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人说,法国热闹、精致而又张扬,历史常常在这里转折。
这份情趣又在巴黎发挥到了极致。香榭丽舍,卢浮宫,艾菲尔铁塔,国力强盛的象征凯旋门,浪漫的凡尔赛宫,时尚风向标巴黎春天和老佛爷百货,文学史上“功勋卓著”的巴黎圣母院。沙龙文化,法国大餐,露天咖啡馆,这香醇浓厚的咖啡味道像极了这座国家性格。
巴黎绝对是个walkable的城市,而且你会很enjoy行走在巴黎的街道。初到巴黎的那晚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天色居然还大亮着,坐RERB换地铁到酒店。对这个城市的第一感觉是和美国电影的一些老城区很像,比如曼哈顿upper eastside。
巴黎的地铁实在绝妙,无论哪个角落,只要找到地铁站,就安全了,因为四通八达蜘蛛网似的地铁总可以把你带到想去的地方。
这次在巴黎入住的是大概50平米的家庭居室,位于巴黎圣母院对面的玛海区。傍晚从玛海区出来沿着塞纳河,经过协和广场,卢浮宫,上了香榭里大街,可以一直游荡到凯旋门下。房子的屋主叫爱纳思度。窗子挂着花与草:玫瑰,薄荷,迷迭香,茉莉,薰衣草,茴香,铃兰。
下了帘子的时候,你就是埃及女王,爱纳思度说。
你还可以在墙上画你喜欢的画。
我看到花的垂幼,日光照进房子的微微蓝影。
二
每天的行程我列了一份清单,包括巴黎最美味的各地风味的餐厅,甜品店,包括罗丹博物馆,毕加索博物馆,桔园等,还包括了一周内某些大的歌剧院,剧院以及电影院的节目单。
早乘火车前往埃克斯。来到赛尚的故乡,当然不能错过塞尚画室,它就在米拉波大道上,被赞为“世界上最美”的道路。
乘坐TGV特快列车,来到普罗旺斯。这里有种满熏衣草的田野。在来之前对花海过分向往,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薰衣草。很香很梦幻,但却少了留恋。
同行的20人中有6对新婚夫妇,唯一与我年龄相仿的仅有萨曼达。新加坡人,精通法语。
萨曼达的眼睛漆黑,处在柔与烈之间。
我们都是多余的人,装饰他人的新婚节日,路过他人的城池。
巴黎
他人之城,有春日橙花,夏日玫瑰,秋日茉莉雏菊,冬日有极香的甘松和香蕉阴影的落叶。
四川
我的城市春日有杜鹃,木棉花飘,夏日有臭花,后来臭花改了个有教养的名字叫马婴丹,莲荷姜芋,既开且吃,秋日有菊,冬有梅桃,终年有竹。
三
一周之内,每天早晨日出出门,一直到日落回到住处。天气好的时候会在外面的露天餐厅点一份套餐,伴着广场中表演艺人的乐声度过整个晚上。街市上看到稀奇古怪的奶酪,鲜嫩的牛肉,各色新采摘的水果,有些时候还有巴西的特色面包等等。和萨曼达找到一家物廉价美的餐厅,点一盘大萨拉,也只要12.5欧元而已,划算。早餐5欧元、晚餐11欧元。
与London的时尚相比,感觉巴黎更多的是奢华——满街的皮草,似乎保护动物协会的影响力在这里微乎其微。我在商场门口遇到一群应该是参加派对的女士,头上装饰着很夸张的羽毛饰品,当她们褪下身上的皮草大衣,里面是很闪亮的晚装,一副准备走红地毯的架势。
虽然工业化这么多年,但巴黎还是能觅到古典低调的气息。在地铁上我遇到了一位带着古董眼睛,穿着黑尼长衣,留着很像哈里波特里魔法师胡子的老人家;也有年轻的女生披着一件齐腰的斗篷;还有一位很像时装杂志里走下来的眼神深邃忧郁的男模,很有绅士风度地让所有人先上车。
四
巴黎圣母院所在小岛,小岛很精致,一端是小花园,里面水水的绿树草地配上紫色的郁花香。另一端就是巴黎圣母院,教堂本身很有特色,虽不及圣心大教堂恢弘,但有VICTO HUGO写的小说,为了这个,也值得一来。
后花园里面有一尊圣母抱子像,很忧郁,像我想象中的天使;
河边的花园有粉红的大片花树,好多游人在其中,这种生机勃勃的感觉,像我想象中的天堂。
我照了下来。
在出来时遇到几个旅游团,聚集在巴士底广场或者是巴黎圣母院亦或是老佛爷门前。比起圣母院我更喜欢在位于玛海区里塞纳河不远的一家小教堂,每天晚上8点都有唱诗班,因为不是位于旅游景点,教堂中并没有游客反而冷清异常,每周六都有弥撒。
弥撒曲圣灵而洁净我甚至能听出它死亡的超脱于孤独。
这使我想起了贝多芬的作品一零一,晚期作品。
这时候他已经清楚知道死亡与孤独,灵魂忍受莫大痛苦,但四之三乐章竟然都是轻快活泼的,唯一如行步的慢板在第三乐章,非常简短平静。
更晚的《庄严弥撒曲》的《圣本笃》以一段小提琴独奏开始,以女中音与男中低音始唱,女高音与男高音响应,诗歌班加入,独奏小提琴一直没有离开;提示,展开,回答,重现,结束,成为乐章最婉转的叙述者。贝多芬写《庄严弥撒曲》时,一夜他自外而回,头发尽湿:他根本不察觉他在暴风雨中行走,而且失去他的帽子。传说贝多芬这时疯了。
最晚弦乐四重奏,作品一三零的最终乐章《大赋格曲》,初稿因为太难听,令听众无法接近,所以他写了另一个较为容易接受的终章,但原来的作品成为一个独立的作品一三三,他标记为《半或自由,半或熟习》tannotlibre,tantot recherche。recherche也是渴望,仔细表达的意思。
一年半后他临终时要求他的朋友实践诺言,送两瓶酒给他。酒送到他床前他说,可惜,太迟了。这便是他的遗言。我猜那时的他,已经到了上帝的身边。
有个女子在唱歌,唱莫扎特魔笛的一个女高音咏叹调。
我跟萨曼达都有听到。月光阴蓝。
风移影动。茉莉花静静伸到窗前。
我可以看到角落的位置,有人穿白衬衫白裙子。 在月影里脸微仰,看不见眼睛和鼻子,只见深黑黑的洞影。
在唱假女高。(衰老的最慢是她的声音。)
听!年老女子重言爱。她唱:
你的上臂松垂,可以做一个小皮囊;你的颈项从伤至旧,癌细胞三六众多,乐以为家;你的双膝脆弱有歌,每走一步镫铿成音;你的腿骨有磷光,可以作夜鬼舞......
日子成枷。
有一个老阿姨,在她额头的皱纹开始成路的时候,她已经厌恶移动。 她一直就在这教堂里面,等待上帝等待死亡的老修女ChavelaVargas。
ChavelaVargas到八十岁都唱歌。“我爱月亮之光,为我忧愁的晚上,为我神圣的梦,你带来的希望,可感觉我的,无人可比的你。但自从你离去,就再没有月亮之光。”八十岁的,月亮之光。
五
小姑娘,你年轻的时候,她问。
什么?
喝酒吗,跳舞吗,恋爱吗?你穿高跟鞋吗?你有没有背叛过谁?你什么时候开始不能读小字?你吃早餐吗?你会弹贝多芬作品一零一马?你怕老吗?你觉得你丑吗?你希望什么时候死?我如果到你的坟头,我带什么花?你的遗物留给谁?你相信灵魂不灭吗?你知道生与死的真相吗?
来到这有闹有物的城,我以为可以感觉温度。
看来,就如同
蜥蜴,鳄鱼喜欢阳光一样,
老阿姨喜欢我。
我忽然明白,我们恐怖的孤独,永无来生,我们就成了非人非兽的蝙蝠同谋者。
此生非生,死亡却永远无法逼近至自明。
我愿那时立即到来。
我知道,我说。
我觉得我还可以。我还想学游泳,相信将来,并且学会一百种玫瑰,万种兰花的名字。
有一种生命本能。像癌症,即使是到晚期也会想要活下去。
河流离源头愈来愈远,终归大海,消失自身。
当失去生命意愿的时候,亦同时失去自由。
如果我选择失去自由,我是否在行驶我的自由?
我握着老阿姨的手,说,我们无法分享死亡,我们只能互相明白恐惧。
痛楚是主管感觉。在乎你如何承受。
那十九年3个月,我想我明白了我必须明白的。
我的成熟与衰老都来得比较早。
有时我会写短行单句,关于秋日和鹿。
我相信有诗。
萨曼达一直在旁边耐心翻译,但有些停顿。
萨曼达在我的旁边。教堂外就是宝蓝的玛玛拉海,海风也是蓝色的,香料红黄橙,地毡织着生命树与花鸟。萨曼达说让我们去吃比目鱼,叫一支莫斯卡蒂。
萨曼达拉着我的手落荒而逃,我不敢回头,关于生与死,罪孽与福祉的诘问。那个神情偏执的老阿姨仿佛要把我重新牵回黑洞之外的光明世界。
跑出教堂之后,我回头看见那个神色仓皇的老阿姨在斑驳的拱形青砖木门下,老梧桐的残肢扭曲盘桓,幽绿的苔藓植物附着在青砖门上那个古老的石刻十字架上,这个场景像欧洲电影结尾的空镜头。
六
远他国度,我以为就是自由。
七
坐在回程的航班上,我写了一首诗,送给老阿姨,和月光巴黎。
请为我洗头,并洒上玫瑰花露水
请摘下薄荷叶,让我咀嚼而口里得田野的芬芳
请为我插一瓶百合,请为我切开一只苹果
小姑娘你如何能够言语,年纪的酸馊
你以为是街外的粪渠或有死老鼠,你以为花泥藏着夜雨,隔宿友腐根,你以为有一个垃圾袋打开
所以你总是打开窗子,煮咖啡,给我带来街上跌落的橙花与柠檬
近的是现实,远的才是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