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喧闹的街头,偶然抬起头,看见了它:那颗星,在三月的黄昏时分,在天空的西南方。
那么亮,那么大,那么近,日落月未升时分,空中最耀眼的,就是它。第一眼见它,我以为那是一盏孔明灯,但接下来的几天,它却一直在那里出现。此后,我多了一个习惯:在黄昏的天际寻找它的身影。空气清澈的夜晚,它像用冰刚刚磨洗过一般,白中泛着淡淡的蓝影;而大部分时候,浑浊的大气使它略带黄晕。我又发现,一颗稍暗稍小的星,总是跟在它的西北方,时近时远,有时甚至靠在一起。而在上旬下旬的几天里,甚至连月亮也会加入它们的行列。这神秘的组合,那里在发生什么故事?
后来我知道了,原来,它是金星,离地球最近的行星;那颗小一点的,是木星,太阳系中最大的行星。它们之间有许多美丽的故事:双星抱月、双星拱月、金木相合、金星掩月。而金星,还有几个同样美丽的名字:太白星、启明星、长庚星、爱神维纳斯。当我知道了这一切,我只能长叹一声:大美无言!原来,星空是这么生动妩媚,是我把自己的耳朵捂起来太久了。
星空默默无语地低垂在我们的家园上空,像一部未被读出的史诗,像一曲未被演奏的交响,只要我们仰起头,静下来,深深沉入它们的默语,那宇宙的旋律,生命的旋律,心的旋律,就会在耳边响起。它不需要破译,因为它早已和盘托出。
站在三月的星空下,我把目光转向东方,在那里寻找我的老朋友——猎户星座。我惊讶地发现,它已经移动到了中天,距离上次见它已经过了多久了啊。但我仍然有些许的欣慰,在这片暗淡的星空中,我还是能一眼认出它来。壮丽依旧,潇洒依旧,镶有宝石的腰带,是它最尊贵的装饰,猎弓高张,是它最飒爽的姿势:它在我眼中,是永恒的英雄。
然而我又觉得颓然,不管是月亮,还是金星、木星,还是猎户星座、大熊星座,英雄也罢,女神也好,它们都那么孤独,因为曾经,它们不是这片星空中唯一的角色。
我想起了十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在老家,那个偏僻的小山村。人们在那里过着和四季一样有规律的生活。晚上八点一过,黑夜就准时把村子放入襁褓,村子里里外外,从远处的山峦,到近处的鸡舍,到处都盛满了宁静的睡意,人们在窑洞里说着一天最后的几句话。
那时,我刚从城里回到阔别已久的老家小住,偶然推门走到院里,抬头看到星空——那茂密的星辰森林——繁华、奢侈、不知节制,那一刻,我被深深震撼,那是一直潜伏在血液深处的震撼被唤醒的充盈和爽朗。在寂静的村庄上面,星空中正上演一场华丽而高贵的星之舞会:那丛生的星辰,使人怀疑那深蓝色的天幕,是肥沃的土壤,里面种满了星星的种子,夜夜都在使劲生长。晚风拂过,你觉得这满天的星星,像一挂风铃一样,发出叮叮当当,清脆如冰的声响来。而银河,又是那么轻而易举地被辨认出来,牛郎、织女、北斗,它们在无数颗星辰的围绕下,像真正的主角一样,傲然独步地演绎神秘传奇的古老故事。
啊,那个夏夜的星空,多么像老家野花遍地的山野,那是活的、有生命的、会呼吸的星空啊!在那样的星空下站立,乐章自天际降下,来自宇宙深处的纯净旋律,把你洗涤成一个赤子,你回归成最自然本真的那个你,对生命的深深敬畏,从心中的星空中自然而然地升起。星空,是一本打开的宗教之书。
而十年前的那种感觉,我很久没有再体验到了。城里的星空,蒙着厚厚的烟雾尘埃,星星在烟雾尘埃中藏了起来,不多的还能看得见的几颗,也显得陈旧枯黄。我厌恶城里的星空,因为它脏了;我怀念老家的星空,因为它还是干净的。而在三月,我看到星空中的金星,它让我重新直面星空。
星空脏了吗?谁有弄脏星空的本事?星星藏起来了吗?谁有让星星藏起来的本事?
这是多么幼稚而不自量力的问题。
可以想象,在月球上看地球,就知道我们天空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脏的不是星空,星空从来就在那里,不动不静,没有谁能让它变亮或者变暗一分。脏的,是我们的天空,是我们的眼睛,是我们心灵的星空。
贪婪和欲望蒙蔽我们心灵,掠夺和争斗蒙蔽我们的眼睛,毒烟和废气蒙蔽我们的天空。我们的星空,只能一点点失守、沦陷。失守、沦陷的,还有我们心灵的星空。那里,本是道德、美德、崇高、正义、英雄、女神共舞的场所,本是佛的智慧慈悲、儒的仁义、道的太极两仪共生的花园,什么时候,我们让它荒芜一片、暗淡一片。
仰望三月星空中最耀眼的维纳斯,我愿为世界祈祷,为每一个迷失心灵的星空的灵魂祈祷:
唤醒你心中的爱神维纳斯,你将成为世界上最美的一颗星;唤醒我们心中的爱神维纳斯,地球将成为宇宙中最美的一颗星;唤醒心灵星空中的爱神维纳斯,人类将成为生命星空中最美的一颗星。
2012-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