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目录
初次光芒
名摇摇字
村子里的学校
厨摇摇房

墙板里的老奶奶
谋杀与自杀
又是漫长的一天,在嘻笑、吵闹与混乱中过去了。一切毫无进展。除了莓果和面包,大家没吃任何东西。我在陌生的地板上爬行,穿行于各种零碎---玻璃鱼、瓷狗、羊和放羊的女孩、黄铜做的马骑、停了的钟表、温度计之间,还有长着络腮胡子男人的照片。我一个一个叫出他们的名字,因为他们的面孔就像圣像,存放在记忆模糊的脑海里。然而,此刻凝视着太阳在墙上慢慢挪移、在柜子上的刻花玻璃瓶上画出彩带,我渴望回到原来熟悉并有条理的生活中。
这一天就这么结束了,屋子也奇迹般地布置妥当。每一个木柜、每一个茶杯、每一幅画都被安放在固定的位置上;床铺铺好,窗帘也挂上了,地上的草垫安放齐整,这样就像个家了。忘记了它是怎么过来的,似乎在一瞬间,这栋房子就按照以前我们家的传统再现了。它带着自己原有的气味、杂乱和自成体系的道理,这栋房子的布置与建构就此落定,仿佛这里原本就是这样。散乱地堆在厨房地板上的东西,流露出一种紧促的无奈。随后,这些东西又飞快地各居其位,没有人怀疑它们的位置。
似乎从那一天起,我们开始长大了。随后家里的摆设变动过许多次,就像一个在暴风雪中飘摇的玩具,床铺、椅子和饰物自由自在地旋转,从一个房间旋转到另一个房间,由妈妈和孩子们推动着。不过它们最终总会安静下来,按照房屋的格局,各自有自己的命运,逃不掉,也无法改变。我们这个家的样子就这样维持了差不多二十年。
6
摇摇如今,回想起儿时在那片广阔原野成长的头一年,它的景貌依然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我慢慢学会自己穿衣服和四处游走;我会先弯下腰,再往上跳,用力拨开门闩,并会把厨房的门打开;我常常用床架的铁条当梯子,爬上很高的大床;我学会吹口哨,可是我就是不会系鞋带。我把生活当成实验,留下无数或伤心或成功的经历,我在悉心探索周围模式和隐秘,同时,时间似乎停止了脚步,并散发出金色的光芒;每天蹦跳攀爬,我的动作像昆虫一样曲折而疯狂。有时我也会安静地数个小时纹丝不动,呼吸着,观察着。我看着尘埃在充满阳光的房间里飘落,或跟在蚂蚁后面,从它的摇篮来到它的坟墓;我反复观看卧房墙壁上的木头疤痕---这些隐约的图案好似有人在暗夜的微光中潜行,鬼鬼祟祟地从一块木板走到另一块上面,当烛火般的晨光照亮房间,它们便悄然歇息,静止不动像煤块里的化石,但算不上可怕。卧房天花板上开裂、剥落的斑驳是一个梦幻世界。我的眼睛反复凝望它们,在不得不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刻,在苏醒过程中那漫长挣扎的微光里,我的视线在斑驳之中无尽地遨游。它们是群岛,屹立在鲜红油漆的海洋上;它们是军队,合力集结起来对抗我;它们是字母,拼出一个恐怖的故事,写出我读懂的第一本书。
这栋房子使我的童年充满活力。它那因破旧而剥落的墙壁、吱呀作响的地板和晃动的阴影,还有传说中藏在地板底下的狐狸,使我整天兴奋不已。我沿着小路往前走,随着长大,力气增大,我的活动范围不断扩大。在荒草丛生的院子里,我在一块块的石头上蹦跳。我仿佛伸出带藤蔓的触角,探察深不可测的海洋,又像在南海岛屿寻宝的野蛮人,在太平洋上群岛上打仗。我手、眼、鼻并用,宛若天线,在丛丛青草、羊齿植物、蛞蝓居所和鸟的头颅间徘徊,色彩鲜艳的蜗牛洞穴更使我流连。在那些漫长的夏日,从我家在那儿定居几天之内,我的世界豁然开朗。我在心中描绘出地图,那上面有那些安全的港口、污脏的沙漠和水坑、光秃的山岭和飘扬着国旗的灌木丛。过一会儿,我就得奔回家喝水,喉咙因奔跑而干得冒火,一次又一次,因极为刺激的恐怖景象而受尽惊吓:破旧鸟笼里张开大嘴的小鸟残骸、角落里悄悄死去的黑蝇、干枯的蛇皮、还有爬满蛆虫的猫的尸体……我眼前是一个拥挤、嘈杂的世界,充满了无声的恐怖。
一看到这些残破的尸体,我就赶紧逃回家去,让它们在我熟悉的领域之外消逝掉,只剩下耳中嗡嗡作响的声音,而只有在经历充沛的时候,我才会再回去看望它们。它们是我第一次见到的活生生的受害者,死于一股我尚不知晓的毁灭性的力量。我虽从未与它谋面,但却知道这个力量一直在那里,从未停止。无论如何,我很感激它们。尽管它们使我恐惧不已,并在我的梦中徘徊不去,但它们慢慢减轻了我最初的恐惧,使我不再那么在意恐怖的无限威力了。它们成为我成长的必要体验,借着这些惊骇的刺激,抑制了我可怕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