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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不记得火车站什么时候被翻修过,广场大了很多,人也熙熙攘攘的多了很多,和十年前相比---十年前,子君和涓生正准备结婚,那时候俩人手拉着手跑到火车站买去杭州的票,去杭州度蜜月是少女子君的梦想,可以一看票价,子君说算了吧,窗帘还没买呢,涓生说窗帘以后再买也可以,蜜月可是一辈子只有一次,涓生的坚持让子君更坚持,因为从涓生的坚持中,子君感觉到涓生的爱,有爱那里不是天堂呢,子君眼里的临海已经成为她梦想中的杭州,她坚决果断的拉着涓生回了家。
家与天堂,如今跌落尘埃,碎了一地,子君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两个红红的眼泡,售票员拖着长鼻腔问她“去哪儿”的时候,她忽然不想去杭州了,也许应该回家,和涓生好好谈谈,也许……,售票员没涓生那么好脾气,后面排队的人更着急,“大姐,你们想好去哪儿我先买行不,我那车快开了!”,子君最恨别人喊她大姐,我有那么老吗!售票员是个50岁的胖女人,用凶恶的看阶级敌人的眼神儿看着子君,“去哪儿啊?不买就让开!”子君像个迷路的小孩子似地被阶级敌人们审视围攻,她的心底委屈和愤怒抗争般的喷涌而出,大喊一声—去北京!
胖售票员得胜似地把票甩给子君,那神情似乎在说北京也是你能去的!
子君从未到过北京,她这辈子去过的最最远的城市是省会,那还是单位安排她到省会的大学学习,上车有人送,下车有人接,吃住不用愁,当她经过火车上十几个小时的冷静之后,已经发觉自己在冒一个平生从未冒过的巨大危险,她对北京一无所知,一个人也不认识,脑子里唯一与北京有关的知识是小时候唱过的《我爱北京天安门》,可这时候,一切已成定局,北京到了,就在火车站的大门之外。
胖售票员无疑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伟大的首都确实不是子君这样的良家妇女应该来的地方,庆祝元旦的花花草草并不能帮助她找到一张可以睡觉的床,大旅馆住不起,小旅馆没工作证介绍信没身份证不让住,子君茫然的从一家旅馆转战另一家旅馆,开始跟服务员吵,后来跟旅馆的经理磨,都没用,伟大首都的服务业就是不买她的账。
她实在受够了,对家里那张舒服的大床的思念压倒了一切的愤怒和委屈,她决定回家去,可这时的子君又累又饿,实在走不动,就在街边买了一份儿盒饭一瓶矿泉水,席地坐在地铁站的出口,就着地铁里吹出来的裹着油漆味儿的热风吃起来。
那是子君一生中吃过的最香的盒饭,她从来不知道盒饭可以这么好吃,还有矿泉水,居然是那么甜,地铁里的热风中,也不全是油漆味,隐隐约约,还飘过来吉他和歌声……
“第一次偶然相逢,烟正蒙蒙,雨正蒙蒙,第二次偶然相逢,烟又蒙蒙,雨又蒙蒙……”
和高凌风一样的嗓音,但是更为沙哑和低沉,也就更难能打动子君破碎的心,她的眼泪,像汩汩而出的泉水,漫过脸颊和脖子,一直流到衣服的前襟上。子君不记得那天自己哭了多久,眼泪流了几公升,后来听麦子说他看见子君的时候,子君的的确良上衣前襟儿已经湿透了,里面的胸罩隐约可见,胸罩下一对软乎乎的咪咪简直呼之欲出,所以他指天发誓是子君勾引他的,那一对呼之欲出的咪咪让他的老二立刻硬起来,在这之前,老二已经昏睡百年。子君骂他无耻,说他不是阳痿就是搞不上女人,反正肯定是“性饥渴”。
说完“性饥渴”,两个人都愣住沉默,子君口中从来没蹦出过这么黄色的词儿,虽然结婚十年,性一直是她和老公之间不得不做,但是只能盖着被做的一件事儿,即便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讨论过任何与此有关的细节,她惊诧于着10个小时自己的变化,10个小时之前,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想象自己会坐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出租屋里谈性,子君不由的面红耳赤。
在那之前的十个小时,正在地铁里卖唱的麦子看见一个哭的山呼海啸的女人慢慢的走向他,这个女的看起来年纪不小,蓬头垢面,手里提着个双肩背的大包。流浪多年,几乎跑遍中国版图上大部分城市的麦子,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听众,他面前的铁皮盒子里,装过最大面值的钞票是十元,可这个女的,掏出了一张红色的百元,麦子像看见UFO一样看着那张百元钞票落下来,路过一对呼之欲出的湿乎乎的咪咪的时候,麦子就忘了那张钞票。
子君本来没打算和麦子走,她撂下百元大钞之后,麦子说你你你……麦子平时并不结巴,麦子说你给这么多钱,就可以点歌了,子君说好,就点你刚才长的那首《烟雨蒙蒙》吧,子君把背包靠墙一放,自己倚在边上听麦子一遍接一遍的唱《烟雨蒙蒙》,这回子君不哭了,而是慢慢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