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究竟是什么:读《危险的关系》

时间:2015-04-02

1999年的美国电影《危险性游戏》(Cruel Intentions)给我印象很深,因为大概是首次看到这么明晃晃地赤裸戏弄人玩弄人的情节,无法理解这一对身出名门的兄妹竟能歹毒无聊至此。这本《危险的关系》总算替我解决了这么多年的疑惑——原来电影是在翻拍18世纪末法国作家拉克洛的小说。时代退回两百年前,在18、19世纪的贵族社交季背景下,百无聊赖无所事事的上流社会以玩弄人际关系为乐,彼此猎艳打赌炫耀,这才在情理上解释得通嘛。

在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的版本“导读”中,书评者小白说“危险的不是动作”。通过介绍拉克洛的创作背景和其作品中反复出现的牌局暗示,小白指出真正危险的是阅读本身: “《危险的关系》中的一百七十五封信... ...诱惑读者步步深入这场危险的游戏——阅读本身岂不是‘危险’的?阅读这样一部‘道德败坏’的小说岂不是危险的?”

的确,《危险的关系》名义上声明这本书是“为了教育别的社交圈子而发表的一个社交圈子的书信集”,但这些书信的最大力气都花在描写种种名流绅士淑女们究竟是怎样一点点在色诱面前道德崩溃的。人物们的最终结局不能不说是吻合道德规范的恶有恶报,可但凡读过几本书的人都看得出来,那结局才不是文字的重点,真正闪光的是邪恶与道德的一次次交锋,那些惊世骇俗的无耻言论,怎么一次又一次战胜道德禁锢,勾起人物和读者心底的潜伏欲望。而欲望,在人性尚未解放的年代,就是伊甸园里那条不道德的蛇,就是社会叛逆秩序崩塌的前奏。

书里最坏的人物当属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这位寡居的年轻上流贵妇在第八十一封信中向她的竞争对手德·瓦尔蒙子爵阐释了她的人生哲学。如果不考虑她玩弄其他女性/男性为乐的卑劣行径,梅尔特伊侯爵夫人的处世原则可说具有女权解放的先驱意义。她擅于观察,不断求知,不把自身幸福依附在任何男人身上。她清晰地意识到了男女在社会地位和行为准则上的不平等,不齿男人用爱情的枷锁来控制女人,故而选择玩弄貌似厉害的男人。她说“我生来就是为了制服你们男性,给女性报仇”。当然,梅尔特伊侯爵夫人如此手段高超,到最后还是败在了“虚荣”这个陷阱里。我只能想象这是因为作为绝顶高手的她依然太过寂寞了,她只有瓦尔蒙子爵这一个知己、对手,她需要听众,还没达到“真正彪悍的人生无需解说”的高度。但无论如何,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这些超越时代的女权思想,我觉得才是书里真正“危险”的言论,哪怕放到今天的时代。

瓦尔蒙子爵的猎艳和梅尔特伊侯爵夫人的冷血原则比起来还是段位低了好几级。当然他不爱一张白纸的纯洁处女,而更享受征服道德贞洁的已婚少妇,这比一般单纯追求美貌的猎艳者还是多了很多情趣。我始终也没读明白他最后为什么对猎艳对象的失去悲痛欲绝,我不认为他是真正陷入了爱情,因为这爱情的对象,古板而内心激烈挣扎的都尔维尔院长夫人实在无趣,用今天的流行语来讲可谓“贱人就是矫情”——她是个可怜人,在精神思想的层次上完全不是狡猾的瓦尔蒙子爵的平等对手,即使二人结合,瓦尔蒙子爵也很快就将失去兴趣,另谋别艳。

其实《危险的关系》这本书的情节本身放到今天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已然有点太过单调,十八世纪的猎艳过程描写也完全称不上香艳;但令我非常惊异的一点是这些书信语言的丰满和优美,对情景描写的细致与细腻。我不得不数次赞叹,法国人可真能说啊,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都能翻过来覆过去地变成绵绵情话。比如在第四封信,瓦尔蒙子爵首次出场,回应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要他离开姑母家(也就是都尔维尔院长夫人处)回到巴黎去勾引初入社交界的15岁少女的请求,他拒绝并解释的开场白是这样的:

“您的命令很有吸引力,您下达命令的方式更加动人,简直叫人开始喜爱这种专横的态度了。您知道,我屡次为不再是您的奴隶而感到惋惜,尽管您说我是个狼心狗肺的人,但我总是心情愉快地回想起您用更甜蜜的名称称呼我的那段时光。我甚至常常想重新配得上那些名称,并与您一起,最终为世界提供一个忠贞不渝的典范。可是我们受到更大的志趣召唤;不断征服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们必须服从这种命运。也许在这种生涯结束的时候,我们还会相遇。因为,我这么说请别见怪,我那如花似玉的侯爵夫人,您至少步调一致地跟着我。”

啧啧,瞧人家这不吝言辞又逻辑清晰果断的恭维法!在那个没有电视电台网络的时代里,语言和文字就是情感的全部媒介。一个男人在追求女人时竭尽所能把美丽言辞付诸对方的疯狂劲儿还真是带着滚烫的温度,而一个女人在半推半就欲拒还休时罗罗嗦嗦左摇右摆的羞赧情态也着实可爱。要说拉克洛的这本书真正厉害在哪,我觉得那就是他透过不同人物之口使用这些语言的万千细节,那种喋喋不休的耐心劲和在言语中冷静甚至冷血稳步推进情节的大将之风。这耐心和沉稳背后凸显出的是一位作家置社会道德风范于不顾,信任并沉迷文字的任性。后来读译者叶尊对《危险的关系》的现代解读,得知拉洛克乃军人,法国大革命时还参加了雅各宾一派投身政治,这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这些书信的确都透着写作者对文字强烈的血性热情,他不仅描写外在的两性禁忌(以当时的文字尺度而言),更要彻底解剖人内在的心理和道德禁忌。

危险的究竟是什么:读《危险的关系》
这巨大的执拗的热情,便是文字的最危险处,同时也最迷人。(《危险的关系》书评/艾小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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