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螺旋(金银)
血。血。血。
飞溅的血点和肉块。疯狂砸落的建筑物碎片。高高窜起的火焰。
红色、白色、黄色。
最终是一片刺目的白光!轰鸣。轰鸣……
急促的喘息,肺叶像要膨胀爆裂。心脏在喧嚣,血液却仿佛冻结。
求求你。求求你,待在安全的地方。
尖叫的人群。混乱的人群。
钢筋。泥土。
以及……被压在下面的人。浑身是血的人。
“呜……!!”他一下睁开双眼,颤抖着摸索,手触到身边的什么,他一把抓住摔了出去!
周围一片黑暗,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
“不……姐姐……呜……”
掉在地上的是手机。荧光屏发出淡淡的光线。
1945年,2月17日。
他开始哭泣。
一瞬间,紧随着门被打开的声音,灯光在室内亮起。
黑发的男人皱着眉,快速走进来。
“威斯曼……”他看着那个蜷缩在床上一角的人,眉皱的更紧了。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人整个身体都缩在层叠的被子里。
刚遭遇空袭的德累斯顿没有足够的物资支援,棉被也带着血迹,看起来支离破碎。在依然寒冷的2月,对于刺骨的气息而言,这只是一层薄薄的遮掩。
“中尉……”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睡不着……”
国常路大觉默默走过去,拿起被扔在地上的手机,重新放回床头。
他犹豫了会儿,终于选择在床沿坐下。
“你必须睡觉。”他抬起手,把露在棉被外的银色发尾替威斯曼整理到耳后。
离14日过去了3天。他们也3天没能闭上眼。是的,他们。
国常路大觉的眼睛里带着血丝,他轻抚着威斯曼的头顶,“睡吧,我不离开。”
持续的啜泣声从棉被里传来,威斯曼始终没有抬头,就像是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睡吧。”中尉重复了一遍。除此以外,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破碎的窗帘遮不住的玻璃外投进清晨的第一丝光亮,被子里的人才渐渐平稳了呼吸。
国常路大觉抬头看了看那道光线,忽然生出一种荒唐的感觉。
这样的冬日,黎明竟还会来临。
——2月19日——
满目疮痍。
只能这么形容了。
像个破碎的洋娃娃,德累斯顿被丢弃在荒野里。
威斯曼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没了温度,和这个冬天一样,水汽在抵达玻璃之前就已经被寒风吹散。相比于别的地方,威斯曼所在的避难所已经是最安全、物资最丰富的了,但他却无法有哪怕一点点高兴的心情。
“为什么不是柏林,不是汉堡?”他呢喃般的问道。
不是拥有着军队的要塞,而是充斥着难民和无辜人们的德累斯顿。
这一刻,他忽然对那些地方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厌恶。
想起当时头顶上银色的巨剑,那种强大的力量……那把剑始终散发着光芒,但银白色的光却只会使冬天的严寒加剧,并不带给人温暖。
他甚至对那把剑也产生了恨意。
“如果要给我力量,又为什么不早一点呢……”
——2月20日——
“吃吧,现在只有这些。”国常路大觉把硬邦邦的面包递给威斯曼,“要喝水吗?”
威斯曼默默地吞咽着,摇摇头:“给别的人吧。”
给那些需要的人。
国常路大觉捏了捏眉心,他觉得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着:“太多了。”
“嗯?”下意识地发出疑问,但立刻就明白过来。威斯曼觉得心里一片冰凉。
需要水、食物和救助的人太多了,甚至多到这仅有的物资根本无法满足人们的需要。
国常路大觉拿起放在一边的帽子,拍了拍帽檐上的灰尘,戴回头上。他想了想,还是把那小半瓶水递给对方,“喝吧。”
威斯曼的喉咙有些干,他确实渴了,但握着这瓶水时,却怎么也不想去喝。
“我什么都做不到……”
只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却救不了别人。救不了姐姐。这样的力量有什么用。
这样的自己,又凭什么去使用现在有限的物资呢。
颤抖的手背上,点点水迹开始蔓延,顺着掌沿滑下。
走出两步,听到威斯曼的话后停了下来。帽檐下的男人看不清表情,但沉稳的声线却响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威斯曼愣了会儿,抬头看着那个人。
去哪里?做什么?他想。
“那种力量既然十分强大,说不定能派上用场,所以……一起去吧?”
威斯曼沉默着。
“一起去吧。”对方又重复了一遍。
这种镇定仿佛也能传递,威斯曼觉得心里的冰凉也随之淡去了一些。
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看着那个人,不由地就微笑了起来,“是王的力量。”
——2月25日——
担架。伤员。缠绕着的绷带浸满血渍。
威斯曼抬手擦去额上的汗水,与其说是疲劳,不如说是心里的沉重。
从那天起,他开始和中尉一起搜救幸存的人们。在那些废墟里还有无数的生命,也许因为晚了一分钟、一秒,就即将消逝。所以必须全神贯注!
头顶的巨剑始终存在,这种力量维持了建筑物不致坍塌,也保护了许多伤员。很多人对这样的情况不明所以,甚至跪下哭喊着感叹神迹。
可这不是神。神不会在伤害已经存在后才给予力量的。
第一王权者也只是世界的玩偶而已。他默默地想。
“感谢你!噢,神啊……感谢你……”白发苍苍的女人抱着怀里的孩子对着他哭泣,她的手臂上鲜血淋漓,却仿佛没有感到疼痛般一遍遍默念着这些话语。
至少……那样的泪水带着喜悦和新生的一丝希望。
也许这就足够了。
威斯曼抬起头看向远处,那里有满身尘土的黑发男人。穿着军装,明明一丝不苟的样子,却因为身上的血迹和脏污显得有点狼狈。那个人的认真一点不被外物所干扰,始终自如地执行一项项繁琐而无奈的工作。
他不自觉地笑了。
还有中尉在,这样也足够了。
——2月26日——
河流的另一端,新城区的教堂外墙全部被毁,整个大堂几乎被夷为平地,小小的祷告室里,彩绘玻璃碎了满地,镶嵌在尘土和血污里,竟然显得异常美丽。
有一箱彩纸翻倒在一旁,被掉落的十字架挡住,此时竟奇迹般完好得保存了下来。白皙修长的手指从中抽取了几张,快速地折成一只纸鹤,递给另一只小小的手。
“……所以要用水晶啊,公主们都喜欢那样的礼物。”
威斯曼看着断壁下的女孩微笑着说。
女孩的右胸处被一根细钢筋穿透,满身鲜血。
“那……王子……呢?”她喘息着问,眼睛里还带着好奇。
时间不多了。中尉怎么还没到。
他看着手机,心里的焦急几乎满溢而出。
她还这么小……只有十岁?不不,可能连十岁都不到。
要不要再打一次电话?不,他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从旧区赶来是需要时间的。
钢筋应该是直接穿透了肺叶,幸好不是心脏,他这么自我安慰着。
但那也拖延不了多久。
这样的伤势无法移动,只能等待中尉和医疗队的到来。
他所能做的只是陪伴。
“王子……嗯……王子当然是喜欢礼服,他们都要穿着最高贵的礼服,保持最英俊的样子,骑着马带着南瓜车去迎接公主。”
女孩笑了,似乎想说话,却咳嗽了起来,嘴里不断溢出鲜血!
“你不要说话!听我说就好了!”威斯曼连忙站起,紧握住女孩的手。
苍白的脸,和记忆里的逐渐重叠。
求求你,快一点!
他此时如此痛恨自己的力量。
这种强大的力量,却无法挽救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
女孩胸前的血液已经浸透了身下的裙摆,也许再过一会儿,她整个人都会变成红色的。
威斯曼的手轻轻地颤抖着。这样下去……
“……哥哥……我……唱歌……给你听……”女孩的声音带着丝奇异的鲜活。
威斯曼愣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如何反驳。
该说什么呢?你快要死了,所以不要唱了。不要浪费你仅有的这点生命去唱歌。
然而看着女孩明亮的双瞳,他却沉默了。
“Esistein……Schneegefallen(下雪了)
undes……istdochnitZeit(不合时机的)
……
mehrLieder……intqliuyi
AchLieb,……lassdich……erbarmen(亲爱的,请怜惜我吧)
dassich……soelend……Bin(我多么的不幸)
……
Und……schleusmichin……deinArme(快快拥我入怀)
Sofaehrt……derWinter……Hin……(让那寒冬离我而去)”
女孩的歌声彷如被割裂,带着鲜血哽咽喉咙的艰难,却在空荡荡的祷告室里显得格外悠扬。
这里没有神。没有上帝。没有信仰。可歌声依旧美妙。
她唱着歌,注视着威斯曼的面容,微笑着。
请活下去。
就像是在诉说着这样的话语,女孩的双眼明亮如初。
威斯曼握着的手逐渐冰冷。
他已经不想再去看手机了。来不及了。
是的,其实他也明白,从最初开始,就已经来不及了。
不知何时,歌声已停。女孩像是已经睡着了一样,依然带着微笑。
他觉得那只手就是冰,已经把呼吸和血液都冻结了。
和姐姐一样。
就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境里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威斯曼猛然发现过去的十几天根本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都像胶卷在倒带,一直后退。后退。后退。
直到2月14日的清晨。轰鸣。血。废墟。
“……威斯曼!威斯曼!”肩上传来有力的触碰。
是谁?
黑发的男人担忧地看着他,皱着眉,瞳仁里是他自己清澈的倒影。
“威斯曼!她死了!”国常路大觉几乎是用喊的力量在呼唤。
威斯曼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
紧握着的那只小手早已经僵硬。
国常路大觉强行把他的手拉开,急促地说:“这里不安全,有消息说很快会有新的燃烧弹被投放,就算你拥有那种力量也不能……”他的话忽然像被掐住了。
他感到危险!一种近在身侧的危险!
没来得及多想,他拉住威斯曼,立刻伏倒在地。他牢牢按住身下的人,抱住对方,用整个身体作为一堵屏障,抵挡一切可能的威胁。
身后祷告室的墙壁轰然坍塌……!!
中尉……
坚定而宽阔的肩膀始终保护着他。
明知道他不需要被保护,却依然执着地挡在身前。
在威斯曼的眼里,墙壁的坍塌就像被拆解成了无数的部分。一片一片,一点一点。
好慢。好慢。
银色的光芒直冲天际,在被炮火渲染的暗淡空中划出明亮的圆。平静的气流被劈开,云雾被抹去,天空成了湖。湖水的中心是一把缠绕着精美花纹、巨大、冰冷的银色长剑。
国常路大觉的背后被银白色的光芒笼罩了起来,两人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威斯曼觉得眼睛酸痛得难以承受,看出去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她死了。”
明明拥有这样的力量,却连一个人都救不了。
就像姐姐死去时一样,他还是那个没用的人。在得到了王的力量后,依然弱小的可怕。
国常路大觉捧起他的脸,注视着他:“威斯曼,她死了。但你救了我。”
什么?威斯曼茫然地被迫抬头看他。
“你现在、在这里、用这种力量救了我。”
时间突然又从14日前进到了20日。
面前的中尉像那时一样镇定的叙述着,神情依然认真地如同工作。
“你救了我。”
一切都再次重叠了。包括对方重复的话语。
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得清晰。泪水倒映着天空中银色的光芒,顺着脸颊淌下。
威斯曼开始哭泣,多日来持续积累的悲伤找到了缺口般,不断地往外汹涌而出。
剩下的是平静和喜悦。
——2月28日——
手机里姐姐的照片还在,幸好当时没有摔坏。威斯曼侥幸般呼出口气。
他看向窗外,东方有了一点白光,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时间依然不断向前,人们已经逐渐找到新的生活和起点。
也许时间不仅收割生命,也带走悲伤。失去亲人和挚爱的人们在哭泣后学会生活,并且是更好地生活。春天真正来临之前,一定会找到新的希望。
人们开始自发地举行哀悼仪式。当战火已经逐渐过去,新的时间还未开始之前,为了铭记逝去的一切,这时,德累斯顿的人才称得上是人,像一个人一样有时间和资格去悲伤。
国常路大觉拿着面包,在人群里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今天是2月的最后一天,也注定是个不那么平凡的日子。人们开始期待,期待那场情节人的伤害就和这最后一天一起被淡忘、被抹去,被艰难而坚定地度过。
简陋的教堂里,道路的两边整齐地摆放着蜡烛。那也许都称不上是个完整的教堂。
在那里,他找到了威斯曼。
银发的青年在十字架前下跪。
远处的蜡烛看起来更加得小,而那耀眼的银发就像是道路末端最温暖的烛光,在数百枚摇曳的烛火中被无限放大。美丽。平静。孤独。
他忽然不愿去打断这样的情境。
国常路大觉沉默地看了会儿,转身离开。
——3月1日——
“回来的路上听说中尉受了点小伤,虽说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想问你拿一点绑带。”威斯曼笑了笑,看着面前的医疗站人员。
“尽管拿吧,你现在可是重要的王大人啊,还有很多人等着你们去救呢,确实应该注意自己的安全和健康。中尉也是一样。”医务人员拍了拍威斯曼的肩膀。
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威斯曼掩饰般转过头,恰好看到抱着酒瓶喝得醉醺醺的女性,穿着明显不属于医疗站的装扮,疑惑地询问,“这是……”
医疗站的工作人员也看了眼,说:“啊,是尼娅。”又对威斯曼说,“不是你们科研所的成员吗?”
唉?威斯曼抬手摸了摸头,苦笑了下。
可能确实有这么个人吧,但他的注意力完全没有被周围的人吸引,所以整个科研所实际上能称得上熟识的恐怕连十个都不到。
尼娅抱着酒瓶打了个嗝,似乎是听到了关于自己的议论,转头朝着这里笑了,“我可是知道你哦,你们姐弟两个在这里都挺有名的呢。”
看清她的脸后,威斯曼愣了一下。
尼娅的左脸颊上带着一道深深的伤痕,原本清秀的面容现在显得有些狰狞。
她注意到银发青年的目光,抬手抚摸了下:“啊……这个啊~这是科尼留给我的。”
一边的医疗人员轻声解释着:“那天,你知道的,遭遇空袭后科尼为了保护尼娅……”
威斯曼明白了,顿时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不礼貌,连忙道歉:“请原谅我之前的冒犯。”
“不,我不介意你们谈论他。我爱他。”尼娅缓缓抚摸着脸上的伤痕,仿佛那是自己尚未死去的恋人。她微笑着看着威斯曼。
银发的青年走过去,也拿起一瓶酒喝了起来。在这里似乎觉得有些放松了下来。
“紧急时刻医疗站也用酒来消毒,所以这里不缺这些。尼娅可是酒鬼呢,离不开酒的。”
医务人员带着笑意说。
“真是的……医生你说什么呢,我可是热爱生活和酒的人啊,才不是什么酒鬼呢!”
尼娅摇晃地站起来反驳着。
“避难所那里暂时没有空余的住处了,所以尼娅最近一直住在这里,正好也能帮忙看守医疗队的物资,要知道总有些人喜欢趁晚上来偷拿抗生素。”医务人员说着,顿了顿,“并非是要特意限制,但现在的状况下……”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威斯曼理解地点了点头。
“别看她这样,身手很不错呢!”
三人都笑了起来。
最后,明明是来拿医用绑带的威斯曼,却和尼娅喝起了酒。
“哎呀,真看不出这么能喝!”尼娅有些惊讶地说,“还以为是小少爷呢。”
“因为姐姐很能喝酒,所以……”威斯曼的眼睛有些酸涩。
原本已经逐渐淡忘的部分,现在又被突然地翻了出来,清晰得可怕。
他放下手里的酒瓶,按揉着太阳穴。
“啊……克劳迪娅,的确呢,以前也和她一起喝过酒,那就不奇怪了。”
“唉?以前就认识姐姐的吗?”
“嗯,曾经研究过一个课题,那时就觉得是个很不错的人,平时很温柔吧?”
“是……一直很温柔。”
时隔多日,找到一个能一起谈论姐姐的人,威斯曼觉得不那么难过了。
直到国常路大觉带着无奈的表情找到医疗站,两个人都已经醉了。
“嗝……嗯,明天……继续……”尼娅歪着头看威斯曼。好像变成两个了,银色的脑袋。
“好啊……”威斯曼被中尉半抱着站起。
一点都不好。黑发的男人压了压帽子想着,下次不能让他再过来了。
已经是夜晚,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破败的德累斯顿没有路灯,两个人,不,应该说是国常路大觉带着威斯曼,摇摇晃晃地走在路边。
“中尉……中尉……”
“怎么了?”
“……中尉……中尉……”银发的人不断呢喃着,“中尉……头发好硬……像钢丝一样!”他伸手抚摸黑发男人的下巴。战乱时常常忙碌得没有时间打理自己,此时已经有了点胡渣,国常路大觉哭笑不得地拿下他的手,“是胡子,不是头发。”
“嗯……是头发……”
“……”
刚要反驳,却听见威斯曼轻轻地说:“……中尉……我……已经不是‘人’了吧?”
手臂的肌肉绷紧了一瞬,随即刻意放松下来,抬手抚了抚威斯曼的背脊。
“你喝醉了。”他坚定地说。
“才没有呢……”威斯曼笑着,“……今天早上,我自己……做了个血液抽检。一个很简单的检查而已……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月光是仅有的一抹光亮,此时照射在两人身上,有了和青年发色相同的外壳。
“我觉得……我可能就这样……再也不会变了……”说不清是喝醉了或是别的原因,青年此刻的双眼带着一丝水光,平静地注视着对方,“不变。”
美妙的词语忽然变得有些恶毒。在这个遍布死亡的时间里,不变就是最残忍的变化。
国常路大觉低头看着他,觉得心里有一瞬间是抽痛的。他最终捧起青年的脸,轻轻地吻上了面前柔软的双唇。舌尖探入的力量也十分轻缓,好像不忍心打断对方的话语。
“呜……”威斯曼抓着对方的衣领,紧紧握着手中的一角。
他像只猫一样呻吟,既是餍足也是痛苦。
国常路大觉托起他的后脑,一手揽住他的腰,两人终于亲密无间得再难被分开。
一边是无边的折磨,一边又欣喜欲狂。国常路大觉抚摸着手下清瘦的背脊,脑袋里像是炸开了一团浑沌的火花。想要安慰对方的心情,想要保护对方的心情,想要结束一切的心情。
舌尖纠缠、分开、纠缠、分开,直到都有些呼吸不畅,才放开对方。
“呜……中尉……”威斯曼继续呢喃着。
黑发的男人低头去看,才发现他已经闭上眼,默默地睡着了。
国常路大觉叹了口气,背起威斯曼,慢慢朝避难所走去。
——3月15日——
战火似乎真的已经过去了,从这个月初开始,一切逐渐步上正规。
然而,这一切就像是条矛盾的螺旋线,看似时时回顾,实则不断向前。
“中尉是怎么想的?”威斯曼的笑容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
明明已经很清楚了,如同被命运的车轮碾压而过,这样的战争注定被失败所终结。他们是站在失败的那一方,那个所谓美好的未来里没有他们的国家,这个男人却还执着地要回去。
国常路大觉沉默着。
“……一定要回去吗?”威斯曼又问了一遍,隐约带着点异样的祈求。
对方依然沉默。这种沉默就像是不断挤压的沙丁鱼,在冰冷的空气里冲撞着。威斯曼觉得无法再忍耐下去,他站起来,不顾自己已经有些仓皇的步伐,急促地走出了房间。
再待下去他可能会疯了的。
为什么要回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些都将是没有答案的疑问,连说出口都没了勇气。
他不知所措地走着,不知道自己正走向何方。也许没有哪个地方适合他。
他已经不属于这里了,甚至不再是和别人一样的“人”。
每次行走在人群中,都像是游荡在孤独的深海,到处是汹涌覆盖而来的海水,一直淹没他。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医疗站,威斯曼犹豫了下,决定去找尼娅喝酒。
这种时候,反而是喝酒才会觉得好过一点吧?
今天是休息日,在没什么重大伤员需要救治的现在,医疗站已经能像往常那么工作了。这个时间……尼娅应该是在……唉?他愣住了。
面前是红色。满目的红色。
尼娅静静地躺在破旧的沙发上,手腕上深深的伤痕和左脸的重叠了。
她睡着了一样,一手放在胸前,一手下垂。血液不断从伤口处涌出,滴落在地上。
威斯曼忽然被惊醒了,他飞奔过去扯下沙发上的碎步,紧紧绑住尼娅手腕上的伤口!
现在要怎么办?他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打给中尉?不,应该先联络医疗站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无数说不出口的疑问再度回到了胸腔里,几乎涨得他落泪。
血流得很多,看来不是短时间内造成的。
幸好他决定进来看一看,幸好……
这时威斯曼不由地感叹。
医疗站的人很快就赶到了,威斯曼的包扎也拖延了一定的时间。
在给那道伤口缝了几针,做了紧急处理后,医务人员终于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还好你发现得早啊!不过……”
不过这种伤势,怎么看都是自杀吧?医务人员抿了抿嘴。
银发的青年点点头,看着躺在白色床上的尼娅,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一样。为什么要一个个离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3月20日——
“一定要说为什么的话……”尼娅用手遮住双眼,嘴角却翘起,微笑着。
“大概……是因为害怕吧。”
害怕?威斯曼的手停顿了下,他放下削了一半的苹果看着尼娅。
“虽然过去失去了很多,但战争已经快要结束了。”银发的青年迟疑着说。
应该是……快要结束了吧。
“嗯。”尼娅点头,“是啊,就是因为快要结束了,所以才害怕。”
威斯曼的双眼睁大了,他不解地看着对方。
“结束后会怎么样?”尼娅又开始抚摸脸上的伤痕。
“怎么样……嗯……总是会慢慢变好的吧。”
手腕上缠绕着厚重绑带的女性笑了起来,似乎觉得那是件可笑的事。
“对,一切都会慢慢变好。失去的终将成为过去,大家都要放下悲伤,开始工作和生活……也许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后,德累斯顿会变得和战争前一样美丽。”
她停顿了下,“而我……在失去科尼后,我会离开这里,去另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然后重新开始。找到一个愿意爱我,并且我也愿意去爱的人,组建新的家庭。”
“然后……我会忘记科尼。”
尼娅的声音哽咽了,却依然笑着。
“……几十年后,当我老去,我的记忆里不会再有他,不会再有那个愿意为我付出生命的科尼,我甚至会连他的脸都记不起来……这就是最后。”
“我害怕。害怕这样的结局。”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突兀地浮现。
是的。一直以来害怕的不止是尼娅。威斯曼狼狈地站起,退后了几步,苹果掉在了地上,可谁也没有理会。他勉强笑了笑,却发现嘴角生硬得难以维持这种弧度:“我……”
他想说我不是这么想的,你也不要这么想。
但事实上,可悲的威斯曼,难道你真的不是这么觉得的吗?他问自己。
几十年后,不,那只是普通人。对于他,甚至还有几百年、几千年、无数的时光……
到那时,你还会记得他吗?
你还会记得那个愿意付出生命保护你的人吗?
威斯曼退到了门边,然后转身,奔出了这个沉寂的地方。
他几乎是在逃离。
——4月——
教堂的大钟终于被重新找回,随着不断撞击,发出沉闷却又欢快的回响。
欢呼的人潮随着德累斯顿的重建,也仿若复活了般。
城市的另一头,Himmelreich带起的庞大气旋搅乱了两个人的发丝。
“你要逃吗?威斯曼!”国常路大觉的声音难得的带着一点无措。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别的来挽留。明明战争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威斯曼看着面前的飞船,他抬起手遮住微有些刺眼的光芒。
这样的光,多久没有看见了呢?
你说的没错,中尉,我要逃走,现在的我只想逃离这里。
就如同当时的疑问和犹豫根本没有说出口的勇气,现在也依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也许几十年、几百年后我会被这种悲伤和徘徊毁灭,但那也依然是我选择的。
我不愿看见你老去。我不想忘记你。
2月28日。
这个充斥战火鲜血的月份即将终结。
银发的青年在十字架前下跪。
远处的蜡烛看起来更加得小,而那耀眼的银发就像是道路末端最温暖的烛光,在数百枚摇曳的烛火中被无限放大。
他默默地祈祷着,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
国常路大觉压低了帽檐,转身离去。
那样被烛光包围的人,看起来异常美丽。
他走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
【请让我保护他】
他们这么想着,在相同的道路上背道而驰。
——END——
明天考试,金银赐我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