仲景古方,别人拿到了药方也不敢照此服用。他还常向一个作铃医(拿着铃铛,走街串巷的游方郎中)的学生请教,因为他认为铃医的单方,都是从经验得来,多少有些价值。
【逸事】
章太炎,初名学乘,后改名炳麟,因他仰慕顾炎武,而顾炎武名绛,便易名绛,字太炎。章的曾祖为余杭巨富,祖父为乡村医生。父亲曾官至河南按察使,后任杭州诂经精舍监院多年。章太炎幼承家学,从外祖父、父兄治经书和训诂之学。
日本著名作家芥川龙之介曾描述过章太炎的容貌:“不客气地说,他的相貌,实在不漂亮,皮肤差不多是黄色的,鬓髯稀少得可怜,那突兀峥嵘的额,看去几乎像生了疣。只有那丝一般的细眼——在上品的无边眼镜背后,常是冷然微笑着的那细眼,确有些与众不同。”
章太炎自小聪慧。章太炎6岁时,一日下雨,父亲章浚邀请10余位朋友、亲友在家聚谈,边饮酒边吟诗词。一位与章浚同宗的章老先生酒兴上来,便令小太炎应景诵诗一首。小太炎略作思考诵道:“天上雷阵阵,地下雨倾盆;笼中鸡闭户,室外犬管门。”顿时,四座皆惊,章老先生即令人拿来宣纸笔墨,挥毫录下了章太炎这首“六龄童诗”。该诗现珍藏于章太炎纪念馆。
章太炎少时,喜欢到舅舅朱子春家中玩。朱子春嗜饮,但因家贫而难得一醉。一次,章太炎见朱子春向小贩买螃沽酒时,因身无分文,便当场解下裤子换一醉。朱子春擅画仕女,此时正好有人前来求画,朱便进屋取了一幅价值四两黄金的古画,以五百钱的价格转让给来人,终于可以买蟹沽酒,痛饮一番。许多人认为,章太炎狂放不羁的性格,是受了其舅舅朱子春的影响。
章士钊对章太炎由于气类相通,以兄礼待之。有《元日赋呈伯兄太炎先生》云:“堂堂伯子素王才,抑塞何妨所地哀。谋国先知到周召,论文余事薄欧梅。世甘声作高呼应,召亦名从弟畜来。浙水东西南岳北,人天尔我两悠哉。”太炎和之云:“十年誓墓不登朝,为爱湖湘气类饶。改步渐知陈纪老,量才终觉陆云超。长沙松菌无消息,樊口编鱼乍寂寥。料是赢洲春色早,霸人楼上更招招。”
章士钊说:“吾弱冠涉世,交友遍天下,认为最难交者有三人:陈独秀、章太炎、李根源。”
章太炎狂傲,但唯独对陈三立尊敬有加。他在为吴宗慈的《庐山志》题词中尊称陈为“义宁陈翁”。吴宗慈说:“太炎文集中,如此尊称,殊不多见。”
清朝末年,在日本的革命党人将许多日本著作翻译成中文,当时冯自由便翻译《政治学》一书,请章太炎为他润辞。当时译者对于日本的名词,译时煞费斟酌,如,冯将“社会”译作人群或群体,而严几道译作群;“经济”一词,有人译作财政。但章太炎对于这些词直接引用,并不用中文名词进行替换,如今社会、经济已成为通用的语言。
章太炎幽居龙泉寺时,夜间常梦见自己到地府帮助阎王断案,章为此事还写信请教乌目山僧该如何是好。章恢复自由后,冯自由去看望他,问及此事,章告诉他说:“有一夜朦胧间,忽然被官差强迎上马车,到了一间衙署,群拥我升公堂,接着便有判官模样的人拿着多件公文,让我在文件的下面署名,这些公文和世间的普通公文略同。审完案,仍用马车把我送回来。以后每晚都是这样。我在梦中问判官怎么回事,判官说是地府请我替阎罗王断案。这样已经持续了半年,我日久生厌,决意不去,但到了晚上身不由己,常常被官差挟持而去。知道我恢复自由南下,才不做此梦。”
张竞生曾在北京《京报》上征求他人性史,并且出版了一本《性史》,上海书商出版该书后,日销一两万本,上海的青年男女,几乎人手一册,男性公开讨论,女性在深夜偷偷地看。章太炎的学生陈存仁告知章太炎此事后,章很是感兴趣,让陈去买一本给他看看。看过后,章说:“现代白话文的描写技术,远不如文言文,要是改用文言文来写,要超过金瓶梅,这本性史瞠乎后矣。”接着他又说:“这个白话文的妖风一起,势必会弄到白话文宣告变质。”
章太炎在日本时,一次,无钱度日,便写一张纸条给汪允宗:“今已不名一钱,乞借银元两枚,以购香烟。”同室的蒋维乔说:“既已向人借钱,曷勿多借几元?”章答道:“此君只有两元之交情。”
章太炎曾为蒋维乔改《沈竹礽先生传》,修改前,章征询蒋的意见,蒋说:“太炎改,无意见。”文章刊出后,蒋说,这已不是他的文笔,应改署太炎。
山东某太夫人民国初年倡导男女平等,与章太炎认识。这位太夫人六十大寿时,一定要请章太炎为其作寿序。章太炎此时已经不赞成男女平等,便在寿序的结尾写道:“诘朝登芝罘(山东某山名)之巅,东望日出,回顾落月,其平如引绳,斯盖饮觞称寿之时也。”其中虽有“其平如引绳”之语,但实将男女比作日月,不能平等。
章太炎晚年,生活简朴。章家每天的菜肴极为简陋,无非是腐乳、花生酱、咸鱼、咸蛋、豆腐之类;家中没有婢仆,菜肴都由夫人汤国梨自己就近购买。章太炎喜欢吃零食,经常来访的友人,都会为他带来些小零食,其中绿豆糕、豆酥糖及种种杭州土产,是他最钟意的。章太炎的衣衫,常年不过三四套,从未见他穿过一身新衣。
章太炎反对白话文,但他却有一本白话文的作品:《章太炎的白话文》,是他1909年至1910年间在日本为中国留学生所作的一系列演讲文稿的汇编。他的白话文嘻笑怒骂,皆成文章,他曾在《留学的目的和方法》中讥讽日本学者道:“有一位什么博士,做一部《支那哲学史》,把九流的话,随意敷衍几句,只像《西游记》说的猪八戒吃人参果,没有嚼着味,就囫囵吞下去;那边的人,自己有一句掩饰的话,说我们看汉土的书籍,只求它的义,不求它的文。这句话只好骗骗小孩儿。仔细说来,读别国的书,不懂它的文,断不能懂它的义。假如有人不懂德国文字,说我深懂康德的哲学,这句话还入耳么?”
1912年,章太炎准备续弦,朋友问他对于未来的夫人有什么要求,章回答:“什么严格的条件都没有,只要能读读《红楼梦》,也就足够了。”后来汤国梨和他结婚后,他却规定她每天必须读《说文解字》。
章太炎娶妻时,号称大麻子的刘成禺和李根源前往祝贺,章邀二人合影留念,两人都争着要站在章的左面,因左为尊。李对刘说:“我较你年长,当以齿等。”刘却说:“你不过是李麻子,天下人都叫我刘麻哥,当然要让我站上位。”听得一旁的章太炎哈哈大笑说:“我这里可不是麻花大学啊,还是不要在这里争行辈吧!”
章太炎帮助孙中山护法去云南游说唐继尧,被唐礼遇并聘为秘书长,一时趾高气扬,命人做一竿大旗,上书:“大元帅府秘书长”。随军出发的时候就招摇在大军之中,居然比唐继尧的帅旗还要高大许多,十分抢眼。于是唐继尧的副官如此告诉了唐继尧,结果唐继尧却一笑了之,命令这位副官好好照料章太炎。
刘师培的妻子何震出身于上海爱国女校,为中国最早鼓吹社会主义的人之一,也是中国最早的女权主义者之一。她与姻亲汪公权私通,被章太炎发现后告诉了刘,刘却不以为怪,反怪章多事。1919年刘师培死后不久,何震也得精神病而死;一说她削发为尼,法名“小器”。
胡适的日记中记录章太炎的一件趣事:“仲恕(陈仲恕)在熊内阁(熊希龄内阁)国务员秘书,曾看见许多怪事。章太炎那时已放了筹边使,有一天来访仲恕,——他们是老朋友,——说要借六百万外债,请袁总统即批准。仲恕请他先送计划来,然后可提交临时参议院。太炎说,'我哪有工夫做那麻烦计划?’仲恕不肯代他转达,说没有这种办法。仲恕问他究竟为什么要借款,太炎说,'老实对你说吧,六百万借款,我可得六十万回扣。’仲恕大笑,详细指出此意之不可行。太炎说,'那么,黄兴、孙文他们为什么可以弄许多钱?我为什么不可以弄几个钱?’他坚持坐三、四个钟头之久,仲恕不肯代达,他大生气而去。明日,他又来,指名不要陈秘书接见,要张秘书(张一麟)见他。张问陈,陈把前一晚的事告诉他,张明白了,出来接见时,老实问太炎要多少钱用,可以托梁燕孙(梁士诒,即后来被章太炎在袁世凯总统府嗤之以鼻的财长)设法,不必谈借款了。太炎说要十万。张同梁商量,梁说给他两万。张回复太炎,太炎大怒,覆信说:'我不要你们的狗钱!’张把信给梁看了,只好不睬他了。第三天,太炎又写信给张,竟全不提前一日的事,只说要一万块钱。张又同梁商量,送了他一万块钱。章太炎近来很有钱,他有巨款存在兴业银行,近来还想做兴业银行股东哩!”
1914年,章太炎被幽禁在北京,除夕之夜,他满怀忧郁之气,写下对联曰:“门前学种先生柳;道旁时卖故侯瓜。”20年后的1935年,章居住苏州阍门,春节时,又重写此联。
章太炎去参加护法运动时,汤国梨带着孩子独自在家,夜间常听见有人来家中翻箱倒柜,他很是惶恐。运动结束,章回家后,一日谭人凤来访,他便对谭说起家中失窃之事。几日后,有一个人仪表轩昂、衣冠楚楚的人,前来拜访章太炎,自称龙在田,住在章家晒台对面,是贴邻。他坦率地对章说:“以前你家楼上失窃,是我所为,当时不知是你的府上,现在知道后,觉得非常抱歉,因为大家知道你太炎先生靠写文章过活,一心为国,所积的钱来之非易,我不应该来窃取。但窃去的东西早已变卖,目下手头拮据,现以公债票200元及文房四宝四件作为赔偿,聊表歉意。”章见这龙在田不是寻常的窃贼,便接受了这批退赔的东西,而且很高兴,并嘱不必介意。
章太炎笑词人作词,颠倒往返不出二三百字。汤国梨反驳道:“二三百字颠倒往返,而无不达之情,宁非即其胜处?”章无言以对。
章太炎为黎元洪撰写的《黎大总统墓志铭》,润笔费好几千元,可能是晚清民初以来润格最高的谀墓文字。
章太炎晚年在上海的主要收入,是靠卖字。因他不登广告,且性情古怪,所以平时来求字的人很少。当时有一家著名的笺扇庄叫做“朵云轩”,老板时常带了纸张来求他写字,每次都有小件大件百数十宗;取件时不论件数多少,每次总是留下“润笔”50元。如是朋友求墨宝,向来不收费。每隔三两个月偶有人来请他写寿序或墓志铭等,则由夫人汤国梨出面与人协商,每件收100元。有时钱已经收了,章却因不喜其人而不愿意写,常把事情弄得很僵。
章太炎的书件落款,往往只写“某某属”或“某某嘱书”,绝不称“仁兄”或“先生”。求字的人为此常不高兴,而且他写喜欢写小篆,亦不受当时的富商巨公欢迎,故常门庭冷落车马稀。
后来因冯自由来访,求字的人便多了起来。章太炎的儿子章导七八岁时,常见人上门向父亲求字,便贴了一张纸条,上书:“写一副对联,皮球一个;条幅一张,火车头(玩具)一个。”
杜月笙家祠落成时,想找章太炎求墨宝。杜月笙便找到一位曾与章太炎同狱甚久的游侠儿徐福生,去找章求字。章对徐很是客气,但一听为杜求字,便断然拒绝。杜便请章太炎的学生陈存仁出面。陈对章说,太史公在《史记》上做过一篇《游侠列传》,老师应该对杜先生的祠堂落成做一篇文章。章便问陈杜月笙的故事,陈一一道来,章越听越高兴。陈存仁乘机拿出宣纸说:“老师的文字应该写成一幅横披,作为杜氏家祠的镇宅之宝。”章太炎不出一言,也不起稿,就一边抽烟,一边写字,不过四十分钟,已经写成。杜月笙得文后,送给章士钊看,章士钊边看边赞:“真是传世之作。”
一次,居住在上海法租界的章太炎侄儿,与一位颇有势力的人发生房屋纠纷,相持不下,就请章太炎帮忙。章太炎便写亲笔信给杜月笙,请其帮忙。杜月笙见信后,心中大喜,他不仅即刻竭尽全力为章太炎侄儿排难解纷,而且在问题解决后,借口向章报告房屋纠纷的解决经过与结果,专程去苏州拜访章。章、杜二人相见甚欢。杜月笙在临告辞前,悄悄将一张两千银元的钱庄庄票压于章宅茶几上的一只茶杯底下,却不说破。杜月笙走后,章才发现了这笔重礼,不好推谢只能收下。这次之后,章对杜既感激又敬佩,认为杜月笙讲义气,重礼节,有古豪侠之风,二人开始订交。此后,杜月笙每月都派人给章太炎送钱,接济章的生活;章对杜也另眼相看,常常讲杜的好话,甚至还为杜月笙修订了家谱。
章太炎写字时,将不满意的置于废纸篓,仆役见后,将其拿去出售。章知道后,每次便把纸戳破再扔进纸篓,以为这样便稳妥了。谁料,仆役竟将破纸贴补整齐,仍旧拿去出售。
杭州楼外楼的主人请章太炎吃饭,他只点了三个菜,都是根据书上的菜名点的,主人看后哑然失笑,说这些是不够吃的,便自己做主为他多上了一些菜。席后,章太炎便为主人写了一首张苍水的绝命诗。主人见后,心中觉得极不吉利,后有人替他献策说,张苍水的绝命诗字数极多,章太炎只写了起首一段,要他再准备些纸张,邀请章太炎每天来写。于是楼外楼的主人照办,每日请章去吃饭,连续十天左右,章太炎终于写完了此诗,并在卷尾加了长长的跋语。章太炎的这件墨宝,后主人以二百元售出,十五年后,价值升至二十两黄金。
章太炎家中访客极多,他不胜其烦,便在墙上贴纸条一张,上书:“来客谈话以十分钟为限。”但客人中有与其论及学问的,章谈的来了兴致,便忘了自己定的规矩,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客人要走,他拉住不让。一次,客人指了指墙上的纸条,他忙说:“下次十分钟为限吧。”
1929年,上海《时报》曾有文章仿效《水浒传》108将,为东南文坛的名士依次排座次,第一名天魁星为章太炎,第二名天罡星为陈三立。
20世纪30年代,章太炎每次到北平,张伯驹必设家宴为其接风。某次宴会后,章以篆体书写杜诗两句成一联相赠:“盘剥白雅谷口粟;饭煮青泥坊底芹。”张得之大喜。
章太炎仰慕刘伯温,被袁世凯幽禁期间曾致信杜致远托其代谋葬地:“刘公伯温,为中国元勋,平生久慕,欲速营葬地,与刘公家墓相连,以申九原之慕,亦犹张苍水从鄂王(岳飞)而葬也。君既生长其乡,愿为我求一地,不论风水,但愿地稍高敞,近于刘氏之兆而已。”
章太炎的弟子汪东创办《国华月刊》,用章太炎名义主办。为筹集经费,以章的名义卖字,实多半为汪代笔,因汪仿章体,几可乱真。
章太炎与腾冲李印泉为挚交,李印泉曾患脑疸,章多次致函李的孙子,探讨医法并荐医赠药,李病愈后,将章的十三来信装裱,制成线装书一卷,视若拱璧。
章太炎患有鼻病,自己常用辛荑末治疗,后来弟子陈存仁向他推荐芙蓉叶研末治疗之法,他试之颇有效果,恰巧杭州虎跑僧人前来求字,他便以辛荑、芙蓉叶治鼻渊之语入书。
顾颉刚佩服章太炎,故为自己起名“上炎”,意为超越章太炎。
文革后期的“评法批儒”运动中,章太炎被认为是法家体系在晚清的代表,而被平反。当时上海人民出版社直至并解放了一批学者,编辑了若干章太炎的诗文、著作的选本和注释本。这些虽是受到政治风潮的影响,但为以后研究和编校章太炎著作奠定了基础。
【戏谑】
有一个姓王的暴发户,附庸风雅,也来求章太炎为其题字,章太炎对其不屑,不予理会。但王某不死心,出高价到处托人代为说情,章不胜其烦,于是写下一联:“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王某得书后几位高兴,命人将对联悬于高堂,逢人便讲:“这可是国学大师章太炎为我题的字!”一天,一位明眼人含笑对王说:“写倒写得很好,可惜上联忘八,下联无耻,似乎有点取笑伤人之意。大概意思就是说'王八,无耻也!’”王某这才知章联之意,气得七窍生烟,羞愧不已。
顾颉刚从欧洲学成归国,去拜访章太炎,谈及西方的科学实验,强调一切事物,必须亲眼看到,才算真实可靠。章问:“你有没有曾祖?”顾茫然:“我怎么会没有曾祖?”章说:“你真有吗?你亲眼看到你的曾祖了吗?”顾一时无言以对。
刘半农曾说:“文言文是死的文字,什么人再写文言文,就是死人;白话文是活的文字,凡是写白话文的,就是活人。”陈存仁曾将刘半农其人其事告诉章太炎。章听说其常在一些鸳鸯蝴蝶派刊物中发表文章,便说:“啊,那么他的国学根蒂也有限得很,比了我的门生周树人(即鲁迅)、周作人(即知堂)差得远了,他们两人早年译《域外小说集》,虽是白话,但是一望而知对文言文是有相当根基的,刘半农有什么出版的著作物,你找些来给我看看。”陈存仁将报纸上连载的刘半农的《赛金花本事》拿给章看,他看后哈哈大笑说:“赛金花说的话,许多都是胡说,全是编造出来的,不能称为第一手资料,不过刘半农他想利用赛金花的名字,来炫耀自己而已。”
陈存仁曾记录刘半农拜访章太炎时,章戏弄其的过程:
刘半农到上海后,对记者说要去拜访章太炎,陈存仁将这个消息告诉章。汤国梨听到后特地叮嘱章说:“如果刘半农真的来访问你,你千万不要生气,更不要执杖以击之。”章点头微笑。
这天,刘半农来访,本想与章合影留念,但被章以闻到镁光的气味会引发鼻病为由拒绝。刘问章对白话文的见解,章说:“白话文不自今日始,我国的《毛诗》就是白话诗。历代以来,有白话性的小说,都是以当时的言语写出来的,写得最好的是《水浒》、《老残游记》等,甚至有用苏州话写的《海上花列传》。但是你们写的白话文,是根据什么言语做标准?”刘答:“白话文是以国语为标准,国语即是北京话。”章听了哈哈大笑,问刘半农:“你知不知道北京话是什么话?”刘半农不假思索答说:“是中国明清以来,京城里人所说的话。”章便问刘:“明朝的话你有什么考据?”刘不知如何应对。章于是就用明朝的音韵,背诵了十几句文天祥的正气歌,其发音与北京话完全不同,接着说:“现在的国语,严格地说来,含有十分之几是满洲人的音韵,好多字音都不是汉人所有。”听了这番话,刘半农呆了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应付。
章太炎又说:“如果汉人要用汉音,我也可以背诵一段汉代音韵的文字。”说完他就背了两首汉诗,许多字的音韵都与现代不同。他又问:“你知不知道现在还有人用汉代音韵或唐代音韵来讲话的?”刘半农马上反驳说:“现在哪里有人用汉音来说话?”章说:“现在的高丽话,主要语是汉音,加上了唐朝的唐音、朝鲜的土话和外来话,即是今日的高丽话。”他接着说:“还有日本话,主要的中国字,称为汉字,即是汉音,其余的联缀词,日本各地的土音,又加上了近代各国外来语,就成为现在的日本话。日本人的发音,各处不同,以东京为正宗,汉音也最准。各道各县的发音,连东京人也听不懂,这是你刘半农先生不研究'小学’,不研究'音训’,不曾研究过《说文》,所以你听了我的话,可能会觉得很奇怪。”刘半农面有赧色,无词以对。
章太炎接着像老师训导小学生一般问刘半农:“中国历来有种种科学发明,都是用文言文来记述的,我先问你天文知识,中国有些什么?”刘半农想了半天,答不出一句话来,便低声下气地请教章。章说:“中国的天文学大家祖冲之,你知不知道他是哪一朝代的人?他是南北朝人,著《周髀算经》,精确地推算出地球的圆周率是3.1415926,与一千年后德国渥托发明地球圆径数字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符合。”刘半农在旁只能唯唯而已。
章太炎又说:“天文你不知道,我再和你讲讲地理,美洲新大陆的发现者是谁?”刘半农讷讷其词地说:“当然是哥伦布。”章击桌大笑说:“最先踏到新大陆的人,是一个中国和尚,叫做'法显’,想来你是从未听到的。”刘只说:“愿闻其详。”章便说:“你有时间访问赛金花,记述她的胡言乱语,何不多看些文言文线装书,充实自己。”刘只得点头称是。章这才接着说:“请你查一查,《章氏丛书》别录之三,有篇《法显发见西半球说》,就知道一切了。”
刘半农听章太炎说了半天,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掩饰自己,便说道:“北方学术界,正在考据敦煌石窟及周口店'北京人’,以及甲骨文、流沙坠简等。”章闻听刘言,勃然大怒道:“中国政府对你们不知道花了多少钱,设立了无数研究所研究院。敦煌石室的发现,第一个是西人斯坦因(在英国得爵士勋位),他从莫高窟以及西北流沙中窃去几百箱文物。后来多少年之后,法国的伯希和又盗去几百箱文物,直到他们在英法两国发表之后,你们才知道,你们究竟在干些什么事情?”说的刘半农面孔红到项间。章接着说:“你知不知道近年来还有一个瑞典人斯文赫廷,又在西北发掘了许多文物,究竟中国科学家做些什么事?所谓北京大学,只出了一个张竞生,写了一本《性史》,这难道就是提倡白话文以来的世界名著吗?”刘讷讷而言:“我们正在考证甲骨文。”章说:“甲骨文没有多大的考证价值,我愿意同你各人做一部书,专门考据甲骨文,一言相约,二年之后,你在北方出版,我在上海出版,你用白话文,我用我的文言文,看谁写的是活的。”刘自然不敢答应。
章太炎又说:“我知道你曾经在北方的报纸上,征求过'国骂’的字句及各地方骂人的话,第二天早上,就有人到你学校中,在课堂上讲出许多骂你老母的地方话。所以后来你就不敢再做这件工作,现在我来骂几句给你听。”接着就说汉代的骂人话,是×××出于何书,唐朝骂人的话,是×××出于何书,直说到上海人宁波人,以及广东人的三字经,完全骂出来。陈存仁说:“看起来好像供给他资料,事实上把刘半农祖宗三代都骂到了。”
刘半农同来的人见此状,就赶紧向章作揖告辞:“我们麻烦老师很久,现在我们要告辞了。”章最后说:“如果刘半农要写访问章太炎的话,我就要叫我的学生,写一篇章太炎接见刘半农谈话记。”刘半农忙说:“不敢,不敢。”深深地鞠躬而去。章太炎让陈存仁将他们送出门后,坐在藤椅上纵声大笑,很是得意。
章太炎六十八岁生日之际,冯自由等人前往祝寿,酒后,章太炎忽然在礼堂昏厥,众人忙从后面抱住他,一会儿他清醒过来,回头看着众人说:“我非孙凤鸣,尔非张溥泉(张继),又无汪精卫在前,何故抱我弗释耶?”众人闻言大笑。
【师徒】
章太炎投身革命,其师俞樾甚是反对。后章到苏州东吴大学任教,前去拜望老师,俞樾大怒,怒斥章道:“闻而游台湾,尔好隐,不事科举,好隐,则为梁鸿、韩康可也。今入异域,背父母陵墓,不孝;讼言索虏之祸毒敷诸夏,与人书指斥乘舆,不忠。不孝不忠,非人类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章不服,对曰:“弟子以治经侍先生,今之经学,渊源在顾宁人。顾公为此,正欲使人推寻国性,识汉虏之别耳,岂以刘殷、崔浩期后生也?”遂写《谢本师》一文,表示从此与俞樾断绝师生之谊。刘禺生在《世载堂杂记》中记载:“章太炎创革命排满之说,其本师德清俞曲园先生大不为然,曰:曲园无是弟子,逐之门墙之外,永绝师生关系。太炎集中,有《谢本师》文。”
虽因政见不合,章太炎与本师闹翻,但他内心对老师依然十分尊重。章很喜月旦人物,并且少所嘉许,但终生对老师俞曲园和谭仲修二人极尊敬。曾国藩曾说俞樾只是个“闻人”,章闻之勃然大怒,驳斥道:“先生虽广涉群书,先务自有所在,与夫泛滥记诵无所归宿者固殊矣!”
金性尧曾记录章太炎对老师俞樾的维护:“有一次在西湖的某处,跟梁启超等在一起,梁氏看见前面挂的一副俞氏所撰楹联,就讥讽地说:'喔,原来是一对鹁鸪!’章就闻而恚甚,动起武来了。”
俞樾去世后,章太炎亲撰《俞先生传》,虽不无微词,但通篇充满敬意,曰:“浙江朴学晚至……昌自先生。”章太炎自定《太炎文录初编》,并没有收录他的《谢本师》,倒收了晚年写的《俞先生传》。对此,李肖聃在《星庐笔记》中对章太炎尊师之举予以表扬。也有人据此称章太炎谢本师是为在政治上保护老师。
章太炎晚年游杭州,晨起特地穿上长衫马褂,又要学生陈存仁和章次公也同样穿戴,并命他们带着香烛水果,到“曲楼”凭吊老师俞樾的故居。到曲楼前,一位老妪前来应门,章抬腿就往里面走,老妪问他是谁,双方一语不合,老妪便举起扫帚逐客。三人无奈,只好在门口等着。大约等了两个时辰,曲楼才开门,出来一位姓陆的中年人,章太炎说明来意后,陆某告知曲楼早已易主,并让他们进楼祭拜。到春在堂前,章命陈登点起香烛,行三跪九叩之礼,对俞樾尊敬如故。陆某在旁看得呆了。章本想留下几个字,但因主人有笔无纸,章便在墙上题诗两首,黯然离去。
章太炎曾作《谢本师》一文与老师俞樾断绝关系。后来章太炎依附孙传芳,他的学生周作人亦作《谢本师》一篇,与章断绝关系。抗战中,周作人附逆,下水当了汉奸,他在北大的学生沈启无亦作《谢本师》,与他绝交。
据许广平回忆,因章太炎提倡复古,鲁迅对其很不以为然。但鲁迅提到章时,依然非常尊崇,总是称呼“太炎先生”。而对章太炎晚年的行为,也能作出公允的评价——既有批评,但不改敬意。1936年6月14日,章太炎逝世;当时也已经病重的鲁迅,于10月6日和10月17日连续写了两篇文章《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两天后的10月19日,鲁迅去世。在这两篇文章中,鲁迅对太炎先生曾经给予他的积极影响表示感激,对太炎先生在革命史上的意义表示赞赏。
1933年6月18日,鲁迅在给曹聚仁的信中提到章太炎时说道:“古之师道,实在也太尊,我对此颇有反感。我以为师如荒谬,不妨叛之,但师如非罪而遭冤,却不可乘机下石,以图快敌人之意而自救。太炎先生曾教我小学,后来因为我主张白话,不敢再去见他了,后来他主张投壶,心窃非之,但当国民党要没收他的几间破屋,我实不能向当局作媚笑。以后如相见,仍当执礼甚恭(而太炎先生对于弟子,向来也绝无傲态,和蔼若朋友然),自以为师弟之道,如此已可矣。”
已经93岁高龄的姚奠中一提起乃师章太炎,立即显得肃严。姚说章太炎老师对其学生要求甚严,一丝不苟,这也为姚老以后治学授业打下良好扎实的学风基础。当谈到章太炎老师的晚年,他讲到章太炎老师在1936年6月14日上午正在讲解《尚书》时,实感胸闷,萎顿于教室之中,俄尔即仙去。此时姚已黯然泪下,哀叹嘘余,豁然起身,直至书案提笔写下:“以正己为本,以从义为怀,以博学为知,以勇决为行,以用世为归。”他接着说道:“这就是我老师章太炎先生一生的写照,也是我的座右铭。”
【婚姻】
章太炎曾说其择偶标准:“人之娶妻当饭吃,我之娶妻当药用。两湖人甚佳,安徽人次之,最不适合者为北方女子。广东女子言语不通,如外国人,那是最不敢当的。”后来章续娶汤国梨,能诗善文,虽并非章理想中的两湖人,却能说鄂语。
章太炎在与夫人汤国梨结婚前,只娶一妾王氏,并未正式娶妻。他的自定年谱中关于此次婚姻,只是简单记载:“光绪十八年,二十五岁,纳妾王氏。”据章太炎的弟子汪东所撰的《余杭章太炎先生墓志铭》中记载:“先置室,生女子三人。”据说章太炎早年患癜痫病,加上动辄言反满,被人认为是个“疯人疯言”的疯子,门当户对的人家无人愿将女儿嫁其,母亲只好将自己陪嫁丫头许配给他。因无媒妁之言,故不能算正式结婚,只能算纳妾。而章太炎在文章或书信中提到王氏,也称其为“妾”。
1903年,王氏去世,章太炎准备续娶,北京《顺天时报》上登了征婚广告。章是我国最早登报征婚的人。根据日本武田熙《章炳麟的结婚》及高田淳《章炳麟传》的记载,章太炎征婚的条件大致如下:一、以湖北籍女子为限;二、要文理通顺,能作短篇文字;三、要大家闺秀;四、要出身于学校,双方平等自由,互相尊敬,保持美德;五、反对缠足女子,丈夫死后,可以再嫁,夫妇不和,可以离婚。
章太炎的征婚广告登出后,一时沸沸扬扬,传为奇谈。各地报纸争相转载报道,而章“夫死之后,不令守节,可以再嫁”,更被许多人认为荒唐透顶。
章太炎对湖北女子有好感,据说,是因为他曾对一位毕业于女子学校的湖北籍女子吴淑卿极为中意,也有人告诉他,吴对他亦有好感,但此事最后作罢。日本1936年8月的《中国文学日报》报道:“吴淑卿女士,十九岁,志愿加入革命军,称为革命女志士,为当时轰动一时的新闻人物。彼愿作章炳麟伴侣,有意示爱。章氏懵然,未曾介意。黎元洪见此情形,愿意做媒。章氏以革命为重,结婚为次,未成事实。”被拒后,吴淑卿在《民立报》发表《吴淑卿投军文》道:“……愚生虽学问浅薄,但对国事稍知一二,今不以男女有别为畏事,但愿我国四万万同胞,同心协力,负起振兴中华大汉之人权,发扬黄帝后裔之光辉……”(原文为日文,由陈存仁翻译)
章太炎的夫人汤国梨,字志莹,自幼聪慧好学,曾入私塾读书两年。23岁时,汤国梨受革命新思潮影响,谢绝媒妁,入上海务本女校读书。乡人以奇女子视之。汤在校结识张謇之女张敬庄、张通典之女张默君等,常一起纵论天下大事,颇有男儿气概。1907年,汤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任教于吴兴女校,后担任该校校长。1911年秋,汤与同学张默君、谈社英等筹组女子北伐队响应革命。后在孙中山的指示下,与张、谈等人在上海创办神州女校和《神州日报》。
汤国梨能诗善赋,章士钊在《伯兄太炎先生五十有六寿序》中写道:“吾嫂汤国梨女士,辞趣缤纷,足有才藻,徒以文名为吾兄所掩,则温和勤谨以相夫子,非吾兄欢辄不自欢。”
章、汤二人于1913年在上海哈同花园举行婚礼。婚礼上,一向糊涂的章太炎又少不了闹笑话。婚礼这日,章太炎需西服革履,着皮鞋。章一向穿布鞋,不知如何穿皮鞋,结果左右不分,将鞋穿反,宾客见状狂笑不止。
陈存仁曾问及许福关于章太炎结婚的情况,许福说,在哈同花园办婚礼是乌目山僧(宗仰)和园主英籍犹太富商哈同洽商的。汤国梨不穿礼服,着便服,章太炎穿的不知是哪里找来的一身怪衣(据陈存仁说是明代服装),戴的是一顶其高无比的大礼帽,走路时,两手乱甩不已,连孙中山都笑到合不拢嘴来。司仪喊着三鞠躬,大礼帽落在地下二次,又引起哄堂大笑。
婚礼结束后,哈同本来要用他的汽车送章氏夫妇到“一品香”去摆喜筵,答谢亲友。章太炎推辞,跳上了不知哪位朋友的马车,直趋“一品香”。“一品香”有两个部门,一个是旅业部,一个是大餐厅,章不知。下车后,他四顾茫茫,不知从哪一个门走进去,幸亏“一品香”徐老板在门口等候,这才把他们夫妇俩接了进去,一个安排在新娘房,一个迎入餐厅中,当时那个马车夫,一个红封包都没有拿到,还是由徐老板掏了腰包了事。
结合当时报纸的报道和一些文字记载,章太炎和汤国梨在“一品香”餐馆宴客的情况大致如下:
章、汤在一品香大厅宴客,来宾一百数十人,座位排定左边为新娘及女宾席,右边为新郎及男宾席。席间,一位女士提议要求新郎新娘当众做游戏:其一,新郎即席赋诗一首,以30分钟为限,否则罚酒10杯。此游戏提出后,男宾们认为,为显公平,新郎吟成后,新娘须唱和,若新娘于短时间内未能吟出,录写旧作一首亦可。其二,于白纸板上书写8个两寸见方的字,请新郎新娘于距离一丈五尺外的地方辨认。如辨认不出,则罚酒。其三,请新郎新娘各讲笑话一则,如来宾中有3人不笑,则罚酒一杯,有5人以上不笑,罚唱歌曲一首。游戏规则提出后,女宾席派出2人,记时监督。
章太炎在二十分钟内即席成诗曰:“吾生虽稊米,亦知天地宽。振衣涉高岗,招君云之端。”请新娘作诗,新娘敬谢不敏,征得多数人认可,改请其录旧作一首。新娘随口吟道:“生来淡泊习蓬门,书剑携将隐小村。留有形骸随遇适,更无怀抱向人喧。消磨壮志余肝胆,谢绝尘缘慰梦魂。回首旧游烦恼地,可怜几辈尚生存。”众人一致称赞。
接着,男女两席各派代表拟定所书字样,书以“章童、汤炀、国圆、炳柄”8字,请章太炎辨认。因为章近视,故出此题,试其视力。章本将字看错,不料一弟子上前耳语,章得以过关。女宾们发觉后,一片哗然,群起攻击此弟子,并要章罚酒八觥,但饮到一半,章门弟子黄季刚和汪旭初抢着代饮。
轮到讲笑话时,章怎么也想不出来,最后只能说:“吾人读《红楼梦》,于贾二老爷谈笑话时,仿佛近之。”只有少数人笑了起来。轮到新娘,她想了很久,也未能讲出,于是由四名女弟子唱歌代替。
最后,众人一致让章太炎赋诗一首,答谢月老张百纯。章太炎随即吟道:“龙蛇兴大陆,云雨致江河。极目龟山峻,于今有斧柯。”众人听罢,称赞不已。
章太炎和汤国梨是经人介绍认识,介绍人的版本不一致,有说是张伯纯,有说蔡元培,还有说是张继、沈和甫。
据汤国梨自己回忆说:“我是浙江吴兴乌镇人。在一九一三年,三十岁时,由上海务本女校同学张默君的父亲、同盟会员张伯绳(纯)先生介绍,与章太炎结婚的。”
冯自由的《革命逸史》记载,介绍人为张继、沈和甫。沈是汤国梨的同乡,他和张继一起为二人介绍。章、汤结婚当日,张继因有要事没有到场,这日因孙中山、黄兴、陈其美等人都亲往祝贺,故哈同花园戒备森严。沈和甫是吴兴文士,有些土头土脑,见到爱俪园前门雄伟,已经畏怯非常,且沈和甫一口湖州话,司阍的许福也听不懂,故许福以为他是陌生的参观者,拒不让其入内。等了许久,两位介绍人都不到,主办方只好临时拉人,权充介绍人,才完成了这个结婚大典。
婚后一个月,章太炎匆匆告别新婚妻子,北上找袁世凯算账,结果被袁世凯软禁。章太炎被困后,屡次求速死,其长女自缢身死,汤国梨心中极为悲苦。
章太炎被软禁后,汤国梨曾直接致电袁世凯,要求袁释放章太炎:“外子生性孤傲,久蒙总统海涵,留京全属保全盛意。惟旧仆被摈,通信又难,深居龙泉,殊乏生趣。伏乞曲赐慰谕,量予自由,俾勉加餐,幸保生命。黎结缡一年,信誓百岁,衔环结草,图报有日。……”
后汤国梨又致信国务卿徐世昌:“外子好谈得失,罔知忌讳,语或轻发,心实无他。自古文人积习,好与势逆,处境愈困,发言愈狂,屈子忧愤,乃作离骚,贾生痛哭,卒以夭折,是可哀也。外子若不幸而遽殒,生命诚若鸿毛,特恐道路传闻,人人短气,转为大总统盛德之累耳!……惟相国哀而悯之,乞赐外子早日回籍,俾得伏处田间,读书养气,以终余年,财不独氏骨肉生聚,感激大德,即大总统优容狂瞽,抑亦千秋盛事也。氏侍母得间,益当劝令杜门,无轻交接。万一外子不知戒悔,复及于戾,刀锯斧钺,氏甘共之。”
章太炎的儿子章导在《忆辛亥革命前后先父章太炎若干事》中写道:“他(章太炎)与先母成亲时,宾客满堂,由蔡元培证婚,中山先生等都来祝贺。但家中甚为简陋,仅有白木方桌一张,长条木凳四只,新房内其他家具和陈设都是从外面租来的。婚后仅一个多月,先父只身北上被囚。袁世凯死后获释归家,未住满一月,又去西南和南洋争取革命力量,一去又近半年。南洋归来,适我诞生尚未满三个月,他又离家参加护法战争,随中山先生去广州组织护法军政府,一年零三个月后才回家。先母每忆及此,总不胜感叹,说先父心里只有国,没有家。”
汤国梨对嫁给章太炎颇觉委屈,她说:“关于择配章太炎,对一个女青年来说,有几点是不合要求的。一是其貌不扬,二是年龄太大(比我长15岁),三是很穷。可是他为了革命,在清王朝统治时即剪辫示绝,以后为革命坐牢,办《民报》宣传革命,其精神骨气与渊博的学问却非庸庸碌碌者所可企及。我想婚后可以在学问上随时向他讨教,便同意了婚事。”
章太炎穷的连送的聘礼都拿勋章去凑,汤国梨回忆:“当时办婚事,男方需要先送四色聘礼,象太炎这样有声望的人,聘礼自不当轻,可是他只知闹革命,生活一直不富裕,便将自己所受的一枚勋章也作聘礼,凑满四色。”
袁世凯去世后,章太炎重获自由,汤国梨随夫参加社会恬动,成为章的得力助手。“九一八”事变后,章氏夫妇奔走呼号,动员抗日。淞沪会战打响后,汤国梨在上海创办伤兵医院,支援十九路军抗日。章太炎创办章氏国学讲习所,汤国梨担任教务长。章太炎病逝后,她继承丈夫遗志,坚持办学,成立章氏国学讲习所董事会,亲自任董事长,并建立章氏藏书楼,整理章的遗书,出版《章太炎全集》。抗战爆发、讲习所被迫停办后,汤国梨又在上海创办太炎文学院,自任院长直至上海沦陷。
全国解放前,汤国梨拒绝接国民党要职,亦拒去台湾。新中国成立后,汤国梨曾担任苏南行政公署专员,并当选江苏省和苏州市首届人民代表,任江苏省文史馆馆员、苏州市妇联执行委员、民革苏州市委副主任、主任等职务。“文化大革命”中,汤国梨受到冲击,幸得周恩来眷顾,才免遭迫害。1979年,《章太炎全集》出版,汤国梨数十年夙愿终于实现。1980年7月27日,98岁高龄的汤国梨病逝于苏州,1986年,迁葬于杭州西子湖畔南屏山麓章太炎墓侧。
【大儒】
章太炎早年接受西方近代机械唯物主义和生物进化论学说,在著作中阐述了西方哲学、社会学和自然科学等方面的新思想、新内容,他《訄书》一书中,称“精气为物”,“其智虑非气”;并宣称“若夫天与上帝,则未尝有矣”,否定天命论说教。他的思想又受佛教唯识宗和西方近代主观唯心主义影响。
章太炎在台湾时,常发表文章抨击日本的治台政策。开始,由于他的行文还算和缓,当局便未深究。后来,章又撰文说“台湾总督府的官僚大多作威作福,压制人民”,台湾总督见后,将《台湾日日新报》报社社长守屋善兵卫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守屋善兵卫回到报社后,立刻差人去叫章太炎。章太炎不理不睬,只写了张纸条:“何不唤守屋来?他不知士前为慕士,王前为趋势乎?”守屋善兵卫见后,勃然大怒,到章太炎的寓所,咆哮怒骂了一通,并令其离开报社。章待守屋善兵卫走后,平静地说:“礼貌衰,则去之,何用逐?”遂收拾行装离去。
章太炎在台湾结识了一位记者李书,某日,两人闲聊,章问李几岁开始读书,李说大约20岁他才延师启蒙。章听后连连摇头,嫌他读书太迟,并说自己六七岁便开始读书,到20岁差不多已经读完了。李书对章还能记得多少颇为怀疑,于是随便举出几则自己记得的经书来问,不待李说完,章就一字不漏作了答复,甚至连哪一句在哪部书的第几页都说得清清楚楚。
章太炎曾向梁启超等人出一上联:“今古三更生,中垒、北江、南海。”这里说的“三更生”第一个是汉朝刘向,本名更生,官中垒校尉;第二个是清代洪亮吉,著有《北江全集》,人称北江先生,自号更生;第三个是康有为,南海人,戊戌政变后改名更生。在座几人无人能对。20多年后,钱玄同重提此联,符鼎升沉吟良久,以“世间一长物,孔兄、墨哥、佛郎”对,始有下联。
1904年,章太炎的《訄书》出版,他好用古字古义,古奥的文辞更令不少人望而却步。连鲁迅也说“读不断”、“看不懂”。
1906年,章太炎在《民报》刊登《国学振兴社广告》,谓其国学讲授内容为:“一、诸子学;二、文史学;三、制度学;四、内典学;五、宋明理学;六、中国历史。”
北洋政府教育部1913年拟定的注音字母采自章太炎。
柳诒徵对章太炎在《诸子学略说》中“诋孔”的观点提出批评,章太炎公开表示接受批评,并对该观点表示懊悔,称“前声已放,驷不追舌”。
章太炎在成都时,有一客叙述己贫,请他向四川当局推荐。章太炎听了勃然大怒说:“你一贫已至此,若至穷时又将如何?”在座的赵熙是章的旧友,以为章太炎说错,问道:“贫与穷亦有异乎?”章答道:“异甚,所谓贫者,以其贝(古人以贝为钱)分之于人,而己身尚不致一无所有;若穷则弃家而无有,孑然一身,藏身穴内,安能与贫并论乎?”此后,赵熙对他人说:“我读书数十年,今日方才懂得贫穷两字字义啊!”
1930年,章太炎在《春秋左氏疑义答问》中称此书“为三十余年精力所聚之书,向之繁言碎辞,一切芟■,独存此四万言而已。”
1935年7月,章太炎立下遗嘱曰:“凡人总以立身为贵,学问尚是其次。不得因富贵而骄矜,因贫困而屈节。其或出洋游学,但有资本者皆可为之,何足矜异,若因此养成傲诞,非吾子也。入官尤须清慎。若异族入主,务须洁身。余所有书籍,虽未精美,亦略足备用。其中明版书十余部,且弗轻视。两男能读则读之,不能读,亦不可任其蠹坏。当知此在今日,不过值数千金,待子孙欲得是书,虽挥斥万金而不足矣。……”
章太炎曾作《驳中国用万国新语说》一文痛骂欧人所用之铅笔、钢笔,并举《纬书》及《扬雄答刘歆书》,证明中国古代已知使用铅笔,后来才改用毛笔。他说:“展转蜕变,毫之制造愈良而铅铁遂废不用,欧洲则讫今未改,以笔言之,亦见汉土所用为已进化,而欧洲所用为未进化也。”又曰:“今观汉土羊兔诸毫,转移轻便,其纸薄者用竹,厚者用楮,皆轻利胜于欧洲,诸子在巴黎,则言铅笔之善,向若漂流区域与赤黑人相处,其不谓芦荟叶胜于竹纸者几希!”
章太炎对白话文深恶痛疾,对白话诗亦颇多嘲讽,他在江苏省教育会讲演国学时说:“凡称之为诗,都要有韵,有韵方能传达情感;现在白话诗不用韵,即使也有美感,只应归入散文,不必算诗。正如日本和尚娶妻吃肉,我曾说他们可称居士,何必称作和尚呢?”
章太炎曾在杭州昭庆寺讲经堂进行讲学,当时方丈为他设了一个讲坛,地上排了数十个蒲团。章太炎到后,命人将讲坛撤去,亦坐蒲团上,说这是汉时的讲学方式,当时不设讲坛。第一天:讲《经学源流》,大肆抨击康有为“伪经考”,听者兴高彩烈。第二天,讲《清代国学》,听者更众。第三天,讲《小学〈文字音韵学〉大义》,听者大半不懂。但学生一天比一天多,第三日竟达百余人。章讲学三天后,感染伤风,兼发胃病,遂中止讲学。
田君亮从日本留学归国,拜访章太炎,问章道:“请教先生,人生要怎样才不辜负一个我?”章答:“依我之见,哪怕是泥木石匠,当个工人、农民,只要他做的事对百姓有益处,也就不辜负一个我了。”
章太炎嫉恶如仇,凡人有不善,总是面加呵斥,不留余地。到了晚年,凡他不喜之人,绝不接见,即使见了也不多说话,嘿尔顾他,不再作灌夫骂座。他曾书曰:“少年气盛,立说好异人,由今观之,多穿凿失本意,大抵十可得五耳。假我数年,或可以无大过。”
【雄论】
章太炎说袁世凯之所以失败,关键原因在于以三人反对三人:其一,梁任公(启超)反对杨皙子(度);其二,张仲仁(一麐)反对夏午诒;其三,雷震春反对蔡松坡(锷)。章此言当时广为流传。
民国初年,章太炎进京,见到当时参谋次长陈宦,便惊谓陈为“中国第一人物”,同时称:“他日亡民国者,必此人也”。后果然陈襄助袁上台,并称帝。章太炎去世后,陈宦称世无知音,并云他是真知太炎者。陈说:“章氏一语,足定天下安危。”
坊间传言袁世凯欲称帝,章太炎对袁道:“夫非能安内攘外者,妄而称帝,适以覆其宗族,前史所载则然矣。法之拿破仑,雄略冠世,克戡大敌,是以国人乐推。今中国积弱,俄日横于东北,诚能战胜一国,则大号自归;民间焉有异议?特患公无称帝之能耳。”
章太炎将民国的历届元首分为三类,一类“枭鸷”,如袁世凯,于国于民有“威福自专之患”;一类“仁柔”,如黎元洪,一旦“将相上逼”,无法安于其位;一类“狂妄”,代表人物是孙中山,“势稍强则与枭鸷者同,势稍弱又与仁柔者同”;而在这三类人之间,有枭鸷者时,仁柔者狂妄者“又必不能与争”。
黄侃曾记录章太炎语:“师前日说今学者之蔽:一、好尚新奇;二、专恃智慧;三、倚赖他人;四、偏听偏信。”
章太炎将中国与印度对比后,认为中国人患有六种精神痼疾:诈伪无耻,缩肉畏死,贪叨图利,偷惰废学,浮华相竞,猜疑相贼。
章太炎尝云:“大国手门下,只能出二国手;二国手门下,却能出大国手。因大国手的门生,往往恪遵师意,不敢独立思考,故不能大成,如顾炎武门下,高者不过潘耒之辈;而二国手的门生,在老师的基础上,不断前进,往往能青出于蓝。如江永的门下,就有戴震这样的高足。”后人以为,黄侃在音韵学方面,已较乃师章太炎为高,亦是实例之一。
章太炎坚持要弘扬国学,国学是面对西方挑战之际精神动力,他在《国学讲习会序》中说:“夫国学者,国家所以成立之源泉也。吾闻处竞争之世,徒持国学固不足以立国矣。而吾未闻国学不兴而国能自立者也。”
章太炎曾批评当时的欧化主义风潮道:“近来有一种醉心欧化的人,总说中国人比西洋人所差甚远,所以自甘暴弃,说中国必定灭亡,黄种必定剿绝,因为他不晓得中国的长处,见得别无可爱,就把爱国爱种的心,一日衰薄一日。”他告知当时的留学生要弘扬国学:“上天以国粹付余,……怀未得遂,……至于支那闳硕壮美之学,而遂斩其统序,国故民纪,绝于余手,是则余之罪也。”
章太炎说:“盖凡百学术,如哲学、如政治、如科学,无不可与人相通,而中国历史,断然为我华夏民族之历史,无可以与人相通之理。”
章太炎的治学之法被称为“地上派”,其治学有四言:不以全文疑群经,不以赝品校古史,不以甲文黜许书,不以臆说诬诸子。
【传道】
说起章太炎的学生,这份名单里有:鲁迅、许寿裳、周作人、钱玄同、沈兼士、马幼渔、朱希祖、吴承仕、黄侃、汪东、曹聚仁、刘文典……
章太炎在日本时,为留学生开设国学讲座,讲授《说文》、《庄子》、《楚辞》、《尔雅》等。此后,又为周树人、周作人、朱希祖、钱玄同等人单独开设一班,另行讲授。
黄绍兰(曾遭黄侃骗婚)著《三体石经》,为章太炎所赏识,成为章门唯一的女弟子。
1934年,章太炎由上海迁居苏州,创立章氏国学讲习会。次年3月,蒋介石派丁维汾(鼎臣)前往慰问,并送上万金为章疗疾之用,章即将此款移作章氏国学讲习会经费。
1935年后,章太炎在苏州办国学讲习会,该讲习会实际上已经是私人学校。学校初设在章宅,后因为学生不断增加,只能购地建房,作为教室和学生宿舍。章太炎为主讲,另聘有多名讲师,并章夫人汤国梨担任该校教务长。学制2年,分4期,有规划地进行课程安排。依学生程度不同,分班教学,有类似预科的基础班,也有“研究生”。后来,该校还开办了附属中学。张昭军回忆,学校门口挂着章氏国学讲习会和《制言》杂志社的招牌,不设门房,自由出入,一派思想自由活跃的气氛,学生从全国各地负笈而来,最小的18岁,最大的73岁,住校者达百人之多。章太炎极重视讲学,临终前仍坚持带病上课,他说:“饭可不食,书仍要讲。”
周作人曾追忆章太炎在北大研究所讲《论语》时的情景:当日讲演系太炎所著《广论语骈枝》,就中择要讲述,因学生多北方人,或不能懂浙语,所以特由钱玄同为翻译,国语重译,也是颇有意思的事。
章太炎讲学,声势浩大。他名满天下,前来听讲者甚众,所以主办者干脆安排一次大课满足听者所需。章每次来上课,都有五六个弟子陪同,有马幼渔、钱玄同等,都是一时俊杰,声名在外。章国语不好,便由刘半农任翻译,钱玄同写板书,马幼渔倒茶水,可谓盛况空前。章太炎讲课,开口就说:“你们来听我上课是你们的幸运,当然也是我的幸运。”
张中行回忆章太炎在北大风雨操场的演讲:老人满头白发,穿绸长衫,由弟子马幼渔、钱玄同、吴检斋等五六个人围绕着登上讲台。太炎先生个子不高,双目有神,向下望一望就讲起来。满口浙江余杭的家乡话。估计大多数人听不懂,由刘半农任翻译;常引经据典,由钱玄同用粉笔写在背后的黑板上。说话不改老脾气,诙谐而兼怒骂。
周祖谟回忆,他读小学时,曾在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风雨操场见过梁启超和章太炎两位先生讲演。梁先生讲政治,听的人很多;章先生讲清代学术,听的人很少。当时章太炎头发已经斑白,带着一副白眼睛,坐在一条板凳上,面前一个课桌,讲的是一口南方话,他几乎听不懂。在他身后有两位先生代写板书。周祖谟上了大学,才回忆起当时写板书的人是谁。矮而胖的是钱玄同,高而瘦的是马裕藻。
章太炎的余杭口音很重,而且因生有鼻息肉,说话口齿不清,带有极重的鼻音,演讲、讲学需要人翻译。1922年,章太炎在上海举行有关国学的系列讲演,据当时《申报》的报道,听众从三四百迅速上升到近千,而后又回落为七八十。曹聚仁记载说,这十回的系列讲演,逢星期六下午举行,第一次听众千人,第二次不到一百,最少的时候只有二三十,结束的那次稍好些,有七八十人。最初大家都是慕名而来,但由于世人对于对章的学问缺乏基本了解外,加上“章师的余杭话,实在不容易懂”,所以,听者锐减。
1923年,章太炎到东南大学暑期学校演讲《治史学的方法》,章满口余杭土话,学生们大都听不懂,只能由在座的柳诒徵翻译,于是,“柳先生翻译时,好像西人讲学,中国人翻译一样,但他声如洪钟,有条不紊,娓娓动听。”
【讲学】
章太炎一生有过四次“兴师动众”的国学讲演。第一次是在日本东京为当时留学日本的中国留学生开办的国学讲习会(邀请函简上写“国学振起社”),该讲习会从1906年秋天开始,一直持续到1909年,讲授内容包括诸子和音韵训诂,以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为主。鲁迅、周作人、钱玄同、沈兼士、马幼渔、朱希祖、许寿裳等人都前往听讲。
许寿裳在《亡友鲁迅印象记》一书中,回忆在日本听章太炎讲学的情形道:“章先生出狱以后,东渡日本,一面为《民报》撰文,一面为青年讲学,其讲学之地,是在大成中学里一间教室。我和鲁迅极愿往听,而苦与学课时间相冲突,因托龚未生(名宝铨)转达,希望另设一班,蒙先生慨然允许。地址就在先生的寓所——牛込区二丁目八番地民报社,每星期日清晨,我们前往受业,在一间陋室之内,师生环绕一张矮矮的小桌,席地而坐。先生讲段氏《说文解字注》、郝氏《尔雅义疏》等,神解聪察,精力过人,逐字讲解,滔滔不绝,或则阐明语原,或则推见本字,或则旁证以各处方言。自八时至正午,历四小时毫无休息,真所谓诲人不倦。……章先生讲书这样活泼,所以新谊创见,层出不穷。就是有时随便谈天,也复诙谐间作,妙语解颐。其《新方言》及《小学答问》两书,都是课余写成的,其体大思精的《文始》,初稿也起于此时。我们同班听讲的,是朱蓬仙(名宗莱)、龚未生、钱玄同(夏)、朱逷先(希祖)、周豫才(树人,即鲁迅)、周起孟(作人)、钱均夫(家治,注:钱学森之父)和我,共八人。前四人是由大成再来听讲的。听讲时,以逷先笔记为最勤;谈天时以玄同说话为最多,而且在席上爬来爬去。所以鲁迅给玄同的绰号曰'爬来爬去’。鲁迅听讲,极少发言。”
周作人在《知堂回想录》说起当时听章太炎讲课的情况:“一间八席的房子,当中放了一张矮桌子;先生坐在一面,学生围着三面听,用的书是《说文解字》,一个字一个字的讲上去,有的沿用旧说,有的发挥新义,干燥的材料却运用说来很有趣味。”
钱玄同在《我对于周豫才君之追忆与略评》一文中写道:“民元前四年,我与豫才都在日本东京留学。我与几个朋友请先师章太炎(炳麟)先生讲语言文字之学(音韵、《说文》),借日本的大成中学里一间教室开讲。过了些日子,同门龚未生(宝铨、先师之长婿)君与先师商谈,说有会稽周氏兄弟及其友数人要来听讲,但希望另设一班,先师允许即在其寓所开讲。(先师寓牛込区新小川町二丁目八番地民报社中,《民报》为孙中山先生所主办,即“同盟会”之机关报也)豫才即与其弟启明(作人)、许季茀(寿裳)、钱均甫(家治)诸君同去听讲,我亦与未生、朱蓬仙(宗莱)、朱逖先(希祖)诸君再去听讲。”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朱希祖日记》第二册(记“明治四十一年”,即1908年之事),记载了章太炎讲《说文》的进度:“四月四日:下午,至清风亭,请章先生讲段注《说文》,先讲《六书音韵表》,为立古合音之旁转、对转、双声诸例。”……“七月二十八日:重上《说文》,自'一部’讲起。”
黄侃在《太炎先生行事记》中说道章太炎开设讲习会的缘由:“日本政府受言于清廷,假事封民报馆,禁报不得刊鬻。先生与日本政府讼,数月,卒不得胜,遂退居,教授诸游学者以国学。睹国事愈坏,党人无远略,则大愤,思适印度为浮屠,资斧困绝,不能行。寓庐至数月不举火,日以百钱市麦饼以自度,衣被三年不浣。困厄如此,而德操弥厉。其授人国学也,以谓国不幸衰亡,学术不绝,民犹有所观感,庶几收硕果之效,有复阳之望。故勤勤恳恳,不惮其劳,弟子至数百人。”
许寿裳在《章炳麟》一文中回忆当时听讲的学生们:“同班听讲者是朱宗莱、龚宝铨、钱玄同、朱希祖、周树人、周作人、钱家治与我,共八人。前四人是由大成再来听讲的。其他同门尚甚众,如黄侃、汪东、马裕藻、沈兼士等,不备举。”章太炎这些弟子,后来多成为大家。而章太炎在《太炎先生自定年谱》中说:“弟子成就者,蕲黄侃季刚、归安钱夏季中、海盐朱希祖逖先。季刚、季中皆明小学,季刚尤善音韵文辞;逖先博览,能知条理。其他修士甚众,不备书也。”
章太炎的第二次讲学,是1913年至1916年他被袁世凯软禁时,他在写给汤国梨的信中说“以讲学自娱”、“聊以解忧”。当时袁世凯立孔教为国教,康有为亦以孔教会为倡,所以章将批评孔教作为此次讲习的重要内容,并写出了《驳建立孔教议》。他在讲习会门口张贴着《国学会告白》曰:“余主讲国学会,踵门来学之士亦云不少。本会专以开通智识,昌大国性为宗,与宗教绝对不能相混。其已入孔教会而后愿入本会者,须先脱离孔教会,庶免熏莸杂糅之病。章炳麟白。”此次讲学,前来听讲的人甚众,多为京城各大学的教员、学生,其中亦不乏袁世凯的密探。
章太炎的第三次讲学是1922年夏天在上海时,应江苏省教育会的邀请所作的国学系列演讲。此次演讲共十讲,于4月1日开始,持续一个半月,内容分别为“国学大概”(此内容为两讲)、“治国学的方法”、“国学之派别”、“经学之派别”、“哲学之派别”、“哲学之派别”、“文学之派别”、“文学之派别”、“国学之进步”。章太炎的每次演讲上海《申报》都作了报道,并刊载记者写的内容摘要。演讲结束后,曹聚仁根据章演讲的内容编成《国学概论》一书,而张冥飞则根据章的演讲整理出《章太炎先生国学讲演集》。
第四次,章太炎于1933年1月在苏州成立国学会,该会以《国学商兑》作为会刊,后改名《国学论衡》。1933至1934年,章太炎在苏州公园的图书馆,先后演讲二十多次,盛况空前。后章因与国学会诸发起人不合,于1935年办“章氏国学讲习会”,作国学演讲,虽重病在身,亦不废讲论。
【大暮】
1936年6月7日傍晚,章太炎遵医嘱,在夫人汤国梨的搀扶下,外出散步,不料昏倒。在医生的抢救下,章太炎虽脱离了危险,从此却卧床不起。六天后的13日,章太炎突发高烧达40度。次日凌晨,从口中吐出鼻菌烂肉两块,病情再次恶化。
汤国梨、李根源、美国医生苏迈尔等人不离左右,章氏国学讲习会的学员们手捧点燃的香,跪在章卧室门外的空地上,为老师祈福。学员们的低声啜泣响成一片。7点45分,章太炎病逝,汤国梨哭的撕心裂肺,伤心欲绝。门外,学员们号啕大哭,悲声震天。
据冯自由记载,章太炎弥留之际,相传在旁亲友多目击有祥光一团自章太炎的头顶上向窗间飞出。
章太炎的遗言为:“设有异族入主中夏,世世子孙毋食其官禄。”
章太炎病逝后,《早报》报道此消息时称,“全国朝野表示惊悼”。国民政府拨专款三千元作为章太炎的治丧费,他的生前友好纷至吊唁。在张继、居正、冯玉祥等人的努力下,南京国民政府决定为章举行国葬。
国葬令全文如下:宿儒章炳麟,性行耿介,学问淹通。早岁以文字提倡民族革命,身遭幽系,义无屈挠。嗣后抗拒帝制,奔走拥法,备尝艰险,弥著坚贞。居恒研精经术,抉奥钩玄,究其诣极,有逾往哲,所至以讲学为重。兹闻溘逝,轸惜实深,应即依照国葬法,特予国葬。生平事迹存备付史馆,用示国家崇礼耆宿之至意。此令。
章太炎去世后,按照余杭的风俗,要在棺材内用绸覆盖,并将绸子打成结,叫做结爻。夫人汤国梨用红、黄、蓝、白、黑五色丝绸,按五色旗的顺序排列在棺内,为章太炎结爻。当时众人皆认为不妥,怕触怒当局,因为国民政府已经下国葬令,应用当时的青天白日旗。汤国梨说:“五色旗孙中山先生也赞成过,为什么不可用。太炎先生为辛亥革命胜利,为五色旗的诞生,出过力,坐过牢,而没有为国民党旗效过什么劳,因而用五色绸为他结爻,最为恰当。你们怕,责任由我来负。”
在北京,章门弟子马裕藻、许寿裳、朱希祖、钱玄同、吴承仕、周作人、刘文典、沈兼士、马宗芗、黄子通等人为老师举行了追悼会。他们发《通启》道:“先师章太炎发生不幸于本年六月十四日卒于江苏吴县,先生为革命元勋,国学泰斗,一旦辞世,薄海同悲。”
在上海,病重的弟子鲁迅先后写成《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纪念先师,后一文成后仅两天,鲁迅逝世。
章太炎的墓地选在抗清民族英雄张苍水墓侧,是章自己生前所选。章太炎被袁世凯软禁时曾选择葬在刘伯温墓侧。但1936年,当国难深重时,章太炎选择了死后葬于张苍水墓侧。章太炎生前曾替《张苍水集》作跋,对张苍水推崇备至,曾叹曰:“余不得遭公,为执牧圉。”
但因抗战爆发,国葬只好暂且搁置,章的家人南下逃难前,暂葬其于苏州章家后花园。
1937年11月,苏州沦陷,日军闯入章家后花园,看见章太炎的坟墓,没有墓碑,以为墓内埋财宝,一定要挖开看个究竟。章家留下守门的老家人苦苦劝止,但遭毒打。日本一位军佐得知此为章太炎墓后,制止了日军。这位军佐几日后还特来拜祭,并在墓旁立了一个木柱,上书“章太炎之墓”。从此,才没有日军前来骚扰。
1955年4月3日,在周恩来总理的关怀下,浙江省人民政府正式为章太炎举行了安葬仪式。按照章太炎生前遗愿,他的灵柩迁葬于杭州西湖边上,南屏山麓,荔枝峰下,紧邻张苍水墓,墓碑上“章太炎之墓”几个字是章生前自己写就。
“文革”中,章太炎的墓也未幸免,“造反派”们将章墓掘开,取出棺椁,撬开棺盖,将章的遗体(尚属完好)拖出弃之于地,不久尸体就腐臭了。后来,章的遗骸被一位好心的园林工人草草埋于山脚下。
1976年后,中共中央为章太炎平反,认为章是中国近代史上杰出的爱国主义者。之后,为章太炎重修墓地,在墓茔落成前三天将刚找到的章太炎遗骨放入甏内,封口后葬入墓地新址。
【评赞】
黄侃评价乃师章太炎:文辞训故,集清儒之大成;内典玄言,阐晋唐之遗绪;博综兼擅,实命世之大儒。
陈独秀的表弟濮清泉回忆:在日本留学期间,陈独秀和章太炎也时常过往,陈独秀很钦佩章太炎的“朴学”,认为他是一个“国宝”,而章太炎对陈独秀的“小学(古文字音韵学)”也十分赏识,认他为“畏友”。陈独秀说章太炎为人非常小气,朋友向他借钱,偿还时付息,他竟受之而无愧色;是一个嗜钱如命的人。在陈独秀眼中,晚年的章太炎是“文人无行”的典型。
陈独秀说:晚年的章太炎,后来给军阀官僚写墓志、寿序一类的东西,一篇文章要五千至一万银圆的润资,变得庸俗了。陈独秀还说,章太炎尽管对我国文史有很深的造诣,但有他可笑的偏见,即章太炎认为甲骨文是宋朝人的伪造。由此看出章太炎对于甲骨文和新兴学术的无知。
胡适称他是“清代学术史的压阵大将”。
许寿裳在《章太炎传》中这样评价章太炎:“以朴学立根基,以玄学致广大,批判文化,独具慧眼,凡古近政俗之消息,社会文野之情状,华梵圣哲之义谛,东西学人之所说,莫不察其利病,识其流变,观其会通,穷其指归。'千载之秘,睹于一曙。’这种绝诣,在清代三百年学术史中没有第二个人,所以称之为国学大师。”
许寿裳还说:“先师章先生是革命大家,同时是国学大师,其阶位卓绝,非仅功济生民而已。前世纪之末……自先师以历史民族之义提倡光复,'首正大义,截断众流’,百折不挠,九死无悔,而后士民感慕,翕然从风,其于民国,艰难缔造,实为元功。”
于右任称赞章太炎说:“章太炎,中国近代之大文豪,而亦革命家之巨子也。”
张中行评价章太炎“总的印象是:学问方面,深,奇;为人方面,正,强”。
柳亚子曾盛赞章太炎:“悲歌叱咤风云起,此是中国玛志尼(意大利著名的资产阶级革命家)!”
徐复观说:看过他的《国故论衡》之类,总是在懂与不懂之间表示一种莫名其妙的敬佩。一九四四年,有一次和熊十力先生谈天,熊先生说章氏除了文章写得好,及懂一点小学外,并无学问。又听说熊先生在杭州时看到章氏谈佛学的文章,批上“尔放狗屁”四个大字,引起了我对熊先生的若干反感,觉得这是熊先生的自处过高。后来买到一部《章氏丛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觉得熊先生的话实在说得不错。有一次,我和牟宗三先生谈:“想不到章太炎先生对中国传统思想的了解,是如此的幼稚。”牟先生当时也很不以我的话为然。去年暑假中,牟先生从孙克宽处借了章氏的著作去看,之后对我说:“果然太幼稚了。”……因此,以章太炎先生为一标志,讲中国文化的人,早已经讲到绝路上去了。所以几十年来,对中国文化的赞成或反对,都是在一条黑巷子中混战。……指出章氏对中国文化之实无所知,因而他是一个极为有害的国学大师的偶像,这是完全正确而且值得提出来的。
胡适在《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中说:“章炳麟的古文学是五十年来的第一作家,这是无可疑的。但他的成绩只够替古文学做一个很光荣的下场,仍旧不能救古文学的必死之症,仍旧不能做到那'取千年朽蠹之余,反之正则’的盛业。”
袁世凯推章太炎为文圣人。
蔡元培评价章太炎:“这时代的国学大家里面,认真研究哲学,得到一个标准,来批评各家哲学的,是余杭章炳麟。”
梁启超评价章太炎:“其精义多乾嘉诸老所未发明,应用正统派之研究法,而廓大其内容,延辟其新径,实炳麟(章太炎号)一大成功也。炳麟用佛学解老庄,极有理致,所著《齐物论释》,虽间有牵合处,然确能为研究'庄子哲学’者开一新国土。盖炳麟中岁后所得,固非清学所能限矣,其影响于近年来学术界亦至巨。”
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称章太炎为清学正统派的“殿军”。
鲁迅回忆老师章太炎的时候说:我爱看这《民报》,但并非为了先生的文笔古奥,索解为难,或说佛法,谈“俱分进化”,是为了他和主张保皇的梁启超斗争,和“××”的×××斗争,和“以《红楼梦》为成佛之要道”的×××斗争,真是所向披靡,令人神往。前去听讲也在这时候,但又并非因为他是学者,却为了他是有学问的革命家,所以直到现在,先生的音容笑貌,还在目前,而所讲的《说文解字》,却一句也不记得了。
鲁迅说:我以为先生的业绩,留在革命史上的,实在比在学术史上还要大。
章开沅则说:“章太炎在历史上的地位与作用主要并不在于政治方面。综视章氏一生,他的主要事业是在学术方面,他对民族的贡献主要也是在学术方面。他说不上是一个政治家,特别说不上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他具有参加民主革命的光荣,也有游离于革命主流之外的落伍,但终其一生他却称得上是一个真诚爱国的大学问家、大思想家。”
时人多称赞章太炎的学问,但章太炎却自认为政治胜于学术,他的弟子周作人在《谢本师》里说,先生“自己以为政治是其专长,学问文艺只是失意时的消遣”。但黄侃则不同意章的自我定位,认为老师论政是“用其所短”。
侯外庐说:“章太炎对于中国学术文化遗产的论述十分丰富。他是古经文学派最后一位大师,同时又是儒家传统的拆散者。他的思想的发展变化及其矛盾的性格,反映了中国近代历史发展的辩证法。”
黄侃在《太炎先生行述记》中说老师章太炎:“其授人国学也,以谓国不幸衰亡,学术不绝,民犹有所观感,庶几收硕果之效,有复阳之望。故勤勤恳恳,不惮其劳。”
刘梦溪说:“回观整个二十世纪,如果有国学大师的话,章太炎先生独当之无愧。”
吴佩孚曾比较康有为、章太炎道:“皆我好友也。性格相似,而成就不同。南海年高,保皇之魁率;太炎年幼,才气纵横,非南海以下之空闲所能容,遂激越而入革命。使其易地而处,南海可为太炎,太炎亦可为南海。而良人逝后,中国不复有文学之士。两人弟子虽众,乃无足承其业者。”
曹聚仁在《关于章太炎先生的回忆》中说:“他是要做王者之师的(芥川龙之介语)”。
章太炎去世后,陈宦对人说:“从此世间无知我之人,太炎知我,我也知太炎。陆建章说太炎作一篇文章,胜过十万兵马,这是对太炎的轻视;我认为太炎一语,足以定天下安危!”
冯自由挽章太炎:“大军已溃八公山,怜当局责重忧深,雪耻不忘王丞相;与子昔倡亡国会,叹此日人凋邦萃,伤心重作汉遗民。”
陈宦挽章太炎:“囊括大典,整齐百家,否岁值龙蛇,千载修明君比郑;人号三君,国推一老,抗颜承议论,世间北海亦知刘。”陈在联中将章比作东汉末年的大儒郑玄及三国时直言犯曹的北海太守孔融。
许寿裳把章太炎的文句集在一起,作成挽联云:“内云颉籀儒墨之文,外云玄奘义净之术。专志精微,穷研训诂;上无政党猥见之操,下作懦夫奋矜之气。首正大谊,截断中流。”上联用了章的《瑞安孙先生伤辞》和《菿汉微言》,下联用了《答铁舒》和《与王揖唐书》。
钱玄同挽乃师章太炎:缵苍水宁人太冲薑斋之遗绪而革命,蛮夷戎狄矢志攘除,遭名捕七回,拘幽三载,卒能驱逐客帝,光复中华,国人云亡,是诚宜勒石纪勋,铸铜立像;萃庄生荀卿子长叔重之道术于一身,文史儒玄,殚心研究,凡著书廿种,讲学卅年,期欲拥护民彝,发扬族性,昊天不吊,痛从此微言遽绝,大义莫闻。
鲁迅评价乃师章太炎之语尤为精彩:“考其生平,以大勋章作扇坠,临总统府之门,大诟袁世凯的包藏祸心者,并世无第二人;七被追捕,三入牢狱,而革命之志,终不屈挠者,并世亦无第二人;这才是先哲的精神,后生的楷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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