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蕴昌先生回忆杨沫 重拳先生的回忆

　　我和杨沫两个单身老人，由双方都很信任的挚友介绍，于1989年5月相识，彼此印象很好。
　　首次见面她就带给我几部著作，并嘱先看《自白———我的日记》。我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突击看完了《日记》，准备应付“考试”。紧接着又仔细阅读了《青春之歌》。平时喜欢看小说，因职业关系，多是抓空突击，捕捉故事情节而已。这次认真读书，无非也是准备与杨沫谈起它时，不至于所见过于肤浅。
　　读完这两本书，深感她是个可钦佩的人。
　　她比我大5岁多，又是个名人。正如友人事先所说，她的面容、言谈、心态和动作都显着年轻。但是谁不知找妻子和朝圣择师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和她搭凑在一块，是否会被人议论。这名人的障碍更是难以逾越。
　　心中矛盾，思绪万千。
　　敬中生情，情生益敬。
　　3个多月的交往，我们于当年9月初结婚了。6年8个多月的伴侣生活，感情之深厚，经历之丰富，似乎远远不止6年多。1994年春，她的肝右叶发现一小块可疑物，但不是癌变，专家嘱每两月检查一次，观其变化。1995年7月经核磁共振检查，诊断肝上那块东西变成了小肝癌，同时又发现了左肺上方有较大的面积的恶性肿瘤。频繁的检查，对这位老病号而又察物入微的人，怎能瞒得过去？！
　　从7月至11月，她一直是从容镇静，处之泰然，常说：“我不怕，多少次大难不死，我这命早就是赚来的了。”9月初，转到北医大治疗，她觉得叶君健在此治愈了癌症，自己也能治好，从来没有忧心忡忡。
　　我们相识不久，曾问她，经常到外地写作，一去数月，是否也想家，思念儿女。她说：“有几个不疼爱、思念儿女的母亲，常常是触景生情，看到像徐然、小胖的女孩子就想起她们。遇到哪个孩子喜欢吃的东西，就自然想起他。这思媒时时处处可见，引起思念。有时一念即逝，有时念念不停。不过我能适可而止，到时候就煞煞车。”
　　晚年不外出写作，也不再写长篇，日子过得轻松了，女儿徐然和儿子青柯夫妇经常来家看望母亲。逢年过节全家三代人都来欢聚，非常高兴。杨沫说：这时候才感受到了天伦之乐的幸福。从前，很少有这种全家聚会。那时整天忙忙碌碌，顾不得这些。晚年杨沫经常思念在美国的小波（老鬼）。起初是担心这易激动的愣小子在外闯祸吃亏，继而知他急想回来，又整天盼望早日归来，于是写了《儿子老鬼》一文。后又写了《女儿胖胖》，还发表了30多年来给徐然的136封信，她说这可表白一颗母亲的心。
1995年八九月，杨沫病重以后，常想念亲人。思念最多的是她亲手喂养长大的外孙女蕾蕾和外孙子禾禾。俩人都聪颖机敏，诚实热情，又好学习。说起这俩人，杨沫就兴高采烈。蕾蕾在美国工作6年，于10月初专程回家看望姥姥；11月初返美。这期间，蕾蕾一进病房，杨沫就兴奋起来。两人说起来没个完。“姥姥累了，闭上眼休息一会儿。”杨沫就立刻合上眼，面带微笑，沉醉于亲情中。我走到蕾蕾面前轻轻说：姥姥比你的滴滴（她两岁的女儿）还听话呢。
　　禾禾在下班后，经常带点珍贵的食品，到病房看望姥姥。两人一如往常，时而窃窃耳语，时而投入姥姥的怀抱撒娇。一次晚上9时多，禾禾该回家了，他走到门前，转身向姥姥说声再见，轻轻地关门而去。我对杨沫说：“你看，禾禾在抹眼泪呢。”
　　病危的前几天，杨沫常常自言自语：“小波还不回来？”
　　就在小波回来的那天下午，杨沫不能说话了。
　　“妈妈，我回来了！”杨沫睁开眼，凝视着小波，嘴还能微微颤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小波见此情景，泪如雨下，痛悔终生。
　　我与杨沫日常生活中，深夜2时到4时是我们的黄金时间，睡足觉醒来，谈往事，谈写作，谈家事，谈见闻，谈书报……说累了，才又睡去。我陪她住在医院时，仍维持着这个习惯。最后这次病中，说的时间短了，次数少了。病重以后，一天深夜，扶她去完了厕所，又让我披上衣服，坐在她床前。她说：“看来那一天不久就到了。我一断气，一切都完了。不几天我就变成了一小撮骨灰。”把我说得喉咙干热。
　　“老李，不让你想我，不可能，但要是整天想得悲悲切切，那你可也快了。一定要换个想法，想咱们在一起的美好情景，高兴的日子。唉，多美呀！这个幸福我再也享受不到了。”
　　“别说了。”我实在忍不住，低声啜泣，泪如泉涌。
　　“对不起，我知道你要难过，看着你哭这一场，我也甘心了。我是要你记住我的话，以后少难过，多想想美好的那些事。记住了吗？听话。”她紧握着我的手，夜深人静，静得可怕。我的手感到有微微的颤动。这是她的心跳，我的心跳，两个人的心跳。过了不知多久，她又紧握我的手说：“睡去吧，今天还有很多事。”
　　12月11日那一天，诀别的那一天终于到来。
……
　　整理料理完后事后，精神松懈了，才感觉异常异常的疲乏。像大病初愈，如大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