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忆张国荣 追忆张国荣



(本文写于2013年)
再忆张国荣 追忆张国荣

文 公元1874

时间好像真的很匆忙,仿佛一眨眼的时间,张国荣就已经去世十年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十年前那个有些惨淡的中午,在电视里听到张国荣自杀的消息,并不敢相信是真的,还以为是前一天愚人节后的效应。当时还在读高中的自己,并未意识到这件事有什么太大的重要性,对于即将高考的我而言,还有更大的难题在等着自己。

可实实在在的,已经十年过去了。我也从当年一个懵懂的中学生,变成一个已经工作、在社会上混迹着的“阿飞”。高考的那几天难熬的日子很快走掉了,而哥哥去世的这件事却愈发在心里占据一个重要位置。我很喜欢的三位男歌手——陈百强、黄家驹、张国荣,他们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有时候ipod里随机播放到《有谁共鸣》《痴心眼内藏》《又是黄昏》等等歌曲的时候,我禁不住会想,有他们在这个世界上该是多好,如果能亲耳听到他们唱歌,该是多好。

可是这已经是永远不可能的事情了。十年来,我从读书到工作,终于有能力去一张一张集齐哥哥的音乐,我花了八年时间,直到去年才买齐了哥哥所有的唱片。当我把他的CD、黑胶碟放在家里地板上,摆成一排,听着《洁身自爱》里“你哭笑间,使我不能不回想失心疯的爱一个人,像对镜自残”而鼻酸眼湿的时候,我给自己许了一个愿:我希望再过一个十年、两个十年,我还能这么热爱粤语歌,这么热爱张国荣。

从十年前开始,我的生活里再也没有愚人节。一个明星的去世,这件事本身并不足以让人改变,而是这位明星所带来的种种艺术瑰宝才让我怀缅至今:他的歌,他的戏。张国荣独特的唱腔使得我一听他的歌就很容易清晰辨认出他的声音并铭记在脑海里,他的某些带着灰色情绪的歌曲在他的嗓子演绎之下更能让人沉醉在其中不能自拔。我曾经试过一个晚上不停循环《洁身自爱》,沉溺在这种看似安慰开解他人的积极实则在回想自身痛苦欲绝对镜自残的往事的黑暗漩涡当中。听得多,似乎也让自己也跟着沉沦下去。但他又对我们说,求你不要,迷恋悲哀。在这种矛盾里,十年时间就这样慢慢度过了。

就在几天前,我和多年未见的几个朋友相约聊天,说起张国荣,谈到他所主演的《霸王别姬》,两人依然能为了程蝶衣这样为段小楼“不疯魔不成活”献出一生,他的从一而终是否值得而争论不休,聊着聊着就到了深夜,不觉迎面太阳已经升起。对于这部1993年公映,迄今为止过去二十年、我们几个人平均看了上百遍、这些年来也讨论过无数次的电影,依然每次都能聊出新意思,依然能为当中的某些情愫、某些细节而执迷,这或许能给我一个为什么会喜欢张国荣找到一个小小的原因。

张国荣是一个容易让你感觉很亲切的人,即便大多数人如我,这一生未曾见过他。曾经看过一个上世纪的报道,当时有戏剧报纸的记者去探班正在北京拍摄《霸王别姬》的剧组,他发现有几个从香港远道而来的人正在片场一角很兴奋的互相交流。听不懂广东话的记者原以为她们也是记者,但当他发现她们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片场的张国荣身上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是不远千里专程来北京探班张国荣的一群小粉丝。这位记者很意外,因为张国荣不但认得他们,甚至还介绍给陈凯歌,这是谁,这又是谁,甚至还不准学生过来,因为怕耽搁她们学习。看着记者描述张国荣和粉丝们相聚的这一幕,我想,那一刻记者一定不会感觉这是远在天边的明星与眼巴巴崇拜着明星的小粉丝的相聚,更像是好朋友之间的畅谈。

是的,张国荣就是这么有亲和力,连他的昵称都是那么让人感觉到温暖的“哥哥”。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人已经是圈中人所皆知,例如有一次在演出后台,张国荣撞见陈奕迅。两人其实本来没什么太大交集,不在同一家唱片公司,出道又相隔了近二十年。陈奕迅心里紧张着,打算说一些恭维的寒暄话,没想到张国荣一开口就对他说:你声音那么好,别吸烟了,你看,我都不吸了。这让陈奕迅觉得很意外,他没有想到张国荣会这么关心自己;而这样的事,张国荣也绝非只对陈奕迅一人做过。

填词人林夕是张国荣的音乐道路上不得不提的人物。“I am what I am,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大量像《我》这样类似于张国荣自传性的歌词,都来源于林夕的创作。张国荣对林夕的作品也是完全信任,自1995年复出乐坛之后,几乎每张专辑最脍炙人口、最重要的作品都是由林夕创作(当然,其他词人贡献亦非常之大,例如黄伟文为张国荣、黄耀明这绝无仅有的合作所创作的《这么远那么近》)。两人认识多年,从工作关系到朋友关系再到挚友关系,彼此的生活互相映照,彼此的心事互相分享,甚至当两人分别患上焦虑症和忧郁症之后,也在一起互相鼓励扶持。

新千年伊始,林夕患上焦虑症,2001年初给陈奕迅写《Shall We Talk》的时候,正是他被焦虑症所折磨得最为严重的时期;随后张国荣也患上忧郁症,两人被病痛所困扰,四处求医问药,林夕甚至还找风水师看风水,多年老友罗大佑还特地去求了个据说很难找的水晶饰品送给他转运,但那玩意实在太丑,他摆在家里越看越难受,根本于事无补。意识到自己在病急乱投医的林夕,后来逐渐依靠佛法等等的帮助走出心理阴影。

虽然林夕最终战胜了病魔,但张国荣却没有。而这,也成为了林夕心中最大的遗憾。

毋庸置疑,林夕倾注了不少的心血在张国荣的歌曲上,最能代表张国荣的歌曲如《我》《左右手》等几乎都出自林夕笔下。林夕非常欣赏张国荣的为人,他曾经在一次回忆里,谈到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处于被人追歌的过程,而有一次他答应给张国荣写五首歌,结果拖了很久都没有写完,一天在一家餐厅吃饭时碰到了他,林夕看到张国荣朝他走了过来,以为他一定是追自己没写完的歌词,没想到张国荣对他说,你一定要小心身体,多去锻炼。

这些和张国荣相处时候的小事,都被林夕铭记在心。他也知道张国荣和他一样患有心理疾病,但处在焦虑症困扰时期的林夕,写的却又大多是消极阴暗的歌曲。例如2002年给陈奕迅的《明年今日》,讲述一个人离开恋人之后过得生不如死,情愿躺在床上等天花板的吊灯将自己砸成痴呆,那么就可以永远不再悲哀的苦况;副歌更是用“离开你六十年,但愿能认得出你的子女“来写出一阙人间的苦情大惨剧;而给张国荣的《左右手》,更是有着“习惯都扭曲了呼吸都张不开口“的憋闷,更勿提他留给张国荣的最后几首歌如《梦死醉生》《夜有所梦》《陪你倒数》《玻璃之情》里的消极颓废。“我这苦心,已有预备,随时有块玻璃破碎堕地”……这样的歌词,竟然冥冥中预告了哥哥最终的结局。被病痛所折磨的林夕,字里行间的消极情绪弥漫在他这个时段的创作里,而这些歌曲,同样也影响着一样消沉的张国荣。

张国荣去世后,林夕后悔不已:他自责地认为,如果当初没有写那么多一味卖惨的歌曲,而是多一些开心的、积极的歌词,也许哥哥就不会轻言离世。

在这之后,林夕开始转变创作路数。他先是同样唱《明年今日》的陈奕迅身上,以“世事无常还是未看够,还未看透“的《夕阳无限好》来对哥哥、梅姑的逝去做出深切的怀念;接着,他又用《黑择明》《观世音》等歌曲来开导世人,教会大家从黑暗里选择光明,珍惜生命,改变人生,聆听世间的千万种声音,感受到人生的丰富多彩。由此,林夕的创作也进入了另一个阶段。听着这些歌曲,有时候禁不住想,如果林夕能早一点写《黑择明》出来,再给张国荣唱,会不会换来另外一个结果?

这已经是一个不需要再去探寻答案的问题。十年过去,虽然好多物是人非沧海桑田,来来去去的变幻太多太多,但大家依然没有忘记张国荣。我们依然从他留下的音乐和电影里去感受着这个人的存在。他在舞台上的热情奔放,他在银幕当中的潇洒优雅。从《纵横四海》到《阿飞正传》,从《东邪西毒》到《枪王》,从《倩女幽魂》到《异度空间》,他出演的逾60部影视作品里,时至今日依然在被影迷所津津乐道,每年全球各地都会有大大小小无数的电影展览,播放着他主演过的电影,影迷们仍然会聚集在电影院,看着这些数十年的电影作品呈现在大银幕上,看着银幕上那个依然年轻的张国荣。

今时今日,张国荣已经去世了那么久,可喜欢他的人并非减少,相反却越来越多。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如果一定要我选择一个原因,我想,除了他留下的音乐和电影,大概就是这种追求完美、事事对人好的做人信条,让他长留在了每一个曾和他所接触,进而被他所温暖过的人的心里。如今我越是翻看过去的新闻,那些接触过他的人的回忆,在点点滴滴里去感受张国荣的踪迹,更能感觉到这位明星身上的可贵之处,更让我意识到这个世界没有了他,真的是一种遗憾。

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可是我知道你已经不在了。十年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我和同学一起商量存钱去红馆看你的演唱会的日子仿佛历历在目。可是我知道已经永远没法再在红馆看到你的热情了。人世间有很多遗憾,有的使人黯然神伤,没关系,我会尽量试着没关系。我会听着你的音乐,看着你的电影,想你起这个人,然后勇敢生存下去。

不羁的风即使归去,风会继续再吹。每每唱到一追再追,我也会想起他,那个要在天空海阔,做最坚强泡沫的张国荣。你那边没有怨气,我们还要继续在人世里沉浮挣扎。十年了,哥哥,祝你在天上过得开心。

*作者:公元1874,著名乐评人、影评人、电影编剧,出版作品《夜话港乐》。十点读书经授权发布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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