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善良是人心和人心之间的等号
朱成玉
这些年,妻子一直坚持助学,可是我发现,她喜欢“收礼”。总是很欣然地接受那些被帮助的孩子隔三岔五送来的一些小东西,有时候是一副手工编织的线手套,有时候是一些新鲜的蔬菜瓜果。对于我的不解,妻子解释说,她这样做完全是从那些孩子和他们的家长角度去考虑的,因为只有接受了那些礼物,那些被帮助的孩子和家人才会不觉得有那么多的亏欠。妻子说自己就是被人一路帮助上了高中读了大学才有今天的,毕业后多次去寻找那位爱心人士,想表达一下谢意,可是直到今天,也不知道那个帮助自己的人是什么样子,这让妻在心里一直有种背债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一直比别人低矮。妻说:“拒绝回报也是一种伤害,给人一个说声谢谢的机会也是善良。”
妻子好客,几乎每到周末都会请朋友们来吃饭。朋友们每次来也都不空手,有带啤酒的,有拿水果的,还有带着自己酱好的熟食的。条件好的,妻子倒不放在心上,有条件不好的,妻子就有些过意不去,再三嘱咐不许带东西过来。
又到了周末,妻子一如既往地张罗着饭局。一边忙活着择菜,一边给朋友们打电话。在给老王打电话的时候,妻子竟然向人家索要起东西来:“听说你们矿上的面包好吃,你来的时候给我捎两个,我尝尝。”我听到电话那头欢快地应着。
我不禁埋怨起妻子来,“你让人家来吃饭,怎么还主动管人要东西啊?”
妻子说:“老王是好面子的人,每次来都不空手,他条件不好,家里老人还生了病。我就是怕他买东西来,才让他给我带两个面包的。最起码,矿上的面包不用他自己花钱。”
我这才理解了妻子的良苦用心。她是在人心与人心之间,找一个平衡的点。
大街上,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的女人和一个穿着破羊皮袄的男人擦肩而过,男人看了一眼这个高贵的女人,迅速低下头去,匆匆而过。女人呢,也看了一眼这个卑微的男人,然后把头抬得更高了。
他们都感觉到了不平等,差距万千。一颗心在沟壑里,一颗心在云层上。
一个老人在他们擦身而过的当口,重重地摔倒在地,他和她几乎同时回过头来,并毫不犹豫地奔过来。老人昏迷不醒,男人进行着一些简单的急救措施,而女人则是快速拨通了120急救电话。救护车很快到了,老人被送往医院。
他看她,没有再低下头。她看他,没有再高昂头。彼此微笑着,两颗心不再高低不平,那一刻,两颗心是平等的。
有时我在想,是什么造成了人心与人心之间的不平等,有了左右尊卑,有了鱼龙良莠,表面上看,是社会地位,是金钱名望。富贵往往可以把一颗心抬得很高,高不可攀。同样,贫穷往往也可以把一颗心拽得很低,低到尘埃。
可是当一颗心有了善意,就一切都不同了。富贵的人,心上若生了善良,那颗心就想去亲近泥土,自然就会往低处来。贫穷的人,心上若有了爱,那颗心就会向着阳光生长,自然就奔着高处去。就在这途中,人心和人心相遇了,在一个平等的地方,握手寒暄,仿佛他乡遇了故知。
所以,只要怀揣着善良,不管那份善良是大是小,它都是人心和人心之间的等号,一座可以走进彼此的桥。
注:此文发表于《做人与处世》2014年3月(上)
二、善良的蛋糕,你吃过吗
朱成玉
岳父过生日,妻子嘱咐我,一定要买一个大一点的蛋糕,那样更喜气一些。
我拎着那盒大大的精美的蛋糕去往岳父家,看到脚上的皮鞋脏得不像样子,就在一个修鞋摊儿前停了下来。擦皮鞋的是个孩子,旁边还有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看来是父子俩,老的负责修鞋,小的只管擦皮鞋。
他们的生意还不错,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不时有人停下来,坐到孩子对面,让孩子擦擦他们的皮鞋。那孩子大概只有八九岁的样子,但擦皮鞋的功夫却挺地道,在客人的皮鞋头上,常常能映照出他留着汗水的笑脸来。客人们也都挺喜欢他,常常会多给他几角钱,让孩子买个冰淇淋什么的,可孩子舍不得买,把钱都放到了父亲的钱袋里。“怎么不去买个冰淇淋呢?”我问他。他说因为家里还有一个生了重病的母亲,他要把钱都攒起来给妈妈看病。这个懂事的令人心疼的孩子,让我的心立时跟着难过起来。想想自己家的宝贝,锦衣玉食地供着,哪里受过半点委屈。一样的孩子,却是不一样的命运啊。
在给我擦鞋的时候,我看到孩子的眼睛时不时地盯着我那盒蛋糕看,并不停地咽着唾液。我知道,孩子一定是馋了,可我不能切一块给他,因为那是岳父的寿糕。
看着来来往往的那些背着书包的孩子,他的脸上常常露出羡慕的神情,我听到他父亲在旁边安慰他说,等把你妈的病治好了,就送你去上学,让你也背上那好看的书包。孩子就笑了,为了那个梦想,像只小鸟找到了虫儿般欢呼雀跃起来。
留下几个硬币和几声叹息之后,我转身走掉了。可是没等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孩子凄厉的哭声。我回头看去,是那个修鞋摊上传来的,旁边围了一大群人。我急着赶回去看个究竟,看见了几个城管人员正在那“管理”那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因为他们弄脏了城市的地面。原来,孩子在空闲的时候,竟然用废弃的鞋油在路面上画了一幅画。城管人员要他们交罚款,那男人拽过孩子,一顿打骂。城管人员看他下手挺狠,有些看不过去,就对他说,别打孩子了,以后注意点就行了,这次就算了。
城管人员走了之后,那男人搂过孩子,一个劲地说着道歉的话,其实他只是在给那些城管们做做样子,他也舍不得打自己的孩子。他问孩子在地上画了什么,孩子一边抽噎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说:“是一个蛋糕。妈妈早上说今天是我的生日,让我早点回家。我想要个很大很大的蛋糕……”
那个男人哭了,一个劲儿地抽着自己的嘴巴。
我把这件事情说给妻子听的时候,妻子埋怨我没有把蛋糕送给那个孩子。岳父也听到了,他让我陪他找到了那个孩子。当他把手里的蛋糕递给那个孩子,对他说“生日快乐”并老顽童一般做了个鬼脸的时候,我看见孩子的眼神里写满了惊愕和兴奋,那是孩子们在看魔术表演的时候才有的眼神,他把岳父当成了一个魔术师。
我要去蛋糕店再定做一个生日蛋糕,岳父阻止了我。岳父对我说,“你不觉得我们好像已经吃过那蛋糕了吗?”“是的,吃过了。”我顿有所悟,连连点头说,“而且很好吃,很甜。”
我们知道,那天我们必须把那盒蛋糕放到那孩子的手中。因为只有放到那里,它才是精美而甜蜜的,而如果放到了我们的餐桌上,那蛋糕就是黑色的,就像地面上那滩黑色的鞋油。
那一天,阳光明亮,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到处传递着幸福的味道。我和岳父并肩走着,我很庆幸自己的影子能和他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因为那影子里有善良的暖意。而善良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他们会时刻指引着我们,朝着幸福的城堡进发。
【创作谈】
这篇文章的灵感来自于报纸上的一则新闻:一个城管因为一个擦皮鞋的孩子用鞋油在路面上画了一个蛋糕而遭到痛打。当时我想,这则新闻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令人心酸的故事。比如那孩子为什么要画一个蛋糕?仅仅是因为他嘴馋了吗?慢慢地捋顺这个思路,就想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传递善良的故事。
所以,写文章的灵感无处不在,只要你肯用心去寻找、去挖掘和思考。有时候一则小新闻也可以为你点燃灵感的引捻儿,继而水到渠成地完成一篇文章。
注:此文发表于《语文周报·中考读写版》2014年第5期
三、画在手腕上的表
朱成玉
小时候,由于个头过于矮小,那份自卑让我的性格变得孤僻内向,一个朋友都没有。父母担心我长此以往,会得忧郁症,所以变着法儿的想让我走出家门,和邻居家的孩子们去玩耍。
有一天,父亲故意把我带到门外,然后偷偷地把家门锁上,借故有事先离开了,让我自己先玩一会儿。那些孩子们过来招呼我和他们一起玩儿,我却觉得他们浑身脏兮兮的,没搭理他们,他们把我当成了怪物,对着我指指点点,说一些难听的话。
我气急了,捡起地上的石块儿向他们扔将过去,砸到了其中一个小孩的头上,鲜血直流。
受伤孩子的家长找上门来,与父亲理论。父亲自知理亏,小心地陪着不是,说着软话,并赔偿了不少医药费。
我懦懦地蹲在墙角,等着父亲的责骂。可是父亲并没有责怪我,只是,我听到了他很沉重的叹息。那两声叹息,就像两根毛线,缠到一起,纠结出一个无法解开的疙瘩。
我是一个问题孩子。我也想打开自己的心,可是我做不到。我害怕这个世界,害怕大狼狗,害怕闪电,害怕陌生人的眼睛,甚至害怕,自己的影子。还是家里安全可靠,我宁愿锁上房门,让自己独处。
老师来家访,对父亲说起我,“哪都好,就是太孤僻,太不爱说话了,几乎从来不与别的孩子交流。”
老师没有“灵丹妙药”,父母亦无计可施,叹息的声音越来越沉重。而我并不想成为他们的负担,所以很用功地学习,成绩在班级里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的,这多少让父母得到一些安慰。
生日的时候,父亲破例给我买了一个礼物——足球。对于我们这个穷困家庭,这真的是一个很奢侈的礼物。我却表现得不那么惊喜,因为足球要好几个人踢才好,而我只有和我自己的影子踢,现在,我已经不再怕我的影子了,它是我唯一的好伙伴。
父亲的良苦用心我倒是懂得,只是我很难走出拥抱世界的第一步。父亲开导我说:“个子矮怕什么,别说你还会长身体,就算不长了,就这么高了,也不代表你就比别人差。潘长江还矮呢,可人家没有看不起自己,还说自己是浓缩的精品,成为红遍大江南北的笑星呢。”
父亲拿出一支圆珠笔,轻轻地在我的手腕上画了一块表。然后对我说:“你看啊,这画在手腕上的手表,虽然不动,却不耽误时间在走啊。”
我没听懂父亲话语的意思,父亲摸摸我的头,接着说:“傻孩子,你就是这块画在手腕上的手表,你停留在自己的时间和世界里,不知道外面是何种天气,什么样的景致,我希望有一天,送你一块真正的手表,那样就能和世界同步了。别忘了,这个世界不光只有你自己。你要融进这个世界,才能知道这个世界是多么美好。”
我知道,父亲送我足球,给我画手表,都是想让我走出自己的狭小世界。我想,既然可以不再怕自己的影子,那么也可以不再怕那些活生生的人啊。仿佛被点破了一层窗户纸一样,我开始试着与别人交流。从向同桌借一块橡皮开始,到帮助别的同学讲一道习题,我发现,当我主动与他们交往,他们不但没有排斥我,反而给了我极大的热情,就像那红彤彤的阳光,泼了我满满的一身。我那黑暗的角落,终于金光闪闪。同学们不再把我当孤僻的“怪物”,我回到了阳光里。
终于懂得,不管疼痛还是快乐,都不该一个人。要学会承担和分享,有人与你承担疼痛,疼痛就减轻了一半,有人与你分享快乐,那快乐就成了海洋。
我拿出我的足球,和伙伴们一起奔跑在草地上,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快乐的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原来,世界是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绽放的啊!
又一个生日的时候,家里的经济条件依然是捉襟见肘。父亲依然没有给我买来一块手表。我学着他的样子,在自己的手腕上画了一块手表。父亲看到了,摸摸我的头说:“知道你喜欢,等爸有了闲钱就给你买一块真的。这个假手表,不会动啊。”
“不,爸爸。它在走动,不信你听。”我把手腕送到父亲耳边,“嗯,是在走动。”父亲应和着我。
我们绝非掩耳盗铃,我们真的听到了它在走动,走得不疾不徐,不卑不亢。那是我的脉搏,永远与世界同步。
注:此文发表于《知识窗》2014年第2期
四、蓝是月亮追求的优雅
朱成玉
以前,总是喜欢在夜里打开窗子,看一会儿月亮。那时候看月亮,清湛湛的,水灵灵的,仿佛随时可以滴出水来。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的月亮总是灰色的。是天空不再那么洁净了吧,是浸泡于世俗里的心不再纯粹了吧,又或者,是我的眼睛蒙了一层鸡毛蒜皮的烟火吧。我滴了几滴眼药水,努力眨巴眨巴眼睛,依旧无法把月亮从浑浊里捞出来。
直到,听了妻子和女儿极富诗意的一次对话,我眼里的月亮才变回了最初的蓝。
“妈妈,今晚怎么没有月亮啊?”
“月亮躲到井里洗澡去了。”
“它为什么要洗澡?难道她一直都很脏吗?”
“不,因为它要把自己变得更蓝。”
“为什么要变蓝?”
“因为蓝是月亮一直在追求的优雅(女儿沉默了一会儿,她一定是被优雅这个词给绊住了)。”
“可是,为什么我看到的月亮不那么蓝(这正是我是问题)?
“那是因为你的眼睛擦得还不够亮(令我醍醐灌顶的一句)!
女儿似懂非懂地慢慢睡去,月光从乌云里出来了,透过窗帘的缝隙,慢慢浮上她的脸。女儿似乎感觉到了月光的痒,在睡梦里伸着小手去捉。
妻子轻轻地将孩子放下,盖好被子,慢慢俯下身,亲吻女儿的额头,那样轻,猫一般蹑手蹑脚,仿佛怕惊跑了月光。
我问她为何不把窗帘都拉上,她说,“留个缝儿吧,让月光进来,你看月光多美,女儿一定会喜欢的。”
会喜欢的。在那样的月光里,女儿会看到很多美好的东西。会看到梅花鹿,听到它轻快的蹄子敲击出的乐音;会看到一颗颗小蘑菇,愉快地从地面冒出来,好奇地张望这个世界;会看到静静的湖泊,和那水面上漂着的写满祝福的小纸船;会看到微风中轻轻晃动的灯笼,把黑暗赶得远远……
那一刻,我相信,月光不仅仅浮在女儿的脸上,也定会滑进女儿的心里。“就算你拉上窗帘,月亮也在的。”我笑着对穿着蓝色丝绸睡衣的妻子说,“你也是月亮啊,看,你多么蓝!”
在妻子身上,我感觉到,慈爱,会让一个人变得多么优雅!
那一夜,我梦见一个小仙女,蓝色的精灵。她问我,“喜欢月亮吗?”我说,“喜欢,但是它还有点儿不够蓝呢。”小仙女就捣碎了手中的蓝浆果,用力去涂。我笑小仙女的可爱,“那要涂多久才能把它涂得更蓝啊?”
“直到你爱上这个世界。”她说。
感谢这个梦,感谢梦里的小仙女,因为从梦里出来,我真的爱上了这个世界。
而在此之前,我曾一度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因为白天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让我身心俱疲,无法独善其身,仿佛涌进一个漩涡,只能不停地跟着俗念,随波逐流。但是从此刻开始,直到死去。我相信我看到的月亮都会是蓝色的,清湛湛的那种蓝,水灵灵的那种蓝。
那种蓝,可以洗净灵魂。
回想那个奇妙的梦,回想那个小仙女,我惊讶地发现,她一会儿变成女儿的脸,一会儿又变成了妻子的脸。
注:此文发表于《思维与智慧》2014年2月(上)
五、病入膏肓的灵魂,请对号入座
朱成玉
一提到假币制造者,我的一位同事就会怒发冲冠,不停地叫骂,并不厌其烦地逢人便讲他花了七次才花出去的一张面值十块钱假币的经过,到了关键处,他还故意吊我们胃口,“现在的人都精,可那天卖樱桃的老婆子就没看出来,你们猜为什么?”我们不愿为这种给弱智儿童猜的问题多加思索,可是他的结果真的是很出乎我们意料,他得意地说:“因为那老婆子是个瞎子。”
在那个盲人面前,他的灵魂也失明了。
看过一则短新闻,说两名男子为了不给孕妇让座,竟然在公交车上掏出身份证比年龄。谁岁数小谁给让座。最后,35岁的李先生因为比对方小3岁,成了“失败者”。
38岁和35岁,还算年轻,但是他们的灵魂已经衰老。
几个住户因为小狗在半夜吠叫,吵了他们的美梦,就用汽油将两只小狗活活烧死。母狗就蹲在他家门口守着,一动不动,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就盯着楼梯口看,它是认得人的,我想它是在时刻准备复仇吧。
不敢想象,两只小狗在被烧死的过程中,会发出多么撕心裂肺的惨叫。每一声惨叫,都如同在抽着小狗母亲的筋,拔着小狗母亲的骨,而这惨叫声,又会惊醒多少人的良心?
多少灵魂置若罔闻,仍旧酣睡不醒。
每天去公园散步,锻炼身体,也会取悦心灵,然而公园里并非都是美景。喝得东倒西歪的人,不顾廉耻,对着一面墙或者一棵树就开始释放尿酸,嘴里竟然还哼着歌儿。我替那歌儿难过,一首动听的歌儿,在一个随意小便的醉鬼嘴里哼出来,那首歌便遭了难,音符被绑架、被亵渎;放生者在这边大量放生,贪婪的人在那边不停地捕捞。这些苦命的水族,刚刚看到一丝活的希望,随即又被卷入死亡的网中……
公园修建得漂亮而干净,可是有些路过那里的灵魂,却携带着龌龊的菌。
迟子建在她的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描述过一种“嫁死”的女人,读来令人脊背发凉。
那种女人专门找矿区里下井的矿工做丈夫,然后盼着矿上发生事故,盼着丈夫死掉,这样,她们就可以得到足够她们受用一生的赔偿金。这的确是个发财致富的好门路,有些女人为了让丈夫早日“出事”,大清早的就给他们做了满桌子鱼肉,让丈夫喝个烂醉,用以增加发生事故的概率。
丈夫还没有死,可那些女人的灵魂却已早早腐烂。
同事的父亲去世了,众人皆哀的时候,我们却照常搓起了麻将,照样把脸喝得像猴子屁股。我们竟然在哀乐中跳起了舞蹈!再没有更好的悼念形式了,死亡已不足以让人流泪。一颗心就这样渐渐冷了、硬了,最后,冷成了冰块,硬成了石头。
病入膏肓的灵魂拒绝就医,不信医生信神灵,一边祈祷着自己长寿,一边揣揣不安地计较着、等待着,非要备一具上等棺木不可。
难道,这些就是让眼泪搁浅的世道吗?
最近的梦里,总是莫名其妙地听到列车员在广播里喊着:“本次列车的终点站——炼狱,上车的旅客请随身携带好您的灵魂。”
在梦里看见疾驰的列车载着那些病入膏肓的灵魂,呼啦啦地奔向炼狱之门,那里是医治灵魂最好的诊所。
别挤,病入膏肓的灵魂,请你们对号入座。
注:此文发表于《做人与处世》2014年第1期(一月上)
六、心有牵挂,爱才会扎根
朱成玉
小时候,喜欢玩捉迷藏的游戏,藏到一个很隐蔽的地方,自以为得意。小伙伴们找不到我,就放弃了,结束了游戏,而我浑然不知。天黑了,我怕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正害怕着,远远就听见母亲在大声唤着我的小名儿,我大声地应着。如同鸟儿归巢般向母亲的方向飞奔而去。
被母亲牵挂着,我不担心自己会走丢。
母亲一辈子朴实,没做过什么出彩的事儿。她太过宠溺我们,所以对我们的学习也抓得不紧,始终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使我们这几个儿女长大了也都没有做出一点出彩的事情来。要说母亲最值得我们称道的一件事,就是一天三顿饭很是应时,从不糊弄。为我们的健康构筑了一道屏障。
母亲总是天还没亮就起床为我们做饭,这习惯坚持了一辈子。记忆里只有一次例外,是因为母亲生病发了烧,父亲没让母亲起来做早餐,让她好好休息,结果我没吃饭就去上学了。刚上课没多久我的肚子就咕咕叫了,没办法,也只好忍着。让我没想到的是,第一节课刚下课,我就看见脸色惨白的母亲给我送来了饭盒,母亲还病着,虚弱得很。母亲说她和父亲磨叨了一早晨,惦记我没吃早饭,这一上午得多难受啊。让父亲给我送饭,父亲不来,说一顿不吃饿不死人的。可是母亲的心一秒都不安生,趁父亲不注意,就偷偷溜出来给我送饭。
有母亲的牵挂在,即便饿着,心亦充盈。
成家之后,住进了城里。母亲在乡下,几乎每天都要打电话来,问一些琐事,牵挂的心就像不灭的灯笼,始终亮着。
母亲说,城里人吃的肉都是打了激素的,城里人吃的菜都不是绿色的。这样下去,迟早会吃坏了身子。母亲不放心,就会时不时地给我们送来一些自己种的菜来。
那些都是没上过化肥的小园菜,母亲让我们放心吃。
我说大老远的你拿那些东西干嘛,不嫌累啊。母亲笑着说,不一样的。
能有什么不一样呢?这么多的城里人,天天吃着城里的菜,不也都活得好好的吗?
母亲只是笑,不和我争辩。我把头天买的个头硕大,光鲜可人的蔬菜和母亲拿的菜放到了一起,城里的菜是趾高气昂的,而母亲拿的菜就像乡下来的孩子,低头缩脑,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可是第二天早上就完全变了一番境遇。城里的菜一个个地开始萎靡不振,昨天还粗壮无比的豆芽,变得如同牛毛一样细,就像被打回了原形的小妖。原来那点儿肌肉都是用气儿充起来的。而乡下的菜却和昨天一样精神抖擞。
还真是不一样啊!
母亲说,人和这菜有时候也是一个理儿。有些人的精气神儿是装出来的,有些人的精气神儿是骨子里的。还是多吃点儿乡下的蔬菜好。
母亲的牵挂,就是我生命里的钙和盐,维他命,让我时刻充满了精气神儿。
母亲到了晚年,我们的角色一下子来了个互换,常常走丢的变成了母亲,而寻找的变成了我们这些儿女。
有一次,去公园散步的母亲迟迟没有回家,天已经黑了还是不见踪影。母亲有些老年痴呆的症状,偶尔就会犯病,大脑瞬间短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大家都很着急,分头去找。可是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临近半夜的时候,派出所打来电话,让我们去接母亲。
犯了老年痴呆症的母亲却记住了我的电话号码,让我很是惊讶。
母亲过后说,犯病的时候什么都忘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民警问她我的电话号码时,竟然一下子就说出来了。我知道,那是因为母亲给我打的电话次数实在是太多了,那几个数字已经牢牢地印在她的脑海里,即便是痴呆,也无法把它们磨掉。那一串简单的数字,却是母亲深深的牵挂。
小时候,母亲常常对我说,一个人,有了牵挂,就有了根,就不会走丢了。当时有些不大明白,现在终于体会到了。牵挂是母亲心里最亮的一盏灯笼。心有牵挂,就永远不会走丢。
心有牵挂,爱才会扎根。
注:此文发表于《博爱》2013年第12期
七、不如怜取小清新
朱成玉
阳台上,一抹绿正在慢慢蠕动。我蹑手蹑脚地靠近,指尖儿轻轻地碰触那有些椭圆的小叶子,我猜她一定还没有感觉到我指尖儿的温度,我不敢像那些霸气的阳光,肆意地铺展过来,公开与她调情。我静静地看她,仿佛刚刚从梦中醒来的睡美人,抻着懒腰,伸开手掌,等待时光的尘屑落上去。听着窗外嘀嗒嘀嗒的冰凌化开的水声,安静地数着春天的步子,等待有朝一日舒展自己全部的媚,等待一场盛大的绽放。
与此同时,另一片早衰的小叶子泛着委屈的黄,缩在一角,没人看得见她的黯然神伤。她是被阳光打入冷宫的妃,我甚至听见那些翠生生的绿叶子们在嘲笑她不利的流年。
这花草有衰落有繁盛,衰落了的弯弯转转成无限忧伤,繁盛了的蹦蹦跳跳成无限欢喜。悲观的人把忧伤吟哦了一遍又一遍,那浅淡而低落的小叶子此刻便成了谁家窗口弥散开来的哀怨曲子,零落、残败,恍若转瞬即逝的烟花;豁达的人把繁盛留在眉间心田,纵使看见了那些小黄叶子,也会浅浅笑过,说声,真好,它们可以去休息了。真好,生命就该这样有生有死。真好,零落成泥碾作尘,等待下一世轮回。
世间万事万物亦是如此。不必强求吧,顺其自然就好。
这是这个早上带给我的小清新,一蓬蓬的暖,一蓬蓬的小欢喜在心上跳,如我走过的半世人生里无数这样喜悦的时光一样。
儿时,总是喜欢跟在母亲后面,捡地上的东西。比如一根没燃尽的鞭炮,比如花花绿绿的糖纸,比如随风飘过来的一只红气球。母亲一边呵斥我,一边用她的口袋,替我装着这些垃圾。她知道,我没有玩具,这些我自己制造出来的小欢喜,她不忍掐灭。
少时,喜欢叠纸船,然后跑到小河的上游去,让纸船顺流而下。因为纸船上写着自己喜欢的邻家小妹的名字。倒不是真的想让邻家小妹看到那纸船,那样会令自己无地自容,就像冬天的时候,在雪地上写她的名字,然后又迅速地毁灭证据,仿佛怕阳光告了密。那些时候,一颗心是忐忑的,却也弥散着一层雾样的小欢喜。
长大了,看透了人情冷暖,尽量避开名利场上的刀光剑影,像一个笨拙但倔强的蛹,学会了用厚厚的茧保护自己。却依然有着自己的小欢喜,比如自己动手,研磨一杯芳香四溢的咖啡;比如想到了一句惊艳的诗;比如读到了一篇暖心的文;比如捧着厚厚一本书,怀里揣着热水袋,被书里的情节带着,心一会暖一会冷地颠簸着。不管外面的料峭春寒,不管外面是月黑还是风高;比如此时此刻,网上闲游,恰巧逛到编辑朋友陈敏的博客,觅得灵光一句:何来瞠目大美景,不如怜取小清新!喜极,便顺手牵羊,窃来一用。
生活中有伟大有崇高,但更多的是凡俗的生活,吃喝拉撒、爱欲情仇。在更多的生活表象里隐含着更多的生活情趣。人生能有多少大事,无非是一天连着一天,组成一个平凡的一生。而幸福的生活,便是由这些清新的小美景组成的吧。
与其正襟危坐,不如斜倚窗栏,看云卷云舒;与其殚精竭虑,不如榻上横卧,听花开花落。
注:此文发表于《学生家长社会》2013年第12期
八、疼痛的芳香
朱成玉
母亲在广场上跳舞的时候认识了吴姨,母亲说吴姨是个优雅的有味道的女人,一举手一投足,都不是随随便便的,总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香气。吴姨笑着告诉母亲,她用了香水。“这么大岁数了还用香水,不怕人说长道短的啊?”母亲有点老八板儿,忍不住唐突地问道。
吴姨说:“我的身上啊,太多的药味儿,我只想用这香水驱散一下它们。”母亲这才知道吴姨是个癌症患者,怪不得看上去显得那么虚弱呢。吴姨并不忌讳自己的病情,告诉母亲,自己戴的是假发,头发在化疗的时候都已经掉光了。
母亲感触颇深。回来反复地对我们说:“你们这个吴姨啊,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呢!”
深秋的时候,吴姨去医院做第三次化疗,每天都要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疼痛,不免要哼哼呀呀的。可是一天当中也有难得的一些没有疼痛的时候,那时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在地上来回走动,甚至哼起了小曲。尽管头发都掉了,但她还是不忘爱美的本性。拿出自己以前常用的一种牌子的香水,在自己的床铺上,自己的身体上,都喷洒了一些。屋子里顿时暗香满满,那是一种很名贵的香水,一点不媚俗,那种淡淡的幽幽的香味,很是令人受用,加之下午的阳光,懒懒地照进来,病房里竟然给了人一种温馨恬淡的氛围。
有一次,母亲看见她很仔细地在泡一壶茶,那是一种不知何名的茶,汤色明澈、橙红,滋味醇和、甜润,奇香无比,那种香,是她这辈子都没有闻到过的。
吴姨告诉母亲,那是她的一个朋友从台湾给她带回来的一种茶,叫“东方美人茶”。她说这是一种疼痛的茶,越疼痛,就越芳香。
母亲好奇,回来让我去网上查找这种茶的资料,我看到了这样的解释:茶菁必须让小绿叶蝉叮咬吸食,昆虫的唾液与茶叶酵素混合出特别的香气,噬咬愈甚,香气愈浓。
就是说,这种茶,虫子啃噬得越厉害,焙制出来的茶叶就越是香醇。
还有一种解释很有意思。一旦遭“虫害”,茶树内在生命的光芒,被外在的“刺痛”唤醒,便会调动全部的力量来打一场“生命保卫战”:它的每一条根须拼命扎向土壤岩石的更深处,汲取大地的精华;它的每一片嫩叶更积极地向空间伸展,攫取阳光雨露。能量越来越富足,生命力越来越强悍,历经千灾百难的茶树最后终于有了最甘美的收获。
我想,吴姨配得上喝这种茶,她在喝茶的时候,已经与茶融为了一体。被病痛撕咬着的生命,又何尝不是在烘焙一种芳香!
人生,要经得起疼痛,有时候,疼痛虽然难忍,却也可以把自己烘焙出历久弥新的芳香。
注:此文发表于《生命时报》2013年12月20日
九、青春是用来宠爱的
朱成玉
青春不光是用来挥霍的,更是用来宠爱的。
青春里,每一个女孩子都是天使,你给她一件漂亮的连衣裙,她会为你舞蹈成天鹅。你给她的头上插上一朵花,她就会为你翩跹成蝴蝶。
女儿的校服宽宽大大,穿到身上很难看。她不喜欢穿,从学校到路上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就这十分钟,她也把校服放书包里,穿着漂亮的花裙子上学去,然后到学校再换上校服。每天如此,不厌其烦。终于毕业了,她有一种彻底解放的感觉。把用过的书本都送给了拾荒的老人,可是那件校服,她却犹豫了,最后她对她妈妈说,“替我留着吧,这以后不用穿它了,还有点儿舍不得了。”
宠爱青春,简单到一件难看的校服。
最近几日的夜里,总能听见一个男孩在楼下声嘶力竭地唱着伤感的情歌,我想他一定是失恋了,他的女友一定在这个楼里,他或许想用这种方式感动她吧。可是他没想过,他这样做很是让人厌烦,尽管他唱得不难听,但那是人们休息的时间,他这样做,只会被人骂为神经病,而那女孩也断不会有半点感动吧。
傻傻的男孩,你不知道,女孩一旦移情别恋,你是无能为力的。你为她唱千万遍情歌也不够隆重,为她写千万首诗歌也不够热烈,你唤不醒她,因为她在另一个人的心里。
回过头去,好好去宠爱你自己的青春吧。
青春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很多东西都可以失而复得,都可以推倒重来。青春,摔倒可以,万不可堕落啊。
年轻时候互有好感的一对男女,因种种原因没有走到一起。20年后在网上不期而遇,约好要见上一面。女人有些犹疑:“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啊,我已不再是年轻的我,当年青春的润泽已被皱纹替代。”男人说,“我们相互约见的不是现在的你我,而是曾经,我们只是要找回当年的感觉而已。我相信,紫蔷薇依旧还会如昨日一般芬芳。”
彼此释怀。即便老去,每个人也都可以在青春那里领到一张怀旧的门票,自己不必再去台上盛装演出,只是静静地,在台下看那些似曾相识的身影和桥段,彼此的心还在那里,不见不散。
温柔地怀念旧时光,也算是对青春的一种宠爱吧。
在豆瓣里看到有人写下这样的话:
“开一个店,寻找一种清寂。一切美好的东西:花布。衣物。设计。
读一本书,发现一些私语。一句完美的意念:素年。锦时。清欢。
听一首歌,回味一段悱恻。一串起伏的辗转:捕风。捉影。继续。
想一些人,告别一幕青春。一场忧伤的岁月:无声。流年。湮灭。
写一段话,浮生一枝莲花。一个对半的自己:欲望。沉寂。于心。
看一电影,上演一出默剧。一段光影的班驳:岁暮。清朗。远行。”
如此这般,算是对青春最好的宠爱吧。我想这句话一定出自于一个慧心的女孩之手,那双手定会翻阅诗篇而不流连于八卦绯闻;那双手定会轻抚琴弦而不热衷于香烟缭绕;那双手定会研磨咖啡而不迷恋于虾片薯条……
青春会在每个人的生命里绽放,宠爱青春吧,因为它终将逝去,以烟花的颜色,以闪电的速度。或许,你正在为各种各样的题型郁闷,为无尽无休的作业恼恨;或许,你正在为竞选班长失利郁郁寡欢,为同桌借而不还的一块橡皮耿耿于怀;或许,你正在为朋友的一个误解而蹙眉,为恋人的一个迟到而嘟嘴……多年以后,你会发现,当年心里的一块块小石头,正在变成无数的小金块儿,闪着黄橙橙的光,给你铺下了多么值得炫耀的一段路啊。
青春。
注:此文发表于《辽宁青年》2013年第11期卷首
十、最灿烂的世界
朱成玉
在马老大死去的前一天,曾向我要一根红粉笔,我没给他。为这件事,我后悔了很长一段时间。
马老大一辈子孤身一人。在粮库几乎扛了一辈子麻袋,老了,库里领导考虑他无人照顾,就让他到水房烧水,供他吃住,也算是安享晚年了。
他不愿说话,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每天机械般地做事,再无一点音响。他像一块灰色的布,毫无生气,黯淡无光,让人感觉他仿佛就住在死亡的隔壁,时刻听得见死亡的鼾声。他大字不识一个,一辈子没沾过女人的边,除了喝酒之外再无任何嗜好。他的生命中没有年、月、日,没有“滴答”作响的时间,所有的日子都像一块一块灰色的补丁缝补出的一件外套,他穿着它,走过一生。
在一面墙上画画,大概是马老大唯一的乐趣了。每天吃过晚饭,他都会在那面墙上精心地涂抹。没有粉笔,他就用烧过的碳灰,日复一日,乐此不疲。他用他自己的方式记录着生活,虽然整面墙都是灰色的,但画面的内容却是鲜活而真实的,仿佛一幅幅温馨的田园风光:房子、篱笆和袅袅炊烟,土地、天空和小桥流水;晒太阳的猫、啃骨头的狗,下蛋的鸡、戏水的鸭;一对亲亲热热的小夫妻,手拉着手,一双精神抖擞的老两口,扭着秧歌;赶着毛驴车到处叫卖的货郎,骑在牛背上吹笛子的牧童;扛着柴火回家的汉子,坐在炕上低头纳鞋底的妇人……
无病无灾的一个人就这样去了,多少有些意外,况且他昨天还向我要过一根红粉笔,他到底要用它做什么呢?
当我再次站到那面墙的前面时,终于找到了答案。我在整面灰暗的墙上找到了唯一鲜艳的红色:一个女人的红盖头!
画面上一个男人背着新娘过一座独木桥,那个新娘的盖头红得让人心惊!听同事们说,有人看见他昨天喝醉了酒,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血涂红了那个红盖头。
我后悔没能早一点将彩色的粉笔给他,那样,他墙上的画一定会是春光盎然、多姿多彩的,他的心或许也会跟着多出一道彩虹,多出几声鸟鸣的。而我却如此吝啬,没能把生命中那些艳丽的色彩传递给他,哪怕只是一点点。
我想起去年结婚的时候,他硬是凑够了一百元钱给我随了份礼,然后把他自己认为最干净的衣服套上,等着我领他去吃喜宴。我却没领他去,嫌他的脏会影响客人们的食欲,只是草草地端了几盘菜,拿到水房给他吃,他一边喝着我的喜酒,一边“嘿嘿”地憨笑着说:“俺只想看看新娘子长啥样……”
上个礼拜天,好像是他生命中极为特别的日子,他特意炒了几个小菜,买了两瓶酒,邀我跟他喝两盅。因为我是单位里唯一一个肯和他说话聊天的人。那天夜里,他贪喝了两杯,醉倒后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还从最贴心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纱巾来,并对着它老泪纵横。那纱巾的红色,已经被岁月褪去了艳,淡淡的只剩怀念。
这可是件稀罕事,我一把将它抢到手里,高扬着取笑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想着“彩旗飘飘”。他不停地哀求我把纱巾还给他,而我却像发现了重大秘密一样,越发得意起来。用一根长长的竹杆把纱巾挑挂到他门前的树上,强迫他“从实招来”,否则,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秘密。马老大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那条纱巾也不知被哪一阵风吹得没了影踪。
马老大入殓当天,听他的一个同乡说,年轻的时候他曾经有过一个恋人,可是就在他们要成亲的前一天晚上,那个女人在过独木桥的时候,不小心跌进河里,被汹涌的河流冲走了,等他赶到的时候,只在岸边找到她的一条红纱巾。从此,这条红纱巾就成了他心中永远也无法抚平的伤口,鲜艳地、醒目地日日开放着,一刻也不曾凋残。
我深深地自责起来,没想到这条红纱巾竟然浸染着那么多的血泪,没想到一个苍白灰暗的生命竟然蕴藏着如此强烈而又挚热的情感,他用伤心做酒花,用回忆发酵,在心底默默地酿着生命的酒,尽管那杯酒很苦,但回味绵长,无际无涯。
或许是他预感到自己离大去之日已不远,在临终的时候,才尽力把自己新娘的红盖头涂得红红的吧。人们只知道他是灰色的,其实,他的心里有个最灿烂的世界,那里,炊烟袅袅,那里,霞光满天。
我买了一条红得耀眼的红纱巾放到他的墓前,算是弥补一下自己的愧疚之心吧。风吹着,红纱巾像一捧烧得正旺的火,烘着我羞愧的灵魂。
单位要粉刷墙壁,在粉刷那面墙之前,我用五颜六色的粉笔将它们上下涂抹,整个“田园”顿时生机盎然起来:春光明媚,姹紫嫣红,那个用血涂染过的红纱巾已变成黑紫色,却依然那样耀眼,在阳光下释放着醒目的哀伤。这便是马老大眼中的世界,他用自己的方式拨弄着阳光的琴弦,弹奏出五光十色的生命之音。画面上的人仿佛静静地走下来,就围绕在我的身边,与我倾吐久违的乡音。我坐下来,静静地欣赏,我知道,我已经把它们保存了下来,我放心地往墙上倾倒大桶的涂料,洁白开始铺展,一切都消失了,像那个在灰暗中蕴藏着烂漫的生命的消失。
唯有那爱,唯有那醒目的红,唯有那前世今生的记忆,永不褪色,永不会消失。
注:此文发表于《微型小说选刊》2013年第22期
十一、借一段苦难渡自己
朱成玉
生活就像一条河的两岸,你在此岸,若想看到对岸的风景,必须渡过去。而苦难是两岸之间唯一的竹筏。
若你在荣华富贵里安享一生,那只能算是半个人生。
我有一个“富二代”朋友,不用工作,每天变着法的玩乐,因为老爸是个大老板,丰厚的家业几辈子都花不完,他根本不知道苦是什么滋味。
最近他开始无聊起来,说是没有什么好玩儿的,生活像一团死水,除了钱,再无其他。甚至,他还有了轻生的念头。
这不纯粹是吃饱了撑的吗!他这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的心态令我们愤愤然。我们可没时间陪他玩儿,我们要工作,要养家糊口。他哀求我们,要给我们开数倍的工资,只要我们陪陪他。
面对这“病入膏肓”的人,我们决定给他下一剂“猛药”。我们陪他玩一个游戏,让他变换一下自己的身份,体会一下做穷人的滋味。他有些好奇,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玩法,欣然应允。
他骗父母说自己要出去旅游,而我们则把他身上所有的钱都拿走,并监督他,不许他向家里要一毛钱或者打电话求助。如果他违反了规定,就自动成为游戏的失败者。如果他能坚持一个月,那么他就赢了,我们也会愿赌服输,任凭他发落。
他毕竟是富人家长大的,娇生惯养,从没干过活,可是游戏逼迫他必须找到一份零工,以保证自己有钱吃饭。他没有工作的经验,找了许多活,都做不来,最后,跑去一个小餐馆给人家刷起了盘子。餐馆的人万万没有想到,这是个家资过亿的人家的孩子,还以为只是个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呢,处处都挺照顾他的,还特意腾了一小块地方,为他安了一个折叠床,晚上让他在这里休息。
总算熬过了最开始的两天,可是第三天,他就彻底熬不住了,他觉得太苦了,这简直就像是地狱的生活。白皙滑嫩的手变得粗糙了,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凌乱不堪,他从没想过,人间还有这么苦的境地。可是,就是这如同地狱一般的世界里,竟然顽强乐观地生活着那么多人,他们每个人看上去都那么快乐,像一株株顽强的在困境里茁壮成长的植物,而他,一个家资过亿的富家公子,却一直萎靡得如一张没有中奖的彩票,被生活揉成一团,扔掉。
只坚持了三天,他便服输了。他说不会再缠着我们陪他玩儿了,因为他知道,从此以后,他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了。
他说他要去做自己的事业,他不想再去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寄生虫。他说,富二代本来是个中性词,现在却普遍的被当成是贬义词了。就是因为每一个富二代,或多或少都有些“残疾”,他们缺钙缺得太严重。
而吃苦是补钙的最好方法。
对于他的转变,我们自然感到欣慰,他虽然输了游戏,人却一下子有了精神头儿,像久旱的花,突然等到了一场雨,全身每个毛孔,都在努力张开,接受生活的淋浴。
经历了这一切,他才知道,生活还有一个彼岸,如果没有那三天的苦,他永远过不来这边。现在的他,才是完整的。
马克吐温写过一本书,叫《王子与贫儿》,由于偶然的巧合,面貌酷似的王子和乞丐因互换衣服,从而导致了命运的颠倒,上演了一幕幕悲喜剧。生活在对方立场上的两个少年,在此期间懂得了很多东西。王子深深了解了民间疾苦,乞丐也体会到了统治一个国家的艰辛。我想王子应该会感谢上天的这一次安排,因为借了一段苦难,让自己的心灵,渡到了另一个彼岸。
有一些苦,是应该尝尝的。
就像有些人内心的苍白,需要靠苦难来医治。
注:此文发表于《莫愁·天下男人》2013年第9期
十二、勇敢地打开自己
朱成玉
同事家有个小女孩,患有先天性失语症。由于天生不能与人交流,她不愿与外界接触,整天自我封闭,在黑暗的小天地里孤独生活着。
看着孩子一天天地消沉下去,父母心中焦急万分。他父母和我说,这孩子很懂事,从来不给他们添乱惹祸,就是总也看不到她脸上的笑脸。
我觉得有必要去帮帮她解开内心的“障”。
我和她通过一张张纸片进行着“谈话”——
“我不能说话,也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我是一个累赘,爸爸妈妈的一个包袱,看着他们每天为我着急上火,我真的不忍心。我想早点离开这个世界,让爸爸妈妈不再那么累。”
“你是个多懂事的好孩子!但你要知道,你不是为你一个人活着的,你的父母都非常非常爱你。就算你是包袱,也是个美丽的包袱,是上帝送给你父母的礼物,送给这个世界的礼物。”
“我也爱他们,非常非常爱。所以我才更加感到难过!因为别人家的父母都有健健康康的孩子。”
“孩子,你还没有真正了解你自己,有些声音不是用耳朵听的,有些话也不是用嘴巴说的。你知道你自己像什么吗?”
“什么?”
“像一本书,但是你从来没有把自己打开过。”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是一本书吗?那要怎样才能打开呢?”
“比如,你打开窗子,就是打开了这本书的扉页,你看到阳光了吗?看到树木和花朵了吗?那都是这本书里精彩的内容。”
“那我现在就去打开窗子。”
我看到她缓缓地开了窗子,阳光好像是一个在外面等急了的客人,迫不及待地闯了进来。我看到她的脸上,慢慢升腾起一朵微笑的花来。
我知道,她心中的“障”正在慢慢剔除,因为爱和阳光,是最锋利的剃刀。
注:此文发表于《意林》2013年第13期“拇指”专栏
十三、人生总有一些时光在雾里
朱成玉
当一些雾蒙住镜子的时候,我照不清自己,灵魂也暂时没了着落。这时我才了解到透明的重要性。那些雾有些顽固不化,擦掉之后,在某个时间,还会不请自来。
即便如此,镜子上的雾也很少引起我的恼怒,有时,甚至会在那雾里写上爱人的名字,然后看着它慢慢消褪,化成水滴。
我能想象到少女头上小小的一团雾水的美,那里面包含着如此多的内容,是惊讶,是迷惘,是大睁的杏眼,是张开的樱唇......
有时候,雾就像有灵性的猫,不停地窥测着人的心情,以使自己得到更好的宠爱。
透明应该是一个人最好的品德,但自从混沌初开,整个世间都是蒙着尘灰的,有太多的东西无法看透,大概就这样产生了智慧。
智慧就是慢慢看清事物的本质,让一切回归透明,可是透明了又怎样呢?
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偷吃了伊甸园里的果子,就好像强力剂一般注入了混沌蒙昧的两颗心。二人的精神世间顿时澄清了,透明了,他们的眼睛明亮了。他们开始分辨物我,产生了“自我”的概念,他们无比沮丧地发现,自己赤裸着身体是件羞耻的事情。于是他们用无花果的叶子为自己编织了裙子,来掩饰下体。当然,为这智慧付出的代价是,女人增加了怀胎时的苦楚,男人要终生劳苦,才能从地里获取粮食,而土地不时给他长出些荆棘和蒺黎来。
妻子在谈到婚外恋现象时颇有见地地对我说,男人们之所以喜欢外面的女人,并不是因为她们更出色,而是因为老婆在这个男人面前变得透明了,一些缺点暴露无遗,而情人就不一样了,她们只表现出好的一面。情人给你的,永远是风花雪月,老婆给你的,却永远是柴米油盐。所以,透明有时也是一种自寻烦恼的愚蠢,郑板桥就是看透了尘世的冷暖,才发出“难得糊涂”的感慨。
不管怎么样,世人还在对种种事物刨根问底,把月亮花园变成荒凉的石头城,嫦娥跑了,吴刚的桂花树倒了,一个个传说变成了白开水。德彪西说,哲学家们总是分析、分析,冷冰冰地毁灭秘密。
忘记了是哪部韩剧里的一句话:当雾散了的时候,人生变得清晰了,可是也变得更加残酷。
人生,总有一些时光在雾里。你或许忘记了往事的地址,只剩下找不到方向的风筝。那么此刻,正是你思索的好时机,你的生命中,有多久不曾认真地思索了。
有人浓妆艳抹,有人素面朝天,这两张人皮有什么不同?
有人戴着红宝石戒指,有人戴着玻璃戒指,这两根手指有什么不同?
有人吃了一顿生猛海鲜,有人吃了一个馒头,这两种饥饿有什么不同?
有人开着宝马走向坟墓,有人步行着走向坟墓,这两种死亡有什么不同?
......
思索吧,思索是一块巨大的手帕,正在慢慢擦拭你人生中的大雾。
看过一句话:“人生就像一场大雾,我看得到光亮,却比瞎子还要无能为力。”
既然如此,何不在那雾中小憩,吹一支笛或一管箫,于朦胧处翩跹出几匹音乐的小鹿来。心在雾中湿了又何妨,湿了,就长出几朵可爱的蘑菇来。雾,自有散去的时候,被雾水洗过的早晨,定是更加澄明欢爽的一天。
注:此文发表于《无锡日报》2013.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