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末攒人品。
为毛会写以太监为第一人称的文,当时的我是怎么想的……真的忘了。至少,舍友们在看大太监的时候,我可以拍着胸脯光荣地说,我也写过大太监哟~╮(╯▽╰)╭
PS.还勤快滴起了小标题的感觉好自豪~~【“不对,小标题明明是你听某首歌的时候搞来的灵感!!”有人能看出来咩~
鸢飞不过九重阙/羽仟仟
正文:
【一、天晴朗,纸鸢惊心】
师傅死前曾对年幼的我说过,在这宫中追逐权势,总要比做具行尸走肉好。
我不愿做那行尸走肉,继承师傅衣钵做了尚是太子的熹帝内侍。恍恍十几年过去,熹帝登基,我也坐上内侍省总管的位子。衣蟒袍,配金带,与帝同食。
熹帝曾在群臣宴上说过:“朕得卫枳,犹鱼之有水也。”
有人感慨一句:“卫枳绝色,常伴帝侧,倒比那妇人还祸国殃民。”只可惜这位心怀愤慨的御史大人折子还未写好,就被一道圣旨摘掉官帽。我也因此混了个无双风头,却觉得这一生光阴都死了,并不比行尸走肉好些什么。
偶尔得知光阴还是美妙而鲜活,是在天祈四年冬。
宫中西北的瑞和园,住的是先帝的一位妃子常太妃。
她生前品阶不高,身无儿女尽孝,终于还是没有度过这个冬天,终老宫中。
死讯传来,我没有理由亲自备办一位老后妃的后事,就嘱咐手下的顺德按照最高规格置办,就像当年我向师傅承诺的那样。
据说,我的师傅,前任内侍省总管与这位太妃是同乡,入宫以后彼此关照。
而其他的事,在这宫里就是禁忌了。
我只记得师傅死前要我替他换上一件灰色长衫,穿在那华美的寿衣里,陈旧的长衫袖口隐约可见细腻针脚打的补丁。
老后妃的头七过后,我换上便服去瑞和园上香,还未走进那院落,就看见一枚纸鸢飘在空中,不由皱起眉头。
分明是办的丧事,怎么还有人在这里这不合时宜的季节里放纸鸢取乐。
冬日里风大,那纸鸢不太结实,线忽然断了,摇摇晃晃飞到了院外的一棵树上。
不一会,跑出一个穿着丧服的宫女,不施脂粉难掩丽色,只是一双眼哭得肿成两颗核桃。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径直跑到那棵挂着纸鸢的树下,咬咬牙,把那裙摆掀起来塞到腰间,就要往那树上爬。
指尖距离纸鸢还有一臂长的距离,她脚下的树枝一颤,整个人就要从那树上跌下来。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好心,或许是不愿意看到瑞和园再出什么不吉利的事,飞身过去接住了她。
她惊魂未定,瞪着一双清水般的眸子看了我许久,咬着唇憋红了脸。
我察觉到不妥,放她下来,见她一副受惊的模样,又到那树上替她取下纸鸢。
“这种时节,怎么能在宫里玩乐。”我语气冰冷,本是要教训她一番的。
“侍卫大哥,多谢你刚才出手救我,”她整理好情绪,抬头看我一眼,小心翼翼开口道,“老太妃没看见来年的春天,我做这风筝是给她看的。”
我低头一看,手上的纸鸢是春燕衔柳模样,心中一震。
“侍卫大哥是要来给老太妃上柱香的吗?”她见我发愣,微微一笑,以为我是受过老太妃恩惠的宫人。
不得不承认,她笑起来很美,无垢的模样在这宫中罕见,而那笑中又夹着丝清冷,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她,融化那丝寒意。可惜,只是可惜那哭得红肿的核桃眼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我跟着她走进灵堂,上香。
“你叫什么名字?”
“沈晴鸢,天晴放纸鸢。”
我未曾向她解释我的身份,暗自记下了这个名字。
“太妃走后你有什么打算?”
她眼圈一红:“我还有五年才能出宫,从前幸得老太妃荫蔽,如今要自己走下去了。”
我冲她一拱手:“多保重。”
京中富商沈浩天的三女沈晴鸢,天祈二年选中秀女,在偏僻的瑞和园当差,服侍年迈的常太妃,照料花草。
顺德把关于她的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仿佛记起了些什么。
“这沈姓宫女相貌出众,大人不如将她献于圣上。”
我第一次责备顺德出错了主意,失手打翻香炉。
【二、曾寻遍,红尘阡陌】
我曾经见过沈晴鸢,或者说,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她的音容笑貌。
在我枕边的檀木匣里装着几根竹木,正是一枚纸鸢的骨架。
春燕衔泥。
那是我生命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十岁的我还未入宫,跟着家乡逃荒的队伍来到京城,无依无靠沦为乞丐。
最后的是一顿饭是四天前的半碗糠米,双脚早就冻烂,连腿都几乎没了知觉。生存的意志被磨灭,我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个冬天,就在这时,我被其他乞丐带到布施的粥棚前。
那户人家姓沈,是京中有名的富商,家仆们穿着棉衣棉靴施粥。
“一只手没有冻烂的人就舀一碗,两只手都没有冻烂的人就舀两碗。”我听其他乞丐这么说,拼命活动几乎要麻木的双手,想要讨到两碗粥。
终于轮到我,接过第一碗粥的时候,我不经意看见那冒着热气的锅旁边摆着几枚纸鸢。
春燕衔泥,百花争妍,扑面而来的是春天气息,仿佛隔开了凛冽寒风,告诉我不会死在这个冬天。手不由自主伸了过去,想要触碰。
“果然是小孩子才会对这些玩意感兴趣,”那家仆笑了起来,“这是我家三小姐做来布施的,不能吃不能穿,也就你这样的小乞丐才会喜欢。”
我将纸鸢紧紧贴在怀里,试图取暖,只吃了一碗粥,却仿佛真的饱了。
好美的纸鸢,做这枚纸鸢的小姐该是什么样的人,她身上倾注了我所有美好的想象。
我果然没有在那个冬天饿死,被出宫的师傅见到了,一群将死的乞丐缩在街角,而我的怀里揣着鲜艳的纸鸢,让他一眼就看见了我。
“就他了,虽然年纪大了点。”
我被人从乞丐堆里拎了出来,师傅问我想不想要活下去,想做人还是想活着。
我说,想活着。
顺德跟上我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步子比往常快了许多。
就在刚才,他刚刚向我汇报了瑞和园发生的一件事。
有个宫女外出打水,撞上了梅妃锦绣宫里的宫女,两人发生几句口角,推搡之中,这瑞和园的宫女把锦绣宫的宫女推到了井里。井水彻骨寒,那宫女被救上来以后大病一场,不出几天就死了。
我曾经让顺德盯着瑞和园的动静,他虽然不太明白我为什么关注这与冷宫无异的地方,却也尽职尽责。
他低眉垂首,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容小的冒昧奉劝总管大人一句,那宫女外柔内刚,性子烈得很,大人即使花费这么大力气栽培,她也未必领情。”
我不由皱眉:“我从未想将她当做棋子。”
不是棋子,又是什么?
或许,我自己也不清楚了。
沈晴鸢她真的失手杀了一个宫女?我的嘴角挂上一抹冷笑。梅妃善妒,宫里貌美的宫女没有几个能逃出她的手心的,尤其是未曾承宠的妙龄佳人。
在这宫里,所谓的真相也不过是当权者的安排。
不出几日,那死去的宫女被查出早有固疾缠身,那日发生口角也是她先起了推搡之意。晴鸢因此免去了罪,从关押犯错宫人的暴室中放了出来。
我趁着夜色去探望她,不曾想她深夜未眠,从床上披衣追了出来。
“侍卫大哥?”她咳嗽一声,借着月色看清我的模样:“果然是你。我在这宫里没什么朋友,听说是一位顺德公公帮忙查明了真相,想来也是大哥你拜托他的。”
我并不否认,随着她进了屋。
“你为什么要救我?”她有些迷茫。跟着老太妃居于幽宫,她该是看惯了人情冷暖。
我如实告诉她,当我还是乞丐的时候,你的父亲曾经对我有过施粥之恩,才得了熬过一个最冷的冬天。
“没想到他无意间又救了我一条命。”她感慨一句,语气里透露出与她的父亲沈浩天的疏离。她的母亲是沈浩天的妾室,并不如何得宠,她自幼看惯了恩情浅短,尝尽了人情冷漠。
她想了一会,说自己记得那个冬天,为了布施,还拿出了自己做的几枚纸鸢。听说还送出了一枚呢,她觉得自己幼时实在可笑,不赠人粥食衣物反而送这些小玩意。
我听着她说话,没有告诉她,她曾经送给我一个春天。
“我会常来看你。”
我起身要走的时候被她一把拉住。
“我记得他也总对娘这么说,会常来看她。可自从我记事起,他来的次数不超过五次,直到娘走的时候,他也只是匆匆打量了棺材一眼,并不看那棺中人。”
【三、明眸脉脉,素心相托】
随着她低低的啜泣声,我的肩膀上多了一个脑袋,一片湿意透过衣裳刺入肌肤。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不知所措的。
“我该怎么办……”
明知道太过愚蠢,我还是看见自己的手抚上她的发,带着难以名状的温柔和酸涩。
“放心,我定会保你平安。”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如果你毫无理由的去怜惜一个人,带着不可言明的隐秘情绪,那么她或他便成了你命中的劫。
即使我是卫枳,是根本配不上她的阉人,是只手遮天的宠臣。
在我的安排下,晴鸢的日子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在瑞和园侍弄那些花花草草,乐得清闲自在。我还是以侍卫大哥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时间久了,我仿佛真的变成了她口中那正义凛然的侍卫,在她那里获得了新生。
而晴鸢也渐渐改了那对人疏离不信任的态度,多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活泼。
春来早,满眼都是桃夭颜色,晴鸢穿着一袭浅色宫装站在我面前。
“大哥,四年后我就能出宫了。”
她拾了落在地上的花瓣,撒到我的头上,抱怨道:“你总是沉着脸不吭声,真闷人呀。”
我忍着笑意,拂去发上颜色。“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晴鸢面色微红,踮起脚尖站到我面前,伸手替我拈下最后一片花瓣。“大哥,你知道吗,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娘日日夜夜以泪洗面,根本顾不得我,家里其他人只当我是一张吃饭的嘴。只有大哥你,不问我的身份来历,事事照料我。”
我忽然有些害怕,装作不在意打断她的话:“我会照料到你出宫为止。”
那你不会出宫吗,她小声问我,见我不回答,也不强求。提起裙摆回了屋子里,不多时,手上多了两枚纸鸢,邀我一起放。
那纸鸢到了我手上,却如同火炭一样,因为那图案分明是一对鸳鸯图案,她手中执着一枚鸯,而我手中的则是鸳。
她的脸泛起一层红晕,指节泛白紧紧抓着纸鸢的竹骨,以这样的方式表白,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勇气。
“大哥,你不向往自由吗,出了这皇宫,自由自在,就像这纸鸢一样。”
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的声音回响,我的狼狈却如同那被碾在地上的花瓣。我怎会不相忘自由的生活,只是我这样的人早已没有选择的权利。被牢牢钉在这王朝最繁华的宫殿,却也是最黑暗的角落,微微一动想要寻求自由,就是敲骨抽髓的痛。
只一瞬间的狂喜霎时被痛苦撕裂,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把那纸鸢丢到地上,怎么推开她的,逃也似的出了瑞和园。
一连半月没有去探望晴鸢,我知道自己贪恋一时的温暖终会害了她。
顺德隐约猜透这其中的事,开口劝我:“总管大人若是喜欢那姑娘,完全可以将她收作对食,毕竟这宫里……”
同食同寝的假夫妻。我从未这样想过,因为我万万不想让晴鸢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所求的不过是以侍卫大哥的身份活在她心里。
“顺德,”我听见自己艰难开口,“你派人给她送个信,就说那侍卫出宫执行任务死了。”
她一心想在四年后出宫,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她只是从小没受到什么疼爱,才会对那侍卫大哥如此看重。
晴鸢,等你出了宫,会遇上一个好男人,因为你本就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子,而我错在妄图留在这份美好。
顺德领命出去,我松开藏在袖中攥紧的拳头,探入怀间,取出一块破裂的丝绢,是从那鸳鸯纸鸢上扯下来的。想要丢在火中烧了,终于还是舍不得。
师傅说过,这宫里哪有真正的恩情在,不过是一群寂寞人的消遣。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是无穷无尽的黑。
那么我与晴鸢从今以后就再无交集,她会在四年后顺利出宫,而我则会在这宫里死去。不知会在哪里埋一捧枯骨,没有人为我祭祀。
纵使天崩地裂,我始终只身一人。
【四、悔三生,情劫堪破】
天祈七年春,熹帝下朝后行游宫中,临幸一绝色宫女,龙心大悦。
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正是黄昏,本是宫中寻常事,此刻听到宫女们的议论却让我心惊。我拦住她们,责令她们说个清楚。
“听说那宫女住在一处偏僻宫殿,本是没有机会面圣的,可她偏偏在那里烧纸祭祀亲人,烟雾引了圣上去……”
我再也听不进什么,浑身颤抖起来。我清楚记得,这一天就是顺德告诉晴鸢的所谓侍卫大哥的忌日。
我终究是害了晴鸢,害了我在这世上得到的唯一一颗真心。
熹帝召见我,特意令我这个内侍省总管去给沈宝林封赏。
瑞和园的宫女承宠后就被封为正五品宝林,熹帝对她的喜爱从这品阶就看的出来。更是念在那位沈宝林初次承宠,身体娇弱,就让她暂住瑞和园,免了当晚侍寝之责。
我站在那院里的桃树下,一动不动,一年前有个身影站在这里,执着鸳鸯纸鸢,红着脸对我说了那番话。
“大哥……”
我仿佛又听到晴鸢叫我,恍如在梦中,一回头,她竟然真的站在那里。一阵风吹过,漫天花瓣飘扬零落,却没有一瓣落到她的身上。
她缓缓走过来,一步一步逼近我。一身白衣,身形单薄,刺痛了这黑夜。
“你究竟是谁?”她睁大双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期盼着什么奇迹,希望我说我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我被她的目光刺痛,几乎要站不稳。
“这是什么衣服?”她指着我身上的蟒袍,颤声道。
宫中有资格穿蟒袍的,除了圣上最宠信的卫总管还有谁呢。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你骗我!”随着声音一起颤抖的是她单薄的身躯,她几乎站立不稳,就要瘫倒在地。
我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忽地揽住她的腰。这是我梦寐以求的触碰,却发生在这样荒唐的场景里。
用尽了一生力气,我说:“晴鸢,跟我走吧。”我费尽这半生经营,至少还能带着你出宫,哪怕浪迹天涯也好。
“还想再骗我吗!”她拼尽全力推开我,踉跄着站了起来,大笑出声。
“骗我爱上你,骗我说你死了,如今还要骗我说你不是太监阉人吗!”
晴鸢,我是太监阉人,可我……我想说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
“很愉快是吗,看着一个无辜女子爱上你,被你误了一生。”
她伸出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狠狠一掐,指甲入肉的声音。我的脸上流下一行血,如同血泪。
“我恨你。”
这声音在这黑夜中回荡,亘古久远也不会抹去。
当晚,侍寝的照例是新晋的沈宝林。从那之后一连半月,熹帝日夜宠幸沈宝林。两月后,晋为正三品婕妤,赐居锦绣宫,沈家众人都得荫蔽。
我对自己说,晴鸢这一辈子都被困在宫里也好,至少我能见到她。而我,哪怕是卑微的仰视她,承受她的恨意。
【五、披绮罗,楚腰裹】
“晴鸢,晴鸢……”我无数听见我的主人熹帝这样唤我心爱的女人。
熹帝告诉我这近臣,说晴鸢是他见过最美好的女子,素净的脸上不施脂粉却是最美颜色。他最爱她笑起来的模样,天真无垢仿佛可以让他忘记一切烦忧。
“那丫头说要看遍大好河山,可朕无法满足她,”熹帝笑了起来,“卫卿,朕若不是贵为天子,就娶晴鸢那样的女子为妻,闲云野鹤过一辈子也好。”
我第一次见从小侍奉的天子露出这样的笑容,说出这样的话。或许这不足为奇,因为他此刻正全心爱着那个叫晴鸢的女子。我却忽然害怕起来,担心晴鸢与他两情相悦。
如果这宫中有真正的恩情在,那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吧,我这样祈祷着。
我无法从晴鸢身上窥探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她天真烂漫的一面展现在熹帝面前,对我则是落落大方,看不出一丝恨意。
恨到了极致,伤心到不会再殇,就是无心。
我知道晴鸢再没有真正的天真烂漫,从她的侍卫大哥拒绝她开始,或者从得知我就是卫枳那一刻起。
锦绣宫,宫人把西湘国进贡的十箱珍宝排列开来。
顺德理解我的苦衷,上前一步对晴鸢恭敬道:“西湘国进贡的珍宝,陛下让娘娘您先挑选。”
她拖着百花曳地长裙,游走在那些夺目的珍宝间,忽然笑了:“那这些就都是本宫的了。”
说着,径直走到我身边,冷冷看着我。
“本宫要更衣去谢陛下的赏赐,不知卫总管可愿意服侍本宫。”
她是主,我是仆,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如,让奴才……”顺德上来想要解围,却被她一把推开,屏退了所有侍从。
冰冷的手指摸上我的脸颊,她倚在我身上,吐气如兰:“卫总管可以不愿?难不成还认为与本宫有什么男女大防?”
说着,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把推开我,大笑了起来。那是怎样绝望的笑声,我只知道自己的心生生被这笑声震碎,化成千万的碎片。
笑够了,她带着泪水站在我面前,缓缓褪下华美的宫装。
“更衣吧。”
冰冷的三个字成了她身上的铁甲,保护她再也不会受我的伤害。
我替她披上锦绣衣裳,触到白瓷般细腻的皮肤,贪婪,战栗,亦或是丑陋,在她面前无处遁形。
【六、与君绝,江水涸】
天祈八年夏,蝉声最急的时候,熹帝移驾戚山避暑。
行宫建在戚山半山处,曲水环绕,清晨时可见云雾缭绕,日暮有霞光万丈。景色虽好,却比不过山顶处视野宽阔。只是山顶险峻,风大寒冷,众人往往失了游性。
晴鸢求了熹帝几次,终于得到了去山顶游览的机会。不出三日时间,山路扩宽,山顶搭上了成排竹屋,等待着最尊贵的游人到来。
有侍卫暗中保护,有三四亲信跟随,晴鸢和熹帝做寻常百姓打扮,一路徒步爬山。她说,这就像一户普通人家的恩爱夫妻出游。熹帝宠溺一笑,说他们看似寻常,却带着一群不寻常的家仆。晴鸢的视线只在我身上停留一刹那,转身投入熹帝怀抱,撒起娇来,臣妾现在脚软得很走不动了,能否挑位不寻常的家仆把臣妾背上去。
熹帝再宠爱一个女子,也不会让她爬到自己背上,随行的侍卫自然也不合适,顿了顿就指了我。
沿着石阶缓缓向上,晴鸢揽在我脖颈间的胳膊越来越紧,她凑到我耳边轻声说。后悔自己没有吃得多一点,最好身材臃肿能把我压死也好。说着,自顾自笑了起来。
熹帝回头,问什么事这么开心,她说是看见林子里有只刺猬背上站着一只青鸟,好笑极了。
青鸟怎么到了刺猬的背上,熹帝也觉得好笑。
只有我笑不出来。天上的飞鸟和终生只能在地上爬行的刺猬,本该没有交集的它们偏偏有了交集,青鸟在刺猬的背上被刺伤,刺猬却怎么也碰不到在它背上的青鸟。这是一种折磨,是青鸟在宣泄对刺猬的恨意。
“你既然不能许我承诺,为什么要把我从天上骗下来。”晴鸢在我耳边轻声道。
“你看那林子里,青鸟扑扑翅膀,离开了刺猬的背。”我看着不远处茂密的林子,告诉她。
“那是青鸟出去觅食了,带着受伤的翅膀,它只能踉踉跄跄走着。不过,你瞧,它不是又飞回来了么。”有天雨落下,湿了我的脖颈。
竹舍里,晴鸢和熹帝过了两天神仙眷侣般的日子。第三天晚上,熹帝却对着她发怒了,带着侍从连夜下山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猜想两人该是像寻常夫妇一般吵架了。我还留在山上,可见熹帝还是记挂着她的。
推门进去,晴鸢半躺在软榻上,披着锦被,如墨长发倾泻而下。
“他走了么?”
我走过去,对她点头示意。
“你说我们的陛下还真像个小孩子呢。”
我不懂她的意思,直到她从锦被中取出几枚竹骨,上面沾着破碎的绢帛。
“我说要来这戚山最高的地方放纸鸢,他答应了我,却要放我亲手扎的纸鸢。这本是成双成对的呀,我不能给他,他就把它们毁了。”
鸳鸯纸鸢,我站在那里,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她深深吸了口气,手颤抖起来:“你说我是不是很傻,她们争相追求的恩宠,我为什么这般容易就丢弃了。”
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罢了,你出去吧。”
我浑身绷紧,听见她的吩咐分毫也未动。
“卫枳,我多想从未遇见过你,即使看遍天荒地老的孤独,也宁愿只身一人。”
因为一旦遇见你,我便注定化作一把利刃,伤我,更会伤了你。
从戚山回来后,宫人都在议论沈婕妤要失宠了。
而晴鸢果然就此消沉,面圣的次数越来越少,熹帝似乎渐渐遗忘了她。只有我清楚,万人之上的他批阅奏折至深夜,会发出一声长叹,起身从匣子里取出一枚残破的纸鸢,破碎的绢帛上隐约可见鸳鸯戏水的纹样。
锦绣宫渐渐冷落,晴鸢仿佛不在意,只在那里日日夜夜扎着纸鸢。绢帛上绘着鸳鸯戏水,绘着春燕衔泥,宫人都说,那是沈婕妤在祈求上苍让陛下回心转意。说着说着,不由嗤笑她,若是这样的方法管用,后宫中哪里还会有失意的女子。
失意吗?她笑了,白皙的手指被竹骨刺伤,殷红的血染上还未描绘图案的白绢。
无论怎样风华绝代的女子,碰上了情之一字,也只是痴人。
我只是站在宫墙的角落里看着她,看着她或悲或喜,然后心中染上她的情绪,却不能陪着她哭笑。
【七、朱颜减,鬓生霜】
天祈十二年冬,还未等到来年的春天,熹帝染上重病再也没起来。
早些年被酒色掏空了躯体,即使还有什么雄心壮志也无从施展。我同我这一生效忠的主人做最后的诀别,他让我取过一个匣子,取出里面的东西放到怀里,浑浊的眼里终于有了光辉。
他不知道,我们这对主仆都有这样一个视若珍宝的匣子。
他说:“朕如今没什么放不下的,只有一个女人,她明明在我身边,我却好似从未靠近过她。”
“卫枳,”疲惫的声音染上狂热,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你说朕要是让晴鸢为朕陪葬,她永生永世都会陪着朕,终于一天会只属于朕一人的吧。”
熹帝死前最后的旨意,是要我杀死晴鸢为她陪葬。
身后跟着手持酒壶的宫女,我走进了这座荒芜的锦绣宫,冰冷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
晴鸢一身盛装,精心打扮一番,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早就知道我要来,一直在等待着我。
真的是许久未见了吧。
我俯身行了一礼:“娘娘可否赏脸……”
她看了那酒壶一眼,笑着打断了我的话:“总管可是受了圣命来赐酒的?”
不待我什么,她径自从宫女手里取了酒壶,冲我招呼一声:“来,陪本宫喝一杯吧。”
屏退宫人,她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轻轻摩挲着杯沿。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嘴角一抹浅笑,她的视线投向远方,“我十六岁的时候还在瑞和园养些花草,直到遇见了你。”
这么多年后,当她第一次提起当年的事,那些记忆仿佛就在昨天。
“当时我听说侍卫大哥死了,心像被生生掏了出来,觉得是自己害了他。一个不知好歹的丫头说喜欢他,害得他为难,才会在执行任务时被人杀了。后来,我就一个人在那院子里怀念,直到遇上了陛下。于是,他成了我这一生恨上的第二个人。”
她一手举起酒杯,一手指着我:“我恨的第一个人,是你。当你领了旨意来册封我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这一生会被你毁了。”
清酒入喉,烧了起来。晴鸢手中的酒杯落到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晴鸢,你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欠你的,我卫枳会还回来。
那壶酒里有迷药,等你醒来就会离开这深宫。你不该被锁在这里,应该飞出这九重宫阙。
我从袖中取出陛下所赐的毒药,掺入酒中服了下去。
青鸟展翅飞翔,地上的刺猬见到那样美丽的身姿,向往青鸟,也向往飞翔。只是刺猬没有翅膀,不能陪伴青鸟。即使卑鄙的留住青鸟,刺伤了青鸟的翅膀,青鸟也从不属于刺猬。
【八、乘黄鹤,迷蝴蝶】
天祈十三年初春,熹帝殁,亲信卫枳感念帝恩,自尽于宫中,随葬王陵。
没有人知道失宠已久的沈婕妤为什么会在宫外出现,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又回到这宫里,主动请求为先帝送葬。
唯一的要求,是让她生前所扎的纸鸢进入王陵陪葬。
王陵中,厚重的石门落下,尘埃模糊了那女子的身影。
最后见过她的人说,她是笑着的,倾城的笑,仿佛能刻进石头里,成为守候这王陵的永恒的美。
鲸脂做的烛,燃烧千年,流了千年的泪。
没有人知道那个名叫晴鸢的女子,洗尽一身铅华,走过长长的甬道,缓缓躺在爱人身边。
没有人知道这是一个生不得同寝,死才得同穴的凄美故事——
除了那些葬在他俩身边的纸鸢。即使只剩残骸,风未动,也仿佛万千蝴蝶展翅欲飞,飞向烂漫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