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黑色幽默作品?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公认的答案。但是当谈论起黑色幽默小说,人们往往想到的是美国20世纪50、60年代的反文化思潮,其中尤以《二十二条军规》和《第五号屠场》为最。其实黑色幽默文学应该是一种宽泛的定义,包括一切含有幽默的荒诞文学,只是其黑色与幽默的比例不同。
我所理解的黑色幽默是一种哭笑不得的幽默。就是文学作品是一种变形的喜剧,来传达悲剧的内容,即是黑色内容,毁灭、死亡、绝望。作者在描写人物周围世界的荒谬和社会对个人的压迫,以一种无可奈何的嘲讽态度表现环境和个人之间的互不协调,并把这种互不协调的现象加以放大,扭曲,变成畸形,使它们显得更加荒诞不经,滑稽可笑,同时又令人感到沉重和苦闷。黑色幽默广泛存在于20世纪西方文学的各种题材之中,其中包括卡夫卡的《变形记》、米兰·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荒诞派戏剧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尤奈斯库的《椅子》和存在主义的主要作品等等。这些作品中都含有黑色幽默的元素。
卡夫卡——西方现代文学鼻祖的作品中,黑色幽默已蔚然成风。卡夫卡最主要的人格特征可以归纳为“荒诞感”特色。他的作品中荒诞感无处不在,也不时夹杂着黑色幽默,如著名的长篇小说《诉讼》和短篇小说《判决》、《变形记》,常常充斥这黑色幽默。以《诉讼》为例,主人公约瑟夫·K是个头顶莫须有罪名的被告,前往法院申诉。卡夫卡在一开篇就给读者神秘莫测的荒诞感觉。文中写到:“一定有人对约瑟夫·K进行诬陷,因为他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却在一天早晨被捕了。”荒诞的事件和现实主义的描写手法相结合。他的作品尽管以现实生活为背景,却在角色和读者心中造成无踪可寻的恐惧。因此,“恐惧”在卡夫卡著作常常出现在人们意想不到的场合,这就是强烈的荒诞感。
荒诞与幽默有机结合起来就是黑色幽默。在《诉讼》中,当一切申述证明都无济于事之后,约瑟夫·K对生命已经变得无动于衷。在行刑时,他居然帮刽子手的忙,以便让他们干得更利索些。这种黑色幽默的描述,他异化了的精神状态和心里感受。黑色幽默充斥也在《变形记》之中。主人公因变形而“异化”为虫,却能全然忘却自己的悲苦,倒挂在天花板下,荡来荡去,自得其乐起来。黑色幽默作品的主角既不对黑色和荒诞屈服,也不具备战胜黑色荒诞的能力,只有借助幽默来消除荒诞感。在卡夫卡的作品里,悲剧式的沉痛和喜剧性讥笑常常有机地糅合为一体,可以说他是西方文学作品中黑色幽默的先驱。
米兰·昆德拉也是一位出色的黑色幽默大家,他的代表作《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和《玩笑》等都带有黑色幽默的意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小说通过四个主人公的人生历程及其交织关系,思索了一系列有关人的存在问题,灵与肉、传统与反抗、媚俗与个性等等,人往往处于两难的境遇中,无从抉择,最后走向悖谬。
黑色幽默作家的思想基础是存在主义,即存在是荒谬的,没有意义的,荒谬的世界造成人的异化。加缪的哲学随笔《西西弗斯神话》这所以重要,加缪将西西弗斯无休止地把岩石滚上山顶的行为描述为一种对荒谬的反抗,把西西弗斯视为荒谬的英雄,文中提到“登上顶峰的斗争本身足以充实人的心灵。我们应该设想,西西弗斯是幸福的。”在充分表现西西弗斯身上蕴含的悲剧性外,加缪又认为西西弗斯是幸福的,因为他一直在积极、主动地抗争。然而西西弗斯这种行为却是充满着荒诞感,给人带来了幽默的感觉。
荒诞剧是20世纪50年代兴起于法国的反传统戏剧流派。荒诞派戏剧作品呈现在舞台上的形象是光怪陆离、荒诞不经的。尤奈斯库说:《椅子》的主题是“虚无”,他告诉我们,人不存在、理想不存在、意义不存在。《椅子》中展现出椅子的增加占据了舞台的所有空间,老夫妇无处容身,找好跳海自尽。让人读后,有一种荒诞感,黑色幽默元素闪现其中。
生活总是充满矛盾。哪里有矛盾,哪里就有滑稽。生活在一个荒诞的世界里,人们在道德上、哲学上所面临的问题是怎样生活的有尊严而又不失自由,这就是黑色幽默作家们所关心的主题。卡夫卡作品中黑色幽默与卡夫卡本人的生存危机,即“身份危机”有关,这种危机使他以“变形”的手法在现代文学史上塑造了一系列异化形象。“身份危机”并不是卡夫卡一个人的难题。几千年来,犹太民族一直流离失所,其文化本源的丧失恰从根本上浓缩了现代人类的存在困惑和自我危机。这种危机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显得尤为突出。
真正称得上是“黑色幽默”小说的,是在20世纪60年代美国文坛出现的现代主义文学流派作家所著的作品。被誉为黑色幽默“司令官”的弗里德曼认为“黑色幽默”是一种在思想情绪上的黑色东西与幽默东西的结合:它既是幽默的,又是绝望的,在幽默中含有阴沉的情绪,在绝望中又能发出大笑。黑色幽默文学之所以在二战后大行其道,大概与现代人对生存本质的质疑和自己身份的迷茫有密切关系。20世纪上半叶发生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从根本上动摇了西方人传统的仁爱、科学、民主、自由的思想信念。“黑色幽默”派作家根据现实的生活环境而创造出一个荒谬可怕的世界,来揭露现实世界的荒谬与丑恶。他们对现实世界感到悲哀和绝望,只好通过玩世不恭的讽刺嘲笑来发泄自己的痛苦与绝望的情绪。读过《第22条军规》的都知道,书中充满了荒诞笑话,其中最滑稽的笑话出现在24章,从阿维尼翁执行轰炸任务回来之后,为了抗议战争的残酷,尤索林把衣服脱个精光,赤条条地到处溜达。发庆功奖,为了嘉奖他在作战英勇,德里德尔将军走到他面前,要替他别上一枚勋章,却发现他一丝不挂地站在队伍里。尤索林的举止是对自由的一种向往,也是对“军规”的一种讽刺。但它又不同于讽刺,作者借助病态的、滑稽的幽默,把这种荒谬和压迫加以放大、扭曲、变形,变得更加荒诞不经,滑稽可笑。但作者不考虑为讽刺对象提供答案、出路,其中也寄托了他们无可奈何的悲观和痛苦心情。把黑色幽默称之为“绞刑架下的幽默”或“大难临头时的幽默”也是合理的。
在弗里德曼编辑的《黑色幽默小说选集》中,他认为“黑色幽默即是现代文学的新生事物,同是又是持续发展的文学传统中的一个发展阶段。”所以说,黑色幽默广泛存在于二十世纪西方文学作品中,那个时代的文学着力表现的是人在现代社会中的扭曲和异化。正是这些对世界荒诞现实的描写,以幽默的语言,塑造出社会底层的“反英雄”小人物,给人带来一种黑色幽默的效果。虽然黑色幽默小说在六十年代兴盛,但至今仍有新作问世。我相信只要现实社会存在黑暗的现象,黑色幽默小说不会消失,反而会大放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