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江广播站,下面播诵通知,下面播诵通知,供港猪收购消息,XX月XX号上午胜江食品站收购供港猪,供港猪要求:头尖,身长,脚高,肚吊,四腿丰满结实,健康无病。。。。。”广播里又传来了,拌有严重胜江口音播音员的胜江普通话。知道过几天又到了可以卖猪的时候。
那个时候,各家各户都养着一头或者两头猪,一年到头,也就是卖猪时,能见到一笔最大的巨款。所以,各家各户也是盼着猪快点成长,能卖出一个好价钱。那时候的猪也很可怜,没什么吃的,一把野菜一勺水,加点粗糠已经算是开洋荤了。所以那时的猪,长得很慢,半年下来也就百把斤重。家家都养猪,野草都成问题,听大人们说,那个时候,为了能养活猪,最远到东关来拉革命草,(革命草据说是外国引进的草,生命力极强,以前作为猪吃的食料草,但现在各家各户不养猪了,革命草堵塞河道,成为河道杀手)。为了拉革命草,天不亮就要出发,从我们村里到东关有七八十里路,那个时候都是靠走路的,因为天不亮就出门,也可以说是后半夜就出发,空车去还好一点,回来时慢车,而且是上坡路,走的就相对慢多了,回到村里已经是晚上了,可想而知的辛苦。
话说我们远房公公去拉革命草的笑话了,这一天阿林公,也是天不亮和别人一起去东关拉革命草,出门还不远,阿林公想到拉草回来时的辛苦,叫大女儿去托潭替他拉一阵。想到这里站住了照自己家的方向喊了一声:“阿珍喂,看来侬下昼头来接偶几步。”又走了百十来米想想自己能行的,又照自己家的方向喊:“阿珍喂,我看随伊甮来接个:”。后半夜村子里还是很安静,这样一喊能听得很清楚。到了托潭阿林公想想还是要让女儿来接的,在托潭的村子里看见熟人了,就托人带信下午叫女儿来接她几步。走到庙下又托人带信叫女儿不要来接了。就这样一路行来托人带信。一会要女儿来接,一会叫女儿不要来接,思想很矛盾啊。这话题后来经常被人说起。后来年代里阿林公打麻将时,还有人借此发挥一下。:“阿林叔,偶看格只牌随伊打还好,”另外一个帮腔:“偶看还实覅打还”。“嗬哟,随伊打还:”“嗬哟,随伊勿打”。在取笑他举棋不定,阿林公会说:“倷帮无大无小的。。。。”。
赶在今天卖猪的,一大早就起来了,煮上一大锅白米粥,加一点盐花,给猪吃,让它吃的饱饱的,增加一点份量,吃饱了能重个一二十斤吧。也算是猪最后的告别大餐,也是猪为主人家做的最后一点贡献,满满的一猪槽,猪儿平时难得吃上这么好的大餐,拼命的噗噗噗的一个劲地吃着,肚子吃的滚圆滚圆。
今天要卖猪了,头一天会商量好。有的手拉车,不过当时手拉车很少,有的把四个猪爪捆起来,中间一根抬杠,有的用大畚斗对抄把猪抬去。我家叫了堂叔帮忙抬猪去卖,刚好今天是星期天,我也屁颠屁颠的跟着老妈和我家堂叔的后面去庙下。一路上时而能看见抬着猪,或者拉着猪的,时而的远处传来猪的叫声,都去卖猪。虽然抬着很累,但眼见猪卖掉就变钱,手头一下子能宽裕一点。身体上的那个累也不觉得什么了。一路上歇歇停停,一个小时候后就抬到胜江食品站了。
庙下是胜江公社的所在地(以前叫公社,以后叫乡)是胜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到了这里明显人很多,热闹很多。各村各堡的有猪卖的,都集合在这里了,看见熟悉的认识的。都会问候一下,脸上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之情。我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可谓是见了大场面了。老妈嘱咐我站在食品站大门口不要走开,她和堂叔抬着猪进去。我就站在大门口看,看见一个男人在骂猪:“只瘟猪,抬到就撒,再憋憋,过了秤撒煞啊随侬。。。”我还以为是骂谁呢?原来是骂猪,只见猪拉了一大泡的屎尿。“哎,这一大泡屎尿,好些分量哦,几块洋钿逃特起哉”。不一会,老妈他们走出来了,手里攒着钱。一只猪卖了五十来块钱,算是不错了。
这里有一个胜江最大的购物中心:胜江供销合作社。卖了猪的差不多都要去里面,手头有钱了,可以购置一些日常用品什么的,所以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老妈给堂叔买一包香烟,感谢他辛苦的帮忙抬猪。
卖了猪多数人是开心的,因为一年到头,也没有几笔大额的现钱啊。有了这笔钱,扯上几尺布,一家大小一年到头也穿不到新衣服,有了钱可以做新衣服。也可以买百雀羚、头油啊,可以让自己漂亮一点嘛。总之有钱是好事情啊,有钱走路也是气宇轩昂。
供销社大门口有一爿馄饨店,很小的,很简易的,三面用竹子做的墙,一面靠着供销社的围墙,面朝东的一方,中间有一个用杆子撑这的窗口。窗口里放着一个蒸笼盒,冒着热气,里面是馒头和包子。旁边紧挨着的一扁筐的诱人的油条,根根黄亮。今天是个好日子,老妈也慷慨一回,走进这个“大酒店”。里面有三四章方桌,坐着几个人,在吃馄饨。“拨伢来三碗馄饨”老板一看有客人进去,应答:“稍微等等,倷先坐下来。。”只见老板一手拿了一根一头尖尖的竹签,一手拿着一张包馄饨的皮子,熟练的包着馄饨。我是第一次看见馄饨,不免好奇。凑过去看,老板拿竹签的手,在一堆肉馅边上,嗖嗖嗖弄几下,往左手皮子里一塞,左手大拇指一按,一个馄饨算是好了。我看着心想,这么一点点馅啊,多一点嘛。塞牙齿缝都不够。就这样不一会,馄饨包好了,老板数了一下,一碗几个馄饨,然后下锅。碗里放上盐,弹上一点味精,一点猪油,一点葱花。就等馄饨开了。一碗,两碗,三碗。都来到桌上。“哇!太香了,”我是迫不及待的拿着调羹往嘴里塞,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突然,外面有人在吵架了,原来是两夫妻。刚买完猪,老公是急着要去还债,老婆呢看着一家大小没衣服穿,总想扯个几尺布回去,就这样你要这样他要那样,刚到手的钱,转眼就成了别人的钱了。那个时候这样的人家还是很多的,日子难过啊,东借西凑的度日,就靠着卖了猪还还债啊。老婆看着老公拿着钱运去的背影,是气急败坏无奈的坐在地上,顾不得斯文了嚎啕大哭:“可怜呐可怜啦,,啊呀偶个命乃个有嘎苦啊!嫁拨侬个死尸,扭一日好日脚过啊。。。。”听着像唱戏。
如今,不管怎样困难,总归没有那个时候的苦了,养猪也成为了过去词,一般的人家都已经是衣食无忧,成天的想着吃什么好呢?吃什么都觉得不香,没有了能咬一口油条的高兴半天的快乐,没有了能吃上一碗的馄饨而兴奋的感觉。远去的馄饨油条,只有在记忆里寻找着昨天的故事。
2013-8-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