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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相残杀是狮子不断进化的动力,使之成为百兽之王,但是人类的进化使它们步步沦为最罕见的野生猫科动物。世界顶级的狮子研究专家向我们揭示它们残酷的秘密世界。 明尼亚波利斯明尼苏达大学动物行为学家帕克驾驶越野车,带着我们来到一棵荆棘树下。在那里,我们看见一只有黑色鬃毛的狮子,它躺在地上的姿势很怪,好像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帕克转动方向盘径直朝这只动物驶去,他发现它的肘部有严重刮伤,身体的一侧也有难看的针眼般的伤口,它凌乱的鬃毛上挂着几片树叶,看上去像个被推翻的君王,落魄地尊贵着。 我们在这天早晨来到坦桑尼亚的塞伦盖蒂国家公园(SerengetiNationalPark),这里野生动物成群游行,通常让首次来到的人叹为观止。而眼前的这头狮子是我在这里看到的第一只狮子,通常雄性成年非洲狮体长能达到3米,体重约200公斤,而眼前这一只的个头几乎超越极限,使我觉得此刻自己在车子里真是万幸。可是帕克却打开车门探出身去,抓起一块石头向狮子扔去。狮子抬起头,它那英俊的脸上有明显伤疤。帕克又扔了第二块石头,狮子丝毫不动,竟然还转过身去,光滑的臀部好像刚刚擦亮的黄铜。它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将巨大的头颅放在爪子上,当帕克扔出第三块石头的时候,它才将目光转向我们,两只冷漠的眼睛是亮黄色的,好像崭新的金币。 它是“杀手三人帮”的成员之一。 59岁的帕克一生中绝大部分时光是在公园里的“狮子屋”里度过的,这是一幢石头建筑,包括一个实验室,一个厨房和3间卧室。研究人员在白天关掉电闸节约能源,也经常没有自来水,水渠是几年前由大象挖掘的。“塞伦盖蒂狮子研究计划”成立了43年,其中31年是由帕克主持的,这也是目前世界上最精密的大型肉食动物研究计划。研究过程中帕克经历过霍乱爆发,疟疾的流行,这些疾病杀死了公园中1/3、大约300头狮子,但是他都坚持下来。他收集狮子的血液、乳汁、精液和排泄物。为了让研究项目获得广泛支持,他录下抑郁的狮子的叫声向全世界播放,为了研究狮子体内的寄生虫,他学会向狮子扔出装满药液的牛心。他战胜了研究的枯燥和艰难,因为他研究的对象每天的睡眠时间长达20小时。帕克的研究写下了狮子的史诗,几十年的时间里见证了瘟疫爆发、繁衍后代、相互侵略、王朝的建立与兴旺,以及狮子之间的战争。 对于狮子的科学研究,帕克的努力和投入的精力是目前无人能超越的,他的一个研究重心就是揭开由来已久的谜团:雄性狮子是唯一有鬃毛的猫科动物,鬃毛的作用更有可能是传达信息或者体现社会地位。鬃毛向交配对象和竞争对手传达着明确的、有关狮子健康状况和战斗能力的信号。世界各地的媒体都刊登了帕克的研究结论,其标题是《金发在狮子世界并不讨好》。 帕克曾经是生物学系里不求上进的学生,后来成为狮子野生存在的关键人物,他的研究领域不断扩展。狮群通常包括几只或者超过10只有亲缘关系的雌狮以及一到两只负责保卫的雄狮,传统的科学看法是,狮群是协作、有组织地捕食。还有其他特征能体现狮群的群居生活特点,例如它们喜欢挤在一起互相交缠着睡觉,它们也互相照看后代,这是动物世界里理想化的利他主义的例子。但是帕克和研究助手们发现,狮群组建的前提并不是一起捕食或者照顾后代,狮子的自然世界———它们的行为、它们复杂的社会结构、它们的进化都是被一股残酷的、巨大的力量塑造的,那就是狮群面临“可怕的敌人”。 而这可怕的敌人就是它们自己。 “烈日”狮群生活在塞伦盖蒂平原的纵深处,这里土地的颜色是单调的浅褐色,白蚁隆起的巢穴好像一个个小火山口,这是一个边缘化的栖息地,池塘只能勉强算是个水洼,食物非常稀少尤其是在旱季,对于这个狮群的4只雌狮和两只雄狮而言,生活是艰难的。 去年8月的一个清晨,“烈日”狮群面临一场夺权挑战。两头雄狮的鬃毛是浅黄色的和深棕色的,而它们的对手“杀手三人帮”———3头雄狮的鬃毛都带有黑色。“杀手三人帮”逼近“烈日”所在,两只雄狮开始紧张警戒,它们要保护的不仅是4只雌性,还有一窝新生的小狮子。类似的夺权大战将是致命的,对于被入侵方的雄狮来说,它们可能在战斗中丧命,如果入侵者格外凶残,它不仅会杀死目标狮群中所有雄狮,还会杀死它们所有后代,包括所有新生小狮并掠走它们的母亲。偶尔,为了保护孩子,雌狮也会在这样的惨斗中死亡。之所以得名“杀手”,因为这个团伙已经单独迅速解决过一个狮群,获得两只雌狮,在新的争夺战中,“杀手三人帮”手下的雌狮也会加入战斗。 一只雄狮最先被包围,它发出紧张的怪叫,战斗开始了,非常惨烈,尽管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结束了。这场战斗之后,研究人员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曾再看见“烈日”狮群中的任何一个成员。他们在更广大的领地试图搜寻“烈日”的踪迹,他们希望雌狮能幸存,或者是小狮子。终于在几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帕克在一个遥远的白蚁堆旁边发现一头母狮,它曾经是“烈日”的一个母亲,身边没有小狮子。它在辛苦地觅食,眼睛瞄准了远处的羚羊,但很不幸羚羊的眼睛正和它对视;它又把目光投向天上飞翔的秃鹫,希望跟随秃鹫能发现豺狼的尸体。帕克观察到它的乳头突出,乳晕颜色很深,说明还有小狮子在吃奶,难道她的小宝贝逃过了那场劫难,幸运存活下来? 后来看到的一个景象让帕克明白了真相。在不远的草丛,另外几只“烈日”狮群的雌狮正带着几只小狮子走来,小狮子气喘吁吁,看上去走得很辛苦,通常在烈日当头的时候小狮子都是躲在洞里不会出来。这些小狮子属于另一个叫“Mukoma山”的狮群,“杀手”们赦免了“烈日”家族的母狮子就是为了让它们接管“Mukoma山”的小狮子,因为这个狮群最近刚刚失去了一头雌狮。“Mukoma山”生活的领地水草相对丰茂,捕食条件也更好一些。这块领地被包括“杀手”在内的数头雄狮控制着。 帕克回忆起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一次类似的“征服”,当时一个名叫“七忍者”的雄狮集团向北入侵,杀死了数百只小狮子,征服了大量雌狮,在将近20年的时间里统治大草原。这个集团里有好几头雄狮拥有深黑色的鬃毛,它们曾经在一天内捕食两头重500公斤的成年水牛和一头小水牛,这在狮子世界里是个剽悍的纪录。 对于帕克来说,接受这样的自相残杀需要很长时间。1974年他初次来到塞伦盖蒂国家公园,当时在他看来狮子无聊而懒惰,经常昏睡不醒,好像刚刚完成一场马拉松比赛。的确,狮子可以在12小时内不动弹一丝肌肉。后来他发现狮子是善于伏击的捕食者,但捕食时耐力并不强,它们一顿饱餐能吞下30多公斤肉,维持好几天。除了羚羊和水牛外,它们还吃鳄鱼、蟒蛇、狒狒、河马、箭猪甚至是鸵鸟蛋。狮子的领地相对很大,至少也有15平方英里,能在一个家族遗传数代。在交配时节,狮子就会非常活跃,研究计划的创始人施尔乐曾观察到一头雄狮在55个小时内交配157次。 帕克的研究重点不仅是狮子的行为,还有它们的进化,他希望弄明白为何狮子要集体生活,共同哺育后代,捕食时是否真的有合作机制?他重点研究两个狮群,详细记录它们的生活状态。但是研究进程非常缓慢,最困扰帕克的不是狮子的利齿,而是它们的懒惰,每天只有在深夜几个小时他能追踪狮群,这一点几乎让他发疯。 在研究狮群的运作机制中,帕克发现,大狮群的雄狮相对单独的猎手来说,获得的食物并不会多多少,因为孤独的雄狮有机会在狮群大餐中分一杯羹。但是大群狮子联合起来维护领地,杀死入侵者几乎从来不曾失手,因此大的狮群总能占领草原上最好的“地产”,通常是在河流附近,而小狮群的领地只能被边缘化。 狮群最中心的社会传统是共同哺育后代,就算这个也是通过暴力实现的。帕克经过无数小时的连续观察发现,雌狮首先哺育自己的孩子,哺乳期的雌狮给其他雌狮的后代喂奶是罕见的。如果有不相干的孩子来吃奶,雌狮会故意把奶头拔出来,警觉的母亲总是把有限的奶水留给自己的亲生孩子。和之前人们认为的狮子通过共同哺育后代形成一种母性社会的乌托邦恰恰相反,帕克发现雌狮聚集在一起的目的并不是相互哺乳而是防御。发生征战,单独的雌狮往往失去一窝又一窝后代,但是如果好几头雌狮聚集一起,发生雄性征服事件时,联合保护后代的成功率要大得多,通常雄狮的体重超过雌狮20到25公斤,体形也大得多。 幸存下来的小狮子又加入这种血腥轮回,年轻的雌狮会和母亲一起保卫领地和同胞,雄狮则组成联盟,通常是2-3只,它们不仅保护领地,还伺机征服新的领地。这种状况下,雄狮的生存挑战更大,一般只能活到12岁左右,而雌狮则可能活到接近20岁。没有兄弟或者堂兄弟的孤狮通常选择和另外一头孤狮结成联盟,如果找不到伙伴,它就注定要终身孤独。 在非洲草原上,狮子并不像想象中危险,很多时候地形更危险,帕克的越野车经常会陷在河床中间,困在草丛里,如果是在追逐狮群的途中,这可能会带来危险。对付狮子最佳工具是什么?你或许想不到,是雨伞。明显的,狮子不喜欢的雨伞,尤其是印着巨大双眼的雨伞。 但是一般人,尤其是公园附近的居民害怕甚至憎恨狮子,如果你不是长期和狮群相处的动物研究专家,如果你看见它们的利齿,它们冷漠的眼睛,听到日间的咆哮和夜晚的吼叫,你就会发自肺腑地理解,为什么一般人惧怕狮子。更何况如果你居住在泥砌的小屋,大门是竹篱笆,如果你的牛就是家里的银行户口,如果你7岁的儿子负责牧羊,晚上和山羊睡在羊圈里,你就能理解为什么村民渴望把地球上的狮子全部铲除。 帕克说:“当地人憎恨狮子,但是必须和狮子共存。” 地球上第一头真正意义上的狮子在60万年前出现,它的后代成为陆地上栖息地最广大的野生哺乳动物。最初它们在整个非洲大陆横行,除了刚果的热带雨林和撒哈拉沙漠中央最干旱的部分。后来渐渐分布到除了澳大利亚和南极洲之外的所有大陆。英国、俄罗斯和秘鲁都有狮子,在阿拉斯加狮子的数量曾经众多,就连今天的洛杉矶市中心,曾经也是狮子的领地。法国的肖维岩洞(GrotteChauvet)里有32000年前的古老岩画,被认为是人类最古老的艺术之一。根据化石遗迹判断,体形比非洲狮大25%.法国政府1999年邀请帕克前往研究岩洞,帕克形容那是一生中最令人兴奋的经历之一,让他痴迷的不是岩画的美妙,而是对于狮子的描绘在动物学上令人吃惊的准确。他说:“当时的艺术家丝毫没有夸张狮子的牙齿,没有把它们描绘得比现实更可怕,只有那些天天观察狮子、深入研究狮子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狮子王朝的衰落大约从12000年前开始,逐渐地,狮子从欧洲和美洲消亡,仅存在于非洲和印度,后来殖民者来到非洲,为了开辟种植地大量屠杀狮子。1920年,一个猎人在摩洛哥射杀了最后一只北非狮,从此非洲狮仅存在于南部草原。非洲之外,狮子目前仅存在于印度的国家保护公园,数量还不到400只。如今狮子在非洲数个国家存在,包括博茨瓦纳、南非和肯尼亚,但是坦桑尼亚的数量最多。尽管非常贫穷,在非洲国家中坦桑尼亚的民主政治非常稳定,有大量原始保留地。今天拥有3000头狮子的塞伦盖蒂国家公园成为最大的狮子保护地,帕克的研究范围包括23个狮群,居住在公园中央,数量不但没有减少,还在缓慢增加。但在公园的其他地方,情况却非如此。一个原因是坦桑尼亚政府每年允许狩猎游戏者猎杀240头狮子,这限额是非洲国家中最高的。每头狮子的捕杀价格是6000美元,它们多半是被诱杀,很多雄狮鬃毛的颜色还很浅,说明它们还是生活在母亲身边的年轻孩子。用狮子的身体部位作为民间药品也是一个原因,随着老虎在亚洲彻底消失,狮子的身体部位开始作为替代品进入药材市场。 坦桑尼亚拥有全球超过一半的野生狮子,遗憾的是族群数量逐年减少,到上个世纪90年代已经减少超过一半,还不到1万头。在整个非洲,仅10年时间里,占全球总数1/4的野生狮子消失了。百兽之王的落魄原因可以总结为一个词:人类。随着越来越多坦桑尼亚人开始从事农业和放牧业,他们入侵狮子的国度。狮子偶尔会杀人或者捕食牲畜,促使村民从射杀少数捣乱的狮子到利用毒药清洗整个狮群。全球范围内这并不是新鲜问题,为了竞争有限资源,跨种群的恶性竞争随处可见,但这绝对不是个简单的问题,因此帕克的一个研究课题就是如何帮助坦桑尼亚人改变农耕和畜牧习惯,以避免和这种肉食动物正面冲突。从帕克开始研究到如今,坦桑尼亚的人口数量增加了3倍,现在已经有4200万。而1990年开始森林的面积却减少了37%.居民和狮子的距离越来越近,瘟疫能从人和牲畜传播到狮子,1994年热犬病从狗开始传播,狮子跟着倒霉。另外狮子的猎物在野生动物肉类黑市上越来越多,它们捕食则越来越艰难。 如果没有狮子,非洲就不再是非洲,但是今天非洲拥有10亿以上人口,有多少狮子有机会和人类共享土地?狮群的不断征服和被征服形成一种平衡,无奈人类的介入打破了这种平衡。 原作:AbigailTucker编译: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