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会有情人的
不要露出悲哀的样子
这通缉看不见近乎透明
在很久的以后,必然就变成了歹徒
也许就下一刻转角
默默底喜欢如地震小晃勃起
诞生你的爱情于这样的文明”
——鲸向海《你总会有情人的》
一
“我今年二十岁,单身二十年。单身历程占人生总时长比例为99.99%。”
“我会就这样孤独终老吗。”
“好恐怖啊。”
二
那是2012年春天发生的事情。
其实那能算得上春天吗——二月中旬,北京乍暖还寒,碎花裙子刚从冬衣下摆探出个边来,又被押回暗无天日的橱柜深处。身上裹一层两层三层,笨重得像只肥胖鸭子,摆摆手臂好像就能粗哑地嘎嘎叫几声。可要说冬天,好像也不太对——如此想来,二月还真是个暧昧的时候。
每年两次的情人节,七夕和阳历二月十四,校学生会都会上演保留节目。在主教学楼前的小树林里拉起长绳,现场提供各类留言卡。单身却又不想独自过节的女生可以在卡片上写下联系方式和愿望,然后或许会有路过的骑士摘下卡片,等到情人节当天送给寂寞公主一个惊喜。大家多半是为凑热闹的,当然也不排除有可怜的姑娘怀揣卑微的真心,路过时总不忘凑近过去。距离情人节还有一周多时间,看板前每天都人山人海。
室友四人,其中两位和高中时的初恋男友平安交往至今,另两位则在寒假火速谱写了恋曲。小树林是从主教学楼下课回寝室的必经之路,她们或许有几分诚挚的怜悯,但想必更大程度上是出于看好戏的心态,将成为尴尬少数派的我拖到活动看板前:“写一个嘛!反正也没什么损失,不丢人的!”
长绳上已经挂满五颜六色的卡片。
“外语系天蝎座身高一六零”“经济系双鱼座求金牛男联络”“传播学院新生来自S市有老乡愿意一起过节吗”。它们被一阵狂风疾卷,上下翻飞犹如躁动不已的蝶群。
室友A抢来一张卡片,刷刷刷写好了我的名字和手机号。她的笔尖在愿望一栏顿了顿,回头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拗不过这些兴味盎然的家伙,但真写些什么又实在觉得尴尬。我接过笔,翻了翻旁边的卡片想找个参考。那卡片上很畏缩的小小字体写着,“请在情人节送花给我”。
照抄人家的也挺不好意思,于是我随便画了朵小花。
室友们空前默契地发出“诶”一声失望的叹息。我搡搡她们,“够了啊。”
午饭后还要赶回宿舍取下午用的课本,我们没耽搁太多时间。走出数百米,我下意识地回了下头,那张留言卡已经彻底被淹没,辨不清形状。
又一阵风起了。
心愿们被气流抛起,然后互相拉扯着坠落。
熙熙攘攘的。轻若无物,却也沉甸甸的。
“有人吗”
“有人愿意送花给我吗”
三
让我吃惊的是,情人节当天清早,竟然真有人把一束花送到女生宿舍楼下。
管理员阿姨把内线电话打到屋里,起初我以为是电话串线了又或阿姨搞错房间号。反复询问之下阿姨终于不耐烦:“你自己下来瞧瞧不就好了。”只能睡衣邋遢地跶着拖鞋下楼。众多玫瑰花束簇拥在那儿,其中并不庞大的一束上便条纸写着我的名字。在黑心花商趁机发大财的可恶节日里,十四枝玫瑰送给素昧平生的人也真算慷慨了。它们纯白地,在一片俏丽的粉与红之中格外招摇。阿姨瞪着我的学生证,连问了好几遍:“没错吧?是你的名字吧?”我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愣了好半天才反问:“谁送来的?”阿姨跟我一起在花束里翻翻找找,连署名卡片的影子也没瞧见。想了半天,最终撂了挑子:“哪记得啦!人刚走不久,你追出去说不定还能遇见。”
在女孩子们都为约会精心打扮的二月十四日,蓬乱着头发穿一身褪色睡衣冲出宿舍楼是需要勇气的。楼前等了不少人,平日多少随便于穿着的男生们这天也一反常态地郑重起来,甚至有笨蛋煞有介事地穿了三件套西装。我在他们之中环顾一周,他们也诧异间带几分惊恐地回望着我。
里头当然没有我要找的人。
只能放弃好奇心,捧着花上楼。室友们都已经醒来,衣服裙子摊了满床,正挑挑拣拣梳妆打扮。见到我手里的玫瑰,她们尖叫着亢奋起来,甚至暂且抛下自己的约会大业,热切地挤过来:“是谁?是谁?是谁?”
此等攻势下,我的一句“不知道”便不免回答得有点难堪。
室友们不约而同,很没意思地大大叹出一口气。室友A心直口快的:“那我们今天都出去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啊。”被细心的室友B一手肘顶在肚子上:“多什么嘴!”室友C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有没有留言的卡片啊?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我把花束往身后藏了藏,干笑着搪塞她们:“没有啊。什么也没有。”
顿了一下,又说:“读书报告还没写完,我今天想去图书馆。你们磨磨蹭蹭的别迟到了。”
乱七八糟收拾了一堆没用的东西跑到图书馆,才松开手心汗湿的纸条。
不是谁的字迹,只是一张寻常的花店宣传单。被裁出了一个角落,上头两行字是,白玫瑰的花语,“我足以与你匹配”。十四枝白玫瑰,则代表“骄傲”。
后来,我依然不知道那天是谁好心送了我花。
喜欢过一部很老的漫画。女主角快三十岁,有很贴心的父母和亲密的朋友,唯独没有恋人。她享受生日独自一人的会员价SPA,爱好是借图书馆的文库本和在Lady’sDay只身去电影院看电影。她过着如此平静安逸的生活,但每天清晨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车时也忍不住偷偷想,会有王子骑着白马而来,身披耀眼阳光朝她微笑。直到日复一日后她终究认清了,道路尽头会出现的,除了噗噗噗吐着尾气的公交车之外,什么也不可能有。
理解这样的心情吗。
我也曾偷偷幻想,送我花的会是隔壁系能把白衬衫穿出偶像剧气质的王子殿下吗,还是学校棒球队身材让人流口水的王牌投手,又或者更符合“男主角”身份的什么人。
但只是想想而已。
我心知肚明,那更可能是个与我同样平凡沉默的人。他在送来花的时候是默默说了一句“节日快乐”吗,而我收到花后偷偷还回的一句“节日快乐”和“谢谢”他能收到吗。
我希望他能收到。
也希望现在的他和现在的我一样过得很好。
四
“我今年二十二岁,单身二十二年。单身历程占人生总时长比例为99.99%——剩下那0.01%是因幼儿园时被邻座鼻涕虫小明恶作剧咬破了鼻头而痛失初吻。”
“我会就这样孤独终老吗。”
这可能确实是件恐怖的事,但我已经不害怕了。
更坦然而坚定地向前吧。
总有一天能骄傲地、漂亮地对某人说一句,“请在情人节送花给我”。
不是低声下气去乞求什么。
而是未来那时的你我,已经足以匹配一束鲜亮耀眼的玫瑰。
PS:写下这篇稿子的今天刚好是2014年11月11日。传说中的光棍节。
往年这天总会经历亲朋好友们关心的狂风暴雨。但现在我已经跑到东京,入乡随俗地过起这边的POCKY节。不想听的一切都可以假装国际信号不好(……)。晚上闲得花好几个小时和朋友浪费N盒POCKY堆了POCKY塔,推倒的那瞬间心情好畅快。
还没有人送花给你的时候,先自己给自己买一束花吧。
那也同样是最棒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