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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纪事本末7

【清】谷应泰撰

●明史纪事本末卷之六十五

 

  ○矿税之弊

  神宗万历二年二月,太监张诚等求领真定木税,工部执论不许。七年七月,给事中顾九思、王道成请撤浙、直织造内臣,上以示大学士张居正。居正曰:“地方多一事,则有一事之扰;宽一分,则受一分之惠。灾地疲民,不堪催督,撤之便。”上从之。十一月,命浙、直织造添织之万三千。张居正言:“添织之费,不下四、五十万金,在库藏则竭,在小民则疲。浙、直水灾,蒙恩蠲济,方撤织监,又复加派,非圣意所以爱养元元也。”上命减其半。八年九月,太监王效称缺岁额银朱等料。户部尚书张学奏:“登极一诏,尽损不急之务,宜量停罢。”上从之。

  十年四月,天府尹张国彦请豁房税。不报。十一年正月,户部请停买金、珠。不报。十二年六月,四川巡抚雒遵奏采木之害。八月,房山人史锦请开矿,命下抚、按。

  十四年四月,南京工部尚书阴武卿乞减免织造,烧造瓷器,停解花梨、杉、楠。不听。九月,户部侍郎张国彦言:“苏、杭之织造,江西之瓷器,公主之广求珠宝,得无与汉文百金之费相类乎?”不听。十六年十一月,遣内臣祷祠五台山还,奏言:“紫荆关外广昌、灵邑,可定矿砂作银冶,奸民张守清擅其利。”一日,上视朝毕,召大学士申时行等于皇极殿,语及之。时行等请敕部行抚、按,查问禁戢。上是之,命逮守清伏法,闭塞矿洞。十八年九月,易州民周言请开矿,玉田、丰润民复以请,部未报。上遣文书官至阁速之,辅臣因言开矿之害。御史邵以仁亦力言其不可。二十四年六月,府军前卫副千户仲春请开矿助大工。从之。命户部、锦衣卫各一,同仲春开采。给事中程绍工、杨应文言:“嘉靖二十五年七月,命采矿,自十月至三十六年,委官四十余,防兵千一百八十人,约费三万余金,得矿银二万八千五百,得不偿失。”不听。七月,锦衣卫百户陆松、鸿胪寺随堂官许龙、顺天府教授冯时行、经历赵凤等,各言开矿助大工。从之。户部尚书杨俊民言:“真、保、蓟、易、永平开矿,恐妨天寿山龙脉。”上谓距陵远,且皇祖尝开之,不听。

  命户部郎中戴绍科、锦衣佥书杨宗吾开矿汝南。八月,詹事府录事曾长庆、锦衣卫百户吴应骐请山西夏邑开矿,府军后卫指挥王中允请青、沂等开矿。从之。

  招矿盗开采,仍编富民为矿头,从太监王虎请也。锦衣卫百户汪文通言沂州矿,指挥郝承爵言费县矿,指挥刘鉴言栖霞、招远等矿,指挥马清言文登县矿,千户赵良将言沂水、蒙阴、临朐矿。命太监陈增同府军指挥曾守约开采。九月,巡抚山西魏允贞请停开矿。不报。太监王虎论保定巡抚李盛春阻挠开采,下旨切责。

  十一月,户部郎中戴绍科进矿砂银。自后进者踵至。十二月,遣太监张忠往山西,曹金往两浙,赵钦往陕西,各开矿。

  辅臣沈一贯言:“留守中卫王一清请税煤炭为民害。”不报。先是,奸人王君锡奏开易州矿,旨下户部议。尚书林材执奏,且上言:“山冶之害,小则争掠,大则啸聚,盗之,寇之薮也。”遂幡然从之,逐君锡令勿潜住生奸计。至是,新建张位秉政,以为利出于天地之自然,可益国,无病民,采之便,上遂从其言。

  二十五年春正月,御史况上进、给事中杨应文言建采木之害,人夫渡泸触瘴死者被野,吏胥假公行私,毒流百姓。不报。户科程绍言开矿事变多端,疏凡五上,俱不报。

  二月,给督征天津等处店租内官关防。三月,浙江巡按王业弘言矿税不便者六,乞停罢。不报。

  四月,刑部侍郎吕坤言:“洮兰之绒,山西之纟由,浙、直之缎、绢,积于无用。若服有定期,岁用千匹,而江南、山、陕之人心收。采木之害,饥渴瘴疫,死者亡论。乃一木初卧。矿税无利,勒民间纳银,民不能支,括库银代,岂开矿之初意哉?诚敕各省使臣,严禁散砂,不许借解,而各省之人心收。自赵承勋造四千之说而皇店开,朝廷有内官之遣而事权重。且冯保八店,为屋几何,而岁四千金,不夺市民,将安取乎?诚撤各店之内官,而畿内之人心收。”不报。

  九月,太监陈增劾福山知县韦国贤阻挠开采,逮下狱。巡抚万象春夺俸。

  山西巡抚魏允贞奏言:“巨出领矿税,为民凿齿{穴契}窬,而矿为尤甚。”亦反噬,以激上怒。允贞又上书言朝廷得失,讥切宰臣不能辅导,致使刑余之人播恶。上切责之。

  二十六年六月,命内监李敬采珠广东。七月,神武卫千户朱仁等奏湖口船税,可万余金。鸿胪寺主簿田应璧言两淮没官余盐。命内监李道督税湖口,鲁保经理淮盐,俱许节制有司。户科给事包见捷上言开矿之害:“陛下谓徒取诸山泽,在矿使实夺取之闾阎。扌追击入山者十二载,虎狼出柙者半天下。”科臣赵完璧、郝敬,道臣许闻造、姚思仁,交章言之。不报。

  夺保定巡抚李盛春等俸,以天津店税银解进迟延,故罚。八月,太常寺少卿傅好礼言近郊假官抽税。不报。越三日,好礼伏文华门求面对。上怒,降广昌典史。大理寺卿吴定疏救,削籍。

  而假官二十八人下镇抚司。惜薪司柴炭,岁兵、工二部二十余万。至是,求益。给事贾维春言:“岁进物料,上用什之二三,余尽入溪壑,今复求益不已,岂真为国家计盈缩哉!”不报。九月,益都知县吴宗尧奏:“矿务太监陈增,罔上营私。益都有铅砂无银矿,增强之入银,业非法矣。更强采者代纳,稍缓,逮及吏民。陛下所得十一,而增私橐十九。”山东巡抚尹应元参增罪状二十余条,忤旨,夺俸。宗尧下镇抚司,削籍。十月,云南大理采石。

  二十七年春正月,分遣御马监高寀榷京口,供用库官暨禄榷仪真。二月,百户张宗仁请复浙江市舶,命太监刘成榷税浙江。千户陈保请榷珠,命内监李凤采珠广州,兼征市舶司税课。设福建市舶司。命御马监高寀兼矿务。命内监杨荣开采云南,陈奉征荆州店税,陈增征山东店税,孙隆带征苏、杭等处税课,鲁坤带征河南,孙朝带征山西。时奸弁冯纲等望风言利,皆朝奏夕遣。湖口税监李道参南康知府吴宝秀、星子知县吴一元偾侵国税。命缇骑逮下理。宝秀至任,才十六日。初任大理,廉平有声,至是忤道被逮。妻陈氏自缢槛车旁。内监丘乘云征税四川兼矿务,梁永征税陕西,各以原奏千户翟应泰、乐纲等往。御马监潘相督理江西瓷厂。前珠池太监李敬兼广东矿税。辅臣沈一贯言:“中使衙门皆创设,并无旧绪可因。大抵中使一员,其从可百人,分遣官不下十人,此十人各须百人,则千人矣。此千人每家十口为率,则万人矣。万人日给千金,岁须四十余万。及得,才数万,徒敛怨耳。今分遣二十处,岁糜八百万,圣思偶未之及也,乞尽撤之。”不报。寻诸省皆并税于矿使。

  三月,内监王忠征税密云,张煜征税卢沟桥。太监陈增、马堂争税。命堂税临清,增税东昌。命锦衣卫千户韦梦麒同御马监奉御陈奉征收湖广等处店税,征银六万有奇。上以湖广、荆州原有辛效忠店房,曾经辽藩窃据,后张居正私意革免。命抚、按奏明。巡抚支可大奏:“湖楚内错江湖,故称泽国,物产非有缣绮绣之奇也,厥贡非有璆琳琅之珍也。比岁采木重役,焚林竭泽,十室九空。旧有各项税课,如荆州辽府张居正店房已经没入变价解京,尽属民间之业。今仅于沙市征收税银及各府原设有税课司,有门摊商税,有茶盐油布杂税,内以给解京济边之用,外以充宗藩吉凶之资,大之供官军俸钱科举兵饷之需,小之作纸札、公费、工食、衣粮之数,纪载甚明。今若并前项收入内帑,则百用乏绝矣。若迫于用诎,复议加派,则下民怨咨矣。此犹以在官言之也。至其在民,行货有税矣,而算及舟车;居货有税矣,而算及庐舍;米麦菽粟饔■也而税;鸡豚肉食也而税;耕牛骡驴一畜产也而税;搜刮于十五郡之中,遍及于一百十六州县之内。一岁之中,驿■钱粮,动益千计,虽欲不扰地方,不可得矣。楚故犷悍,又以横政驱之,有莫知其所底止者!”不报。

  户科给事包见捷疏论矿店滋蔓。又疏论临清税使扰民,必致生变。又疏辽左阽危,矿市为患尤烈。一月三疏,指数内使切直,时论韪之。谪贵州布政司都事。未几,临清百姓变,殴税使马堂几死。见捷言若左券。

  歙县监生吴养晦投税监鲁保言,大父守礼逋盐课工十五万,乞追入给占产。从之。左春坊左庶子叶向高请罢矿使。不报。大学士赵志皋病笃,特疏请停矿税。不报。

  四月,河南矿监鲁坤言矿砂嬴缩不一,请均派官民。从之。十月,南京守备大监郝隆、刘朝用,采宁国、池州等矿。户科给事李应策、姚文蔚以播警乞停中官矿税。不报。

  八月,锦衣卫总旗申敏奏湖广兴国州矿洞丹砂。命陈奉开采。逮荆州府推官华钰、黄州府经历车任重,降荆州知府李商耕、黄州知府赵文炜、荆门知州高则巽各一级,以税监陈奉诬劾也。初,奉由武昌抵荆州,商民鼓噪者数千人,飞砖击石,势莫可御。道、府诸臣身犯其冲,殚力防护。独华钰以公事至夷陵,奉疑之。又恶其禁革差官冠带,阻截司役书算,故受诬尤烈。又税课襄阳,商人聚徒鼓噪,知府李商耕治其参随。开镇荆门,增设税课。而荆门故非巨镇,往来商船颇少。诬知州高则巽阻挠,俱降调。

  云南税监李荣虐诸生见诟,荣劾巡抚陈用宾,命下诸生于理。九月,户部进大珠、龙涎香。十月,骁骑卫百户请征湖广郡县积贮羡银。又兴国州人漆有光报徐鼎等掘古墓,得黄金巨万,命陈奉同抚、按查解。十二月,命应天府取帘屏、龙旗、龙帘诸上供物。府丞徐申上疏,言:“费将巨万,弊不可言,必不得已,请增炉鼓铸以济急。”报可。

  武功卫百户韩应桂奏:“土民夏国瑚报,湖广京山具有真矿铅砂、大青等物。”是时,兴国、麻城开采,止得铅砂,得不偿失,即陈奉亦经营劳瘁,苦于奉行。巡抚支可大疏参应桂欺罔,请置法。上免其罪,撤回。云南道御史叶永盛奏:“差播虐,请诛首祸。”不报。

  二十八年春正月,武昌、汉阳民千余,集抚、按门,陈税监陈奉之毒。抚、按不敢理,民情益愤。贵州巡按宋兴祖请停采木,专力讨播。逮西安府同知宋言,税监梁永劾其激众倡乱也。

  二月己卯,命太监暨禄兼征凤阳、安庆、徽、庐、常、镇税。前止征应天、太平、宁国、淮扬,至是,从羽林千户王承德金吾百户王镇请也。南京守备太监邢隆税沿江洲田。

  辛巳,内监鲁坤开彰德、卫辉、怀庆、开封等矿洞,以武骧卫百户张钦请也。戊子,锦衣卫百户王体仁奏征长江船税。从之。三月戊申,四川贡扇不至,左布政使程正谊等五人俱降调。

  庚戌,两淮盐务少监鲁保,参税监陈增委官程守训,假武英殿中书舍人恣虐。不报。广洋卫镇抚戴君恩奏广东遗盐及名马、天鹅绒、镇伏、西锦、珠宝皆土产,上即命征收。总督戴耀极言之,不听。

  四月甲申,云南矿税宝井内监杨荣,参云南知府蔡如川、赵州知州甘学书等。乙酉,珠池市舶税务内监李凤激变新会县,因参乡官吴应鸿等,命逮治。

  凤阳巡抚李三才请停矿税曰:“自矿税繁兴,万民失业。陛下为斯民主,不惟不衣之,且并其衣而夺之;不惟不食之,且并其食而夺之。征榷之使,急于星火,搜括之令,密如牛毛。今日某矿得银若干,明日又加银若干;今日某处税若干,明日又加税若干;今日某官阻挠矿税解,明日某官怠玩矿税罢职。上下相争,惟利是闻。如臣境内:抽税徐州则陈增,仪真则暨禄,理盐扬州则鲁保,芦政沿江则邢隆。千里之区,中使四布。加以无赖亡命,附翼虎狼。如中书程守训尤为无忌,假旨诈财,动以万数。昨运同陶允明自楚来云:‘彼中内使,沿途掘坟,得财方止。’圣心安乎不安乎?且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皇上爱珠玉,人亦爱温饱;皇上爱万世,人亦恋妻孥。奈何皇上欲黄金高于北斗,而不使百姓有糠比升斗之储?皇上欲为子孙千万年,而不使百姓有一朝一夕?试观往籍,朝廷有如此政令,天下有如此景象而不乱者哉!”不报。辛未,三才复奏:“数月以来,章奏但系矿税,即束高阁。臣前疏非泛常,国脉民命之所关,天心祖德之所在也。人主能为万姓之主,然后奔走御侮。若休戚不关,威力是凭,劫夺之己耳!斩刈之己耳!孤人之子,寡人之妻,拆人之产,掘人之墓,即在敌国雠人,犹所不忍,况吾衽席之赤子哉!穷困无聊,遂生窥窃,如徐州赵古元之类是己。夫天下非小弱也,草泽之人至广且众也,欲为古元者何限?独以朝廷处置得宜,欲乘之而无衅,故亻免首降心,从教从令耳。今乃驱之使乱,臣惧万姓不肯为朝廷屈也。”

  南京守备太监下庐州,问六安州矿有无状。知府具地图,上言:“六安有矿,高皇帝恐人盗采,有伤皇陵来脉,故六安卫特重巡山之任,不敢妄议开采。”诏止之。

  六月戊戌,矿监赵钦劾富平知县王正志。逮讯。七月,税监王虎劾通州同知邵光庭、香河知县焦光卿,降调。戊申,税监陈奉讦江防参政沈孟化、蕲州知州郑梦桢,降调。戊午,巡按御史王立贤奏税监陈奉贪暴激变。不报。时陈奉道承天之金花滩,勒居民黄金,拷及妇人,并拘锺祥知县邹尧弼,远近大震。八月,把总韩应龙奏四川成都、龙安产盐茶,重庆马湖产名木。

  命内监邱乘云往征。十二月辛丑,湖广税监陈奉遣荆州卫王指挥开矿谷城,不获,责贷主簿胁库金若干。邑人大惧,群击之。指挥走免,余俱溺江中。

  二十九年二月,天津税监马堂进大西洋利玛窦方物。礼部言:“大西洋不载《会典》,真伪不可知。且所贡《天主女图》,既属不经,而囊有神仙骨等物。夫仙则飞升,安得有骨!韩愈谓:‘凶秽之余,不宜令入宫禁。’宜量给冠带,令还,勿潜住京师。”不报。

  己丑,武昌兵备冯应京参陈奉大逆十罪,逮至京,下司理,削籍。奉欲开矿青山,枣阳知县王之翰以近显陵,拒之。因诬及襄阳通判邸宅、推官何栋如,俱削籍,逮下狱。之翰寻毙。

  三月,武昌民变,逐陈奉。奉列兵杀二人,匿楚府中。命甲骑三百余,射死数人,伤二十余人。奉俞月不敢出,众奉左右六人,投之江。奉自焚公署门。事闻,谪知府王禹声、知县邹尧弼为民。沈一贯论陈奉激变。不报。

  四月,督理直隶、仪真等税御马监暨禄言:“臣征庐、凤、徽、安遗税,并沿江船税,各抚、按皆云:‘重叠不敷,题请宽处。’臣未敢凭。二项共二十万金,今征不满万。始信抚、按为可据,而原奏人无凭也。乞轸念民瘼,以实征解上,毋拘原奏人揣摩之数。”上从之。时榷使奇暴,独暨禄请宽■,凡五上。

  六月己巳,太监孙隆采税浙、直,驻苏州,激变市人,杀其参随黄建节等数人。抚、按诘乱民,有葛成独引服,不及其余,下狱论死。直隶巡按御史刘日梧行部徽州,见程守训竖坊曰“特旨”,下书“咸有一德”,即收之。守训讦奏日梧短。不报。七月,陕西抚、按奏:“岁贡羊绒四千匹,奉命改织盘陵。又降柘黄暗花二则,每匹长五丈八尺。日织一寸七分,半年得匹,岂能

  如额,乞悉改织。”不报。九月,起礼部尚书沈鲤大学士入阁办事。鲤陛见,具疏:“望上以言致治。”又极陈矿税之害。寻值长至节,上使太监陈矩晏之。语及开矿事,鲤言:“泄山川灵气,伤陵脉,关系圣躬与圣子神孙不细。”上颔之。礼部侍郎郭正域疏言:“世宗朝,罢内臣镇守及珠池贡物,扰驿■滥奏,带开银场者,按问、谴戍不贷,备在《宝录》、《宝训》。幸罢诸中使,以杜乱萌。”不报。十月,以内监鲁保司两淮盐政兼浙直织造。请专敕与关防。礼部侍郎郭正域持不可,往白内阁。朱赓曰:“敕去矣,敕中多劝戒语。”正域曰:“今文武臣奉敕者,孰无劝戒?能一一奉行否?何望于阉!”退而具疏力争,关防得无给。

  三十年二月己卯,上偶不豫,急召辅臣沈一贯入,谕以勉辅太子并及罢矿税、起废、释禁诸事。翌日,上安,诸事遂寝。停税谕已出,上悔,急令追之。太监田义谏曰:“谕已颁行,不可反汗。”上怒,几欲手刃义,义不为动。一贯恐,亟缴前谕,义唾之。始,吏部尚书李戴、左都御史温纯约即日奉行,且颁天下。刑部谓弛狱须再请。亡何,而旨格矣。

  饶州景德镇民变,税监潘相舍人激之。相诬劾通判陈奇,逮下狱。三月,云南税监杨荣肆虐激变,滇人不胜愤,火厂房,杀委官张安民,抚、按以闻。上怒,持其章不下。大学士沈鲤揭言:“定乱宜速,久且生变。”又具列荣罪状,得毋株及。五月戊辰,太监刘成征税苏、松、常、镇激变。江西税监潘相掠诸生及辅国将军谋托,各宗大,抉门入,相走免。诬劾上饶知县李鸿报怨,鸿除名。礼部侍郎冯琦上言:“矿税之害,滇以张安民故,火厂房矣。粤以李凤酿祸,欲刃其腹矣。陕以委官迫死县令,民汹汹不安矣。两淮激变地方,劫毁官舍钱粮矣。辽左以余东翥故,碎尸抄家矣。土崩瓦解,乱在旦夕,皇上能无动心乎?”不报。

  应天大风,拔富家树成穴。鲁保诬以盗矿,府尹徐申力白富家冤,而盛言帝京王气不可凿。保不能夺。九月,杨州富民吴时修献银十四万两,诏授其子弟各中书舍人。

  三十一年九月,云南税监杨荣责丽江土官木增退地听开采。巡按御史宋兴祖上言:“丽江古荒服也。木氏世知府,守石门以绝西域,守铁桥以断土番,不宜自撤其藩,贻误封疆。”不报。

  三十二年三月,都御史温造言矿税毒虐,乞逮广东税使李凤,撤陕西税使梁永、云南税使杨荣。不报。八月丙午,武骧百户陈起凤请采大木。以觊利除名,尽逐其党。

  时大雨,都城崩坏。户部尚书赵世卿言:“苍生糜烂已极,天心示警可畏。矿税貂,掘坟墓,奸子女。皇上尝曰:‘朕心仁爱,自有停止之日。’今将索元元于枯鱼之肆矣。”不报。

  九月戊申,翰林简讨蔡毅中上《皇明祖训节略》,内关矿税者,为注疏二十二卷。不报。三十三年春正月壬辰,广东抚按戴耀、林秉汉奏税监李凤,憾潮州推官姚会嘉,遮辱于广州。不报。

  二月丙午,巡按广西杨芳国言:“税监沈永寿以土产金、银、铅、锡派有司包解。永康、思、恩等州原无矿洞,亦派多金,宜免。”不报。八月,礼部侍郎冯琦上言:“矿使出而天下苦,更甚于兵;税使出而天下苦,更甚于矿。皇上欲通商而彼专欲困商,皇上欲爱民而彼必欲害民,皇上戒以勿信拨置而拨置愈多,皇上责以不报绎骚而绎骚更甚。皇上之心,但欲裕国,不欲病民。群小之心,必自瘠民,方能肥己。”疏留中。

  十二月壬寅,诏罢采矿,以税务归有司,释矿税在狱承天诸生沈机等十二人。三十四年春正月癸巳,逮咸阳知县宋时隆下狱。时命停矿,税监梁永坚执咸阳、潼关委官不宜罢,益树党布虐,巡抚顾其志捕恶党置之法,永大恨之。永又檄时隆取绒毡千五百,时隆不予,遂诬时隆劫税。阁臣揭沮,不报。二月己未,南京内官监丞徐寿伪造印牒,称中旨征南工部杉枋三千,部报详,诈穷,下守备太监刘朝用讯之。三月己巳朔,大学士沈鲤、朱赓言:“秦人恨梁永甚,宜撤。”不报。乙亥,江西矿务太监潘相以停税移景德镇请专陶。从之。丁丑,仍以江西湖口税务归税监李道。己卯,云南矿务太监杨荣被杀。荣久于滇,恣行威福,杖毙数千人,榜掠指挥樊高明等,尽捕六卫官,人人自危。指挥贺世勋、韩光大遂倡众焚其署,徒党辎重皆烬。事闻,上怒不食,曰:“荣不足惜,何纪纲顿至此!”罪其首事。罢中使不遣,以税课归四川税使丘乘云。世勋下狱死,光大戍边。

  五月,巡抚凤阳李三才言:“恩诏中格,流传二说:一、新政原非圣意,故旋开旋闭。一、沈一贯恐沈鲤、朱赓妨位,耻事不出已,计倾左右,致善事不终。”上怒,夺俸三月。一贯奏辩,不问。

  三十五年七月壬辰,撤陕西税监梁永还京。初,巡按陕西御史王基洪,劾税监梁永陈兵杀伤吏民。巡抚顾其志奏至,平甚,上疑之。梁永遂讦奏咸阳知县满朝荐承御史意,伏兵渭南劫贡。上怒,命逮朝荐。廷臣论救,不听。时缇骑止灞上,宗室士民毋虑数万人,围永署。朝荐间道就槛车。蓝田知县王邦才亦发奸剔蠹,与永相左,并为永诬逮。至是,中旨撤永还。

  十一月,巡抚福建徐学聚、户科给事中江灏,劾税监高寀不法。不报。初,寀肆虐闽中,旧抚袁一骥捕其爪牙,置之法。寀造楼船艅艎,治戎器,招集亡命,征集百货,将出与诸番市。闽人集其门诟之。寀所杀伤百余人,焚民居无算。一骥力辑之,乃定。已,又招红番入市,杀夷商渔,渐窥内地,故学聚奏之。

  三十六年五月甲寅,辽东税监高淮激变锦州。淮恃宠恣横,吏民小拂意,父子老弱系累相属干道。征税私赋倍之。每开市,夺其善马,驽者强勒堡军,以重价购偿。自疏调度兵将,诩其功伐。总督蹇达劾奏,内臣不得豫政典兵。不报。至是,索贿锦州军户,军户杀其使,激众千人围之。淮仓皇逃入山海关。吏部左侍郎杨时乔、戎政尚书李化龙力言:“辽东重困,危在旦夕,皆高淮扰民激变,以资祸患。”上命撤淮还京。

  四十一年六月,初,广东珠池,自万历三十二年停采,至是,金吾右卫指挥倪英上章请开。刑科给事中郭尚宾论开采之害。不报。四十二年二月,命各省税课减三分之一。

  四十三年八月,命内官吕贵,暂提督浙江织造。江西税监潘相,檄催福建、广东税课。阁臣言之。不听。九月丁丑,江西湖口税廨火,大学士吴道南请罢湖口商税。不报。四十四年四月丙午,雷火焚通州税监张煜楼居。御史金汝谐以闻,请罢税使。不报。八月,万寿节,加税监河南胡江、江西潘相、通湾张煜、天津马堂、四川邱乘云、南京刘朝用岁禄,赐吕贵飞鱼服。四十七年五月,吏部候选儒士蒋定国奏采山西夏县等矿。疏不由通政司,通政使姚思仁纠之。时辽东三路败,兵饷告急,歙人曹致廉等奏乞同内监搜江南富家,借饷数百万。思仁复疏争之。四十八年七月,上崩,遗诏罢一切矿,税并新增织造、烧造等项。建言废弃及矿税诖误诸臣,酌量起用。奉皇太子令旨,尽行停止,税监张煜、马堂、胡江、潘相、丘乘云等撤还京。谷应泰曰:闻之银镂金品,列之《禹贡》;廿人玑贝,载在《周礼》。国有常经,非可以无艺征之也。况王者藏富于闾阎,天子不下求金车,良以多欲者仁义难施,黩货者乱源斯伏,有天下者不可以不致谨也。神宗奕叶升平,边圉封贡,海内安,家给人足。而乃苞桑之忧不系于虑,日中之昃弗虞于怀。远贤士大夫,亲宦官宫妾。女谒苞苴,阴性吝啬。孳孳所谈,利之所萌耳。逮至万历二十四年,张位主谋,仲春建策,而矿税始起。于是命张忠往山西,曹金往两浙,赵钦往陕西,陈增驻山东,高寀领福建,杨荣办云南,丘乘云驻四川,李敬摄广东,郝隆、刘朝用采池州,陈奉领湖广,鲁坤开彰德、卫辉,大杂出,诸道纷然。而民生其间,富者编为矿头,贫者驱之垦采,绎骚凋敝,若草菅然。又不特此也,矿务之外,天津有店租,广州有珠榷,两淮有余盐,京口有供用,浙江有市舶,成都有盐茶,重庆有名木,湖口长江有船税,荆州有店税。又有门摊、商税,油、布杂税,莫不设分职,横肆诛求。有司得罪,立系槛车;百姓奉行,若驱驼马。虽汉室牢盆,桑、孔乘传,熙、丰手实,鸡豚悉空,曾未若斯之酷也。

  至乃国法恣睢,人怀痛愤,反尔之诫,覆舟之祸,亦间有之。以故高淮激变辽东,梁永激变陕西,陈奉激变江夏,李凤激变新会,孙隆激变苏州,杨荣激变云南,刘成激变常镇,潘相激变江西。当斯时也,瓦解土崩,民流政散,其不亡者幸耳!而深宫不省,疏入留中。其始因矿税而设者,继则荧然托命言矿税。其始因媚而迎合在矿税者,继则肥而交结在宫闱。植根深固,未易卒拔故也。善乎!侍郎冯琦之疏曰:“皇上之心,但欲裕国,不欲病民。群小之心,必自瘠民,方能肥己。”逮至三十三年,而税归有司,矿使停罢,轮台之悔,不亦晚乎!然且两载以还,税监不革,七年之后,为池复开,比之卫武饮酒之悔,秦穆临河之誓,抑何习与性成也。

●明史纪事本末卷之六十六

 

  ○东林党议

神宗万历二十一年二月,京察竣。三月己未,刑科给事中刘道隆论吏部稽勋司员外郎虞淳熙、兵部职方郎中杨于庭,台省交谪。而吏部曲为解,仅议一职方主事袁黄非体。上责吏部回奏,尚书孙钅龙言:“淳熙臣乡人,安贫好学,非有先容之助。于庭任西事有功,尚书石星亦言之,臣不忍以功为罪。且既命议覆,自有异同。惟各原其心,求归于当。若知其无罪,以科、道之言而去之。昧心欺君,臣不能为。”上以不引罪,夺俸三月,考功郎中赵南星镌三秩调外,淳熙等并罢。刘道隆以不指名,亦夺俸。钅龙乞休,不许。钅龙复奏曰:“人臣之罪,莫大于专权,国家之祸,莫烈于朋党。夫权者,人主之操柄,人臣所司谓之职掌。吏部以用人为职,进退去留属焉,然必请旨而后行,则权固有在,不可得专也。今以留二庶僚为专权,则无往非端矣。以留二京职为结党,则无往非党矣。臣任使不效,徒洁身而去,俾专权结党之说终不明于世,将来者且以臣为口实,又大罪也。”因请乞骸骨归。先是,内计去留,先白阁臣。钅龙及南星力矫之,王锡爵不悦。钅龙既被谴,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王汝训,通政使魏允贞,大理寺少卿曾干亨,礼部郎中于孔兼,员外郎陈泰来,主事顾允成、张纳陛、贾岩,国子助教薛敷教俱论救。礼部郎中何乔远、主事洪启睿复合疏言之。孔兼、允成、敷教俱谪外。甲子,礼部员外郎陈泰来疏曰:“臣通籍十七年,四历京察。部权自高拱、张居正以来,尚书惟张氵、严清,选郎惟孙钅龙、陈有年颇能自立,余则唯唯呐呐,滥觞于杨魏,而扫地于刘希孟、谢廷寀。今复借拾遗荧惑圣怒,即去时之故智,将来必挈权以阿阁臣,而后为不专权;必植党以附阁臣,而后为不结党。”上怒,降泰来。癸未,左都御史李世达请宥泰来等。不听。南星、淳熙、于庭、黄各削籍。

  四月辛丑,吏部尚书孙钅龙罢。九月,吏部右侍郎赵用贤罢。先是,用贤为检讨,生女三月,中书舍人吴之佳约以币。及用贤谏张居正夺情削籍,之佳为御史,过吴门,用贤往饯,不为礼,因反币,终字女蒋氏。之佳子镇亦他娶,不相及也。用贤负气节,素不为王锡爵所善。镇讼之,罢用贤,之佳亦降。户部郎中杨应宿议赵用贤绝婚非是。行人高攀龙申救,得罪诸臣,语侵阁臣,指应宿为谄谀,应宿遂吁攀龙,并及吏部文选郎刘四科、赵南星、顾宪成等。锡爵封应宿疏上。闰十一月甲午,行人高攀龙上言:“大臣则孙钅龙、李世达、赵用贤去,小臣则赵南星、陈泰来、顾允成、薛敷教、张纳陛、于孔兼、贾岩斥。近李桢、曾干亨复乞归,选司孟孔鲤又削籍矣。中外不曰辅臣不附已,则曰近侍不利用正人。果谓出于圣怒,则诸臣自化鲤而外,未见忤旨,何以皆至罢斥也?皇上有去邪之果断,而左右反得行其冒嫉之私,皇上有容言之盛心,而臣下反遗以拒谏之诮,为圣德累不小。”丙申,都察院左都御史孙丕核“杨应宿激而骂,高攀龙疏而易言”。命降应宿湖广按察司经历,攀龙揭阳县典史。仍谕建言诸臣:“时事艰难,不求理财、足兵、实政,乃诬造是非。部院公论所出,今后务持平核实。”

  二十二年正月丁亥,吏部推阁臣王家屏、沈鲤、陈有年、沈一贯,左都御史孙丕扬,吏部右侍郎邓以讠赞,少詹事冯琦。不允。初,阁臣王家屏以谏册储罢归。至是,上谕有“不拘资品,堪任阁臣”语,吏部遂以家屏等名上。上览不怿,下旨诘责,以宰相奉特简,不得专擅。吏部尚书陈有年争之,以为冢宰总宪廷推,自有故事,王家屏为相有名,若宰相不廷推,将来恐开快捷方式,因乞骸骨。上命驰驿还籍,以孙丕扬代之。辛卯,以沈一贯、陈于陛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直文渊阁。调文选中顾宪成。给事中卢明陬、逯中立先后疏救,上益怒。宪成削籍,讠商明陬、中立按察司知事。甲午,礼部郎中何乔远,奏救宪成,谪广西布政司经历。先是,国本论起,言者皆以“早建元良”为请。政府惟王家屏与言者合,力请不允,放归。申时行、王锡爵皆婉转调护,而心亦以言者为多事。锡爵尝语宪成曰:“当今所最怪者,庙堂之是非,天下必欲反之。”宪成曰:“吾见天下之是非,庙堂必欲反之耳!”遂不合。然时行性宽平,所斥必旋加拔擢。一贯既入相,以才自许,不为人下。宪成既谪归,讲学于东林,故杨时书院也。孙丕扬、邹元标、赵南星之流,蹇谔自负,与政府每相持。附一贯者,科、道亦有人。而宪成讲学,天下趋之。一贯持权求胜,受黜者身去而名益高。此东林、浙党所自始也。其后更相倾轧,垂五十年。

  二十三年秋七月己卯,巡按直隶御史赵文炳劾吏部文选郎中蒋时馨幸进鬻爵。下廷议,尚书孙丕扬代时馨辨。丙戌,时馨削籍。时馨贪黩,初知新喻,调嘉鱼,迁南京大理寺评事。故为敝衣冠,从邹元标讲学,历考功、文选二司。及被劾,请廷质。且曰:“戎政、兵部左侍郎沈思孝庇浙江海道丁此吕,避察不得,又求少宰不得,遂同谕德刘应秋、大理右少卿江柬之等,诋李三才授赵文炳冀陷太宰而代之。”上怒其渎辨。甲午,逮故浙江海道副使丁此吕。蒋时馨既斥,孙丕扬为衅由此吕,沈思孝以此吕建言不宜察。丕扬遂上此吕访单,贪婪赃迹,虽建言无幸脱理。命逮下狱。对簿之日承服,朱砂床具等累累。丕扬遂与思孝交恶矣。八月,沈思孝言:“孙丕扬庇属负国。”丕扬乞休,不允。十一月丁丑,工部{厶贝}外郎岳元声言:“言官攻言官,大臣攻大臣,不若俱罢之。”

  二十四年八月癸亥,大学士张位乞罢,不许。时吏部尚书孙丕扬乞休,疏二十上。言:“权官坐谋,鹰犬效力,义难再留。”以位党丁此吕、沈思孝也。上责丕扬无大臣体,宜协恭毋相抵牾。闰八月,吏部尚书孙丕扬、右都御史兼兵部侍郎沈思孝罢。

  二十七年五月丁巳,以光禄寺卿李三才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凤阳。二十九年九月戊午,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沈鲤、朱赓兼东阁大学士,值文渊阁。时廷推九人,上已点朱国祚、冯琦,而沈一贯密揭二臣年未及艾,曷少需之,先爰立老成者。赓得入。鲤先任礼部,与申时行左,请告,上不许。吏科都给事中陈与郊因疏劾鲤,鲤求去益力。上私语曰:“沈尚书不晓我意。”遂有是命。

  三十一年夏四月,楚王华奎与宗人华走氐等相讦,章下礼部。初,楚恭王隆庆初,废疾薨,遗腹宫人胡氏孳生子华奎、华璧。或云:内官郭纶,以族人如奴产子寿儿,及弟如言妾子尤金梅所出,并入宫,长为华奎,次华璧。仪宾汪若泉尝讦奏,事下抚、按。王妃坚持之,乃寝。华奎既嗣楚,华璧封宣化王。华走氐素强御,忤王。走氐妻又如言女,知其详。走氐遂盟宗人二十九人入奏:“楚先王风痹,不能御内,乃令宫婢胡氏诈为身。临蓐时,抱妃兄王如言子为华奎,又抱妃族王如舍人王玉子为华璧,皆出于妻恭人王氏口。王氏,如言女,故知之。二孽皆不宜冒爵。”章入,通政司沈子木持未上。六月,楚王劾宗人疏亦至。事下部。礼部右侍郎郭正域曰:“王奏华走氐事易竟。华走氐奏王非恭王子,乱皇家世系,事难竟。楚王袭封二十年,何至今始发?而又发于女子骨肉之间?王论华走氐一人,而二十九人同攻王。果有真见,出真情否?王假,则华走氐当别论;王真,则华走氐罪不胜诛。”沈一贯以亲王不当勘,但当体访。正域曰:“正域江夏人,一有偏徇,祸且不测。非勘则楚王迹不白,各宗罪不定。王迹勘,各宗罪,不勘,人于何服!”时正域右宗人,而辅臣沈鲤又右正域。户部尚书赵世卿、仓场尚书谢杰、祭酒黄汝良皆谓王非假。一时阁、部互相龃龉。给事中姚文蔚劾郭正域故王护卫中人,修怨谋陷王。都察院右都御史温纯劾御史于永清、给事姚文蔚,刺及沈一贯。九月己巳,刑科都给事中杨应文、给事中钱梦皋各劾郭正域,梦皋并及次辅沈鲤。俱不报。上卒以王为真,而正域罢去。寻楚府东安王英燧、武冈王华增、江夏王华煊等,请复勘假王,不听。时票楚事皆朱赓,二沈引嫌不出。

  十一月,妖书事起,沈一贯疑郭正域为之。钱梦皋遂直指正域,且及辅臣沈鲤。陕西道御史康丕扬将例转,内监贾忠贞语丕扬,乘妖书可免,丕扬遂起而佐之。后归狱生光,得解。

  三十三年春正月,考察京官。时主察,当属吏部左侍郎杨时乔,辅臣沈一贯惮其方严,请以兵部尚书萧大亨主笔。疏上,上以时乔廉直,竟属之。时乔与都御史温纯力持公道,疏上,留中。三月辛巳,吏部趋计疏,中旨留被察给事中钱梦皋、御史钱一鲸等。复论:“京察科、道,不称职者甚众,岂皆不肖?必有私意。朕不得无疑。”盖以一贯私人被诘责也。时乔、纯言:“察处科、道,万历二十一年科七人,道七人。二十七年,科五人,道九人。今议处科四人,道七人,皆参众矢公。而圣谕严切,臣等无状,宜罢。”上不问。南京总督粮储尚书王基以拾遗自辨,上特留之。夏四月,刑科给事中钱梦皋复论楚事,请削前侍郎郭正域籍,并言左都御史温纯党庇。工科给事中锺兆斗例转,亦诬奏纯。纯乞休。大理少卿徐宗浚、吏部都给事中侯庆远、御史孔贞一等皆论梦皋违禁妄辨,吏部左侍郎杨时乔亦言之。俱不报。五月,侯补职方郎中刘元珍劾“沈一贯偏置私人,蒙上箝下。钱梦皋妄奏求容,士林不齿”。一贯、梦皋皆疏辨。梦皋谓元珍为温纯鹰犬。降一级,调极边。六月,吏部员外郎贺灿然言:“被察科、道,与温纯皆当去。”南京吏科给事中陈良训,御史萧如松、朱吾弼,各论王基、钱梦皋、锺兆斗必不可留,沈一贯结近侍,阳施阴设。秋七月,兵部主事庞时雍直攻沈一贯欺罔误国。于是太子太保都察院左都御史温纯致仕,钱梦皋、锺兆斗各避疾,京察始得奏。寻谪贺灿然、庞时雍,夺朱吾弼俸,拾遗南京户部尚书王基免。时有布衣在一贯坐,梦皋戏之曰:“昔之山人,山中之人。今之山人,山外之人。”布衣应声曰:“昔之给事,给黄门事。今之给事,给相门事。”识者噱之。

  三十四年夏六月,吏科给事中陈良训、御史孙居相劾沈一贯奸贪。大学士沈一贯、沈鲤并致仕。一贯连岁乞休,疏八十上,始允。鲤居位四载,尝列天戒民穷十事,书之于牌,每入阁,则拜祝之。或谗鲤为咀咒,上命取观之,曰:“此非咀咒语也。”妖书事起,危甚,赖上知其心,得无恙。及放归,得旨不如一贯之优。各赐金币,鲤半之。出都日,犹有谗其衣红袍阅边者,中官陈矩为解乃已。孙居相夺岁俸,陈良训镌三级调外。

  三十五年五月,以礼部左侍郎李廷机、南京礼部右侍郎叶向高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直文渊阁。又谕朱赓召旧辅王锡爵。时顾宪成移书向高言:“近日辅相,以模棱为工,贤否溷淆。”引张禹、胡广为戒。廷机故出沈一贯门,人多疑之。给事中王元翰、胡忻、曹于汴、宋一韩,御史陈宗契等,交章劾廷机。廷机故清介,而攻之者诋为辇金奥援,御史叶永盛极辨之。廷机伏阙辞,不允。上下旨切责元瀚等。

  秋七月,总督漕运李三才请补大僚,选科、道,用废弃。其论废弃曰:“诸臣祗以议论意见一触当路,永弃不收,总之于皇上无忤。今乃假主威以锢诸臣,又借忤主之名以饰主过。负国负君,莫此为甚。”参政姜士昌赍表入京,奏别遗奸,录遗逸。遗奸指王锡爵、沈一贯。朱赓又曰:“古今称廉相,必称唐杨绾、杜黄裳。然二贤皆推贤好士,惟恐不及。而王安石用之,驱逐诸贤,竟以祸宋。”时李廷机有清名,故士昌规及之。赓、廷机上疏辨,降士昌广西佥事。御史宋焘论救,谪平定州判,加谪士昌兴安典史。

  三十六年五月,礼部主事郑振光劾辅臣朱赓、李廷机大罪十有二,指一贯、赓、廷机为过去、现在、未来三身,布置接受,从风而靡。上以其诬诋,谪普安州判。

  九月,先是,王锡爵辞召,手疏言:“皇上于章奏一概留中,特鄙弃之,如禽鸟之音不以入耳,然下以此愈嚣。臣谓君父至尊,必自立于无过之地。请幡然降旨,尽除关税,召还内差,散内库之有余,济边储之不足,天下必欢呼踊跃,以颂圣德。留中章疏,亦自有缓急。如推补九卿,以吏部、都察院为先,庶官以科、道为急。科、道考选久停,与其故裁抑,留不肖,以塞贤者之涂,孰若稍疏通,简新进,以决旧日之壅。此今日揽权上策也。”时疏甚密,而都御史李三才钩得之,泄言于众,谓锡爵以台、省为禽兽。于是南京户科给事中段然首论锡爵与朱赓密揭,擅权乱政。不报。

  起孙丕扬太子少保、吏部尚书。十月壬戌,起吏部文选郎中顾宪成为南京光禄少卿,辞不至。丙寅,工科给事中何士晋劾锦衣卫左都督王之桢为辅臣爪牙心腹,亟宜显斥。礼科给事中张凤彩、刑科都给事中萧近高、给事中张国儒交章纠王锡爵、朱赓。国儒言:“台、省五十余人,共纠朱赓奸状,而尚书赵世卿曲媚之。”俱不报。十一月壬子,朱赓卒于官。赓性淳谨,同乡沈一贯当国,善调护,故妖书、楚狱,其祸不蔓。赓卒,廷机当首揆,言路益攻之。廷机决计不出,叶向高独相,而攻廷机者未已也,遂移居演象所之尊武庙。乞放,凡五年,至万历四十年,始得请。寒暑闭门无履迹。

  三十七年春二月丙寅,御史郑继芳劾工科右给事中王元翰贪婪不法。元翰亦奏辨,继芳为王锡爵、申时行吐气。初,给事中王绍徽善汤宾尹,营入阁甚急,尝语元翰曰:“公语言妙天下,即一札扬汤君,汤君且为公死,世间如汤君可恃也。”元翰辞焉。绍徽衔之,因嗾继芳摭元翰。

  夏四月,吏科纠擅去诸臣。初,工科给事中孙善继拜疏竟去,刘道隆继之,王元翰、顾天峻、李腾芳、陈治则各先后去。命削善继籍,道隆等各降秩。时南北科、道互相攻诋,至不可问。

  户科给事刘文炳请召邹元标。不报。

  十二月乙丑,工部主事邵辅忠论:“总督漕运李三才,结党扁天下。前图枚卜,今图总宪。四岳荐鲧,汉臣谀莽,天下之大可忧也。”时三才需次内台,辅忠首劾之,继以御史徐兆魁,三才奏辨。工科给事中马从龙,御史董兆舒、彭端吾,南京工科给事中金在衡,交章为三才辨。俱不报。三才负才名,初为山东藩臬有声,民歌思之。抚淮十年,方税横甚,独能捕其爪牙,以尺棰毙大盗。三才多取多与,收采物情,用财如流水。顾宪成之左右,誉言日至,宪成信之,亦为游扬。三才尝晏宪成,止蔬三四色。厥明,盛陈百味,宪成讶而问之。三才曰:“此偶然耳!昨偶乏,即寥寥,今偶有,故罗列。”宪成以此不疑其绮靡。至是,挟纵横之术,与言者为难,公论诎之。

  三十八年五月壬子,吏部主事王三善乞勘李三才。不报。前吏部郎中顾宪成遗书叶向高,谓“三才至廉至淡漠,勤学力行,为古醇儒,当行勘以服诸臣心”。时给事中金士衡、段然力保三才,给事中刘时俊、兵部郎中钱寀争之,纷如聚讼。

  三十九年二月戊子,总督漕运李三才免。三月,吏部尚书孙丕扬纠御史金明时倡言要挟逃察,命下都察院议处。初,明时巡阙,劾宝坻知县王淑汴,吏部右侍郎王图子也。

  及临京察,知不免,遂先发攻王图。御史史记事论之,明时奏辨。主事秦聚奎言:“明时论王图,在去年十二月。丕扬论明时,在今考察先一日。而卒之明时挠察之疏,杳乎无闻。大臣结党欺君,天下大势,趋附秦人,今之丕扬,非复昔之丕扬矣。”于是吏科都给事中曹于汴,御史汤兆京、乔允升,俱以挠察论聚奎、丕扬,奏参聚奎,并以汤宾尹等七人访单送内阁。阁臣叶向高疏如丕扬指。金明时以不谨免,寻以辨疏犯御讳削籍。四月庚辰,计疏下,命秦聚奎闲住。南京国子监祭酒汤宾尹,郎中张嘉言,主事徐大化,御史刘国缙、王绍徽、乔应甲、岳和声,降调有差。

  五月,给事中朱一桂、御史徐兆魁疏称:“顾宪成讲学东林,遥执朝政,结淮抚李三才,倾动一时。孙丕扬、汤兆京、丁元荐角胜附和,京察尽归党人。”不报。

  翰林院修撰韩敬疾去。敬先师事汤宾尹,在礼闱,越房拔为第一。敬有时名,而好纵横之学,恣色货之好。时攻宾尹,因及敬。四十年二月癸未,吏部尚书孙丕扬挂冠出都。

  四十一年二月辛丑,御史刘廷元劾光禄寺少卿于玉立“依附东林,风波翻覆,宜显斥”。不报。十月,礼科给事中亓诗教言:“今日之争,始于门户。门户始于东林,东林倡于顾宪成,刑部郎中于玉立附焉。宪成自贤,玉立自奸,贤奸各还其人。而奔竞招摇,羽翼置之言路,爪牙列在诸曹,关通大内,操纵朝权。顾宪成而在,宁愿见之哉?”末刺及叶向高,向高奏辨。

  四十二年八月癸卯,大学士叶向高致仕。十一月,御史刘廷元参李三才占厂、盗皇木,结交内侍起官。御史刘光复、给事中官应震等交章论之。命给事中吴亮嗣往勘,亮嗣报其实,下三才舍人于理,三才寻削籍。

  四十五年三月,京察,革刑部主事王之寀职为民,窦子、陆大受皆被斥。时叶向高既去,方从哲独相,庸庸无所短长。吏部尚书郑继之主察,徐绍吉、韩浚佐之。之寀初争挺击,为韩浚所纠,部处坐以贪污,子、大受有清操,持论与之寀合,亦被逐。时上于奏疏,俱留中,无所处分,惟言路一纠,其人自罢去,不待旨也。于是台、省之势积重不返,有齐、楚、浙三方鼎峙之名,齐为亓诗教、韩浚、周永春,楚为官应震、吴亮嗣,浙为刘廷元、姚宗文,势张甚,汤宾尹辈阴为之主。宾尹负才名而淫污,辛亥京察被斥。至是,察典竣,韩浚以问乡人给事中张华东。华东曰:“王之寀论甚正,何为重处之?”浚惊愕不语。

  四十六年十二月,主事邹之麟夺职闲住。之麟负才名,附给事中亓诗教、韩浚求转吏部不得,遂讦奏诗教、浚。又擅离任,被斥。四十七年十二月,会推阁员。礼部左侍郎何宗彦以吏科给事中张廷登不署名,不得预,御史薛敷教、萧毅中、左光斗、李征仪、倪应春、彭际遇、张新诏等,交章惜之。而礼科都给事中亓诗教、兵科薛凤翔又屡驳具如延登指,各归责于辅臣方从哲。从哲奏辨。俱不报。先是,国本之论起,庙堂益相水火,上颇厌恶之,斥逐相继,持论者愈坚,乃一切置之高阁。方从哲独相七年,上喜其无能而安之。山东赵焕为冢宰,诗教又从哲门人,故其势尤张。已而邹之麟倡言张凤翔为选君,必以年例处姚宗文、刘廷元,齐、浙遂离。之麟既被黜,其友夏嘉遇、魏光国、尹嘉宾、锺惺皆有才名,俱改用。而嘉遇素洁清,亦与众共摈。赵兴邦为兵垣,仍入礼闱,之麟、嘉遇遂纠之,并及诗教。言路合疏纠嘉遇。兴邦遽升京卿。御史唐世济助嘉遇攻兴邦,而亓、赵之势衰。时廷议所喧持者,唯禁道学一事,吏治边防,俱置不理。

  泰昌元年,即万历四十八年也。八月己酉,起邹元标为大理寺卿。科臣扬上言:“君子小人之进退,关系国家之治乱。然小人不退,则君子不进。”吏部尚书周嘉谟奏列建言得罪诸臣王德完等三十三人。于是王德完、孟养浩、锺羽正、满朝荐悉起部、寺诸官。壬戌,以以侍读学士刘一景、韩广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直文渊阁。仍谕内阁,特召旧辅叶向高。初,光宗践祚,俞月崩,未及用向高等。熹宗既即位,乃遣行人征之。

  十一月,给事中惠世扬遇灾陈言,因参大学士孙如游,荐高攀龙、刘宗周、孙居相、刘策、王之寀、陆大受等。十二月,大学士方从哲致仕。从哲以“红丸”、“移宫”二案,台、省交章论之,至是归。

  熹宗天启元年春正月,兵科给事中杨连予告回籍。涟以“移宫”一案,御史贾继春侵之,涟因乞归。御史马逢皋上言:“杨涟何罪,无罪即功。功在安社稷,罪在攻大。罪未诛,而发罪者先作楚囚之悲。君子退,则小人进矣。”

  二月,御史周宗建上言:“国家之治乱,由于议论之公私。皇祖戊申以后,沈一贯未败之时,在朝者岂无君子?而一杂以小人,则沈鲤可逐,郭正域可芟,察典可坏,大狱可兴。时则有钱梦皋、康丕扬为之首。庚戌、辛亥之交,在朝者岂无君子?而一杂以小人,则大贪之淮抚可保,极险之铨佐可阿,直节可摧,清流可放。时则有史记事、徐缙芳等为之首。壬子、癸丑之交,在朝者岂无君子?而一杂以小人,则学差可摈,考选可排,吏、兵之诸事,可日试以为尝,考察之把持,可一网以为阱。时则有亓诗教、赵兴邦为之首。有如今日,三咨并下,君子进庸矣。而臣窃为先事之虑者,以用人言之,如所引董应举、高攀龙、史孟麟、李邦华、熊明遇、魏云中等二十余人,类皆磊落奇才。如必借此相引,积横之贪邪,亦思梯架于月旦,穷凶之丑类,尚留春梦于余灰,将朝廷大公之盛举,翻作臣子市德之私缘,臣之所谓不得不虑也。以“移宫”言之,如方震孺、毛士龙等十有余章,阐发既明。在科臣杨涟洁志远嫌,不难听召用于他日。台臣贾继春实心爱主,何妨付定论于国人。若复侈谈羽翼,追忆几筵,欲扫疑端,愈增滋蔓,又臣之所谓不得不虑也。臣请约言之,铨除在真品,毋容夹杂以同升;朝论在舆评,毋轻出言以佐斗。国家要以边事为首务,毋自起室内之戈。今日终以君德为大本,毋徒为将顺之节。”

  三月,起刘宗周礼部主事,主之寀刑部主事,高攀龙光禄寺丞。八月,给奉圣夫人客氏地。以陵工成,命叙录魏进忠。御史王心一、马鸣起,吏科给事侯震、倪思辉、朱钦相等,先后纠之。

  降调有差。二年春正月,起吏部郎中赵南星为太常寺卿。三月,礼科惠世扬疏参辅臣沈■:“借募兵之名,为护身之术。阴使其党晏日华潜入大内,诱刘朝等练兵,再见江彬之事。外戚郑养性厚募死士,有违祖制。”不听。御史侯震亦以劾■调外。六月,刑部尚书王纪奏劾辅臣沈■“巧能移人主之视听,力足倒天下之是非。交结权党,诛锄正士。黄台瓜词已赋,同文馆狱将兴”。又曰:“臣指其察京,而■不肯受。试取惠世扬、周朝瑞、魏大中、董羽宸等疏,一一读之。则京之为京,隐括于此矣。”上以烦言责之。■寻予告回籍,纪革职为民。

  八月,以杨涟为太常寺少卿。兵科给事朱童蒙疏劾都御史邹元标、副都御史冯从吾建坛讲学,醵金立院之非。标等上疏自理,上优诏答之。工科给事郭兴治复劾,内有“比拟妖贼”诸语。上责其狂悖,夺俸。于是元标、从吾五疏乞休。元标即移家出城,遂予告,驰驿去。

  翰林修撰文震孟上言勤政讲学之实,留中。庶吉士郑曼阝疏促之,俱降调。太仆少卿满朝荐上言:“国事颠倒,成于陛下者什之一二,成于当事大臣者十之八九。”疏入,除籍为民。

  十一月,以赵南星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十二月,以顾秉谦、魏广微为大学士,入阁办事。三年二月,夺御史周宗建俸。南京御史徐世业劾宗建保举熊廷弼。宗建疏辨,词连郭巩,有“结交宫闱,献媚进忠”之语。中旨切责。冬十月,以杨涟为右佥都御史,协理院事。四年二月,推南京吏部尚书邹元标,中旨以衰老罢之。

  夏四月,吏部尚书赵南星上言:“吏部四司,惟稽勋司一人,余司皆二人,以稽勋事寡也。然今日之稽勋,皆储为文选、考功之用,宜就近推补司官,不拘资格,一省不妨二人。”引陆光祖调吏部吕坤、黄克念等同邑同司之例为言。上从之。于是南星调职方司郎中,邹维琏为稽勋,主外察。维琏与原任主事吴羽文皆江西人,羽文遂拘旧事求去,维琏亦不敢履任。刑科传魁疏侵之,羽文求去益坚,维琏亦上疏力辞。魁复疏以佥都御史左光斗、吏科都给事魏大中交通故内监王安、中书汪文言。诏下文言于狱,严讯之。光斗上疏自理,大略谓:“魁之意,不利于稽勋有邹维琏,铨司有程国祥,吏垣有魏大中,故欲一网去之。”且指其“冒东厂理刑傅继教为兄弟,布置窟穴”。大中亦上疏辨。得旨,命大中赴任供职。御史袁化中、给事中甄淑相继为光斗辨。大学士叶向高请骸骨,疏曰:“臣十八疏乞归,皇上维时艰主忧,臣即去何安。顾臣罪戾多矣。即如科臣传魁所论,汪文言实臣具题。左光斗、魏大中之善文言,尚属暧昧,而臣之用文言,则事迹甚明。臣取罪之故,当听公论,不敢妄辨,以滋纷纭。耿耿愚忠,窃谓言官之讦奏,衅不可开,驾帖之人,渐不可长。惟皇上罪臣一人,而稍宽其他,于以释官府之嫌,消缙绅之祸。”上慰谕留之。已而大中既莅任,复传旨诘责大中:“魁情事未明,何得赴任!”魁乃上言:“明旨不宜二三,中旨恐开旁窃。”纠近臣以自解。

  七月,大学士叶向高予告回籍。向高再入相,政移忠贤。同事者更希意阿旨,向高动即掣肘。杨涟二十四罪疏上,忠贤恨刺骨。御史林汝翥忤,群围向高第索之。向高知时不可为,发愤决去。疏三十三上,后得请。

  左都御史高攀龙纠劾贪污御史崔呈秀,落职回籍。呈秀巡按淮阳,有狼籍声。吏科都给事魏大中发其馈遗,攀龙因回道考察,劾罢之。已而呈秀以魏义子起用。

  冬十月朔,有事太庙,辅臣魏广微不至,魏大中纠其无礼,指称:“惟奢安不拜正朔。”广微深衔之,上疏自辨。御史李应升复疏纠之,谓“广微不可见乃父于地下”。广微见疏恚甚。广微父,魏允贞也,尝为谏官,得罪阁臣去。

  降吏科都给事魏大中、吏部员外郎夏嘉遇、御史陈九畴三级,调外。吏部尚赵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龙乞罢,许之。给事中沈惟炳疏救,不允,亦调外。时推山西巡抚,南星以太常卿谢应祥沉静有为,欲以处之,言于员外夏嘉遇。嘉遇述其意于河南道御史袁化中,化中深然之。及化中途逢大中,告以故。先是,应祥令嘉善,大中知其才守,遂会推焉。陈九畴有私恨,遂论应祥昏耄,大中以门墙私之。互相奏辨,有旨会勘。吏部坐台臣“论人失实”上,中旨以“比周”切责之,降大中等。于是南星、攀龙皆引罪去。大学士韩广力救,不听,引疾归。已而刑部尚书乔允升,吏部侍郎陈于庭,都御史杨涟、左光斗,太常卿谢应祥,部属张光前、邹维琏,科、道袁化中,许誉卿等,一时尽黜,部署皆空。户科给事中陶崇道上言:“诸臣各执成见,无不异同,尤望皇上尽入陶,化其畛域。而天语频烦,责以朋比。彼此之互异既章,水火之情形立见。虞廷黜陟,不过贤奸;唐、宋末流,可为殷鉴。”疏入,降调。

  十二月,起徐兆魁为吏部左侍郎,朱童蒙、郭允厚、李春煜太仆寺少卿,徐大化、吕云鹏、孙杰大理寺寺丞,霍维华、郭兴治、杨维垣等皆科、道。以御史梁梦环追论,复逮汪文言。自是罗织靡已,杨涟、魏大中相继毙于狱。御史李蕃疏劾辅臣朱国祯。时韩广既去,魏广微未得为首辅,嗾蕃劾之。

  五年秋八月,御史张讷请废天下书院。杀熊廷弼。初,杨、左事起,以“移宫”为案,但属杨、左,与顾大章等无与也。已,复改为封疆,周朝瑞曾疏荐廷弼,而顾大章与杨维垣相疏辨,与杨、左又无与也。乃以封疆牵入“移宫”,于是一网尽矣。七年八月,上崩,无嗣,遗命以信王入继大统。诛魏忠贤、客氏,其党相继伏法。

  冬十月,吏科都给事中陈尔翼上言:“东林余孽,扁布长安,每欲因事起衅,忧不在小。乞敕下厂、卫,严缉禁之。”上曰:“群臣流品,先帝澄汰已分。朕初御极,嘉与士大夫臻平康之理,毋事揣摩形影,以滋争竞。”

  十一月,户部员外王守履劾崔呈秀,荐旧辅韩广。上以韩广清忠有执,下所司知之。怀宗崇祯元年春正月,翰林院编修倪元璐上言:“臣入都抵抄,凡攻崔、魏者,必引东林为并案。一则曰‘邪党’,再则曰‘邪党’。夫崔、魏而既邪党矣,向之劾忠贤、论呈秀者,又邪党乎?虚中言之,东林则亦天下之才薮也。其所宗主者,大都秉清挺之标,而或绳人过刻;树高明之帜,而或持论太深;此之谓非中行则可,谓之非狂狷则不可。且天下之议论,宁涉假借,而必不可不归于名义;士人之行已,宁任矫激,而必不可不准诸廉隅。自以假借矫激深咎前人,而彪虎之徒,公然毁裂廉隅,背叛名义矣。连篇颂德,匝地生祠。夫颂德不已,必将劝进;生祠不已,必且嵩呼;而人犹宽之曰‘无可奈何’。嗟乎!充一无可奈何之心,又将何所不至哉!议者论以忠厚之心曲原此辈,而独持已甚之论苛责吾徒,亦所谓悖也。今大狱之后,汤火仅存,恩论酌用。乃任事诸臣,犹以‘道学封疆’四字,持为铁案,深防报复,臣窃以为过计也。水落石出,正人相见,总属崔、魏之异已,即可化牛、李为同心。况年来借东林以媚崔、魏者,其人自败,不须东林报复。若其不附崔、魏,又能攻而去之者,其人既已乔岳矣,虽百东林乌能报复哉!臣所谓方隅未化也。韩广清忠有执,圣谕鉴知。而廷议殊有异同,则徒以票拟熊廷弼一事耳。夫封疆失事,累累有徒,而时议独杀一廷弼,岂平论哉!此广之所以阁笔也。然廷弼不死于封疆而死于局面,不死于法吏而死于奸,则又不可谓后之人能杀廷弼,而广独不能杀之也。词臣文震孟三月居官,昌言获罪,有人如此,雅谓千秋。而起用之旨再下,悠谬之谈日甚,岂以其前兄从龙不逞之事乎?夫贤愚相越,古今多有,不闻柳下惠膺盗跖之诛,司马牛受向魁之罚,臣所谓正气未伸也。总之,臣论不主调停,而主别白,不争二臣之用舍,而争一日之是非。至于海内讲学书院,凡经逆矫旨毁拆者,俱宜葺复如故。盖书院、生祠相为胜负,生祠毁,书院岂不当复哉!”疏入,上不纳。御史杨维垣以词臣持论之偏,疏驳之。元璐复上言:“维垣疏臣持论甚谬,怪臣盛称东林,以东林之尊李三才而护熊廷弼也。然亦知东林中有首参魏忠贤之杨涟、提问崔呈秀之高攀龙乎?且当时于三才特推其挥霍之略,未尝不指之为贪。于廷弼特未即西市之诛,未尝不坐之以辟,则犹未为失论失刑也。今忠贤穷凶极恶,维垣犹曰‘厂臣公,厂臣不爱钱,厂臣为国为民’,而何况三才!虎彪结交近侍,律当处斩,初拟止于削夺,维垣不闻驳正,又何况廷弼。而以臣为谬,臣也不受也。维垣又怪臣盛称韩广,夫舍广触婴祸之迹,加以说情罔利,已非矣。如廷弼特票免一枭,未赦而欲用之也。至廷弼行贿之说,逆借为杨、左诸人追赃地耳。维垣奈何尚守是说乎?而以臣为谬,臣不受也。维垣又怪臣盛称文震孟,夫震孟臣不更论,即如王纪清正著声,以参沈■忤逆而谴斥,震孟则以荐王纪而降削,均得罪于逆者也。维垣试观数年来破帽策蹇之辈,较超阶躐级之俦,孰为荣辱?自此义不明,于是畏破帽策蹇者相率为颂德生祠,希蟒玉驰驿者,遂呼父呼九千岁而不顾。而以臣为谬,臣不受也。维垣又怪臣盛称邹元标,夫谓都门聚讲为非宜,则可;谓元标讲学有邪谋,则不可。逆毁书院,遂正人,箝学士大夫之口。自元标以伪学见驱,而逆遂以真儒自命,学宫之席,俨然揖先圣为平交,使元标诸人在,岂遂至此!而以臣为谬,臣不受也。维垣又极力洗发臣‘假借矫激’四字。夫崔、魏之世,人皆任真率性为颂德生祠,使有一人假借而不颂不祠,岂不犹赖是人哉!非谓东林之名义尽假借也。东林自邹元标、王纪、高攀龙、杨涟外,如顾宪成、赵南星、冯从吾、陈大受、周顺昌、魏大中、周起元、周宗建等之真理学、真骨力、真气节、真清操、真吏治,岂有所矫激假借而然?而曰臣大谬,臣益不受也。维垣以为真小人待其贯满可攻去之,崔、魏之贯满久矣,不遇圣明,谁攻去之?维垣终以无可奈何之时,为颂德生祠者解嘲。假令呈秀舞蹈称臣于逆,诸臣亦以为不可异同而舞蹈称臣奈乎?又令逆以兵劫诸臣使从叛逆,诸臣便亦畏而从之,以为适直无可奈何之时乎?维垣又言:‘今日之忠直,不当以崔、魏为对案。’臣谓正当以崔、魏为对案也。夫人品试之崔、魏而定矣。有东林之人,为崔、魏所恨,必欲杀之逐之,此正人也。有攻东林之人,虽为崔、魏所借,而劲节不阿,或逐或远,此亦正人也。以崔、魏定邪正,譬之以明镜别妍媸。而揭揭代逆分谤,臣愿维垣之熟计之也。”上是之。时元璐屡言事,大学士来宗道常曰:“渠何事多言?吾词林故事,惟香茗耳!”时谓宗道“清客宰相”。

  五月,御史袁弘勋劾大学士刘鸿训“一入黄扉,扬扬自得。浃旬之间,革职闲住无虚日。最可异者,杨所修、贾继春、杨维垣,夹攻表里之奸,有功无罪而诛锄禁锢,自三臣始。且军国大事,未暇平章,惟亟毁《要典》。谓水火玄黄,是书为祟。今毁矣,水火玄黄息耶战耶?未毁以前,崔、魏借之以空善类;既毁以后,鸿训又借之以殛忠良。以暴易暴,长此安穷”!镇抚司佥书张道亦讦攻鸿训。工科给事中颜继祖争之,且言:“道出位乱政,非重创不止。”御史史范、高捷相继弹鸿训,鸿训寻以事罢归。

  十一月庚申,会推阁员吏部侍郎成基命、礼部侍郎钱谦益等。礼部尚书温体仁讦谦益,天启初主试浙江,贿中钱千秋,不宜枚卜。上召廷臣及体仁、谦益于文华殿,质辨良久。上曰:“体仁所参‘神奸结党谁’也?”曰:“谦益党与甚众,臣不敢尽言。即枚卜之典,俱自谦益主持。”吏科给事中章允儒曰:“体仁资深望轻,如纠谦益,何不先于枚卜也?”体仁曰:“前犹冷局,今卜相事大,不得不为皇上慎用人耳。”允儒曰:“朋党之说,小人以陷君子,先朝可鉴。”上叱之,下锦衣卫狱,削籍。礼部以钱千秋试卷呈,上责谦益,引罪而出,旋回籍,除名为民。下千秋于刑部。周延儒曰:“自来会推会议,皆故事,仅一二人主持,余无所言。即言出,而祸随之矣。”上大称善,遂停枚卜,卒用延儒。延儒力援体仁,明年亦入政府。初,延儒以召对称旨,至是,枚卜,谦益必欲得之,而虑以延儒同推,势必用延儒,遂力推止之。不知上果意在延儒,不推适滋上疑耳。于是党同之疑,中于上者深。体仁发难,而延儒助之,谦益不知也。忽蒙召对,谦益自为枚卜定于此日。及入见,方知有体仁疏。体仁与谦益廷辨,体仁言如涌泉,而谦益出不意,颇屈。

  二年春正月,定逆案。召廷臣于文华殿。先是,御史毛九华劾礼部尚书温体仁有媚诗刊本。上问体仁,体仁谓出自钱谦益诬论。又出御史任赞化参体仁疏,其语亵,上不怿,谪赞化于外。御史吴言:“因温体仁前削章允儒,降房可壮、瞿式耜,今又斥任赞化,班行无色。乞召还言官。”不听。

  三年五月,左谕德文震孟上言:“吕纯如罗织诸贤,今籍奥援,思借边才起用。吏部尚书王永光假窃威柄,年例变乱祖制,考选摈斥清才。”疏入,命指实具奏。永光有清执,东林以其异已,给事中张国维、御史毛羽建等交劾之。俱不问。至是,震孟再纠之。

  四年春正月,翰林院编修黄道周疏救钱龙锡,调外。初,定魏、崔逆案,辅臣钱龙锡主之。袁崇焕之狱,御史史■力谋借崇焕以报龙锡,因龙锡以罗及诸臣,周延儒、温体仁主之。欲发自兵部,而尚书梁廷栋不敢任。又上英察,不能遽起大狱也。道周疏上,延儒意稍解。时大学士韩广亦被劾归。

  二月,给事中葛应斗纠御史袁弘勋、锦衣卫都督同知张道浚,通赂窃权。命下理。弘勋受参将胡宗明、主事赵建极贿,嘱于兵部尚书梁廷栋、吏部尚书王永光。弘勋、道浚,皆永光所任也,俱论戍。刑科给事中吴执御论永光诲贪崇墨,永光罢。

  五月,释故大学士钱龙锡狱,戍定海卫。龙锡出狱,周延儒即过之,极言上怒甚,挽回殊难,龙锡深德之。未几,温体仁至,龙锡因述延儒语。体仁曰:“上固不甚怒也。”于是闻者谓体仁质直而延儒虚伪,然亦体仁之巧于挤延儒也。嘉善钱士升为龙锡门生,闻体仁语,颇多之,而轻延儒,体仁遂与相结。

  五年春正月,刑科给事中吴执御奏荐黄克缵、刘宗周等,御史吴彦芳奏荐李瑾、李邦华等。上以其朋比,恶之,下彦芳、执御于理。坐上书不以实律,杖为城旦。

  六年三月,刑科都给事陈赞化劾大学士周延儒“招权纳贿、游客李元功借丛威人。延儒尝语去辅李标事云:‘上先允放,余封还原疏,上即改留。颇有回天之力,今上羲皇上人也。’此是何语,岂徒小人之轻泄乎!至指借停刑,以罔贿利,此固通国所共闻也”。且引刑科给事李世祺为证。世祺亦奏延儒有此言。不问。户科给事中朱文焕亦劾延儒“重荷国恩,毫无补救”。六月,大学士周延儒罢。始,温体仁与延儒深相结纳,延儒力援之以进。至是,体仁将夺其位,太监王坤疏攻延儒,体仁无一语相助。于是陈赞化屡纠延儒,即“羲皇上人”一语,穷究不已。体仁知上意,凡与延儒为难者,必阴助之,而助延儒者皆诎。延儒放归。

  七年三月,召大学士何如宠入朝,在道屡引疾,不许。刑科给事中黄绍杰奏言:“从来君子小人,不能并立。如宠徘徊瞻顾,则次辅温体仁当知所自处矣。自体仁为相,水旱氵存臻,盗贼满路,燮理固如是乎?秉政既久,窥旨必热。中外诸臣,承奉其意。用一人,则曰:‘此与体仁不合也。’行一事,则曰:‘此体仁所不乐也。’凡此,皆召变之由。乞命体仁引咎辞位,以回天心,慰民望。”上责其率妄,调外。

  八月甲戌,石廷臣于平台,问谁堪冢宰总宪者,令各给条对。吏部左侍郎张捷曰:“臣之所举,与众不同。”上许之。勋戚在殿西室,文臣在殿东室。捷旁皇四顾,大学士王应熊目属之,诸臣觉其异。及问所荐,则前兵部吕纯如也。时诸臣或举郑三俊,勋戚亦如之。或举唐世济。捷曰:“总宪世济可,冢宰非纯如不可。”俄入奏,力言纯如之长。诸臣以纯如列逆案,不可。刑科给事中姜应申言之尤力,捷失色。上问温体仁,对曰:“谢升可。”上是之。应熊故善周延儒,而纯如又与延儒善者,故体仁阴持之。给事中范淑泰、吴甘来交章劾王应熊、张捷同谋党附,计翻逆案。乙亥,召南京吏部尚书谢升为吏部尚书,以唐世济为左都御史。

  八年夏六月,刑部主事吴江,给事中何楷、宋学显,御史张■曾,各劾大学士温体仁,并及王应熊。初,流盗陷中都,巡抚杨一鹏,巡按吴振缨被劾。而振缨体仁乡人,曲庇之。时何吾驺亦与应熊不合,钱士升力剂其间,得解。

  秋七月,进少詹事文震孟为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震孟讲《春秋》称旨,既而以疾告,不允。温体仁语之曰:“行相君矣,何避也!”至是,出特简入政府。

  十一月,大学士何吾驺、文震孟罢。初,吾驺、震孟在直,欲以工科给事许誉卿补南京太常卿,温体仁与吏部尚书谢升难之。升遂疏纠誉卿。震孟自恃特简,于体仁无所依附。尝与体仁论庶吉士郑曼阝当迁除,大拂体仁意。至是,票升疏,止欲夺誉卿俸,体仁不肯。震孟作色掷笔曰:“即削籍无害!”体仁夕揭上,而吾驺、震孟朝罢矣。誉卿击有直声,沉沦谏垣,十年不调,即是削籍。震孟有时望,入相仅三月而龃龉同官,不竟其用。

  逮庶吉士郑曼阝。曼阝继母,大学士吴宗达女弟也。曼阝薄于宗达,宗达尝揭其杖母妾。震孟既忤体仁,体仁并恨郑曼阝,即以宗达所揭入告,下狱。

  九年二月,吏部尚书谢升疏救陈子壮,不听。先是,子壮以论宗秩事下狱。巡按苏、松、常、镇御史王一鹗奏荐周延儒等,以滥及废籍,责之。

  夏四月,大学士钱士升罢。初,温体仁深结士升,其入相也,体仁凡有所为,必力推之。如用冢宰谢升、总宪唐世济,皆体仁意,而士升成之。体仁逐文震孟,颇引士升为主,士升亦助体仁。至是,体仁并欲去士升,因福建右卫经历吴鲲化讦奏士升弟士晋,即拟严旨。仍嘱林焊毋泄言,欲借弟以逐其兄也。士升遂引归。

  五月,逮滋阳知县成德,下锦衣狱。德性刚激,入前大学士文震孟之门。至是,连章攻温体仁,凡十上,尽发其奸状。母张氏,伺体仁舆出,辄道诟之。德移狱刑部,戍延绥。

  秋七月,国子祭酒倪元璐免。元璐与同邑左庶子丁进不合,嗾诚意伯刘孔昭讦奏也。十一月,下左都御史唐世济于狱。世济以边才荐故兵部尚书霍维华。上谓维华逆案,世济蒙蔽,下刑部狱。明年正月,霍维华戍没。十年春正月,常熟章从儒讦奏前礼部右侍郎钱谦益、科臣瞿式耜。疏上,温体仁修郄,逮之下刑部狱,几殆。谦益尝作《故太监王安祠记》,曹化淳出王安门,愤其冤,发从儒阴谋,立枷死。谦益寻得释。二月,逮巡按山西御史张孙振。初,提学佥事袁继咸守官奉公,自书卷外无长物。孙振贪秽不职,诬奏之。贡士卫周祚等讼其冤。命并孙振逮讯。

  三月,陆文声陈“风俗之弊,皆原于士子。太仓庶吉士张溥、前临川知县张采,倡复社以乱天下”。命南直提学御史倪元珙核奏。元珙因极言文声之妄。上责其蒙饰,降光禄寺录事。溥、采为古学以相砥砺,天下靡然乡风,不为政府所悦,故朝论必苛及之。时苏州推官周之夔,亦讦奏溥等树党挟持。

  夏四月,兵科给事中宋学显,贵州道御史张盛■俱例转湖广、河南参议。抚宁侯朱国弼劾温体仁,私左都御史唐世济,逐学显、盛美。上不听。又劾体仁受霍维华赂,令唐世济发端。上慰谕体仁,夺国弼侯爵,世济亦戍边。

  六月,大学士温体仁引疾免,赐金币,遣行人吴本泰护归。体仁在事,诸臣攻者无虚日。体仁与举朝为仇,其庇私党排异己,未尝有迹,但因事图之,使若发自上者,而主炳阴为所假,上竟不之疑。

  八月,以薛国观为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十月,定东宫官属。右谕德项煜、编修杨廷麟让左谕德黄道周。阁臣以道周意见偏,上疏有“不如郑曼阝”之语。寝之。刑科给事中冯元飚言:“道周忠足以动圣鉴,而不能得执政之心,恐天下后世有以议阁臣之得失也。”不听。已而道周疏劾杨嗣昌夺情,谪外。十一年八月,南京户科给事张芳论前巡盐两淮御史史■侵帑三十余万。命逮■下刑部。先是,巡盐御史张锡命忧去,遗课二十一万。■扌耳事,尽入其家。检讨杨士聪攻之,■诿橐锡命。时锡命前卒,子沆奏辨,大学士钱士升拟旨罪■。王应熊曰:“史太仆大有才,未易撄也。”拟上,上果不听。至是,■复奏辨,又发张芳朋党状,芳夺官。

  十二年六月,以左懋第、袁恺、阴润、蔺刚中、范士髦为给事中,詹时雨、李近右、汪承诏、张绪论、杨四重为试监察御史,吴昌时等并各部主事。昌时首选吏部。疏上,上自手定先后,示不测。昌时谓薛国观所为,恨之。

  八月,故庶吉士郑曼阝磔于市。先是,中书舍人许曦讦奏曼阝不孝渎伦,与温体仁疏合。法司定罪拟辟,上命加等。曼阝初选庶吉士,有直谏声,文震孟、黄道周皆与之游。当时欲借曼阝以倾震孟、道周,谳驳逾重。而曼阝居乡多不法,遂罹惨祸。

  十三年夏四月,巡抚江西右佥都御史解学龙,荐举布政司都事黄道周。上以道周党邪乱政,学龙徇私,俱逮下理,廷杖论戍。户部主事叶廷秀请宽之,并杖削籍。监生涂仲吉上言:“黄道周通籍二十载,半居坟庐。稽古著书,一生学力,止知君亲。虽言尝过■,而志实忠纯。今喘息仅存,犹读书不倦。此臣不为道周惜,而为皇上天下万世惜也。昔唐太宗恨魏征之面折,至欲杀而终不果。汉武帝恶汲黯之直谏,虽远出而实优容。皇上欲远法尧、舜,奈何出汉、唐主下!断不宜以党人轻议学行才品之臣也。”通政司格之不上,仲吉并劾通政使施邦曜遏抑言路,再救道周。上怒,下狱杖之,论戍。

  六月,大学士薛国观免。初,国观以温体仁援,得入阁。同官六人皆罢,独国观秉政至首辅,上颇向用之。至是,因拟谕失旨,下五府、九卿议处致仕。刑科给事中袁恺再疏劾之,言:“国观纳贿有据。”并及尚书傅永淳、侍郎蔡奕琛等。遂下镇抚司讯。初,上召国观,语及朝士婪贿。对曰:“使厂、卫得人,朝士何敢黩货!”东厂太监王化民在侧,汗出浃背。于是专侦其阴事,以及于败。国观既削籍,吏部尚书傅永淳、南京吏部尚书朱继祚并免。下左副都御史叶有声于狱,以通贿国观也。时株连颇众。十二月,国观奏辨。不听,命入京即讯。

  十四年春正月,故大学士薛国观奏辨刑科给事中袁恺诬劾,出于礼部主事吴昌时之意。上不听。夏四月,召前大学士周延儒、张至发、贺逢圣入朝。至发辞不出,逢圣不久以病归。初,延儒既罢,丹阳监生贺顺、虞城侯氏,共敛金,属太监曹化淳等营复相。至是,得召用,主事吴昌时之力居多,延儒德之。

  六月,故刑部右侍郎蔡奕琛在系上言:“去夏六月,同邑诸生倪襄,贽于庶吉士张溥之门,归语知县丁煌,夸溥大力,可立致人祸福,因言及臣旦夕必逮。未几,而王陛彦果劾臣矣。一里居庶常,结党昭权,阴握黜陟之柄,岂不异哉!”上令丁煌指证,下倪襄于狱。既而奕琛亦劾张溥,并及故礼部侍郎钱谦益。

  八月辛亥,故大学士薛国观赐死,诛中书舍人王陛彦,各籍其家。初,国观以王陛彦通赂免官,命伺其邸,则王陛彦至,执下狱。陛彦为吴昌时甥,临刑呼曰:“此舅氏所作,我若有言,即累名教矣。”时国观事发于东厂,佥云昌时实启其机。

  十二月甲子,戌黄道周、解学龙。初,刑部尚书刘泽深拟道周瘴戍,再奏不允。因上言:“道周之罪,前两疏已严矣。至此,惟有论死。死生之际,臣不敢不慎也。自来论死诸臣,非封疆则贪酷,未有以建言诛者。今以此加道周,道周无封疆贪酷之失,而有建言蒙戮之名。于道周得矣,非我皇上覆载之量也。且皇上所疑者党耳,党者见诸行事。道周具疏空言,一二臣工,始未尝不相与也。今且短之,继而斥之,乌有所谓党,而烦朝廷之大法耶!去年行刑时,忽奉旨停免。今皇上岂有积恨于道周,万一转圜动念,而臣已论定,噬脐何及?敢仍以原拟上。”上从之。

  十五年夏四月,宥马士英,起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提督凤阳。士英初抚宣大,以总监王坤论罪。至是,故太常少卿阮大铖为营救,得起用。八月,召还黄道周,仍任少詹事。时周延儒承上眷最深,凡上怒莫能回,延儒能谈言微中。先是,道周在狱,人谓必不可救。延儒以微词解之,得减放。至是,上偶言及岳飞,事叹曰:“安得将如岳飞者而用之?”延儒曰:“岳飞自是名将。然其破金人事,史或多溢辞。即如黄道周之为人,传之史册,不免曰其不用也,天下惜之。”上默然。甫还宫,即传旨复官。

  十六年三月,改礼部仪制主事吴昌时为吏部文选主事,署郎中事。昌时好结纳,通司礼太监王化民等,欲转铨司。吏部尚书郑三俊尝以问乡人徐石麒,答曰:“君子也。”石麒遂荐于上。盖石麒畏昌时机深,故誉之,而三俊不知。

  例转给事中范士髦等四人,御史陈荩等六人。故事,例转科一道二,文选主事吴昌时特广其数,意胁台、省,为驱除地也。夏四月,河南道御史祀彪佳劾吴昌时紊制弄权。山东道御史徐殿臣、贺登选各疏参之。五月,吏部尚书郑三俊以荐吴昌时引咎罢,大学士周延儒放归。给事中郝纟复劾吏部郎中吴昌时、礼部郎中周仲琏“窃权附势,纳贿行私。内阁票拟机密,每事先知。总之,延儒天下之罪人,而昌时、仲琏又延儒之罪人”。御史蒋拱宸、何纶交劾之。七月乙卯,上自讯昌时于中左门,拷掠至折胫乃止。征延儒听勘,延儒先荐大学士王应熊,途中密语,令先抵京。上遣缇骑趋延儒入,侦知之。罢应熊,寻诛昌时,赐延儒死。初,延儒再召时,庶吉士张溥、马世奇以公论感动之,故其所举措,尽反前事。向之所排,更援而进之,上亦虚已以听。溥既没,世奇远权势不入都。延儒左右,皆昌时辈,以至于败。

  倪元路曰:自神祖中叶以来,三四十年间,朝廷之局凡三变。其始天子静摄,听臣工群类之自战,而不为之理,所谓鼠斗穴中,将勇者胜耳。故其时其血玄黄,时胜时败。其既阉寺擅权,宵人处必胜之地,正人亦戢心搏志,而甘处不胜,不敢复言战。宵人亦不曰战,直曰禽馘之耳。然其时正人虽婴祸患,其心愈益喜,曰:“吾君子也。”其后魁柄已振,握照虚公,百尔臣工,皆怵然不敢穷战,而阴制以谋。故其时气战者败,谋战者胜,谋阳者败,谋阴者胜。凡明主所箝以绳贪人者,宵人皆借之以正人。其正人既祸败,即无可自解,曰:“吾君子。”其宵人亦不靳归名君子,而但使其无救于祸败。宵人正人,皆以不敢言党而党愈炽,党愈炽而国是不可问矣。究之借以朋比,斥为伪学,窜逐禁锢,殆无虚日。予以世患无真品望,不患无真经济耳!所谓道德事功,垂之竹帛,贞之珉石,盖乎未有睹也。嗟乎!此后世之所以衰也。

●明史纪事本末卷之六十七

 

  ○争国本

  神宗万历十年八月丙申,皇元子生,颁诏赦天下。十四年正月,皇第三子生,进其母郑氏为贵妃。二月,辅臣申时行等请册立东宫。疏曰:“早建太子,所以尊宗庙重社稷也。自元子诞生,五年于兹矣,即今麟趾螽斯,方兴未艾,正名定分,宜在于兹。祖宗朝立皇太子,英宗以二岁,孝宗以六岁,武宗以一岁,成宪具在。惟陛下以今春月吉旦,敕下礼部,早建储位,以慰亿兆人之望。”上曰:“元子婴弱,少俟二三年举行。”

  户科给事中姜应麟、吏部员外沈上言:“贵妃虽贤,所生为次子,而恭妃诞育元子,主鬯承祧,顾反令居下邪?乞收回成命,首进恭妃,次及贵妃。”上怒,谪应麟广昌典史,亦调外。上谕阁臣曰:“降处非为册封,恶彼疑朕废长立幼,先揣摩上意耳。我朝立储,自有成宪,朕岂敢以私意坏公论邪!”刑部主事孙如法上言:“恭妃诞育元嗣,五年未闻有进封之典,贵妃郑氏一生子,即有皇贵妃之封,贵妃能得之于皇子之生之日,而恭妃不能得之五年敬奉之久,此天下不能无疑也。”上怒,谪朝阳典史。御史孙维城、杨绍程请定储位,俱夺俸。

  礼部侍郎沈鲤奏宜并封恭妃王氏,上谕待元子册立行。皇贵妃郑氏父郑承宪为其父请■典,援中宫永年伯王衤韦例,礼部疏驳,上命予坟价五百两。

  十五年春正月,礼科都给事王三余,御史何倬、锺化民、王慎德,各奏建储,不报。辅臣请建储封王,令候旨行。十六年六月,山西道御史陈登云请册立东宫,且罪郑承宪骄横之状。不报。十八年春正月,朔上御毓德宫,召辅臣申时行、许国、王锡爵、王家屏于西室,以册立东宫系宗社计请。上曰:“朕知之,朕无嫡子,长幼自有定序。郑妃亦再三陈请,恐外间有疑,但长子犹弱,欲俟其壮大使出。”辅臣复请曰:“皇长子年已九龄,蒙养豫教,正在今日。”上颔之。时行等出,上遽令司礼监追止之,云:“已令人宣皇子来,与先生一见。”辅臣还至宫门内,有顷,皇长子、皇三子俱至,引至御榻前,皇长子在御榻右,上手携之,向明正立。辅臣等注视良久,因奏曰:“皇长子龙姿凤表,岐嶷非凡,仰见皇上昌后之仁。”上欣然曰:“此祖宗德泽,圣母恩庇,朕何敢当。”辅臣奏:“皇长子春秋长,宜读书。”且云:“皇上正位东宫时,方六龄,即已读书,皇长子读书已晚矣。”上曰:“朕五岁即能读书。”复指皇三子云:“是儿亦五岁,尚不能离乳母。”遂手引皇长子至膝前,抚摩欢惜。辅臣叩头奏曰:“有此美玉,何不早加琢磨,使之成器?”上曰:“朕知之。”时行等叩头出。

  十月,吏部尚书朱、礼部尚书于慎行率群臣合疏请册立东宫。上怒,下旨夺俸。辅臣申时行引疾乞休,王家屏居中调之,上意稍解。以郑国泰请册立疏示群臣,传谕建储之礼,当于明年傅立,群臣无复奏扰,如有复请,直俞十五岁。

  十九年冬十月,阁部大臣合疏请建东宫。先是,建储事既奉上旨,申时行与同官约,遵守稍需一岁,每诸司接见,亦以此告之,故辛卯岁自春及秋,曾无言及者。至是,工部主事张有德请备东宫仪仗,时行方在告,次辅许国乃曰:“小臣尚以建储请,吾辈不一言可乎?”仓卒具疏,首列时行名以上。时行闻之大愕,别具揭云:“臣已在告,同官疏列臣名,臣不知也。”故事,阁臣密揭皆留中,而是疏与诸疏同发。礼科罗大纟宏遂上疏论时行迎合上意以固位,武英中书黄正宾继之。上怒,杖正宾,削大纟宏籍。十二月,辅臣王家屏乞明春建储,以塞道路揣摩之口,销墙帏牵制之私。不报。

  二十年春正月,礼科都给事李献可疏请豫教,削籍。大学士王家屏具揭申救,封还御批。上怒。给事锺羽正、舒弘绪、陈尚象、李固策、丁懋逊、吴之佳、杨其休、叶初春,御史钱一本、邹德泳、贾名儒、陈禹谟、主事董嗣成交章申救,削籍、降调有差。科臣孟养浩疏最后上,加杖一百。家屏三疏乞归,许之。吏部主事顾宪成、章嘉祯等廷推家屏忠爱,不宜废置,请召还。上怒,宪成削籍,嘉祯谪罗定州州判。十一月,礼部尚书李长春屡请册立,疏十有四,不报,寻罢去。

  二十一年春正月,辅臣王锡爵归省还朝,密疏请建东宫曰:“前者册典垂行,而辄为小臣激聒所阻。皇上亲发大信,定以二十一年举行,于是群嚣寂然。盖皆知成命在上,有所恃而无虞也。倘春令过期,外廷之臣必曰:‘昔以激聒而改迟,今复何名而又缓?’伏乞降谕举行,使盛美皆归之独断,而天功无与于人谋。”上报云:“朕虽有今春册立之旨,昨读《皇明祖训》,立嫡不立庶。皇后年尚少,倘复有出,是二储也。今将三皇子并封王,数年后皇后无出,再行册立。”锡爵复疏曰:“昔汉明帝取宫人贾氏子,命马皇后养之。唐玄宗取杨良媛子,命王皇后养之。宋真宗刘皇后取李宸妃之子为子。与其旷日迟久,待将来未定之天,孰若酌古准今,成目下两全之美。臣谨遵谕,并拟传帖二道以凭采择。然尚望皇上三思臣言,俯从后议,以全恩义,服人心。”上竟出前谕。工部郎中岳元声谓科臣张贞观、史孟麟曰:“此举何如?”贞观曰:“此乃锡爵密进者。”元声复诣礼部郎中陈大来家,兵科给事许弘纲、礼部郎中于孔兼皆在。弘纲以属元声。元声曰:“我方论锡爵,若言,谓有成心,反败乃事。其以元声为后劲可也。”弘纲不允,元声遂归草疏。适礼部郎中顾允成、张纳陛至,遂联名上,大约言皇上正位东宫之日,仁圣亦青年,庄皇帝不设为未然事,以误大计。疏入,刑科王如坚、光禄丞朱维京疏继上,曰:“皇上念及中宫良厚,顾中宫春秋方盛,前星一耀,则所册元子自当避位,何嫌何疑!今以将来未期之事,格见在已成之命,恐中宫闻之,亦有不安者。皇上以手札咨之锡爵,爵不能如李泌之委曲叩请,如旨拟敕,难以厌中外之人心。”光禄少卿徐杰,署丞王学曾,郎中陈泰来、于孔兼疏继上。上怒。如坚、维京谪戍,杰、学曾等为民。而元声、允成、纳陛得宽旨,然并封旨竟如故。元声与允成、纳陛、泰来、孔兼暨李启美、曾凤仪、锺化民、项德祯面诘锡爵于朝房,锡爵色甚厉。元声曰:“阁下奈何误引亲王入继之文,为储宫待嫡之例?”凤仪语稍逊,元声厉声呵之曰:“曾员外不知祖训。”锡爵容霁。众欲出,元声曰:“大事未定,奈何出!”锡爵曰:“然则如何?”元声曰:“当以廷臣相迫,告之皇上。”锡爵曰:“书诸公之名以进,何如?”元声曰:“请即以元声为首,杖戍惟命。”锡爵唯唯。庶吉士李腾芳上书锡爵曰:“圣明在上,议者俱为杞忧,以公苦心,疑为集菀,此皆妄也。但闻古贤豪将与立权谋之事,必度其身能作之,身能收之,则不难晦其迹于一时,而终可皎然于天下。公欲暂承上意,巧借王封,转作册立。然以公之明,试度事机,急则旦夕,缓则一二年,竟公在朝之日,可以遂公之志否?恐王封既定,大典愈迟,他日继公之后者,精诚智力稍不如公,容或坏公事,隳公功,而罪公为尸谋,公何辞以解?此不独宗社之忧,亦公子孙之祸也。”锡爵读讫,爽然曰:“诸公詈我,我无以自明。如子言,我受教。但我每揭皆手书,秘迹甚明也。”腾芳曰:“揭帖手书,人何由知?异日能使天子出公手书,传示天下乎?”锡爵默默良久,复曰:“古人留侯、邺侯皆以权胜。”腾芳曰:“邺侯不欲以建宁为元帅,而咏《摘瓜诗》以卫广平,此经也,非权也。但与肃宗私议家事,恐上皇不安,而迟广平为太子,别是一则,然建宁之死胎此矣。若子房以强谏为无益,而招致四皓,有似行权,然未尝请太子与赵王并封。且行权必大智人,委曲宛转,或立语而移,或默然而定,若需之数年,更以他手,虽圣人不能保矣。”语次,锡爵不觉泣下。翌日,上疏自劾三误。不允。

  二月,辅臣王锡爵复疏册立。上命三皇子俱停封。锡爵复疏争之,略曰:“皇上旋止封王之命,再订二三年册立之期,真古圣人从善转圜之盛德。顾臣私忧过计,去年之命既改于今年,则焉知今年之命不改于他日?夫人情惟无疑则已,疑心一生,则将究及宫闱之隐情,虑及千万世之流祸。”复曰:“皇长子年近加冠,未就外传,从来所未闻。皇上纵欲少缓册立之期,岂可不先行豫教之礼?”上不允。寻降陈泰来、薛敷教、于孔兼、顾允成于外,削礼科张贞观籍为民。

  八月,王锡爵以星变言:“天以皇上为子,皇上以太子为子,天子之象帝星,太子之象前星,方今禳彗,第一议莫如册立。”上慰答之。十一月,上御暖阁,召辅臣王锡爵。锡爵叩头力请建储。上允明年出阁听讲。寻又传谕皇长子、皇三子龄岁相等,欲一并行出阁礼。锡爵复奏:“皇上有子而均爱之,均教之,固慈父一体之念。然自外廷而观,皇长子明年十三岁,皇三子明年九岁,大抵皇子生十岁而入学,以皇长子之太迟,形皇三子之太早,先后缓急之间,一不慎而圣心又晦矣。”

  十二月,辅臣王锡爵等请皇长子先行冠礼,上报云:“东宫与王衮冕皮弁二服,冠则皆同,其服则异,今冠礼将何从,宜暂着常服出讲。”二十二年二月,皇长子出阁讲学,礼部侍郎冯琦进仪注,上以未册立,免侍卫仪仗。二十六年五月,吏科给事戴士衡、全椒知县樊玉衡削籍谪戍。先是,庚寅山西按察使吕坤辑《闺范图志》,郑国泰重刻之,增刊后妃,首汉明德皇后,终郑贵妃。科臣戴士衡指其书上言,谓吕坤逢迎掖庭,菀枯之形已分,语侵贵妃。樊玉衡前疏皇长子册立中,亦有“皇上不慈,皇长子不孝,皇贵妃不智”等语。贵妃闻之,泣诉于上。会有援引历代嫡庶废立之事,著为一书,内刺张养蒙、刘道亨、魏允贞、郑承恩、邓光祚、洪其道、程绍、白所知、薛亨、吕坤等,名曰《忧危议》者,戚党疑其书出士衡手,张位教之。郑承恩遂上疏力辩,并奏士衡假造伪书,中伤善类,日为二衡,以激圣怒,欲并杀张位。上怒甚,二臣谪戍。

  六月,御史赵之翰以《忧危议》为戴士衡伪造,主于张位,预谋者徐作、刘楚先、刘应秋、杨廷兰、万建昆也。中旨礼部右侍郎刘楚先、都察院右都御史徐作罢,国子祭酒刘应秋降调,吏科左给事杨廷兰、礼部主事万建昆俱谪典史,张位先以密荐杨镐东征失利,罢去,命值赦不宥。

  二十八年春正月,礼部尚书余继登请先皇长子册立,而后冠礼可致祝,婚礼可致醮。大学士沈一贯请皇长子冠婚。不报。三月,南京礼部侍郎叶向高等乞行皇长子三礼。不报。己巳,移皇长子慈庆宫,再谕内阁,册立有期,群臣不得渎扰。夏四月,刑部主事谢廷讠赞请册立,谪贵州布政司照磨。戊寅,沈一贯密揭请撰敕。上报曰:“谢廷讠赞狂妄,少待之,俾天下臣民晓然知出自朕心。”

  秋七月癸卯,谕:“皇长子清弱,大礼稍俟之,百官毋沽名烦聒。”冬十月乙酉,谕内阁来春册储。庚子,工科都给事王德完言:“臣入京数月,道路相传,中宫役使止数人,忧郁致疾,阽危不保,臣窃谓不然。第臣得风闻言事,若如所传,则宗社隐忧。臣羡袁盎却坐之事,祁皇上眷顾中宫,止辇虚受,臣死且不朽。”上震怒,下锦衣卫狱,讯其由。吏部尚书李戴、御史周盘等论救,俱切责之。

  十一月,戚臣郑国泰疏请皇子先冠婚,后册立。科臣王士昌纠之。署礼部朱国祚以国泰颠倒其词,与明旨有背,恐酿无穷之祸。不报。皇长子出阁讲学,时严寒,皇长子噤甚,讲官郭正域大言:“天寒如此,殿下当珍重。”喝班役取火御寒。时中官围炉密室,闻正域言,出之。上闻亦不罪。

  二十九年五月丙午,戚臣郑国泰请册储冠婚,夺俸。戊申,礼科右给事杨天民、王士昌等请立储,俱谪贵州典史。御史周盘等疏救,夺俸。

  八月甲午,沈一贯上言:“《诗■既醉》之篇,臣祝其君曰:‘君子万年,介尔景福。’继曰:‘君子万年,永锡祚胤。’则愿其子孙之多。又曰:‘厘尔女士,从以孙子。’愿酬淑媛而生贤子孙也。《斯干》之篇曰:‘筑室百堵,西南其户,爰居爰处,爰笑爰语。’美新宫也。继曰:‘吉梦维何?维熊维熊,男子之祥。’言吉祥善事,当生圣子神孙无穷也。今称觞、万寿两宫落成,在廷同祝,而启天之祥,实自圣心始。皇上大婚及时,故得圣子早。今皇长子大礼必备其仪,推念真情,不如早谐伉俪之为适。皇上孝奉圣母,朝夕起居,不如早遂含饴弄曾孙之为乐。乞今年先皇长子大礼,明春后■举诸皇子礼。子复生子,孙复生孙,坐见本支之盛,享令名集完福矣。”上心动,谕俟即日行之。

  冬十月乙亥,上以典礼未备,欲改期册立。沈一贯封还圣谕,力言不可。十五日己卯,册立皇长子为皇太子,暨册封福王、瑞王、惠王、桂王,诏告天下,上特谕在籍辅臣申时行、王锡爵知之。壬辰,皇太子加冠,福、瑞诸王俱冠。

  三十年春正月丁巳,增东宫官属。己未,福王暂讲武英殿西庑。二月丙子,册皇太子妃郭氏,上引疾免贺。三十一年十一月丁卯,有蜚语曰《续忧危议》,凡三百余言,谓:“东宫不得已立之,而从官不备,寓后日改易之意。其特用朱赓。赓者,更也。内外官附赓者,文则戎政尚书王世扬,巡抚孙玮,总督李汶,御史张养志;武则锦衣都督王之祯,都督佥事陈汝忠,锦衣千户王名世、王承恩,锦衣指挥佥事郑国贤。又有陈矩朝夕帝前,以为之主。沈一贯右郑左王,规福避祸,他日必有靖难勤王之事。吏科都给事中项应祥撰,四川道监察御史乔应甲刊。”其书一夕间自宫门迄于衢巷皆遍,厥明,举朝失色,莫敢言。大学士朱赓得于私宅,以闻,请缉其人,乞归,不允。上大怒,令厂、卫搜缉,务得造书主名,责项应祥、乔应甲回奏。沈一贯请严迹之,侦校塞路,购赏格五千金,宫指挥佥事。或曰:“妖书似出清流之口,将以倾沈一贯者。”或曰:“此奸人作之,以陷郭正域。”正域时有清流领袖之目,见忌一贯。已,乔应甲、项应祥各回奏,奸书谤人,无自名理。不问。召皇太子慰安之,太子泣,上亦泣。随令内竖以慰安太子语谕内阁。时一贯方以楚宗事恨郭正域。正域,辅臣沈鲤门生也。鲤素踽踽,尤负望,供“天启圣聪”牌于阁,入则礼之。时开告密。鲤语人曰:“此事何必张皇也!”一贯大不怿。正域放归,待冻潞河之杨村,闻问不绝,一贯益侧目。十二月壬午,给事钱梦皋直指正域并及沈鲤,御史康丕扬佐之。初,侨医吴江、沈令誉多贵游,丕扬巡城迹捕之,搜得楚王揭华走氐副封,及刑部主事于玉立所致吏部郎中王士骐书,以玉立起官,士骐与正域左右之。又前汉中府同知荆门胡化、首渠县训导阮明卿撰妖书,廉问无据,而明卿为梦皋姻,故梦皋首攻正域。疏中称:“沈令誉,郭氏之食客,胡化同乡之年友,当亟讯奸党,治正域罪。次辅沈鲤屡为奸人缓颊,举朝曰大变,彼曰小事;举朝曰当捕,彼曰可容。所上揭有震动人心,亏损圣德等语。回互隐伏,意欲何为?”疏入,中外大骇。于是发卒围正域舟,捕其仆隶乳媪十三人。巡捕都督陈汝忠又获正域舍人毛尚文、江夏布衣王忠。巡城御史康丕扬捕僧达观、琴士锺澄、百户刘相等,同沈令誉下诏狱,考讯无所得。逻校且环逼鲤邸,迫胁不堪。皇太子遣阉人语阁臣曰:“先生辈容我,乞全郭侍郎。”会都察院温纯上书讼之,唐文献、陶望龄先后诣沈一贯为解,陈矩亦力持之,鲤得安。王士骐、于玉立以词连落职,锦衣都督王之祯、千户王名世等首锦衣都督周嘉庆下东厂会鞫,阖门惨掠,嘉庆亦不承。吏部尚书李戴为嘉庆外父,拷讯时不忍惨视,起入中堂。上闻而恶之,罢戴归。命锦衣严鞫妖书。沈一贯、朱赓请宽疑狱。沈鲤亦上章引咎,且乞归,不听。最后锦衣百户崔德缉顺天黜生生光并其子其篇,妇赵氏、陈氏鞫之。生旋光性险贼,善胁人金,坐谴戍大同,赦归终不悛,犹胁郑国泰家。方廷讯时,丕扬等皆欲坐郭正域,御史牛应元指天为誓,沈裕厉声折生光,从重论,恐株连多人,无所归狱。生光自诬服,叹曰:“朝廷得我结案,如一移口,诸君何处求生活乎?”刑部尚书萧大亨必欲穷究之。礼部侍郎李廷机、赵世卿告辅臣赓,谓即此可以具狱。赓以语一贯,事得稍解。

  三十二年夏四月乙酉,提督东厂司礼太监陈矩上妖书狱,移生光刑部论斩。上欲加等,以谋危社稷律论磔。矩素清直,妖书事保全善类为多。壬寅,生光磔于市,妻子戍边。妖书非生光也,第其人可死,故人不甚怜之。或谓妖书出武英殿中书舍人永嘉赵士祯,后士祯疾笃,自言之,肉碎落如磔。

  三十九年九月己酉,皇贵妃王氏薨。妃虽生皇太子,失宠目眚,比疾笃,太子始知之,亟至,宫门尚闭,抉钥而入。妃手太子衣而泣曰:“儿长大如此,我死何憾!”太子恸,左右皆泣,莫能仰视,须臾薨。

  四十年冬十月,阁臣叶向高请福王之国,报明年春举行。四十一年春正月,礼部请东宫开讲,福王就国。不报。四月,兵部尚书王象干复请之。上曰:“亲王之国,祖制在春,今俞期矣,其明年春举行。”五月辛未,叶向高言:“福王之国,奉旨明春举行,顷复以庄田四万顷责抚、按,如田顷足而后行,则之国何日?圣谕明春举行,亦宁可必哉!福王奏称祖制,谓祖训有之乎?会典有之乎?累朝之功令有之乎?王所引祖制,抑何指也?如援景府,则自景府而前,庄田并未出数千顷外,独景府俞制,皇祖一时失听,至今追咎,王奈何尤而效之!自古开国承家,必循理安分为可久。郑庄爱太叔段为请大邑,汉窦后爱梁孝王封以大国,皆及身而败。臣不胜忠爱之念,不得不明言之。”

  六月己丑,锦衣卫百户王曰干讦奏奸人孔学与皇贵妃宫中内侍姜、庞、刘诸人,请妖人王子诏诅咒皇太子,刊木像圣母、皇上,钉其目,又约赵思圣在东宫侍卫,带刀行刺,语多涉郑贵妃、福王。叶向高语通政使,具参疏与曰干奏同上之。向高密揭曰干、孔学皆京师无赖,张至此,此大类往来妖书;但妖书匿名难诘,今两造俱在法司,其情立见。皇上第静俟,勿为所动,动则滋扰。上初览曰干疏,震怒。及见揭,意解,遂不问。东宫遣取阁揭,向高曰:“皇上既不问,则殿下亦无庸更览。”皇太子深然之。寻御史以他事参日干下之狱。俞年而“挺击”之狱兴。

  四十二年三月丙子,福王常洵之国。四十三年二月,南京御史汪有功言福府内侍李进忠擅祭告孝陵。不报。秋七月,太常寺少卿史孟麟请册立皇太孙,谪两淮盐运判官。

  四十四年八月壬寅,皇太子出阁讲学,盖旷期十二年。四十八年夏四月,皇后王氏崩。后贤而多病,国本之论起,上坚操立嫡不立长之语。群疑上意在后病不可知,贵妃即可为国母,举朝皇皇。及上年高,后以贤见重,而东宫益安,至是崩。中宫虚位数月,贵妃竟不进位。上不豫,右谕德张鼐上言:“皇上起居静摄,皇太子执礼之暇,

  时亲左右,皇长孙少成之气,娱乐庭除,既足宽怀,亦称聚顺。臣窃见士民之家,或慈母见背,严父孤单,惟儿孙绕膝,可开眉宇。虽天子不同民间,而骨肉应无二理。”七月,时上寝疾久,皇太子希得召见,御史左光斗等诣方从哲请候安。从哲曰:“上讳疾,即入门,左右不敢传。”兵科给事中杨涟曰:“昔宋文潞公问仁宗疾,内侍不肯言。潞公曰:‘天子起居,汝曹不令宰相知,将无他志?下中书省行法。’今诚日三问,不必见,亦不必上知,第令内臣知大臣在门。且公当宿阁中。”从哲曰:“非故事。”曰:“潞公不诃史志骢乎?此何时?尚问故事!”二十一日丙申,上疾大渐,召辅臣方从哲等入弘德殿,寻出,日已旰,皇太子尚彷徨寝门外,不得入。涟、光斗遣人语东宫内侍王安曰:“上疾甚,不召太子,非上意。太子当力请入侍,以备非常,即夜毋轻出。”安故守正,力拥佑太子。即日上崩,遗命封贵妃郑氏为皇后。

  泰昌元年,即万历四十八年也。八月,光宗既践祚,遵遗命封皇贵妃,命礼部查例行。尚书孙如游争之曰:“祖宗朝,其以配而后者,乃敌体之经,其以妃而后者,则从子之义。故累朝非无抱衾之爱,终引割席之嫌者,则以例所不载也。皇贵妃事先帝有年,不闻倡议于生前,而顾遗诏于逝后,岂先帝弥留之际,遂不及致详邪?且王贵妃诞育殿下,岂非先帝所留意者!乃恩典尚尔有待,而欲令不属毛离里者,得子其母,恐九原亦不无怨恫也。郑贵妃贤而习于礼,处以非分,必非其心之所乐。书之史册,传之后■,将为盛代典礼之累,且昭先帝之失言,非所以为孝也。《中庸》称达孝为善继善述,义可行,则以遵命为孝;义不可行,则以遵礼为孝。臣不敢奉命。”从之。

  谷应泰曰:光宗本恭妃所产,神皇之元子也。恭妃无宠,擅宠者郑贵妃耳。乃自万历十四年辅臣申时行以建储为请,至二十九年而储位始定,自古父子之间,未有受命若斯之难也。语云:“贵夫人爱孺子。”又云:“母爱者子抱。”其时枯菀之势既形,金之寒斯剧,羽翼孝惠者少,树功舒王者多,而青宫一席尚忍言哉!乃首以争国本获谴者,礼垣罗大、中书黄正宾也。又给事李献可、尚书李春长辈,或杖或戍,一鸣辄斥,甚至九臣面诘政府,十四官同时降削。而神宗动加激扰之名,冀箝天下之口,不特不欲建储也。因储礼之不举,而冠婚愆期,旷不豫教。其后乃令三王并封,又欲二王并讲。女戎伏妖,盖若是其忍乎!

  夫《易》称长子主器,《记》美一人元良,重光重润,自古荣之。而神宗乃以正天伦之语,为不入耳之言,深相怨毒,酷罚示威,则有物以蔽之也。究之前星之辉渐朗,摘瓜之谋不行。论者以诸臣静听,则蚤且观成。予则以诸臣力争,故久而克定也。方郑妃盛年,神宗固尝许以立爱矣。而言者纷纭,格不得发。始则谴诤臣以快宫闱,终亦未必不援朝论以谢嬖幸。始则欲以神器之重酬晏私之爱,究亦不能以房闼之昵废天下之公。如是则王家屏之封还御批,李腾芳之上书执政,断当以口舌争之者也。已而妖书反间,诅咒横行,缇校勾摄,纷然四出,与汉治巫蛊何异?呜呼!王之祯犹江充也,四明犹公孙贺也。即不株累东宫,而含沙射人,宁有幸乎?幸生光诬服,得弛罗织,设事更蔓延,鱼网之设,鸿则离之,都人士宁得安枕卧邪!比太子既建,而禁不出阁者又十二年。至史梦麟请册皇太孙,犹加降谪焉。盖神宗怒未怠已!

●明史纪事本末卷之六十八

 

  ○三案

  神宗万历四十三年五月己酉,有不知姓名男子,持枣木棍,撞入慈庆宫,打伤守门内官李鉴,直至前殿檐下,内官韩本用等执缚,付东华门守卫指挥朱雄等收之。次日,皇太子奏闻,命法司提问。

  庚戌,巡视皇城御史刘廷元奏:“人犯供名张差,系蓟州井儿峪民。语言颠倒,形似风狂。臣再三考讯,本犯呶呶称吃斋讨封等语。话非情实,词无伦次,按其迹若涉风魔,稽其貌的系黠猾,情境叵测,不可不详鞫重拟者。”乙卯,刑部郎中胡士相、岳骏声等审张差,供被李自强、李万仓烧差柴草,气愤,于四月内来京,要赴朝声冤。从东进,不识门径,往西走,适路遇男子二人,绐曰:“尔无凭据,如何进?尔拿杠子一条来,便可当作冤状”等语。差日夜气忿,失志颠狂,遂于五月初四日,手拿枣木棍一条,仍复进城,从东华门直至慈庆宫门首,打伤守门官,走入前殿下被擒。拟依宫殿前射箭放弹投石伤人律斩,决不待时。戊午,刑部提牢主事王之寀言:“本月十一日,散饭狱中,末至新犯张差,见其年壮力强,非风颠人。初招告状着死撞进,复招打死罢。臣问实招与饭,不招当饥死。即置饭差前,差见饭低头,已而云:‘不敢说。’臣乃麾吏书令去,止留二役扶问之,招称:‘张差小名张五儿,父张义病故,有马三舅、李外父,叫我跟不知姓名老公,说:“事成与尔几亩地种。”老公骑马,小的跟走。初三歇燕角铺,初四到京。’问何人收留?复云:‘到不知街道大宅子,一老公与我饭,说:“你先冲一遭,撞着一个,打杀一个,打杀了我们救得你。”遂与我枣木棍,领我由厚载门进到宫门上。守门阻我,我击之堕地。已而老公多,遂被缚。小爷福大。’又招有柏木棍、琉璃棍,棍多人众等情。其各犯名,至死不招。臣看此犯不颠不狂,有心有胆,惧之以刑罚不招,要之以神明不招,啜之以饮食,始欲默欲语,中多疑似。愿皇上缚凶犯于文华殿前朝审,或敕九卿科道三法司会问,则其情立见矣。”辛酉,户部郎中陆大受言:“青宫何地?男子何人?而横肆手棍,几惊储跸。此乾坤何等时邪?北人好利轻生,有金钱以结其心,则轻为人死。至大奸之奔走死士也,或出其技之庸庸者,姑试之于死地以探其机;而后继之以骁桀,用其死力于忽不经意之处,有臣子所不忍言者。张差业招一内官,何以不言其名?明说一街道,何以不知其处?彼三老三太,互为表里,而霸州武举高顺宁等,今竟匿于何所?变岂无因,警甚非小,乞皇上大振干纲,务在首恶必得,邪谋永销,明肆凶人于朝市,以谢天下。”疏中有“奸戚”二字,上恶之,与之寀疏俱不报。御史过庭训为移文蓟州踪迹之。知州戚延龄具言其致颠始末,诸臣据为口实,以“风颠”二字定为铁案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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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乙丑,刑部司官胡士相、陆梦龙、邹绍光、曾曰唯、赵会桢、劳永嘉、王之寀、吴养源、曾之可、柯文、罗光鼎、曾道唯、刘继礼、吴孟登、岳骏声、唐嗣美、马德澧、朱瑞凤等,再审张差。供称:“马三舅名三道,李外父名守才,同在井儿峪居住。又有姐夫孔道住本州岛城内。不知姓名老公,乃修铁瓦殿之庞保。不知街道大宅子,乃住朝外大宅之刘成。三舅、外父常往庞保处送灰,庞、刘在玉皇殿商量,和我三舅、外父逼着我来,说打上宫中,撞一个打一个,打小爷,吃也有,著也有。刘成跟我来,领进去,又说:‘你打了,我救得你。’”又有“三舅送红票,封我为真人”等语。刑部行蓟州道提解马三道等,疏请法司提庞保、刘成对鞫。给事中何士晋上言:“顷者,张差持挺突入慈庆宫,事关宗社安危,皇上宜何如震怒,三事大臣宜何如计安。乃旬日以来,似犹泄泄,岂刑部主事王之寀一疏,果无故而发大难之端邪?虽事涉宫闱,百宜慎重。然谋未成,机未露,犹可从容曲处。今形见势逼,业已至此,所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明主可与忠言,此事宁无结局?”疏留中。阁臣促之,上谕曰:“朕自圣母升遐,奉襄大典,追思慈恩罔极,哀慕不胜。方在静摄中,突有风颠奸徒张差持挺闯入青宫,震惊皇太子,致朕惊惧,身心不安。朕思太子乃国根本,岂不深爱。已传内宫添人守门关防,不时卫护,连日览卿等所奏,奸宄叵测,行径隐微,既有主使之人,即著三法司会同拟罪具奏。”是日,刑部据戚知州回文以上。壬申,上再谕法司严刑鞫审,速正典刑。时语多涉戚臣郑国泰,国泰出揭自白。给事中何士晋复奏:“陆大受疏内虽有身犯奸畹凶锋等语,特借此发端,以明杞忧之果验。而语及张差,原止欲追究内官姓名,大宅下落,并未直指国泰主谋。此时张差之口供未具,刑曹之勘疏未成,国泰岂不能从容少待,辄尔具揭张皇,人遂不能无疑。若欲释疑,计惟明告宫中,力求皇上速将张差所供庞保、刘成立送法司考讯,如供有国泰主谋,是大逆罪人。臣等执法讨贼,不但宫中不能庇,即皇上亦不能庇。设与国泰无干,臣请与国泰约,令国泰自具一疏,告之皇上。嗣后凡皇太子、皇长孙一切起居,俱系郑国泰保护,稍有疏虞,即便坐罪,则人心帖服,永无他言。若今日畏各犯招举,一惟荧惑圣聪,久稽廷讯,或潜散党与使远遁,或阴毙张差使口灭,则疑复生疑,将成实事,惟有审处以消后祸。”不报。

  癸酉,驾幸慈宁宫召见百官,从御史刘光复请也。辅臣方从哲、吴道南暨文武诸臣先后至。内侍引至圣母灵次,行一拜三叩头礼。时上西向,倚左门柱设低座,俯石栏,百官复至御前叩头。上连呼曰:“前来!”群臣稍膝而前,去御座不数武。上练冠练袍,皇太子冠翼善玄冠素袍,侍御座右,三皇孙雁行立左阶下。上宣谕曰:“朕自圣母升遐,哀痛无已。今春以来,足膝无力,然每遇节次,朔望忌辰,必身到慈宁宫圣母座前行礼,不敢懈怠。昨忽有风颠张差闯入东宫伤人,外庭有许多间说,尔等谁无父子,乃欲离间我邪?适见刑部郎中赵会桢所问招情,止将本内有名人犯张差、庞保、刘成即实时凌迟处死,其余不许波及无辜一人,以伤天和,以惊圣母神位。”寻执东宫手示群臣曰:“此儿极孝,我极爱惜。”御史刘光复跪于班后,大言曰:“皇上甚慈爱,皇太子甚仁孝。”其意固将顺也。上不甚悉,诘问为谁?中使以御史刘光复对。光复犹大言不止,上斥之至再,光复不闻,仍申前说。上色顿改,连呼锦衣何在者三,无应者,遂令中涓缚之,挺杖交下。上戒无乱殴,但押令朝房候旨。方从哲等叩头,言小臣无知妄言,望霁天威。怒稍解,乃以手约皇太子体曰:“彼从六尺孤养至今,成丈夫矣。使我有别意,何不于彼时更置,今又何疑?且福王既已至国,去此数千里,自非宣召,彼能飞至乎?”因命内侍传呼三皇孙至石级上,令诸臣熟视,谕曰:“朕诸孙俱已长成,更有何说!”顾问皇太子:“尔有何语?与诸臣悉言无隐。”皇太子曰:“似此风颠之人,决了便罢,不必株连。”又曰:“我父子何等亲爱,外廷有许多议论,尔辈为无君之臣,使我为不孝之子。”上因谓群臣曰:“尔等听皇太子语否?”又述东宫言,连声重申之。群臣跪听未起,上屡顾阍者,令续到官皆放进无阻,以故后来者踵趾相错,班行稍右,与帝座远。上又持皇太子面向右,问曰:“尔等俱见否?”众俯伏谢。乃命诸臣同出。甲戌,决张差于市。乙亥,上命司礼监会九卿三法司于文华门前,鞫审庞保、刘成。保原名郑进,成原名刘登云。其与差饭,及木棍引进等语,俱转展不招。方审问,东宫传谕曰:“张差持棍闯宫,至大殿檐下,当时就擒,并无别物。其情实系风颠,误入宫闱,打倒内寺,罪所不赦。后招出庞保、刘成,本宫反复参详,保、成身系内官,虽欲谋害本宫,于保、成何益?此必保、成素曾凌虐于差,故肆行报覆之谋,诬以主使。本宫念人命至重,造逆大事,何可轻信!连日奏求父皇速决张差,以安人心。其诬举庞保、刘成,若一概治罪,恐伤天和。况姓名不同,当以雠诬干连,从轻拟罪,奏请定夺,则刑狱平,本宫阴骘亦全矣。”六月戊子,刑部审马三道、李守才、孔道,以左道从律论应流,李自强、李万仓应笞。从之。寻毙庞保、刘成于内庭。王之寀为科臣徐绍吉、台臣韩浚所纠,部处闲住,中旨特黜为民。补何士晋于外。著刑部重拟刘光复罪。夺刑部侍郎张问达俸。既而释光复于狱。

  熹宗天启元年闰二月,御史魏光缙上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忠臣事君,有死无二。先皇帝以长君当主,何嫌何疑?而无端燕啄王孙,瓜抱空蔓,奸人构煽,每思为所欲为。海内正人君子,一有指斥,辄以东林、淮上为阱,驱除既尽,酿祸遂烈。并封妖书之事,张差挺击之谋,九庙有灵,旋即扑灭。而招据黄花山围聚之逆谋,三十六都头,内外多人之布列,枣木柏木棍之凶器,打死小爷之逆词,洞心戒目。此时稍有人心,谓宜请剑杀贼,乃诸臣精神不用之以护青宫,而偏用之以庇奸党;不用之以伸法令,而偏用之以难问官。首■风颠以为张本,司官望风承旨,曲意偏护,改党内为教内,都头为香头,许地三十五亩,已载入招,又复割去,致张差以首抢地,谓同谋做事,事败独死,竟付之不问也。主事王之寀惧为赤族之诛,明言入告,而诸奸恨不附已,巧借察典,追夺诰命。主事李俸声言处分,勒令致仕。郎中陆大受、张廷上疏告变,张廷卒以忧死,而大受又以大计黜去。嗟嗟!逆君者有罪,发奸者何罪?借风颠漏狱词者有罪,抒公愤捐身命者何罪?是非不两立,之寀非则张差是矣,之寀当罪则张差当赏矣。况此一事也,拿贼奏闻者先帝,请下法司者先帝,皇祖曾不以先帝之请为非,而为之决张差、歼奸监,凡十年不御之朝堂,一旦召见群臣,面行抚慰。然则皇祖之于此事亦晓然明白,特诸臣以‘风颠’二字无所归著,故宁宽贼徒而罪之寀耳!圣明在御,恩及林薮,建言受杖之人,先后光明。而三臣去国孤踪,不蒙昭雪,此忠臣义士所以感愤而不平也。伏乞皇上立赐擢用,以为忘身殉国之劝。若傍挠有人,终从禁锢,亦须明白此案于天地间,使人知三臣心事亦曾有人议之者,即三臣终老岩穴无恨。若区区一官,三臣自誓之日,业已弃掷,而今日乃欲以腐鼠吓之乎?嗟嗟!之寀本无罪,而诸臣强名之曰罪;杨涟本无功,而诸臣强名之曰功。有罪者去,有功者亦去,则为今之臣,必当何如而后可乎?臣愿与天下万世共质之。”上可其奏。

  二年二月,刑部主事王之寀上言:“乙卯之变,先帝安危在于呼吸。郑国泰私结刘廷元、刘光复、姚宗文等,无复忌惮,遂欲睥睨神器,化家为国。国泰虽死,法应开棺断尸,夷其族,赭其宫,以为人臣大逆不道之戒。总之用药之方即通间之术,通间之术即挺击之谋。向使张差事发,穷究根株,今日之卢受、崔文升敢复尔哉!长安公论有曰‘风颠’二字,欲扌未杀乱臣贼子,就廷元评廷元也。‘奇货无功’四字,欲扌未杀忠臣义士,就光复评光复也。击不中而假之谍谍,势缓而促之药,是升之药惨于差之棍,是受之书烈于哲之书也。张差之前,从无张差;刘成之后,岂无刘成?乱贼接踵,而皇上孤立于朝矣。”又言:“郎中胡士相等,主风颠者也;堂官张问达,调停风颠者也;寺臣王士昌疏忠而心佞,评无只字,颂多溢词;堂官张问达语转而意圆,先允风颠,后宽奸宄;劳永嘉、岳骏声等,同恶相济。张差招有‘三十六头儿’,则胡士相阁笔;招有‘东边一起干事’,则岳骏声言波及无辜;招有‘红封票高真人’,则劳永嘉言不及究红封教。今高一奎见监蓟州,系镇朔卫人。盖高一奎,主持红封教者也;马三道,管给红票者也;庞保、刘成,供给红封教多人撒棍者也。诸奸亦有人心者,以堂官对众手单而改之,以十八人会审公单而增减之,大逆不道,非止大不敬也。”疏入,上不问。五月,御史马逢皋、给事中张鹏云交章劾刘廷元,吏部尚书张问达覆奏廷元倡论保奸,降调。

  五年春正月,御史杨维垣劾张差一案:“王之寀幸功躐跻,诬皇祖,负先帝,不惟无功,抑且有罪。”又曰:“从来君臣父子之间,闻以理喻,未闻以势激也。投鼠者既不忌器,则骑虎者岂复择音!彼中夜之泣,何求不获。是先帝之危,不危于张差之一挺,而危于之寀之一激也。即碎之寀之骨,岂足赎哉!”疏入,削之寀籍。

  五月,原任刑部郎中岳骏声复申挺击始末。疏入,起用。王之寀逮讯追赃,之寀竟以重谴死。夏允彝曰:挺击之事,王之寀所询张差,其言甚悉。刑部各司官会鞫时,亦多相合。于是举朝喧然,以为国戚有专诸之意。贵妃亦危惧,诉于上,上命自白之太子。贵妃见太子辨甚力,贵妃拜,太子亦拜,且拜且泣,上亦掩泣,为毙二以解。而攻东林者,言上于贵妃盛时,曾许以立爱。晚而鬼言之不符也,因劝贵妃广修佛事,且助其费。上发银十万建祠。二以为砖瓦甚多,不若置窑自造,利甚奢,居民多鬻薪于者。张差卖田贸薪,亦往市于。土人忌之,焚其薪。差讼土人于,复严责差。差以产破薪焚,讼又不胜,愤愤持挺入宫,欲告御状,不意闯入东宫。事亦不可知。然东宫虽侍卫萧条,何至使外人阑入!诸臣危言之,使东宫免意外之虞,国戚怀惕若之虑,断断不可少。顾事联宫禁,势难结案,若必诛外戚,废亲藩,度能得之于神宗乎?从古有明行之法,有必不可明行之法。则田叔烧梁狱词,亦调停不得已之术。何者?光宗固无恙,尚可以全骨肉也。乃彼刘廷元、韩浚辈,必斥逐执法者而后已,是何心与!

  神宗万历四十八年八月丙午朔,光宗践阼。先是,七月,光宗遵遗命,封皇贵妃郑氏为皇后,命礼部查例。郑贵妃进美女四人。乙卯,上不豫,召医官陈玺等诊视。丁巳,上力疾,御门视事,圣容顿减。己未,内医崔文升下通利药,上一昼夜三四十起,支离床褥间。辛酉,上不视朝。辅臣方从哲等赴宫门候安,有“数夜不得睡,日食粥不满盂,头目眩晕,身体罢软,不能动履”之旨。乙丑,郑养性请收还皇贵妃封后成命,允之。刑部主事孙朝肃、徐仪世,御史郑宗周上书方从哲,责以用药乖方之故。给事中杨涟上言:“贼臣崔文升不知医,不宜以宗社神人托重之身,妄为尝试。如其知医,则医家有余者泄之不足者补之。皇上哀毁之余,一日万几,于法正宜清补,文升反投相伐之剂。然则流言藉藉,所谓兴居之无节,侍御之蛊惑,必文升借口以盖其娱药之奸,冀掩外庭攻摘也。如文升者,既益圣躬之疾,又损圣明之名,文升之肉其足食乎!臣闻文升调护府第有年,不闻用药谬误;皇上一用文升,倒置若此,有心之误邪?无心之误邪?有心则齑粉不足偿,无心则一误岂可再误!皇上奈何置贼臣肘腋间哉!”丁卯,传锦衣官宣兵科杨涟,并召辅臣方从哲、刘一、韩广,英国公张维贤,尚书周嘉谟、李汝华、孙如游、黄嘉善、黄克■,都御史张问达,给事中范济世,御史顾忄造等。时廷臣疑上且杖涟,既入,上目视涟久之,各谕以“国家事重,卿等尽心,朕自加意调理”。

  辛未,再召见群臣于干清宫。上御东暖阁,倚榻凭几,皇长子侍立,上命诸臣前,连谕曰:“朕见卿等甚喜。”从哲等请皇长子移宫,上曰:“令他别处去不得。”请慎医药,上曰:“十余日不进矣。”久之,又谕册封李选侍。诸臣退。二十九日甲戌,上再召诸臣等于干清宫,仍谕册立皇贵妃,从哲等以“册储原旨期宜改近,蚤竣吉典,以慰圣怀”。上因顾皇太子,谕曰:“卿等辅佐为尧舜。”又语及寿宫,辅臣以皇考山陵对。则自指曰:“是朕寿宫。”诸臣言:“圣寿无疆,何遽及此!”上仍谕要系者再。因问:“有鸿胪寺官进药何在?”从哲奏:“鸿胪寺丞李可灼,自云仙丹,臣等未敢轻信。”上即命中使宣可灼至,诊视,具言病源及治法。上喜,命趋和药进,上饮汤辄喘,药进乃受。上喜,称忠臣者再。诸臣出宫门外,少顷,中使传圣体用药后,暖润舒畅,思进饮膳,诸臣欢跃而退,可灼及御医各官留。时日己午,比未申,可灼出,辅臣迎讯之,可灼具言上恐药力竭,复进一丸,亟问复何状?可灼以如前对。五鼓,内宣急召诸臣趋进,而龙驭以卯刻上宾矣。时九月乙亥朔也。中外藉藉,以李可灼误下劫剂,恐有情弊。而方从哲拟旨赏可灼银五十两。御史王安舜首争之,疏曰:“医不三世,不服其药。先帝之脉,雄壮浮大,此三焦火动;面唇赤紫,满面火升,食粥烦燥,此满腹火结;宜清不宜助明矣。红铅乃妇人经水,阴中之阳,纯火之精也。而以投于虚火燥热之症,几何不速之逝乎!然医有不精,犹可借口,臣独恨其胆之大也。以中外危疑之日,而敢以无方无制之药,驾言金丹,轻亦当治以庸医杀人之条。乃蒙殿下颁以赏格,臣谓不过借此一举,塞外廷之议论也。夫轻用药之罪固大,而轻荐庸医之罪亦不小。不知其为谬犹可言也,以其为善而荐之,不可言也。”疏入,乃改票罚俸一年,而议者蜂起矣。御史郑宗周上言:“往岁张差之变,操椎禁门,几酿不测之祸。氐以皇祖优容,未尽厥罪,故文升尤而效之。臣请寸斩文升以谢九庙。臣非谓诛一文升,遂足以申国宪而消逆萌,第恐张差之后,因有文升。今文升复置不问,奸人得志,何所惮而不为也!”从哲拟旨下司礼监。于是御史郭如楚、主事吕维祺交章论崔文升、李可灼。

  壬午,给事中惠世扬劾奏辅臣方从哲,言:“郑贵妃包藏祸心,先帝隐忍而不敢言。封后之举,满朝倡义执争,从哲两可其间,是徇平日之交通而忘宗社之隐祸也,无君当诛者一。李选侍原为郑氏私人,丽色藏剑,且以因缘近幸之故,欺抗先圣母,从哲独非人臣乎?及受刘逊、李进忠盗藏美味,夜半密约,封妃不得,估居干清,是视登极为儿戏而天子不如宫嫔也,无君当诛者二。崔文升轻用剥伐之药,廷臣交章言之,从哲何心,必加曲庇?律之赵盾、许世子,何辞弑君之罪!无君当诛者三。”癸巳,太常寺少卿曹珍请究医药奸党。

  熹宗天启元年春正月,御史焦源溥请诛崔文升。十月丁卯,御史傅宗龙、马逢皋、李希孔交章请诛崔文升。二年夏四月,光禄少卿高攀龙上言:“崔文升故用泄药,元气不可复收,是明以药弑也。在律故违本方杀平人者死,况至尊乎!陛下不即诛夷,仅止斥逐。今文升复潜住京师,意欲何为?往者张差谋逆,实系郑国泰主谋。刘保谋逆,实系卢受主谋。受,郑氏人,不可掩也。文升素为郑氏腹心,特当时失刑,不及拷讯,其罪岂在张差、刘保下乎!”不听。

  礼部尚书孙慎行上言:“皇考宾天,虽系夙疾,实缘医人进药不审。邸报有鸿胪寺官李可灼进红药两丸,乃原任大学士方从哲所进。凡进御药,太医院宫呈方简明,恐致失误。可灼非用药官也,丸不知何药物,而乃敢突以进。春秋许世子进药于父,父卒,世子自伤与弑,不食死。《春秋》尚不少假借,直书许世子弑君。然则从哲宜何如处焉!速剑自裁,以谢皇考,义之上也。阖门席藁,以待司寇,次也。而乃晏然支辨,至满朝攻可灼,仅禀回籍调理,岂以己实荐灼,恐与同罪。夫已与可灼可爱,而皇考可忍乎?臣谓纵无弑之心,却有弑之事;欲辞弑之名,难免弑之实。即忠爱深心,欲为君父隐讳,不敢不直书云方从哲连进红药两丸,须臾帝崩,恐百口无能为天下万世解矣。且从哲所不能解者,非独此也。先是,则有传皇贵妃欲立皇后事。夫祖制未有以妃为后者,亦未有帝崩立后者。贵妃宠幸数十年,皇祖英明,不闻有楚歌楚舞唏嘘之态,即弥留之际,尚不能因缘徼幸,而突传此旨,观礼部疏云辅臣方从哲传其言可思。若非礼部执争,诸科道力责贵戚,上章请免,几何不误立皇后,贻社稷忧!此从哲不能为天下万世解者一也。又有议上尊谥称恭皇帝,夫宋之恭、端,将亡衰主。晋主降宋,隋主降唐,周主降宋,俱为恭帝。皇祖四十八年,平倭,平播,平宁夏,岂无他懿美可称?而比降王逋裔。若非言官预纠,便应如议。诅咒君国,等于弁髦,此从哲不能为天下万世解者二也。又有选侍垂帘听政事。夫选侍宫中,何知前代有垂帘事?即刘逊、李进忠小竖,何遂胆大扬言,言者以为从哲实教之。从哲即未肯承,然以顾命元臣,曾不闻慷慨一言,任妇寺之纵横,忍冲主之杌■,此从哲不能为天下万世解者三也。以此三事,例彼进药,相臣所宜急担当之事,一切苟且泄沓;相臣所宜极慎重之事,反觉勇猛直前。春秋无将,汉法不道,真无以过。伏乞皇上大奋干纲,赫然震怒,毋访近习,近习其攀援也;毋畏忌讳,忌讳其布置也。如臣言有当,乞将从哲大正肆放之罚,速严两观之诛。并将李可灼严加拷问,置之极刑。如臣言无当,即以重典治臣,亦所甘受矣。”奉旨会议具奏。左都御史邹元标上言:“臣闻乾坤所以不毁者,恃此纲常;而纲常所以植立者,恃此信史。臣舟过南中,诸士缙争言先帝卒然而崩,大事未明,难以传信。臣谓先帝无妄之药,迹或有之,而以诛心之法例之,臣未忍闻。既入都门,闻诸臣曰:‘说到先帝大事,令人阁笔。说到壬辰以后诸相事,令人阁笔。谁敢领此?’臣益复致疑。近读孙慎行一疏,令人神骨为悚,即未必有是心,当时依违其间,不申讨贼之义,反行赏奸之典,无以解人之疑。方从哲秉政七年,未闻辅相何道,但闻一日马上三书催战,将祖宗栉风沐雨一片东方,尽致沦没。试问谁秉国钧,而使先帝震惊?使张差闯宫?使豺狼当道?使宵人乱政?使潜鳞骇浪?将何辞以对!从哲近在肘腋,群阴密布,臣投林一世,耻言人过,岂敢过求从哲。惟是臣身为风宪之官,名在会议之列,畏祸缄口,势所不能。君臣大义,今日不明,再无有明之日,臣官不言,再无有言之人。臣亦知陛下隆礼旧辅,未必能毅然立断。诸辅同籍同官,未必能捐情立剖。《易》曰:‘益之用凶事。’凶事正所以益之也。臣读学士公鼐疏曰:‘六七年间,以言及东宫者为小人,不言东宫者为君子,此何等景象,是谁使之?’又云:‘尽除天下之清流,阴剪元良之羽翼。’此真实录,真史笔也。从来乱臣贼子,有所惩戒者,全在青史。臣不知忌讳,为先帝计,为陛下万寿无疆计,为天下万世君臣计,为寒将来奸臣贼子之胆,杀将来奸臣贼子之谋计。”疏入。方从哲上疏辨,自请削夺,投诸四裔,以御魑魅。时九卿科道会奏久延,给事魏大中速之曰:“礼臣孙慎行痛先帝崩殂,讨旧辅方从哲以《春秋》之法,皇上命诸臣据实回报,何以迄今未奏也?盖先帝之弃群臣,在庚申九月之朔日,而率土忠义之惊心者,已在乙卯五月之四日。自前日之挺不中,而图所以中者百端。至藏毒于女谒,俟元精耗损,惫不可支,而荡以暴下之剂,烁以纯火之铅,先帝弥留而不起矣。然则张差、崔文升诸人,先帝之贼也。自乙卯以迄庚申,其时执政者谁?讨贼者谁?何以迄今未奏也?且非独不讨而已,酬可灼以赏赐,奖可灼以忠爱,宽可灼以罚俸,优可灼以养病。而崔文升者,代为委之于先帝之宿疾,至一至再。夫以数十年忠肝义胆所羽翼之贤良,数十日深山穷徼所讴吟之尧舜,一旦戕于二贼之手,从哲不能讨,反从而护之,从哲真无人心者,何以迄今未奏也?《春秋》之法诛意,阑入慈庆,非张差之意,固郑国泰之意也。投剂益疾,非崔文升之意,固郑养性之意也。而执政者何以不问也?《春秋》之法,诛贼必诛夫贼之所恃。今造意者何所恃?党贼者何所恃?恃从哲也。不必红铅之进出从哲之意,而从哲已为罪之魁也。何以迄今未奏也?李可灼之药,不合之崔文升不备;崔文升之逆,不溯之张差不明;郑国泰、郑养性、方从哲之罪,不参之三案不定不悉。崔文升之情罪不下张差,而李可灼次之。如是而朝廷所以处从哲,与从哲之所以自处者,可以权衡其间矣。何以迄今未奏也?”时先后弹者:主事王之寀、刘宗周,给事中周希令、彭汝南、傅魁,御史吴、薛文周、沈应时、方有度、安伸、温皋谟、江日彩、张慎言。会议驳正者:尚书王纪、汪应蛟、王永光,侍郎杨东明、陈大道、李宗延、张经世、陈邦瞻,太仆卿萧近高、张五典,少卿申用懋、于伦、李之藻、归子顾、刘策、孙居相、周起元、田生金、柯■、满朝荐、熊明遇、黄龙光,太常少卿高攀龙,给事中刘弘化、霍守典,御史蒋允仪、刘徽、李玄等。于是吏部尚书张问达会户部尚书汪应蛟等公奏,略曰:“礼臣孙慎行首论李可灼进红丸事。可灼先见内阁,臣等初未知,至奉皇考宣召于干清宫,辅臣与臣等乃共言可灼进药,多言不可进,或言可进,俱慎重未敢决。又宣臣等进宫内,跪御榻前,谕臣等辅皇上为尧舜,随问寺官李可灼何在?可灼至,视疾进红丸,少顷又进一丸。至申,闻圣体服药后微汗,身觉温热,就寝。此进药之始末,臣等所共见闻者。是时辅臣视皇考之疾,急迫仓皇,凄然共切,‘弑逆’二字,何忍轻言!但以我皇上之身,可灼轻进尝试,从哲未能力止,九卿与辅臣并候于宫门内,亦未能力止,诸臣均有罪焉!至于可灼之处分,中外共痛之憾之。乃台臣王安舜上疏力争,先票罚俸,继票养病去,则失之轻。失之轻,故即按其轻而罪其不尽法处也。不重处可灼,何以慰皇考、服中外而正大法!辅臣于辨疏后,自请削夺,以释中外之疑。臣等谓应如辅臣之请,为法任咎,是亦大臣引罪之道所宜尔。至于选侍欲垂帘听政,吏部九卿公疏请移宫,科道专疏请移宫,皇上允其奏,诸臣共快之,然其心犹以辅臣之奏不毅然为诸臣倡也。倘其时非诸臣共扶大义,干清何地,令其窃灵威福,又将如我皇上登极还宫何哉!夫李可灼非医官也,非知脉知医者也。一旦以红丸进,希图非望之福。而龙驭上升,攀号无及,可灼罪胜诛乎!应即敕行法司究问,以正刑章。崔文升当皇考哀感伤寒之时,进大黄凉药。可灼轻进红丸,不加详察,罪又在可灼上矣。法应逮文升于法司,从重究拟。以三尺除二恶,肃纲纪而泄公愤,庶中外之心可以释,辅臣之心可以明。”议上,李可灼法司究问,崔文升仍发遣南京。是时与从哲合者,刑部尚书黄克■,詹事公鼐,御史王志道、徐景濂,给事中汪庆百。十月,李可灼遣戍。

  五年四月,免李可灼戍。十一月,尚宝司少卿刘志选劾原任礼部尚书孙慎行倡不尝药之说,妄疑先帝不得正其终,更附不讨贼之论,轻诋皇上不得正其始。

  并侵及叶向高、张问达。命宣付史馆。愍帝崇祯元年三月,太监崔文升下狱,戌南京。初,魏宗贤擅权,复以文升督漕运,至是败。谷应泰曰:光宗方谅暗鞫凶,哀劳毁瘁,而宫中巧相蛊惑,更进女尤,于是罢免常朝,软脚致疾。一月之内,玉几再凭,梓宫两哭。呜呼!斯亦皇家之不幸也。考其时,提督御药房横加攻泄者,内侍崔文升也。泊乎疾渐弥留,气息才属,而玉碗初调,金瓯不御者,李可灼也。然而光宗之疾,无文升或犹可以幸生,而却可灼亦难免于必死者,盖文升之调护在初,而可灼之援救已剧也。善乎吴之言曰:“文升故投泄药,可灼误进红丸。故以药之补泄相较,则大黄之克过于红铅;而以事之早晚相衡,则文升之辜浮于可灼。”此时为政府者,宜援宪宗柳泌之事,纯皇李孜省之狱,论坐文升,薄谴可灼,伸嗣主之叫号,慰域中之哀痛,则其法平矣。而奈何文升保全,可灼蒙赉,掩罪为功,一至此乎?夫庸医杀人,律应永锢,拙工误治,俗奋老拳。何尝疑其别有主使,内丛毒,而情有所激,法不得贷。独奈何宫车晚出,银币蚤膺,崇德报功,义于胡有。执笔者不学无术,甚愚鲜量矣。宜诸臣之起而攻之也。

  夫诸臣以攀髯之忠,矢批鳞之奏,《小雅》伤时,几于诽怨,婴儿哭母,失其常声,过于骚激,无足怪者。至若以文升、可灼之不慎,而即比之王莽之椒酒,梁冀之煮饼,则深文周内,不无伤于好尽矣。语云吾党两分其过可也。

  光宗泰昌元年八月乙卯,上不豫,传谕礼部曰:“选侍李氏侍朕勤劳,皇长子生母薨逝后,奉先帝旨,委托抚育,视如亲子,厥功懋焉。其封为皇贵妃。”钦天监择九月初六日行。乙丑,主事孙朝肃、徐世仪,御史郑宗周上书辅臣方从哲请册立皇太子,且移居慈庆宫。庚午,上召阁部九卿至榻前,谕曰:“选侍数产不育,止存一女。”随传皇长子出见。上又言:“皇五子亦无母,亦是选侍抚育。”传皇五子出见。辛未,上召诸臣于干清宫,又谕速封选侍。礼臣孙如游奏:“臣部前奉圣谕上孝端显皇后、孝靖皇太后尊谥,加封郭元妃、王才人为皇后,皆未告竣,宜俟四大礼举行之后。若论皇储保护功,则选侍之封惟恐不早,即从该监之请,未为不可。”上命如前期。甲戌,上再召诸臣于干清宫,仍谕封皇贵妃。语未既,选侍披帏立,呼皇长子入,咄咄语,复趋之出。皇长子向上曰:“要封皇后。”上不语。九月乙亥朔,上崩。给事中杨涟语周嘉谟、李汝华曰:“宗社事大,李选侍非可托少主者,急宜请见嗣主,呼万岁以定危疑,随拥出宫,移住慈庆为是。”二臣然之,以语方从哲。涟遂先诸臣排闼入,阍竖挺乱下。涟厉声曰:“皇帝召我等至此,今晏驾,嗣主幼小,汝等阻门不容入临,意欲何为?”阍者却,诸臣乃入。哭临毕,请见皇长子,皇长子为选侍阻于暖阁,不得出。青宫旧侍王安绐选侍抱持以出,诸臣即叩头呼万岁。皇长子曰:“不敢当!”群臣共请诣文华殿,王安拥之行,阁臣刘一景掖左,勋臣张维贤掖右。内侍李进忠传选侍命,召还皇长子者三,喝诸臣曰:“汝辈挟之何往?”涟叱之,共拥皇长子登舆。至文华殿,皇长子西向坐,群臣礼见毕,请即日登极,不允,谕初六日即位。复拥入慈庆宫。一景奏曰:“今干清宫未净,殿下请暂居此。”嘉谟曰:“今日殿下之身,是社稷神人托重之身,不可轻易。即诣干清宫哭临,须臣等到乃发。”皇长子首肯。涟语中官曰:“外事缓急在诸大臣,调护圣躬在诸内臣,责有所归。”王安等踊跃称诺,诸臣退。诸臣有议即日正位者,令中官再传不允,众皆朝服待命。少卿徐养量、御史左光斗唾涟不宜阻今日即位。涟恐,语锦衣帅骆思恭严缇骑内外防护。丙子,尚书周嘉谟等合疏请选侍移宫。左光斗上言:“内廷之有干清宫,犹外廷之有皇极殿也。惟皇上御天居之,惟皇后配天得共居之,其余嫔妃虽以次进御,遇有大故,即当移置别殿;非但避嫌,亦以别尊卑也。今大行皇帝宾天,选侍既非嫡母,又非生母,俨然居正宫,而殿下乃居慈庆,不得守几筵,行大礼,名分倒置,臣窃惑之。且殿下春秋十六龄矣。内辅以忠直老成,外辅以公孤卿贰,何虑乏人,尚须乳哺而襁负之哉?即贵妃之请,许于先皇弥留之际,其意可知。且行于先皇,则俯锡之名犹可;行于殿下,则尊闻之称有断断不可者。倘及今不早断,借抚养之名行专制之实,武后之祸将见于今。”上谕:“移宫已有旨,册封事既云尊卑难称,著礼部再议。”给事中暴谦贞抄参曰:“大宝将登,上有百灵呵护,下有群工拥戴,亦何用此妇人女子为!且闻选侍非忠诚爱国者,万一封典得行,事权或假,则滋蔓难图。慎终虑始,事属可已。”抄出寝之。戊寅,选侍用李进忠谋,邀皇长子同宫,王安忿然宣言且逮杨、左。杨涟遇进忠于宫门,问选侍移宫何日?进忠摇手曰:“李娘娘怒甚,今母子一宫,正欲究左御史武氏之说。”涟咤曰:“误矣!幸遇我。皇长子今非昨比,选侍移宫,异日封号自在。且皇长子年长矣,若属得无惧乎?”进忠默然去。科道惠世扬、张泼从东宫门来,骇传今日选侍垂帘,逮光斗。涟曰:“无之。”

  己卯,选侍尚无移宫意。杨涟上言:“先帝升遐,人心危疑,咸谓选侍外托保护之名,阴图专擅之实。故力请殿下暂居慈庆,欲先拨别宫而迁之,然后奉驾还宫。盖祖宗之宗社为重,宫帏之恩宠为轻,此臣等之私愿也。今登极已在明日矣,岂有天子偏处东宫之礼!先帝圣明同符尧舜,徒以郑贵妃保护为名,病体之所以沉锢,医药之所以乱投,人言藉藉,至今抱痛,安得不为寒心。此移宫一事,臣言之在今日,殿下行之亦必在今日,阁部大臣从中赞决,毋容泄泄以负先帝凭几辅殿下之托亦在今日。”疏上,涟复往趋方从哲。从哲曰:“待初九、十二亦未晚。”涟曰:“天子无复返东宫理,选侍今不移,亦未有移之日,此不可顷刻缓者!”内侍曰:“独不念先帝旧宠乎?”涟怒曰:“国家事大,岂容姑息!且汝辈何敢如是!”声彻大内。皇长子使人谕涟出,命司礼监按盗藏诸侍,收李进忠、刘逊等。选侍移居仁寿殿。己亥,御史贾继春上书辅臣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至德曰孝。先帝命诸臣辅皇上为尧舜。夫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父有爱妾,其子终身敬之不忘。先帝之于郑贵妃三十余年,天下侧目之隙,但以笃念皇祖,涣然冰释。何不辅皇上取法,而乃作法于凉?纵云选侍原非淑德,夙有旧恨,此亦妇人女子之常态。先帝弥留之日,亲向诸臣谕以选侍产有幼女,欷情事,草木感伤,而况我辈臣子乎!伏愿阁下委曲调护,令李选侍得终天年,皇幼女不虑意外。”辛丑,御史左光斗上言:“选侍既移宫之后,自当存大体,捐其小过,若复株连蔓引,使宫闱不安,是与国体不便,亦大非臣等建言初心。伏乞皇上宣召阁部九卿科道,面谕以当日避宫何故,今日调御何方,不得凭中使口传圣旨,正刘逊、李进忠法。其余概从宽政,庶几烧梁狱之词者,正以寝淮南之谋。”疏入,上传谕内阁:“朕幼冲时,选侍气凌圣母,成疾崩逝,使朕抱终天之恨。皇考病笃,选侍威挟朕躬,传封皇后,朕心不自安,暂居慈庆。选侍复差李进忠、刘逊等命每日章奏文书,先奏选侍,方与朕览。朕思祖宗家法甚严,从来有此规制否?朕今奉养选侍于哕鸾宫,仰遵皇考遗爱,无不体悉。其李进忠、田诏等盗库首犯,事干宪典,原非株连,卿可传示遵行。”辅臣方从哲读谕惊愕,具揭封进,言:“皇上既仰体先帝遗爱,不宜暴其过恶,传之外廷。”上再谕发钞。南京御史王允臣纠从哲曰:“陛下移宫后,发一圣谕,不过如常人表明心迹之意,而宰相辄自封还,司马昭之心,路人知之。”

  十月丁卯,哕鸾宫灾,上谕选侍、皇妹俱无恙。十一月丁亥,给事中周朝瑞以贾继春之揭,谓其喜树旌旗,妄生题目。继春复揭曰:“保全选侍,盖亦人伦天理,布帛菽粟之言,非旌旗题目也。”朝瑞揭驳之曰:“安选侍者,犹谓之是;安宗社者,顾谓之非乎?”继春再揭曰:“主上父子相继,宗社何尝不安,而必待倾选侍以安之?即移宫,原是正理,岂必移时驱逐,革其已进仪注之贵妃,困其无端罗织之老父?伶仃之皇八妹入井谁怜?孀寡之未亡人雉经莫诉。”朝瑞又揭谓:“继春操戈于解忿平争者。”继春又揭:“职非操戈,乃止戈也。圣德无损,为臣子者同心为国,有何不解之忿,不平之争,而烦左右袒之费词乎!”

  刑部尚书黄克■执奏郑稳山、刘尚礼、姜升、刘逊四人罪名当从末减。不允。克■执奏如初,因言:“父母并尊,事有出于念母之诚,迹似涉于忘父之过,必委曲周旋,使浑然无迹,方为大孝。”因力求罢。

  十二月乙卯,都给事杨涟疏曰:“前选侍移宫一事,护驾诸臣知之,外廷未必尽知。及今不一昭明,将以今日之疑端,成他时之实事。臣蒙先帝召见,目击当日情形,敢不一语。忆先帝凭几之言,间及选侍,而再四叮咛,则曰:‘辅皇上要紧张状态。’选侍忽从门幔中手挽皇上而入,复推而出,随有‘要封皇后’之言,诸臣相顾错愕。夫君臣正相引痛之时,忍于要挟求封,一旦事权在握,岂仅仅虚名足称其意!此八月二十九日事也。迨九月初一日子夜,先帝急召诸臣,而龙驭上宾矣。此时主君为重,宜急于请见,一见即呼万岁,以慰人心。而宫门内使乃有持挺不容入者,臣冒犯忿詈与争。此初一日卯刻入宫事也。诸臣哭临毕,请见皇上于寝门,拜呼万岁,天语‘不敢当’者三。诸臣捧龙轩至文华殿门,行嵩呼叩头礼。已而大小臣工共祈皇上即日登极。上传谕卜期,而诸臣皇皇,深以未登极为危。盖先帝变出仓卒,上无圣母之凭依,中无皇后之慰藉,在旁窥伺,谁为可恃?此初一日辰刻事也。尔时诸臣议皇上宜归何宫,臣思选侍推挽景象,又习闻其上有深相交结之贵宠,乃云从来冲龄天子,不宜托之素无恩德之妇人。且选侍如可托,皇上必深知之,虽强之离而不得;如不可托,虽强之留而亦不可得,而圣驾果径归慈庆宫矣。此初一日巳刻事也。御极卜期初六,至初二日,九卿科道有移宫之请,御史左光斗有移宫之请。盖因皇上一正九五,断无避宫,而又不可同居。至初五日期且迫矣,臣是以有正位参及李进忠等之疏。总以宫嫔自有定分,即加恩选侍,原不在宫之移与不移。假令登极之后,而宫嫔悍然居天子之宫,天子归青宫非理,归干清不得,尚得朝廷尊而体统正乎?此初五日午刻,臣从诸臣于慈庆宫前愤争事也。至本日移宫,臣即语诸大臣,移宫自移宫,隆礼自隆礼,必两者相济而后二祖列宗之大宝始安,先帝在天之灵始妥。即本日缉获罪,只宜歼厥渠魁,无滋蔓引。大抵宸居未净,先帝之社稷付托为重,则平日之宠爱为轻。及其宸居已定,既尽臣子防危之忠,即当体皇上如天之度,今诸大臣犹在耳也。臣之所以议移宫者,始终如此。乃移宫之后,忽来蜚语,有倡选侍徒跣踉跄,欲自裁处,皇妹失所至于投井者,或传治罪过甚者,或称内外交通者,使夙夜忧时之士,忄吴收为一时感慨叹息之言,作此日不白之案。九庙神灵,鉴此热血。若夫缉罪,此譬如人家主人谢世,群仆乘间窃其帑藏,主人之子偶一究问,只在法司得其平耳,于选侍恩礼何与!臣谓宁可使今日惜选侍,无使移宫不早,不幸而成女后垂帘之事,彼三十余年凭依蟠结之群邪,又得以因缘多事,于以保惜先帝宠爱则得矣。而辅皇上要紧之深意,在天之灵,果以此为愉快邪?况两奉圣谕,选侍居食,恩礼有加,哕鸾宫火,复奉有选侍、皇妹无恙之旨,方知皇上虽念及于孝和皇太后之哽咽,仍念及于光宗先帝之唏,海涵天盖,尽仁无已。伏乞皇上采臣■言,更于皇弟皇妹时勤召见谕安,不妨曲及李选侍者,酌加恩数。遵爱先帝之子女,当亦圣母所共喜者。”疏上,下旨褒谕。又特谕廷臣曰:“朕冲龄登极,开诚布公,不意外廷乃有谤语,轻听盗犯之讹传,酿成他日之实录,诚如科臣杨涟所奏者。朕不得不再伸谕,以释群疑。九月初一日,皇考宾天,诸臣入临毕,请朝见朕,李选侍阻朕于暖阁,司礼官固请,选侍许而后悔,又使李进忠请回者至再至三。朕至干清宫丹陛上,大臣扈从前导,选侍又使李进忠来牵朕衣。卿等亲见当时景象安乎?危乎?当避宫乎?不当避宫乎?是日朕自慈庆宫至干清宫,躬视皇考入殓,选侍又阻朕于暖阁,司礼监王体干固请得出。初二日,朕至干清宫,朝见选侍毕,恭送梓宫于仁智殿,选侍差人传朕,必欲再朝见方回。各官皆所亲见,明是威挟朕躬,垂帘听政之意。朕蒙皇考命依选侍,朕不住彼宫,饮食衣服,皆皇祖皇考所赐。每日仅往彼一见,因之怀恨,凌虐不堪;若避宫不早,则彼爪牙成列,盈虚在手,朕亦不知如何矣。既殴崩圣母,每使宫眷王寿花等时来探听,不许朕与圣母旧人通一语。朕苦衷外廷不能尽知,今停封以慰圣母之灵,奉养以尊皇考之意,该部亦可以仰体朕心矣。臣工私于李党,不顾大义,谕卿等知之,今后毋得植党背公,自生枝节。”时方从哲在告,刘一景等上言:“皇上嗣位以来,宫禁肃清,乃以形迹影响之疑,互相纷辨,致廑圣怀。伏读圣谕,当年宫掖事情,及顷者辟宫景象,凄惋危衷,宛然在目。诸臣徒以事后论安危,谓周防为多事。皇上责以猜疑轻听,诚恐有之,若云庇护党私,则万万不敢也。”御史王业浩上言:“先帝毓德青宫,止孝止慈,何以一女子之微,致生枝节。如圣谕派与照管,并殴崩圣母等语,天下万世不察,则先帝御家之盛德,不无少损。且父母之雠,不共戴天,普天率土,俱有同仇之义。而圣谕至此,且曲处如此,则前日之肃清,既未得为义之尽,今此之优厚,亦不得为仁之至。外廷臣工比肩事主,至分目之曰安社稷,安选侍。臣恐水火之情形既判,玄黄之战辩方兴。”奏留中。庚午,都给事杨涟乞归,疏曰:“垂帘之秘事未闻,入井之烦言啧起。臣不过发明移宫始末,使了然在人耳目,而旋荷纶之褒,过邀忠直之誉,使臣区区之苦心,反为夸诩臣节之左券。臣之不安一也。当时首请御文华殿受嵩呼者,周嘉谟等也。初出干清宫捧皇上左右手者,张维贤、刘一景也。臣乃以愤争之故,独受忠直之名,俯惭卑末,岂可掩人于朝;仰藉清平,岂可贪天为力。臣之不安二也。宫禁自就肃清,社稷有何杌■?而圣谕以志安社稷为言,君幸有子,不忧杞国之天,臣独何人,敢捧虞渊之日?臣之不安三也。臣引分自思,俯全臣节,惟有决去一著而已。臣蹇穷肮脏之人,披上方之文绮,赉两朝之赐金,■归里门,以忠直二字出告亲友,入教子孙,直觉俯仰皆宽。即不幸先犬马填沟壑,持此二字以报皇考于在天,见先人于地下,臣亦可瞑目安寝矣。臣无病,不敢以病请;皇上未罪臣,又不能以罪请;惟有明微薄之心迹,乞浩荡之恩波,放臣为急流勇退之人而已。”诏许之。

  熹宗天启元年春二月,御史贾继春直陈具揭之实,奉旨切责。继春复上言:“臣初入班行,当移宫之后,祗因痛切先帝,急欲效忠皇上。及捧读圣谕,乃知天地之高厚,曲为保全。而小臣之狂愚,犹妄有规劝,谨备录原揭回话。”上以其疏中无“雉经”“入井”二语,著再回话。夏四月,吏部尚书周嘉谟及九卿科道会议,云:“继春席藁待罪,恳请优容。”仍下旨切责,落职永不叙用。

  四年夏四月,大理寺少卿范济世请遵遗命,封李选侍为妃。下旨切责。先是,光宗青宫旧监王安强直不阿选侍,魏忠贤既矫杀之,乃尽反其所为。会杨涟上疏,发忠贤二十四罪,忠贤益愤。六月,遂矫上命,复议封选侍。礼臣林尧俞奏止之,不听,竟封李氏为康妃。

  十二月,召还御史贾继春、徐景濂、王志道等。夏允彝曰:庚申一月之内,连遭大丧,中外汹汹。杨涟率众排闼,见东宫即罗拜。选侍时在干清宫,以母礼自待,左光斗遽疏言干清宫非至尊不可居,持论自正。但中言“武氏之祸立见于今”,差亦过当。杨、左即拉阁臣揭请即日移宫,选侍颇觉皇遽。御史贾继春遂言先帝至孝,何至一妾一女不能遗庇,亦未可尽言其非。然宫之应移,自属定礼。杨、左不可居以为功,他人亦何可诋之为罪也。杨与贾互相讥讽,贾以杨必将与大共受封拜讥之,杨遂挂冠归。中旨切责,贾贾仓皇自辨,词颇哀。高弘图、张慎言出疏两解之,言至平旦确。乃贾终黜为民,而杨不久优擢至副院,则亦东林失平之事也。后遂以此杀杨、左,则冤弥甚,即贾亦心怜之。总之,东林操论,不失爱君,而太苛太激,使人难受。攻东林者,言风颠,言可灼无他意,移宫太亟,不失调停。卒以此罪诸贤,而加以一网,不大谬乎!

  五年夏四月,给事中霍维华上言“梃击”、“红丸”、“移宫”三案,略曰:“选侍之请封也,请封妃也。妃之未封,而况于后!请之不得,而况于自后!不妃不后,而况于垂帘!臣谓宫不难移也,王安等故难之也。难移宫者,所以重选侍之罪,而张拥戴之功。神祖册立东宫稍迟,诸臣群起而争之。然笃爱震器,始终不渝。倘果如奸邪所称,废立巫蛊之谋,则九阍邃密,乃藉一风颠之张差,有是理乎?非神祖先帝慈孝无间,王之寀、陆大受同恶相济,开衅骨肉矣。神祖升遐,先帝哀毁,遽发夙疾,而悠悠之口,致疑于宫掖,岂臣子所忍言!孙慎行借题红丸,诬先帝为受鸩,加从哲以弑逆,邹元标、锺羽正从而和之。两人立名非真,晚节不振,委身门户,败坏生平。伏乞严谕纂修诸臣,以存信史。”已而《三朝要典》成,起乙卯止辛酉,魏忠贤矫宸翰斥之。

  愍帝崇祯元年五月,侍讲倪元璐上言:“主挺击者,力护东宫,争挺击者,计安神祖。主红丸者,仗义之言;争红丸者,原情之论。主移宫者,弭变几先;争移宫者,持平事后。六者各有其是,不可偏非也。未几而魏忠贤杀人则借三案,群小求富贵则借三案。故凡推慈归孝于先皇,正其颂德称功于义父,批根今日,则众正之党碑,免死他年,即上公之铁券。由此而观,三案者,天下之公议,《要典》者,魏氏之私书。以臣所见,惟毁之而已。假阉竖之权,役史臣之笔,亘古未闻,当毁一。未易代而有编年,不直书而加论断,当毁二。矫诬先帝,伪托宸篇,既不可比司马光《资治》之书,亦不得援宋神宗手序为例,当毁三。臣谓此书不毁,必有受其累者,则非主三案者之累,而争三案者之累,又纂修三案者之累也。争三案诸臣,品原三等,如崔呈秀、刘志选、李春煜等不足问矣。最上如黄克■、贾继春、王业浩、高弘图、刘廷宣等,始处君子,而不必求同。既遇小人,而自能为异,本末炳然。然管、华之席未割,老、韩之传同编。数人高明之观,岂不引为坐涂之辱!若其次者,虽非尽有执持,要亦不皆濡染。而特以史氏抑扬之过,保不为后人翻驳之端。至于纂修词臣之在当日,更有难言者,丹铅未下,斧镬先悬。姜逢元阁笔一叹,朝闻夕逐。杨世英、吴士元、余煌等备极调维,其于忤诸疏,有匿其全文,有删其已甚,时传书成而狱又起,则有宁加丑诋之词,决不下一不道无将等字,以传会爰书。凡此苦心,亦多方矣。而事在见闻之外,未易可明。若复弹章一加,万节俱丧,此臣之所谓累也。愿敕部立将《要典》锓毁,一切妖言市语,如旧传点将之谣,新腾选佛之说,毋形奏牍,则廓然荡平。”上从之。

●明史纪事本末卷之六十九

 

  ○平奢安

  熹宗天启元年九月,四川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叛。奢氏,倮猡种也。洪武中归附,命为宣抚司,世守其土。数传至奢崇周,无子,奢崇明以族人得立。崇明性阴鸷,佯为恭顺,凡有征调,罔不应命,人渐狎之。子奢寅,有逆志,负■倮招纳亡命。时以边事急,征四方兵,崇明遂上疏请提兵三万赴援,遣其将樊龙、樊虎以兵至重庆。四川巡抚徐可求点核,汰其老弱发饷,饷复弗继,龙等遂鼓众反。龙走马舞槊,直刺可求,可求死,遂一拥而上,道臣孙好古、骆日升、李继周,知府章文炳,同知王世科、熊嗣先,推官王三宅,知县段高选,总兵黄守魁、王守忠,参将万金、王登爵等皆死之。原任巩昌同知董尽伦闻变,帅众入城杀贼,遇伏死。募兵科臣明时举、台臣李达、通判王天运俱负伤俞墙遁。时土兵数千,列江岸,城内炮震,城外应之。贼遂据重庆,分兵一扼夔州水口,一踞綦江、遵义,一踞泸州,一截川西栈道,全蜀震动。

  奢崇明陷遵义。时遵义道臣李仙品、参将万金督兵援辽,俱赴重庆,城中守备空虚。奢崇明同其子寅帅众奄至遵义,署府通判袁任先期委城遁。贼乘势焚劫,纳溪、泸州、江安等城,兴文、永川、长宁、荣昌、隆昌、壁山皆空。贼攻合州、江津,知州翁登彦、知县周礼嘉悉力捍御,破走之。陷兴文,知县张振德不屈,率妻子赴火死。石主宣抚司掌印女官秦良玉勤王。秦氏世为宣抚司,良玉兄秦邦屏、邦翰援辽力战死。弟秦民屏重伤突围出,得归。时蔺贼厚遗秦氏求其助,良玉斩使留银,率所部精兵万余,同弟民屏、侄秦翼明等卷甲疾趋,潜度重庆,营于南坪关,扼贼归路。遣兵夜袭两河,烧其船以阻贼,泛舟东下。自率大兵沿江而上,水陆并进。又留兵一千,多张旗帜,护守忠州等地方,以为犄角之势。移文夔州,设兵防瞿塘,为上下声援。

  十月,贼逼成都,时泸、叙诸郡邑瓦解,柙木、龙泉诸隘口俱失,贼乘势向成都,指挥冉世洪、雷安世、瞿英、周邦泰、张恺帅众拒之。邦泰先至资阳,遇贼不战,降。冉世洪等至九泉,贼驻兵山上,据高临下,众寡不敌,我兵陷阵,世洪、安世、英俱死之,张恺走免。贼兵进薄城下,悬旌僭号,四面夹攻。城内仅有镇远营七百人,调到松潘、茂州、龙安兵一千五百余人。御史薛敷政、左布政使朱燮元登陴而守。初,燮元方以辑瑞就道,蜀王出国门,与百姓遮留之。燮元慷慨自誓,贼薄城,燮元使土司坤汝常乘贼,指挥常恭等火炮助之,贼稍却,斩贼先锋一人。次日,贼数千人,障革裹竹牌进,矢石不得近,燮元命架七星炮,火箭火砖冲击之,杀数百人。至暮,贼拥钩梯数千,攀城欲上,燮元戒士卒第放炮石,亡哗。迟明,贼积尸陵城下。时冬,濠水涸,贼帅降民,持篾束薪,载濠土垒如山,上架蓬荜,形类行屋,以避铳石。伏弩仰射,城中垂帘蔽矢石。燮元夜缒壮士,持刍涂膏,杀守者纵火。火举山隤,贼大阻。燮元又遣人决都江堰水至濠,濠满,贼乃治桥,得少息。因缉获城中与贼通者二百人,悬其首陴上。贼又于城四面立望楼,高与城等。燮元曰:“贼设望,必四出剽掠,其中虚。”遂命死士五百人,突出击之。贼果无备,斩其三将,烧楼而还。当是时,诸道援兵相继至,十二月二十四日复安岳县,二十八日复乐至县,与贼战于倒流镇、石桥、永清铺,俱有斩获。各路兵或转战得至城下,或溃败去。秦良玉兵三千亦至。然贼兵亦日益增,无退意。贼围城八十余日,岁且尽,城中人伏腊不祭,王正不贺。贼城外日发诸人冢墓,城上望见皆泣。会有俘民脱归者,言贼旦夕须旱船一决胜负。

  二年春正月,贼数千自林中大噪而出,视之有物如舟,高丈许,长五百尺,楼数重,簟左右板如平地。一人披发仗剑,上载羽旗,中数百人,各挟机弩毒矢,牛数百头运石毂行,旁翼两云楼如左右广,俯视城中,老幼妇女皆哭。燮元曰:“此吕公交车也。破之非驳石不可。”驳石者,巨木为杆柱,置轴柱间,转索运杆,千钧之石飞击如弹丸,贼舟不得近。燮元复募敢死士,以大炮击牛,中其当轭者,牛骇返走,乘势纵击败之,然城中亦力竭矣。礻卑将刘养鲲言有诸生范祖文、邹尉陷贼中,遣孔之谭来约。贼将罗干象欲自拔效用,燮元即遣之谭复往,至则与干象俱来。燮元方卧戍楼,呼与饮,干象衷甲佩刀,燮元不之疑,就榻呼同卧,酣寝达旦。干象感激,誓以死报,许之,缒而出,后贼营举动,纤悉无不知者,干象之力也。俞数日,又使牙将周斯盛诈降,质其来,设伏待之。崇明果自至。甫悬一人上,松潘守兵不知,大噪。崇明走,伏起,获其从骑数人。崇明跳身免,乃谋远遁。燮元侦知,造水牌数百面,投锦江顺流而下,令有司沉舟斩筏,断桥梁,严兵以待。贼夜半果逸,干象等内变,贼营四面火起。崇明父子拔营走,干象等皆来归。成都围凡百有二日而解。贼渡泸归重庆。事闻,以燮元为巡抚。

  三月,罗干象复江安。四月,官兵复新都。初,奢贼据新都,缮城积粟为守计,因克安岳,攻保宁,声言直取潼关,人心震动,安绵副使刘芬谦、湖广监军杨述程合兵攻之。兵至牛头镇,贼以骑数千、步万人来援。秦良玉、谭大孝等夹击败之,遂复新都。贼退入兰州,复遵义府。时有湄潭叛民王伦引贼焚掠。湄潭为川、贵险要。都司陈一龙追至水西境,降之。诸军进驻遵义。时惟重庆尚为贼巢。

  五月,诸军进逼重庆。初,奢崇明父子据泸、,倚樊龙为声援,龙盘踞重庆,已九阅月。重庆,古渝州地也,三面临江,春水泛涨,一望弥漫不可渡。其出入必经之要道,惟佛图关至二郎关一路。贼自通远门城濠至二郎关,连营十有七,宿精兵数万。监军副使丘志充、杨述程,总兵杜文焕帅兵进攻之,再战,几入其垒。翌日,文焕帅参将杨克顺等直抵贼营,石主宣抚官秦民屏率部兵绕出其后,贼惊败,遂连复佛图、二郎二关,杀贼三千余人,积尸深沟,两岸俱平,乘胜进逼重庆。二十七日,以计擒贼首樊龙、张彤、何若海等三十一人,遂克之。六月,川师复泸州。七月,遵义复陷。

  贵州水西土目安邦彦叛。邦彦,安尧臣别枝也。安尧臣冒陇姓,并陇地,受抚,得袭兄强臣世职。尧臣死,妻奢社辉、子安位幼,邦彦挟之反。时四十八马头与头目安邦俊、鲁连、安若山、陈其愚、陈万典等,蜂起和之。都司杨明廷以三千人败没于毕节。参将尹启易等自乌撒奔回沾益,炎方、松林皆不守,平夷卫亦为贼党李贤所破。贼围普安、安南。云南都司李天常帅兵四千救之。贼将罗应奎伪降,诱至迭水铺,伏发,全军皆没。于是交水、曲靖、武定、寻甸、嵩明之间,骚然苦兵矣。贼分遣王伦、石胜俸下瓮安,袭偏、沅以断我军。伦等,杨应龙余孽也。洪边土司宋万化纠苗仲九股,据龙里,邦彦自统蜀贼苗仲数万,进围贵州。自二月初九日薄城下,造云梯,制滚厢,筑墩台,百计攻城。抚臣李、按臣史永安悉力御之。贼沿山札营,四面伏路把截,以断城中出入,尽掘环城坟墓,杀掠甚惨。置木栅垒户墙,鸟雀不能飞渡。镇将张彦芳将兵二万赴援,隔龙里不得进。贵州总兵杨愈懋、推官郭象仪与贼战于江门白杵营,死之。

  安邦彦破乌撒卫,指挥管良相死之。先是,水西未叛,良相与李曰:“奢氏反,安必继之。黔中无兵饷,猝然有变,计将安出?宜招兵万人,积二年谷,用许成名将之,以观其变。”以力不能,止。后良相以祖母病乞假去,泣而曰:“乌撒孤城,且与安效良相仇,水西有难,祸必首及。良相只身无子,愿以死报国。乞图长策,保此一方。”亦泣。良相去,甫一月而难起。乌撒首被贼破,良相自缢死。

  巡抚都御史王三善进兵平越。时平越所陈兵止万余人,副总兵徐时逢、参将范仲仁不相能。仲仁先进,遇贼于瓮城河,战不利,时逢拥兵不救,遂大败,诸将马一龙、白自强等歼焉。各处声援俱绝,贵阳围益困。城东隅有山冈,与城齐,贼踞其上,作厢楼,官兵设计烧之,火三昼夜不绝。城中粮久乏,将士病不能战。巡按史永安上疏诋王三善,大声疾呼。十一月,三善大会将士议曰:“省城不能待矣!外援不至,吾辈死法、死敌,等死耳,尚何俟耶!”命道臣何天麟督兵七千从清水江进,为右部;道臣杨世赏督兵万人,从都匀进,为左部;三善自将二万,与道臣向日升从中路进,当贼锋。十二月抵新添,衔枚疾走,二日,进母猪洞。三日,次新安。是夜,贼报至,营中惊扰,议退兵。三善曰:“退即齑粉,以死捍之!”按兵不动,卒无贼。四日,命刘超为前部,抵龙头营。三善以身尾之,相去不二里,闻铳声,众股栗欲止。三善曰:“前驱当贼,必无退者,吾当为后劲。”遂策马而前,未一里,刘超捷音至。超兵遇先却,超下马斩二人,持刀断贼一标。贼首阿成骁勇善战,超与部兵张良俊直前斩其首,贼遂披靡。适大兵至,大呼齐进,夺龙里。贼众复大集,大战却之。五日,住龙里城,众议去省会不远,贼必重兵堵截,宜少休息。三善曰:“我兵猝至,贼无备,不能持久,急击之勿失!”六日,遂策马先进,众随之。贼觇者,亦知新抚自将,意有数十万兵至,相顾骇愕。安邦彦绐其众曰:“吾当增兵来助!”遂遁去。贼相率退屯龙洞,我师夺高寨、七里冲,乘胜进兵毕节铺。贼步骑如云,孙元谟将所制木发贡七门齐发,贼死无算。杨明楷率乌罗兵,如墙而进,贼大败。其渠安邦俊被铳死,弃辎重器械山积,遂乘胜抵会城。抚臣李、按臣史永安、学臣刘玄锡死守者几十月,旦夕城且陷,忽见贼兵奔溃如蚁,喊声雷震。俄顷五骑冲锋至城下,云:“新抚至矣!”军民大悦,庆更生。是时,三善同将卒披毡单骑冒矢石,以二万人破贼十万,等迎入城。三善曰:“贼兵不远,军心未定,我大帅也,不可即安。”遂营于南门外坡上。大雪。次日,移营宅溪。贼闻,远遁陆广河外。三善遣使谕奢社辉母子缚安邦彦降,不报。越数日,左右两部兵至,又十日而楚、粤、蜀之兵亦至。三善怒其后期,且忧乏食,欲谢遣之。将校皆曰:“数千里赴援,不可却也。”三善念众多,仓储空虚,欲因粮于敌。又诸军视贼过易,十二月三十日前锋杨明楷率兵渡河,札营三十里外。一军屯陆广向大方奢社辉,一屯鸭池向安邦彦巢穴。

  三年春正月,贼复纠蔺贼与云南安效良等,帅众数万,并力攻陆广。杨明楷奋勇接战,蒙兵先溃,众遂乱,溺水死者数千。明楷陷贼中,贼乘胜赴鸭池,我兵退屯威清。三善收兵入城,土司苗仲见我军不利,复肆劫掠,自龙里至瓮城,尸横四十余里。

  夏四月,川师复遵义。时贼首尤朝柄、杨维新、郑应显据遵义,副将秦衍祚、侯良柱督兵二千攻之,诱战于九接滩,以铳毙其渠采赛,复追败贼于南城外罗钢渡,遂克之。贼安銮帅妻子部众降。安銮为奢寅右臂,监军道赵邦清密遣贼党了相、喻文富招之,銮心动,顾以妾石氏、子安在嵩在符国祯营,未敢发。十四日,官兵抵罗付大河口,击奢寅,败之。銮见寅败,乃密约副总兵侯良柱助兵挟取妻子。良柱分遣罗安良进陶公滩以牵贼,自帅亲兵七百人,同銮部兵夜经三寨抵贼巢,铳炮震天。贼仓卒不知我兵多少,符国祯先走,銮率妻子及部兵数千,自拔来归。

  川师复永宁。先是,川抚朱燮元会众议曰:“我之久不得志于贼者,我以分,贼以合也。”于是列营纳溪,阳为进取,而阴令大兵会长宁。首攻麻唐坎、观音庵、青山、天蓬洞等处,乘雾夺险而入,与石主兵会,进攻永宁。遇贼于土地坎,奢寅亲率兵搏战,我兵奋勇击败之。追至老君营凉伞铺,尽烧贼营。寅身被二枪,樊虎亦创死。复败贼于横山、八甲、青岗坪等处,直抵城下,一鼓拔之。生擒周邦泰等,降贼二万,俞城溺水死者无算。奢崇明父子列营江岸上,官兵隔水而垒,降者日至,贼复遁。

  安邦彦知我兵溃,扇诱苗仲,纠合逆党宋万化等,复欲犯贵州,使其党何中尉据龙里,李阿二督四十八庄兵围青岩,断我粮道。宋万化督洪边兵苗仲为左翼,吴楚汉结八姑荡、平八庄苗仲为右翼,自统水西兵约共犯会城。王三善遣游击祁继祖统卢吉兆、左世选兵下龙里,一鼓破莲花堡,连烧上中下三牌贼寨百五十处。何中尉败逃深箐,龙里路通。遣参将王建中、刘志敏、宋迪、屈朝先等救青岩,斩首三百余级。王元佐等兵继进,焚贼寨四十八庄。李阿二中神枪,逃归水西,定番路通。谍报贼方纠八姑荡、洪边二路兵进犯会城。三善夜遣王建中、祁继祖等兵一万五千,进剿八姑荡,焚生寨二百余处,斩首五百级。穷追渡河,溺死者无算。焚其积聚数万,贼粮绝,谋遂寝。宋万化遣人诈降,觇动静。三善佯许之,而调监军杨世赏督刘志敏、祁继祖等卷甲赴之。贼仓皇出战,遂被擒,并其妻子及伪军师刘洪祖等。万化骁勇善战,邦彦倚之。至是夺气,四路既通,秦民屏兵至平越,复还守龙里,诸苗叛者相继降。三善给黄旗,使各竖寨中。邦彦望见之,不敢复出,但于鸭池、陆广诸要路,掘坑堑,修补水西,屯兵为自守计。

  五月,川兵发永宁,进追奢崇明,连克红崖、天台二寨,贼数千人迎降,遂安抚红潦四十八砦。时总兵卢世卿禽伪御史汪泽远、伪参谋文道南,副将秦翼明禽伪监军夏奇云、伪给事中孔闻过等,并伪印十余,铠仗如山。又获安兵田进忠,云:“奢贼计穷,将美女黄金降水西借兵。”安邦彦遣兵十六七营,已过河到狮子山。目把曾仲英领兵六营,尚驻赤水河,谋分兵,一由镇雄兵三营乘永宁之后;一由普安入新寨,攻永宁之前。十三日,罗干象督兵破蔺州,焚其九凤楼,扫其巢,奢贼狼狈走。

  云南六佐县营长安应龙合沾益贼首补为乱,围罗平。巡抚闵洪学攻罗平克之,移兵覆其巢,俘其妻子。应龙逃普安,复入乌撒。已,安效良乞降,责其缚补、应龙以诱之,效良缚应龙以献。

  水西蔺贼合兵窥遵、永。时蔺贼奢崇明、奢寅战屡败,穷蹙投水西,安邦彦复助兵合谋,一窥遵义,一窥永宁。官兵合长、纳两路,败之于芝麻塘,贼遁入青山。

  六月,贵州总兵鲁钦等三路进兵,直入贼巢,擒土司何中尉等,进营红崖。红崖者,天台、水脚、娄石、牛酸草等七囤,素称天险,官兵未有至者。总兵张彦芳击贼于羊耳,亦败之。追至鸭池河,夺其战象,斩首二百七十余。七月,大兵战胜,深入大具洪红鸟冈。贼所借鸟芸等部苗,望风奔溃。三善按辔直入大方,降者千计,救出田景猷、刘志敏、杨明楷等。奢社辉、安位焚大方老巢,窜火灼堡。安邦彦逃入织金。

  川兵入龙场,阵获奢崇明妻安氏及奢崇辉、蔡金贵、李廷、王承恩、张尚极等。安位母子遣汉把刘光祚赴镇远乞降,总督杨述中许之,授贼党袁绍等状,令擒奢寅父子自赎,遣之回巢。绍等至省,羁留未发,而抚按会议亦勒限安位母子,缚解安邦彦、奢寅,然后请旨治罪。大抵三善以元凶未穷,当用剿为抚,而述中一意主抚,议遂不合。三善驻大方日久,邦彦日夜聚兵自益,令其党陈其愚诈降。其愚者,目把中大猾也。三善轻信之,多与参赞军务,由是邦彦纤悉尽知。

  四年春正月,王三善自大方还贵州,陈其愚相继随行。忽传其愚山后遇贼,三善勒马回视,其愚故纵辔冲三善堕地。三善知有变,将帅印付家人,嘱令护持先去,即抽袜中小刀自刎。颈皮已破,其愚下马夺其刀,猡鬼诸苗蜂拥而至。三善骂贼不屈,贼割其首去。副将秦民屏亦死之。秦佐明、祚明突围出,贼势复张。事闻,总督杨述中回籍听勘。既而监军御史传宗龙获陈其愚,诛之。其愚狡凶多计数,邦彦倚为耳目,至是伏诛。

  秋七月,总理鲁钦、刘超克岩头寨,破平茶,乘胜深入,至织金败绩。五年春,云南巡抚闵洪学复沾益。水西、蔺、乌沾三逆合兵数万,窥沾益,败走之。四川乌撒土目安效良,水西贼安邦彦肺腑之亲也,其顺逆惟水西是视。水、蔺相继叛,滇抚闵洪学以兵力不继羁縻之,令其擒贼自赎,效良亦佯为恭顺,擒安应龙以献。而所遗献功之人领文还,中途被劫。效良又见黔师出陆广,滇师入沾益,隐然有抚背扼吭之势,水、乌益成骑虎矣。至是,遂乘截黔之余焰,南向入滇,合蔺水、乌沾、安南诸部三十九营,直抵沾益。众十倍于我,副总兵袁善、宣抚使沙源等督率将士奋勇血战,对垒城下者五日夜,屡出奇兵破走之。

  六年春,水西苗老虎、阿引等,杀贼酋奢寅来降。苗老虎随侍奢寅有年,著巴乃寅骑引马卒,李老松乃寅看茶卒,与寅同居聂舌具上。寅妻在箐林山上,相去二三里。奢崇明居克仲具,相距三百余里。寅子阿甫年七岁,一女嫁芒部。时水西约二月三路兴兵,一攻云南,一攻遵义,奢寅专攻永宁。寅素性凶淫,附过夷人妻女有姿色者强奸之,富于财者勒索其镪,不遂辄死,以此部下多往镇雄、芒部逃生。其麾下人阿引等故尝受抚臣朱燮元金钱,令图寅,与总兵利瓦伊新歃血,密谋举事。寅微觉,缚阿引拷掠之,以利刃穿其左足一昼夜,阿引至死不承,乃释之。阿引因勾合苗老虎、李明山等同谋。适奢寅与其下痛饮酣歌,登床而寝。老虎佯与寅盖絮,见寅睡方鼾,持刀砍其胸,寅大呼,李明山复助砍,身死肠出。明山刀折,伪总兵等阑入,苗老虎走,直往箐中擒寅妻,妻已闻变逃矣。贼党追苗老虎等甚急,至一碗水,遇官兵,乃降。

  二月,安邦彦率众数万渡江,与我兵大战数日。总理鲁钦力御之,抵暮,贼兵益众,而我兵因子月无饷,乘夜皆溃,鲁钦自刭死。贼烧劫麻姑孙官堡,苗仲复助逆,贵州三十里之外,樵苏不行,城中大震。巡抚王、巡按傅宗龙先遣王国祯等攻河沙坝猡鬼,尽俘之,广顺、定番、青岩、白纳一带,苗蛮为之夺气。继遣张云鹏逆邦彦于赵官堡,小战二日,大战二日,所杀伤者甚众。水内、水外之贼,奔走溃归,道路复通。

  总督朱燮元以父丧归。加偏沅巡抚闵梦得总督,从中调度,控制五省。夏,黔兵攻匀哈、长田一带诸苗。黔中四面苗仲,而最狡悍者,无如匀哈。安邦彦初叛,围龙里、新添,皆籍其众。至是,数出没劫掠清平、新添地方,饷道为梗。平越知府会同都司张云鹏率兵攻摆沙大寨。摆沙居寨之中,距平越百余里,乘夜由间道掩袭破之。贼遁入箐,其中米积如山。次日,搜百里大山,移营牛场箐、保文鸾,攻瓮、岳等寨,复攻都匀城西南仲贼,八路会兵入箐,各有斩获。复攻江时、户西、高平、养古数十寨,斩首二千余级,扫荡二百余里。

  七年春,参将杨明辉奉命宣谕安位,令擒献首恶,为安邦彦所杀。怀宗崇祯元年秋九月,诏起朱燮元仍总督贵、湖、云、川、广五省军务。

  二年夏六月初,大方东倚播,北倚蔺,相为犄角。后播、蔺既平,贼惟恃乌撒为援,而毕节为四裔交通处。先是,王三善由贵阳陆广入大方。陆广至大方,百七十里,皆猡鬼巢窟,前可冲我,后可包我,左右可冲击我,三善卒以失地利陷。天启间,燮元建议滇兵出沾益,遏安效良应援,而别布天生桥、寻甸等,以绝其走。蜀兵临毕节,扼其交通四裔之路,而别出龙场岩后,以夺其险。黔兵由普定渡思腊河,径趋彦巢,而陆广、鸭池捣其虚,粤西出泗城,分兵策应,然后帅大军由遵义鼓行而前。寻以忧去,未及用。总督闵梦得继之,亦以贵州抵大方路险,而贼惟恃毕节一路外通,用兵宜从永宁始。自永宁而普市,而摩泥,而赤水,百五十里皆坦途。赤水有城郭可凭而守,宜结营于此。渐进渐逼四十里为白岩,六十里为层台,又六十里为毕节。毕节至大方不及六十里,贼必并力来御,须以重兵扼之,断其四走之路。然后遵义、贵阳克期并进,亦不果用。至是,燮元再莅黔,乃激滇兵下乌撒,蜀兵出永宁、毕节,扼各路要害,而亲帅大军驻陆广,逼大方。

  八月,奢崇明号大梁王,安邦彦号四裔大长老,歹费、小阿、乌继、阿鲜怯等各号元帅,悉力趋永宁,先犯赤水,谍知之。燮元授意守将许成名佯北,诱贼深入,度贼已抵永宁,分遣林兆鼎从三岔入,王国祯从陆广入,刘养鲲从遵义入,邦彦分兵四应,力不支,罗干象复以奇兵绕出其背,急击之,贼大惊溃。崇明、邦彦等皆被创,汉兵斩其首献,燮元不欲穷兵,乃移檄安位赦其罪,许其归附。而位竖子不能自决,其群下复谋合溃兵拒我。燮元乃大会诸将曰:“水西多山险,丛箐篁,蛮烟雨,莫辨昼夜,深入难出,以此多败。当与诸君扼其要害,四面迭攻,渐次荡除,使贼乏粮,将自毙。”于是焚蒙翳,剔岩穴,截溪流,发劲卒,驰骋百余里,或斩樵牧,或焚积聚,暮还归屯。贼益不能测,凡百余日,所得首功万余级,生口数万。每得向导,辄发窖粟就食,而贼饥甚。刘养鲲遣其客入大方,烧其宫室,悬榜而出。安位大恐,乞降。与约四事:一贬爵,一削水外六目之地归朝廷,一献杀王巡抚者首,一开毕节等驿路。安位皆受命,遂率土目纳款。燮元为奏请,诏许之。乃条陈便宜九事:“不设郡县,置军卫,不易其俗,土汉相安。便一。地益垦辟,聚落日烦,经界既正,土目不得以民不耕地渐侵轶。便二。黔地瘠,仰给于外,今自食其土,省转输之劳。便三。国用方匮,出太府金币劳诸将不足,以爵酬之爵轻,不若以地,于国无损。便四。既许世其土,各自立家,经久远,永为折冲。便五。大小相维,轻重相制,无事易以安,有事易以定。便六。训农治兵,耀武河上,使贼日备我。便七。从兵民便,愿耕者给之,且耕且戍,卫所自实,无勾军之累。便八。军耕抵饷,民耕输粮,以屯课耕,不拘其籍;以耕聚人,不世其伍,使各乐其业。便九。”上可其奏。

  九年,朱燮元遣兵诛摆金、两江、巴香、狼坝、火烘五洞叛苗,悉平之,水西势益孤。又通上下六卫,并清平、偏镇四卫道路,凡一千六百余里,设亭障,置游徼,以便往来。滇中沐氏土舍普名声乱,燮元奉命移兵讨平之,名声伏诛。

  十年,水西安位死,无嗣,族属争立,朝议欲乘其弊郡县之。燮元上书谏,乃止。燮元遂传檄土目,谕以威德。诸部争纳土,献重器。燮元召将吏议,以为众建土司,使其势少力分,则易制。各欲保土地,传子孙,则不敢为逆。乃上奏曰:“臣按西南之境,皆荒服也。杨氏反播,奢氏反蔺,安氏反水西。而滇之定番,弹丸小州,为长官司者十有七,二三百年未闻有反者,非他司好逆而定番忠顺也。盖地大者跋扈之资,而势弱者保世之策也。今臣分水西之壤,授诸渠长及有功汉人,咸俾世守。凡其俗虐政苛敛,一切除之,使参用汉法,可为长久计。”制曰:“可。”西南遂底定焉。

  谷应泰曰:天启中,奢崇明以猓猡种据重庆,安邦彦以水西酋反贵州,盖苗俗叛服不常,乃其天性。而两家者,又倚为唇齿,时通姻娅,所谓同功一体之人也。乃谋乱之初,则奢先而安继;穷追之日,则奢败而安亡。覆辙相寻,合若符契,小丑坠宗,于人何尤焉。以予观奢崇明阴鸷有谋,其子寅招纳亡命,一举而全蜀震动,剽锐莫当,宜非邦彦所敢望也。然而邦彦之师,尚堪持久,而崇明之众,旋即挫衄。又往往降于水西,投于安部者,则以安之地大而力盛也。奢酋窃发,止蜀道一隅。而安酋转战,西通巴、棘,南压滇、黔,又合乌沾、安南诸部落,绵亘长驱,动摇数省,此之不戢,真江、楚之深忧也。以故恢荡之功,亦以平安为首,平奢次之。平奢者,秦良玉之夜袭两河,杜文焕之佛图夺垒,卢元卿之红崖积仗,其功不可冫民也。平安者,王三善之奋斩十万,秦衍祚、侯良柱之夜拔三寨,张云鹏之八路进兵,许成名之三方深入,其功更不可冫民也。乃崇明、邦彦同时阵歼,奢寅淫横,内自相图,既平五洞叛徭,又开清平四卫,新设亭障,增置游徼者,凡一千六百余里。虽汉之楼船十道,西通冉尨,其盛不能及也。然其时发踪指示,出奇无穷,多出于督臣朱燮元之方略。论者以固守成都,荡灭群妖,招降安位,为燮元功不世出。而不知善后抚绥,分裂其地,使南人不复反者,皆燮元之长算也。善乎燮元之疏曰:“今分水西之壤,授诸渠长,及有功汉臣,咸俾世守。盖地大者跋扈之资,而势弱者保世之策也。”昔主父偃令宗室得分王子弟,而藩服益削,则知众建土司而少其力者,其真驭远之良规欤!

●明史纪事本末卷之七十

 

  ○平徐鸿儒(附王好贤、于弘志)

  熹宗天启二年夏五月,山东妖贼徐鸿儒倡乱。鸿儒,巨野人,迁郓城,万历末,以白莲教惑众,党数千人。深州人王森以救一妖狐,妖狐断尾,令藏之招人,人闻异香,多归附之,号闻香教。森死,遗赀巨万,子好贤藉其资以结客,有异志。景州于弘志以棒棰会聚恶少年,好贤与通,密约鸿儒于八月望日,三方同起。而鸿儒以他事相激,先发,在卞家屯刑牲誓众,令众至梁山泊寄家口,然后起兵,往围魏家庄,又二千余人围梁家楼,据为巢。去县二十里,官兵不敢前。又攻巨野县,其党杨子雨、李泰等被擒。又曹州擒张世佩,其身旁匿纸人数千,号“四大金刚”,亦鸿儒党也。鸿儒攻郓城,知县余子翼逃,遂据城,曹、濮骚动,充西道阎调羹以闻,巡抚都御史赵彦、总河侍郎陈道亨、巡抚都御史王一中合兵捕之。其时,四川亦有白莲妖贼洪众、刘应选、白仙台等,助贼蜂起。巡抚朱燮元擒捕正法。

  夏六月,徐鸿儒陷邹县,署印通判郑一杰挈家出走;进陷滕县,知县姚之胤逃;遂踞二城。时括辽饷殆尽,至是征兵,无饷可给,止练乡勇,责有司捕治。鲁王捐赀保城,上赐玺书褒之。山东都司廖栋破武安贼巢,焚之。抚臣赵彦奏捷。贼盘踞巢穴,动以数万,官兵奋勇力战,斩首三千余级,炮击死者六七百人。又焚武安集贼巢,近旁小寨俱毁之,贼势穷蹙,奔梁家楼。都司杨国盛与贼对垒,斩首千级。其东南、东北之贼充塞道路,官军攻击,贼不能支,复斩首二千余级。贼欲窥伺兖府,官军尾其后袭之,连战皆捷,遂复郓城、巨野。

  秋七月,录叙山东平妖将士杨国盛、廖栋等功绩。巡抚赵彦奏:“妖贼聚众日多,官兵策应日难。乞暂留秋班边军,随营剿贼,可省招募之费。”从之。

  贼攻夏镇,至彭家口,掠粮船四十余艘,阻绝运河。侍郎陈道亨告急,上命兵部议添兵防守。时沙沟营把总姚文庆等,集军壮乡勇,擒贼十一人,杀五十余人,夺回漕艘,淮兵又驱斩夏镇妖贼,运道复通。山东一日二报捷,贼奔滕县,与邹县贼会合攻曲阜,领马步万余,拥至城下。知县孔闻礼率民兵极力捍御,杀贼甚众,贼不能陷,旋以援至,拔营而去。复劫官营,都司杨国盛大败,游击张榜等皆死之,营内粮草火炮器刃俱被劫。贼僭称大乘兴胜元年。巢有十数,兵十余万,欲先取兖州,次取济南,声势甚锐。陈道亨疏请登、莱兵防兖,恐粮饷有失也。

  景州妖贼屯阜城、武邑,杀人祭旗,声言取景州,焚掠四十余里。官兵往捕之,贼首于弘志立马仗弓,飞舞而来,官兵斩之于马下,余贼披靡四散,又擒妖民田付民等。于是贼众牛朝利等退据白家屯,掘深濠,伐木为寨,以固守。

  艾山贼赵大奉刘永明为主,称安民王。以二十八人涂面,称“二十八宿”,聚党二万余人,合邹、滕贼共十七枝。官兵攻破之,获永明,临刑犹称“寡人”云。

  贼攻充州。先是,赵彦亲至兖州,同监军道王从义、徐从治,总兵杨肇基至演武场阅兵,贼众进逼城下,肇基迎敌。都司杨国盛、廖栋分击,杀贼千余人,贼回滕县。

  九月,贼流劫金山口,徐州震动。官军复锡山,贼始惧。伪都督侯五、伪总兵魏七等,据城乞降,去其帜,而鸿儒同党高尚宾、欧阳德、酆九叙、许道清等三百余人,复力守。官兵分攻之,赵彦下令,鸿儒不出,即四面焚攻,贼因缚鸿儒出降。三道臣入城,安抚军民,复滕城。十月,安插乡民共二万七千余人,收骡马千匹,神枪八百杆,大炮二百六,斧九十九,余弓刀亡算。十二月,献山东俘徐鸿儒等磔于市。加赵彦兵部尚书,余进秩有差。鸿儒临刑叹曰:“我与王好贤父子经营二十余年,徒属甚众,更迟数日,孰敢撄其锋者!”而好贤见鸿儒败,走蓟州,又挈家二十余人,南走至扬州,事露就擒。吏科给事陈熙昌上言:“东省妖贼虽平,地方善后宜策,并请存恤,修复孟氏墓庙。”上从之,命官致祭。

  四年八月,邹县贼余党因旱灾,复聚于泗州,数百人劫掠。兖州知府曹文衡、邹县知县郭人吉、署泗水县事同知张景亲诣其地安抚。李守己等二十余人诉为乡里凌逼,愿就招抚,编入保甲,始安。

  谷应泰曰:慨自周之成、康,刑措不用,汉之文、景,断狱四百,海内安,何其盛也!其它致治之主,非有外患,则有内忧。若夫火坑之寇,旋即艾除;飞燕之兵,逾时解散,此乱之小者也。然而疥癣致患,蜂虿有毒,两叶不去,斧柯是寻,有国者可不慎乎?

  明室数传,中外多盗,宪、武、世、神,反者数起,虽常命张敞于京兆,遣虞诩于朝歌,而沸■游鱼,相随斩馘。然弄兵者畴非赤子,蚕食者皆吾腹心;止渴而进鸩酒,救疾而吞乌喙,萑苻屡殄,明祚不得长矣。比及熹宗,东省又起,郓人徐鸿儒倡乱,号白莲教。应之者深州王好贤,号闻香教,景州于弘志,号棒棰会,艾山刘永明,号安民王,而其余“四大金刚”、“二十八宿”,莫不三方并起,克日兴师,犹之樊崇鼓乱,而下江、新市互有声援;张角煽妖,而小方大方各推渠帅。虽贼徒之故智,亦奔命之深忧也。

  然闻之孽不自生,衅由人作。考其时,阉擅政,必外吏挢虔;苞苴在官,必削在下。俗敝则轻于为非,民贫则去而为盗,固然其无足怪。而论者又云:莲社以梵教而惑,妖狐以吹火而兴,经营廿年,盗亦有道,岂足尽信哉!乃若鲁藩捐赀保城,赵彦尽力擒捕,而廖栋破之于武安,杨国盛歼之于巨野。夏镇告捷,运艘复通。滕县既恢,鸿儒遂磔。彼诸臣者,虽非龚遂之平渤海,乱丝徐理,抑亦广汉之治三辅,枹鼓不鸣矣。

  然而{艹并}蜂不惩,乱令亟行,黄巾既叛,仍行钩党之诛;河朔初平,更遣括田之使。从此鸿蜚满野,苌楚无家,政散民流,积薪蕴火。人以为潢池云扰,祸烈于怀宗。予以为东陵伏莽,衅丛于熹庙也。后三年而余孽聚泗州,又七年而李自成起米脂,明竟以亡。悲夫!

●明史纪事本末卷之七十一

 

  ○魏忠贤乱政

  熹宗天启元年秋八月,魏忠贤矫杀前太监王安。魏忠贤初名进忠,河间肃宁人也。少黠慧无籍,好酒善啖,喜驰马,能右手执弓,左手彀弦,射多奇中。目不识丁,然亦有胆力,能决断,顾猜狠自用,喜事尚谀。尝与年少赌博不雠,走匿市肆中,诸少年追窘之,恚甚,因而自宫。万历十七年,隶司礼监掌东厂太监孙暹。时熹宗为皇太孙,忠贤谨事之,导之宴游,甚得皇太孙欢心。孝和王后,太孙生母也。忠贤夤入宫,办膳。其介绍引进者魏朝,朝故属太监王安名下。安素刚正,主持一宫事,魏朝日誉忠贤,安善视之。朝初与太孙乳媪客氏私,即所称为对食者。然朝以侍安,又承事太孙,多不暇,忠贤乘间亦通焉。客氏者,故定兴民侯二妻也。年十八进宫,又一年而婺,生子国兴。光宗践阼,册太孙为东宫,忠贤得充东宫典膳,客氏力也。光宗升遐,东宫暂居慈庆。给谏杨涟疏参及忠贤,忠贤无措,泣求魏朝于王安,力营救之,遂与李选侍宫中李进忠为一人,外廷不知也。忠贤深德朝,结为兄弟,而两人皆客氏私人。上即位数月,一夕,忠贤与朝争拥客氏于干清宫暖阁,醉詈而嚣,声达御前,时上已寝,漏将丙夜,俱跪御榻前,听上令。客氏久厌朝儇薄,而喜忠贤憨猛。上逆知之,乃退朝而与忠贤。忠贤卒矫旨发朝凤阳,缢杀之。自是得专客氏,而尾大不掉之患成焉。

  初,帝之立也,王安与诸大臣同受顾命,见忠贤侵权,欲重惩之,奏之帝。会御史方震孺上疏,请逐客氏,帝乃令客氏出宫。忠贤发安鞠问,安诘责,令其自新。忠贤得释,客氏夤缘复入宫,将甘心于安焉。时安奉旨掌司礼监,辞未赴。王体干即欲起攘之,因忠贤以危言动客氏曰:“尔我比西李何如?势在骑虎,无贻后悔!”西李者,李选侍也。忠贤遂嗾给事霍继华劾之,又令刘朝、田诏等上疏辨冤,客氏从中附和之。于是矫旨革安职,而以体干掌司礼监。忠贤必欲杀安,遂以刘朝提督南海子,而降安为南海净军,勒令自裁。方光宗居青宫时,忧谗畏讥,几三十年。安左右勤劳,靡敢怠玩,光宗颇任用之。安素刚,不肯颐使于李选侍。刘朝、李进忠皆选侍私人,故以移宫恨安。至是,安既死,而忠贤益无所惮矣。忠贤暗文义,乃取旧司礼监李永贞入备赞画,李实、李明道、崔文升各司监局,探上意为奸,忠贤自掌东厂,客氏封奉圣夫人。

  命奉圣夫人客氏如皇祖戴圣夫人例,加其子侯国兴锦衣卫指挥使。御史刘兰上言:“皇上初登宝位,客氏保护是赖,今厘降之仪肇举,关雎之庆方新,恩礼所加,权势归之。”初,上大婚礼成,魏忠贤荫侄二人,给事中程注、周之纲亦奏:“祖制非军功不袭,国典不当滥予。”俱不听。

  九月,上以客氏保护圣躬,命户部择田二十顷,以为护坟香火之用。魏忠贤侍卫有功,命工部于陵工成,叙录。御史王心一奏云:“梓宫未殡,先规客氏之香火;陵工既成,强入忠贤之勤劳,于礼为不顺,于事为失宜。忠臣爱君,必防其渐。”上怒,责之。

  冬十月,降吏科给事中侯震于外。初,客氏已出宫,复召入,震奏曰:“皇上于客氏,始而徘徊眷注,稍迟其出,犹可言也;出而再入,不可言也。中涓群小,炀灶借丛,王圣宠而煽江京、李闰之奸,赵娆宠而媾曹节、王甫之祸,可为寒心。”上怒,降之。时倪思辉、朱钦相、马鸣起、王心一相继疏劾,皆降谪。吏部尚书周嘉谟论救,不报。

  刑科给事中孙杰疏纠周嘉谟、刘一景,谓:“统均仰辅臣之权,辅臣奉王安之意,中旨错出,致忄吴封疆。”嘉谟免,一景寻亦回籍。二年春三月,礼科给事中惠世扬疏纠大学士沈■:“使其门客晏日华潜入大内,诱刘朝等练兵,顿使圣明之朝,再见江彬之事。外戚郑养性厚募死士,包藏祸心。”上慰留■,而谪世扬于外。初,■藉内监刘荣得通于忠贤,内操之议,皆自■导之。未几,刑部尚书王纪亦劾■与客、魏交通,彼此攻讦,忠贤矫旨削纪籍。

  夏五月,御史周宗建上言:“近日朝廷处分章奏,外庭啧啧,咸谓奥之中,莫可测识,论旨之下,有物冯焉。如魏忠贤者,目既不识一丁,心复不谙大义,揭其志虑,有何远谋?”又曰:“耳目笑之暇,渐与相亲,宫廷礼法之事,渐与相近。一切用人行政,堕于其说,必且东西易面而不知。”奏入,咸为宗建危之。

  秋八月,兵科给事中朱童蒙疏纠邹元标、冯从吾醵金讲学,比之妖贼,元标致仕归。冬十月,修撰文震孟上言勤政讲学之实,中云:“君臣相对如家人父子,则左右近习无缘可以蒙蔽。”疏入,忤魏忠贤,不下。庶吉士郑曼阝复疏促之,曰:“经御览而留中,则非止辇转圜之义;不经御览而留中,必有藏伏奥援之奸。本朝故事,惟武宗及神宗末年有之。权炀灶,相顾太息,无可如何矣。”忠贤深恶之。承上观剧,摘震孟疏中傀儡登场语激怒上。时太仆寺卿满朝荐亦言之力。俱谪归。

  十二月,命劣转科臣霍维华、孙杰优升京堂,顾秉谦、魏广微为大学士,入阁办事。三年秋八月,内官张守仁等索冬衣,哗于工部堂上,尚书锺羽正致仕归。

  诏开内操,钲鼓之声喧阗宫禁。或云:“皇子生,震死焉。”御史刘之凤上言:“虎符重兵,何可倒戈授巷伯之手。假令刘瑾拥甲士三千,能束手就擒乎?”御史李应升、黄尊素、宋师襄交章论之,尊素疏有“阿保重于赵娆,禁旅近于唐末”等语。忠贤尤恶之,皆矫旨切责。

  忠贤自杀王安后,益骄横,设内标万人,衷甲出入。内监王进尝试铳上前,铳炸伤进手,上几危。光宗选侍赵氏,与客、魏不协,矫旨赐死,选侍尽出光宗所赐珍玩列于庭,再拜投缳而绝。裕妃张氏方任,膺册封礼。客氏谮于上,绝饮食,闭禳道中,偶天雨,匍匐掬檐溜数口而绝。成妃李氏诞二公主而殇。先是,冯贵人尝劝上罢内操,客、魏恶之,矫旨贵人诽谤,赐死。成妃从容为上言之,乃矫旨革封,绝饮食。成妃故鉴裕妃饥死,密储食物壁间,数日不死。魏、客怒少解,斥为宫人,迁于干西所。皇后张氏素精明,魏、客惮之。后方任,腰痛,客氏密布心腹,宫人奉御无状,陨焉。又于上郊天之日,掩杀胡贵人,以暴疾闻。

  四年春二月,加锦衣卫田尔耕太子太保,以其缉捕有功也。尔耕,尚书田乐之孙,以军功补荫锦衣,附魏忠贤,遂得美擢。三月,刑科传魁疏参佥都御史左光斗、吏科都给事魏大中,词引故内臣王安及中书汪文言。荫魏忠贤弟侄一人锦衣百户。五月,以许显纯掌北镇抚司理刑。六月,左副都御史杨涟疏参魏忠贤二十四罪,曰:“忠贤原一市井亡赖人耳。中年净身,夤入内地。初犹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既而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祖宗之制,以票拟托重阁臣,责无他委。自忠贤擅权,旨意多出传奉,径自内批,坏祖宗二百年来之政体。大罪一也。刘一景、周嘉谟,同受顾命之大臣也。忠贤急于剪己之忌,不容皇上不改父之臣。大罪二也。先帝一月宾天,进御进药之间,实有隐恨,执《春秋》讨贼之义者,孙慎行也,明万古纲常之重者,邹元标也。忠贤一则逼之告病去,一则嗾言官论劾去。顾于护党气殴圣母之人,曲意绸缪,终加蟒玉以赠其行,亲乱贼而雠忠义。大罪三也。王纪、锺羽正先年功在国本,及纪为司寇,执法如山;羽正为司空,清修如鹤。忠贤一则使人交谇于堂,辱而迫之去;一则与沈■交构陷之,削籍去,必不容盛时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也。国家最重,无如枚卜,忠贤一手握定,力阻前推之孙慎行、盛以弘,更为他辞以锢其出,是真欲门生宰相乎!大罪五也。爵人于朝,莫重廷推。去岁南太宰、北少宰,所推皆点陪贰,致一时名贤不安位去。颠倒有常之铨政,掉弄不测之机权。大罪六也。圣政初新,正资忠直。乃满朝荐、文震孟等九人,抗论稍忤忠贤,传奉尽令降斥,屡经恩典,竟阻赐环。长安谓皇上之怒易解,忠贤之怒难调。大罪七也。然犹曰外廷之臣子也。传闻宫中有一旧贵人,以德性贞静,荷上宠注,忠贤恐其露已骄横,谋之私比,托言急病,立刻掩杀。是皇上且不能保其贵幸矣。大罪八也。犹曰无名封也。裕妃以有喜得封,中外欣欣相告。忠贤以抗不附己,嘱其私比,矫旨勒令自尽,是皇上不能保其妃嫔矣。大罪九也。犹曰在妃嫔也。中宫有庆,已经成男,乃绕电流虹之祥,忽化为飞星堕月之惨,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是皇上不能保其子矣。大罪十也。先帝在青宫四十年,操心虑患,所以护持孤危者,仅王安一人耳。皇上仓卒受命,拥卫防护之中,亦不可谓无微忠。而忠贤以私忿矫旨,掩杀于南海子。是不但雠王安,而实敢于雠先帝之老仆与皇上老犬马,略无顾忌。大罪十一也。今日奖赏,明日祠额,要挟无穷,王言屡亵。近又于河间府毁人房屋,以建牌坊,镂凤雕龙,干云插汉,又不止于茔地擅用朝官,规制僭拟陵寝而已。大罪十二也。今日荫中书,明日荫锦衣,金吾之堂,口皆乳臭,诰敕之馆,目不识丁。如魏良弼、魏良材、魏良卿等,五侯七贵,何以加兹?大罪十三也。因立枷之法以示威,枷号家人者,欲扳陷皇亲也;扳陷皇亲者,欲动摇三宫也。当时若非阁臣力持,椒房之戚,又兴大狱矣。大罪十四也。良乡生员章士魁,以争煤窑伤其坟脉,托言开矿而致之死。假令盗长陵一抔土,何以处之?赵高鹿可为马,忠贤煤可为矿。大罪十五也。伍思敬、胡遵道以侵占牧地细事,而径置囚阱。草菅士命,使青磷赤璧之气,先结于壁宫泮藻之间。大罪十六也。科臣周士朴执纠织监一事,原是在工言工,忠贤竟停其升迁,使吏部不得专其铨除,言官不敢司其封驳。大罪十七也。北镇抚臣刘侨,不肯杀人媚人,自是在刑言刑,忠贤以其不善锻炼,竟令削籍,明示大明之律令可以不守,而忠贤之律令不可不遵。大罪十八也。科臣魏大中到任,已奉明旨,鸿胪寺传单,忽传诘责,及科臣覆奏,台省交章,又再亵王言,而煌煌天语,朝夕纷更,令天下后世视皇上为何如主?大罪十九也。东厂原以察奸细非常,不以扰平民也。自忠贤受事,鸡犬不宁。野子傅应星等为之招摇引纳,陈居恭为之鼓舌摇唇,传继教为之投罟设网。词组违忤,驾帖立下。如近日之逮汪文言,不从阁票,不令阁知。而傅应星等造谋告密,日夜未已,势不至于兴同文之狱,刊党锢之碑不已者,当年西厂汪直之僭,恐未足语此。大罪二十也。前韩宗功潜入长安,侦探虚实,往来忠贤私房之家,事露,始令避去。大罪二十一也。祖制不蓄内兵,原有深意。忠贤创立内操,使羽党盘踞其中,安知无大盗刺客深谋不宄之人!识者每为寒心。昔刘瑾招纳亡命,曹吉祥倾结达官,忠贤盖已兼之。大罪二十二也。忠贤进香涿州,铁骑之簇拥如云,蟒玉之趋随耀日,警跸传呼,清尘垫道,人人以为驾幸涿州。及其归也,以舆夫为迟,故驾驷马。羽幢青盖,夹护环遮,则已俨然乘舆矣。大罪二十三也。盖宠极则骄,恩多成怨。闻今春忠贤走马御前,皇上曾射杀其马,贷忠贤以不死。忠贤不自畏罪请死,且进有傲色,退有怨言,朝夕堤防,介介不释。从来乱臣贼子,只争一念放肆,遂至收拾不住,奈何养虎兕于肘腋间乎?此又寸脔忠贤不足尽其辜者。大罪二十四也。凡此逆迹,左右既畏而不敢言,外廷又皆观望而不敢言。即或内廷奸状败露,又赖有奉圣客氏为之弥缝其罪戾,而遮饰其回邪。故掖廷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都城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即大小臣工,又积重之所移,积势之所趋,亦不觉不知有皇上,而止知有忠贤。宫中、府中,大事、小事,无一不是忠贤专擅,反觉皇上为名,忠贤为实。且如忠贤已往涿州矣,一切事情,必星夜驰请意旨,票拟必忠贤到始敢批发。嗟嗟!天颜咫尺之间,忽漫不请裁,而驰候忠贤意旨于百里之外,事势至此,皇上威灵尚尊于忠贤耶!”疏入,忠贤亦惴惴惧祸,欲结辅臣韩广为之地,广严拒,不得已泣诉御前,客氏又从中委曲调之,遂令魏广微条旨,广微素固结忠贤,附为同姓。涟疏中复有“门生宰相”语,广微恨之。是时,忠贤亦有疏辞厂,疏先下,备极温谕。次日,乃下涟疏,切责不少贷。

  先是,涟疏成,意欲于午朝面奏,出疾雷掩耳之计。缮写甫竟,次日免朝,恐再宿则机泄且害成也,遂循例封进,故忠贤得以弥缝。涟愈愤激,冀补牍以伺对仗。忠贤闻之,阻遏上不御朝者三日,至四日乃出御皇极门,刀剑倍于往时,侍班官僚,更为严谨。左班诸臣,不许擅出奏事,而诸臣公愤愈甚,继涟上疏者捆至。给事陈良训、魏大中、许誉卿、刘茂、傅魁、陈熙昌、周之纲、杜三英、杨梦衮、顾其仁、胡永顺、朱大典、陈奇瑜、熊奋渭、李精白、孙绍沆、陈维新、杨维新,御史袁化中、周宗建、刘芳、刘廷佐、李应升、房壮丽、刘环、胡良机、喻思洵、林汝翥、胡士奇、谢奇举、洪如钟、黄尊素、梁元柱、李光春、张矿、翟学程、刘之侍、周汝弼、李乔仑、刘其忠、宋政南,科道徐宪卿、赵应期,兵部尚书赵彦,詹事翁正春等,卿寺朱钦相、胡世赏,吏部郎中邹维涟,抚宁侯朱国弼等,不下百余疏,先后申奏,或专或合,无不危悚激切。俱不听。南京兵部尚书陈道亨已引疾,杜门不与公事,及见杨涟参疏,忽奋击扼腕曰:“国家安危,诚在此举!吾备位大臣,不言,谁为言者!”即日出署,合部院九卿诸大臣公疏以上,凡千言,指陈剀切。疏入,严旨切责。道亨叹曰:“此何时?尚可在公卿间耶!”乃具疏力辞而去。

  屯田司郎中万景先授营缮司主事,管宝源局,疏请内监废铜,忤忠贤意。至是,景复上疏曰:“忠贤原名进忠,今改名忠贤,当亦顾名而思忠贤之义乎?夫以忠贤珠玉盈笥,金银满屋,何求不得,何欲不遂!以此破废铜器,无足入其目,当其心,而亦必一手握定者,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无以操天下之利权;既操天下之利权,何难揽天下之政权。奸雄用意最深,蓄谋甚毒,臣有以窥其微矣。”疏入,忠贤矫旨杖景于午门外。群阉至景寓,ㄏ之而出,辱殴于道,景几危。及至阙受杖,忠贤命立毙之。先是,御史林汝翥,叶向高乡人也,忠贤欲借之以倾向高。会翥巡城,有火者曹大、传国兴挟人命劫财,斗于涂。汝翥欲参之,皆愿受杖免参。翥信其无他也,即杖之。数日后,万景祸作,忽中旨逮汝翥廷杖,汝翥惧出亡。群阉疑向高匿之,百余人直入其寓,辱及妇女,骂坐索。向高奏之,置不问。至七月,林汝翥自诣遵化军门狱。盖翥惧未受廷杖,先殒命于中涓之私殴,故逸出都门,诣遵化抚臣狱,求为代题。各道潘云翼等疏救,不听,执前旨如故。已而被杖创甚,几毙。向高奏曰:“杨涟一人之言,容有过激,未几而诸疏继至矣,又未几而台省九卿复有公疏,举朝然,即臣等亦被其指摘。甚者疑其为忠贤画策,当与焦芳同传矣。臣地居密勿,不敢自同于廷臣,即受疑受谤,情固甘之。惟是皇上念忠贤,则当求所以保全之;而今日保全忠贤之计,莫如听其自请且归私第,远势避嫌,以释中外之心,使天下晓然知忠贤之无他,其于转祸为福,直俄顷间耳。至内操一事,祖宗朝所无,聚数千之甲兵于宫廷肘腋间,在今日虽无可虑,他日终属隐忧。”疏上,温旨复,悉数忠贤勤劳,责群臣附和。

  诏锦衣卫杖汪文言,革为民。大学士叶向高予告回籍。向高初相时,犹可展布,自忠贤专擅,同官顾秉谦、魏广微希意阿旨,向高强半注籍,疏三十上。至是,以御史林汝翥逸出,群阉围第,决意去。初,广微以己意用墨笔点缙绅一册,分差等,目为邪人。其人则叶向高、韩广、何如宠、钱谦益、成基命、缪昌期、姚希孟、陈子壮、侯恪、赵南星、高攀龙、杨涟、左光斗、魏大中、黄尊素、周宗建、李应升等约六七十人。密达于忠贤,以渐摈斥。复手书所欲起用之人黄克缵、王绍徽、王永光、徐大化、霍维华、阮大铖等五十六人,指为正人,以次点用。至是向高去,秉谦居首揆。吏部谢升起用,至京,见时政日非,勉终一选归,且以书规广微,中旨大拂广微之意。史记事、黄汝亨各有书以大义告广微,咸拒不纳。

  八月,署国子监祭酒礼部右侍郎蔡毅中,监丞金维基,博士门洞开、邓光舒、王裕心,助教张翰南、徐伯征、姚士儒、孙世裕、董天胤,学正王永兴、蒋绍奎,学录聂云翔、杜士基,典簿万民{敬心},典籍陈烈公,疏劾魏忠贤。上不问。毅中既与忤,四疏请告,亦不许。

  九月,左都御史高攀龙疏参贪污御史崔呈秀。革职听勘。冬十月朔,有事太庙,上冕而升,百执事咸集,大学士魏广微不至,迨饮福受胙,礼且告毕,踉跄入班拜跪。吏科给事魏大中劾之曰:“皇上升殿颁来岁之历,四方万国,谁不俯首奉行,其矫命雄行,独奢、安耳。广微执政重臣,何以骜焉不拜正朔也?皇上于一日间行二大礼。颁朔不至,享庙则后至,其无礼于皇上,亦已甚矣!”广微上疏自理,且乞骸。温旨留之。广微恨大中甚。御史李应升上言:“阁臣魏广微疏辨,自谓罪止失仪。夫行礼忄吴错,始谓失仪。谨按《大明律》,失忄吴朝贺者,笞四十;祭奠失忄吴者,杖一百。广微尚可腼焉入中书之堂乎?国家设立言官,称耳目近臣,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广微父允贞尝为言官,公正发愤,得罪阁臣以去,声施至今,广微独不念乎?奈何比之路马,斥之此辈。夫不与此辈为伍者,必另有一辈为缘。方今圣天子在上,贤公卿在下,广微有何疚心之事,清夜抱惭,每见指摘,辄自张皇,若十手十目之暴其隐也?广微当退读父书,保其家声,毋倚三窟,与言官为难,异日亦可见乃父于地下。”上切责之。

  降吏科都给事魏大中、吏部员外夏嘉遇、御史陈九畴三级,调外。吏部尚书赵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龙乞罢,许之。大学士韩广力争,不报。南星等狼狈去国。

  削吏部左侍郎陈于庭、右都御史杨涟、左佥都御史左光斗籍。赵南星之去也,铨部以陈于庭代署,西台以杨涟代署,俱留中。及会推冢宰,涟以注籍不与。其所会推乔允升、冯从吾、汪应蛟,上仍以南星私人责之,并责杨涟、袁化中,一时尽去,部署皆空。

  降御史房可壮三级,吏科许誉卿、沈惟炳,河南道御史袁化中各一级,降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光前三级,俱调外。光前甫入署二旬,因南星等后先奉旨去,乃上疏曰:“臣若缄默不言,为苟免之计,是卖友也。卖友之人,即是欺君之人。臣岂敢蹈欺君卖友,令皇甫规笑人千载之上哉!”

  冬十二月,复逮汪文言。五年春正月,起崔呈秀复为御史。呈秀为高攀龙所纠,乃微服持赂叩忠贤,愿为忠贤子,呼之以父。忠贤大悦,遂出中旨,免其勘,起用。时忠贤窃柄,动曰中旨。兵科给事中李鲁生阿忠贤意,上言:“执中者帝,宅中者王,旨不自中出而谁出?”时论鄙之。罢礼部侍郎何如宠、右谕德缪昌期。削太仆寺少卿刘宗周籍。

  起用阮大铖十一人。二月,大理寺丞徐大化劾杨涟、左光斗党同伐异,招权纳贿。命俟汪文言逮至鞫之。削御史周宗建、李应升、黄尊素、张慎言籍。工部主事曹钦程复劾赵南星、周宗建、张慎言、李应升、高攀龙、黄尊素、邹维涟、魏大中,大约诬以受熊廷弼赂,以汪文言为之证。三月,上视太学,魏忠贤、王体干擅改仪注,赐坐,而大臣不得赐茶。五月,上祭方泽还宫,即幸西苑,时日已晡,忠贤与客氏乘大舟饮酒,欢甚。上独与宦竖二人,泛小舟荡漾,上身自刺舟,一佐之,相顾笑乐。忽风起舟覆,上及二俱堕水中,二死焉,上救免。忠贤及客氏相顾错愕而已。诏肃宁县建坊,赐敕旌奖魏忠贤,并荫其弟侄一人都督佥事。特赐玺书褒美锦衣卫都督田尔耕,仍命所司赉之羊酒,建坊以示眷答至意。时修举屯政以济军需,尔耕乃捐田土七千余顷,以佐县官之急,故下玺书美之。锦衣卫指挥掌北镇抚事许显纯勘问汪文言狱,辞连赵南星、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缪昌期、袁化中、惠世扬、毛士龙、邹雄琏、邓汉、卢化鳌、夏之令、王之寀、钱士晋、徐良彦、熊明遇、施天德等,略曰:“移宫建议,原为立名躐等之资;整顿铨政,实是偏听招权之藉。布买命之金,而杨、熊之刑停;启贿赂之门,而升迁之法滥。总文言得力于父事王安,结纳权要,浊乱朝政,请敕法司研鞫。”已而忠贤矫旨,仍命显纯讯之。于是周朝瑞、黄龙光、顾大章并以求缓杨、熊狱入焉。初,文言再下诏狱,锻炼两月余,弗屈。有旨杖之百,其甥悲失声,文言叱曰:“孺子真不才,死岂负我哉!而效儿女子相泣耶!”至是下狱严鞫者四,酷刑备加,弗屈如故。最后不能堪,始仰视许显纯曰:“吾口终不似汝心,任汝巧为之,我承焉可也!”显纯诬魏、周诸人以赃,文言蹶起曰:“天乎!冤哉!以此蔑清廉之士,有死不承!”

  六月,九门提督太监金良辅劾御史倪文焕擅责官军。文焕求解于崔呈秀,呈秀引入幕,青衣叩头,珍奇盈列,求为忠贤义子。阅数日,即具疏劾周顺昌等以逢其意。忠贤悦,自此入幕用事。

  秋七月,下杨涟、周朝瑞、左光斗、顾大章、袁化中于北镇抚司。初,狱上,拟涟以移宫一案。许显纯等相与谋,谓不引入移宫,则罪名不大;不假借封疆,则难与追赃,遂坐以受熊廷弼贿。涟等不肯承,而显纯棰楚甚酷无生理。左光斗曰:“彼杀我有两法:乘我之不服,而亟鞫以毙之;又或阴害于狱中,徐以病闻耳。若初鞫辄服,即送法司,或无死理。”于是靡焉承顺,遂五日一比,惨毒更甚。比时累累跪阶前,诃诟百出,裸体辱之,弛丑则受拶,弛镣则受夹,弛拶与夹,则仍戴丑镣以受棍。创痛未复,不再宿,复加榜掠。后讯时皆不能跪起,荷桎梏平卧堂下,见者无不切齿流涕。

  材官蒋应阳因熊廷弼下狱,代为投揭,白其冤,时时入监左右之。魏忠贤缉获,以其所携辽东图画,指为妖书以献。上命重辟。加荫忠贤以羊酒银币赐之。

  八月,御史张纳上书论东林书院,诋邹元标、孙慎行、冯从吾、余懋衡,俱削籍。副都御史杨涟卒于狱。涟身事三朝,亲受光宗顾命。自下狱,体无完肤。及其死也,土囊压身,铁钉贯耳,仅以血溅衣裹置棺中。

  后榇归无葬地,置于河侧,母妻俱栖息城楼,而忠贤仍令抚按追赃。吏科都给事魏大中卒于狱,其子学氵伊死之。大中家徒四壁,卓然以名教自持。熊、杨之狱,大中力言宜重辟,谏草传布,而竟诬以熊、杨贿赂,坐赃死。方溽暑殷雷,旨故迟迟不下,越六七日,始出尸牢穴中,尸溃甚惨。方被逮时,其子学氵伊徒跣攀号,欲随之北。大中曰:“覆巢宁有完卵耶!父子俱毙,无益也。”学氵伊微服间行,尾缇骑,刺探起居。抵国门,逻卒四布,则变姓名,匿旅邸中,昼伏夜出,以救其父。迨狱益危,榜掠益毒,度无生理,欲挝登闻鼓,上书自刎。已而不果,扶榇归,朝夕号哭,未尝入寝室,勺水不进而死。

  决熊廷弼于市。佥都御史左光斗卒于狱。先是,杨涟疏上,魏广微恶之。时有谓广微者曰:“杨涟攻魏公,波及于阁下,公知其故乎?”曰:“不知也。”曰:“出疏者杨涟,造意者左光斗,润色者缪昌期也。吾为阁下足了此事矣。”广微首肯,遂与盟。授旨于御史陈九畴发其端,而旋以会推彰其事,复理移宫为伤孝,垂帘为阿党,定策元勋为居功。及再鞫,改为封疆,诬以赃,矫旨五日一比,竟毙于狱。

  九月,赐魏忠贤印,文曰:“顾命元臣。”客氏印,文:“钦赐奉圣夫人。”顾大章下狱,寻卒。冬十月,逮御史惠世扬、夏之令于狱。刑部侍郎朱世守、大理寺丞杨一鹏、兵部侍郎刘策、布政陆完学俱削籍。中书舍人吴怀贤下狱。怀贤以忠贤倾陷忠良,目击不平,时阅邸报,见杨涟有二十四罪疏,击节称快。旁注曰:“当如任守忠实时安置!”适工部吴昌期以劾忠贤还籍,怀贤服其不阿,遗书称之为事极必反,反正不远,辞多激烈。凡对客及贻书亲朋,辄寓感愤,义形于色。同官傅应星入告忠贤,即逮之下狱,拷死,籍其家。妻程氏以惊死。

  十一月,以崔呈秀为工部右侍郎。岁加魏忠贤禄米一千二百石,为殿工也。呈秀初倚许秉彝,通忠贤,至是殿工兴,忠贤借督工,无日不与呈秀相见,屏人密语移时。呈秀授党人姓名,如《天鉴》等录,忠贤奉为圣书。一时梁梦环、李鲁生、曹钦程各献谀入告,而追赃严比等旨,俱自顾秉谦出之。《天鉴》录首列东林叶向高、韩广、孙承宗、刘一景、赵南星、杨涟、高攀龙、左光斗、孙居相、李邦华、乔允升、王洽、曹于汴、李腾芳、钱谦益、姚希孟等,次列东林之党孙鼎相、徐良彦、熊明遇、沈维炳、熊奋渭、侯恪等,又列真心为国,不附东林,顾秉谦、魏广微、王绍徽、王永光、霍维华、徐大化、周应秋、崔呈秀、阎鸣泰、王在晋、杨维垣、卓迈、倪文焕、李鲁生、吴淳夫、孙国珍、刘廷元等。《同志录》者,首列词林部院卿寺,则陈宗器、韩维思、易应昌、张泼等,台省则黄尊素、李应升、刘芳、张慎言、惠世扬、房可壮、章允儒、刘弘化、侯恂、游士顺等,部属则贺良、张光前、孙必显、汪如亨等。《点将录》者,首曰天罡星:托塔天王李三才,及时雨叶向高,浪子钱谦益,圣手书生文震孟,白面郎君郑曼阝,霹雳火惠世扬,大刀杨涟,智多星缪昌期等,共三十六人。地煞星:神机军师顾大章,旱地忽律游大任,鼓上皂汪文言等,共七十二人。

  扬州知府刘铎下狱。僧本福携铎赠三诗至京,为其语多讥刺,遂逮之。锦衣卫指挥佥事高守谦殴翰林丁干学毙之。干学典试江西,试策中引汪直、刘瑾,触怒忠贤,降级调外,未及赴。守谦与干学有旧憾,遂嗾忠贤使二十余人,拥入干学寓,矫称有诏,干学俯伏就逮。守谦偕诸人棰楚交下,干学创甚,寻卒。时科臣陈熙昌、词臣陈子壮亦以试录有“庸主失权,英主揽权”等语,亦削籍。

  戍吏部尚书赵南星。南星以忤沈一贯削籍,家居三十年。其入朝也,大理寺卿周应秋知其柄用,郊迎结欢,南星益鄙之,叹曰:“吾入山三十年,安知士风至此乎!”见大学士魏广微,广微父魏允贞与南星善,以父执自居。广微因力排之,中旨削夺。巡抚山西郭尚友诬其赃,追论,戍振武卫,子清衡戍庄浪卫。南星日短衣,执士伍,卒于戍所。

  六年春正月,削曹钦程籍为民。钦程以媚劾周宗建诸人,称忠贤为父,躐秩太仆寺卿。复与同党不合,忠贤厌薄之,遂责其败群削籍。出都门时,再拜忠贤前云:“君臣之义已绝,父子之恩难忘。”遂仓卒跟跄而去。

  命修《三朝要典》,以“红丸”、“挺击”、“移宫”三案,编缉成书。苏杭织造太监李实疏劾南京巡抚周起元、松江知府张宗衡、同知孙应昆,诏逮之。时李实特印空疏,遣人持至京,奉忠贤。忠贤令李朝钦、李永贞属草,而命孙升书之以上。三月,御史周宗建下狱。宗建屡疏劾魏、客,魏、客恨之。先是,为曹钦程所诬,逮至诏狱。鞫时棰楚较众更毒。宗建偃卧不能出声。许显纯骂之曰:“此时尚能说魏公不识一丁否?”盖宗建前疏魏忠贤有“目不识一丁”语也。卒毙于狱。辽人武长春往来京师,魏忠贤指为间谍,缉之以邀功,竟磔之。

  以获武长春功,封魏良卿肃宁伯,世袭,并赐养赡田七百顷。忠贤用事,奖敕约百道,阁臣撰敕,全仿曹操九锡文为之。先是,掌司礼秉笔者,非公事不得出。忠贤独招摇畿辅,以恣驰逐,每先期治储,待于停骖,所在数千百骑,络绎不绝。民间皆焚香插柳枝于户。又以舆夫迟,驾四马舆,青盖羽幢,环遮夹拥,疾于飞鸟。凡朝中草疏,李永贞必遣急足驰白,即百里外,一日常再往返也。章疏至,分阅者王体干、梁栋、李永贞、石元雅、涂文辅,有关切者钤以寸纸,又涅一指甲重痕为识。永贞等以次朗诵,而体干为疏其意旨焉。

  左谕德缪昌期下狱。昌期湖广典试,策语侵魏忠贤,忠贤衔之。以昌期负文名,人望所属,不即发。及杨涟二十四罪疏,昌期为之属草,忠贤深恨之。昌期往告叶向高以清君侧之恶,向高唯唯,昌期色变而出。韩广当国,颇信昌期,益持正议。及广去,赵南星、高攀龙逐,杨、左削夺,昌期日慷慨,置酒饯别。忠贤愈怒,使人詈于朝曰:“昌期何人,尚留此送客耶!”昌期请告,忠贤矫旨勒闲住。忠贤尝营坟于玉泉山,遣人诣昌期乞墓碑,昌期目叱曰:“吾生平耻为谀墓,岂肯顺旨耶!”客曰:“身履虎尾,不畏其乎?寿宁事可鉴也。”昌期大恚曰:“寿宁曾困李献吉,今日寿宁安在?”忠贤闻之,怒益不解。至是起大狱,与周顺昌同诏狱,为许显纯所毙。

  左都御史高攀龙卒。攀龙削籍家居,杜门著书。闻缇骑至,焚香沐浴,手缮遗疏,封固以授其子世儒曰:“事亟方启之。”乃绐家人令各自寝息,勿得惊恐。夜半密起,整衣冠,望阙叩头,自投于园池。次早世儒间户,寂无人声,启视之,留诗以寓意,亟走池中出尸。因以遗疏附呈,疏曰:“臣虽削籍,旧属大臣;大臣不可辱,辱大臣则辱国矣。谨北面以效屈平之遗。君恩未报,愿结来生,望使者持此以复皇上。”忠贤复矫旨逮世儒。

  吏部主事周顺昌下狱。顺昌,吴县人,时缇骑出,魏大中被逮,过吴,顺昌周旋累日,临别涕泗,即以女许配其孙允冉。缇骑促大中行,语侵顺昌,顺昌张目叱之曰:“若不知世间有不畏死男子耶!若曹归语而忠贤,我即故吏部郎周顺昌也。”大中下狱,御史倪文焕即以缔婚事劾顺昌,削籍。内臣李实复疏参顺昌、攀龙、应升、尊素、宗建五人,俱矫旨逮系。缇骑挟威横行,所至索金数千。宗建逮行未三日,而逮顺昌者复至,吴中沸然。士民素德顺昌,闻其逮,不胜冤愤。吴令陈文瑞,顺昌所拔士也。夜半叩户求见,抚床为恸。顺昌曰:“吾固知诏使必至,此特意中事耳。毋效楚囚对泣!”颜色不变,语良久,令请顺昌入治装,举家号恸。顺昌笑曰:“无事乱人怀也!”顾案上有素榜,徐曰:“此龙树庵僧属我书者,我向许之,今日不了,亦一负心事。”乃题“小云栖”三字,后识年月,投笔而起,改囚服,出门。士民拥送者不下数千人。顺昌出赴使署开读,巡抚毛一鹭至署,诸生五六百人,王节、杨廷枢、刘羽仪、文震亨等遮中丞,恳其疏救,一鹭流汗不能出一语。缇骑见议久不决,手掷锒铛于地,厉声曰:“东厂逮人鼠辈何敢置喙!”于是市人颜佩韦等前问曰:“旨出朝廷,乃东厂耶?”缇骑曰:“旨不出东厂将谁出?”众怒,然而登,丛殴缇骑,立毙一人,诸司不复相顾。顺昌彷徨立,久之无所属,步诣府署。适缇骑之逮黄尊素于浙者,舟泊胥门,要挟需索,闻变,焚其舟,沉驾帖于河。缇骑皆泅水遁,不复往浙。时有谓顺昌者曰:“公不幸遭清流之祸,忠良无得全者,矧今日变因公起,恐徒自苦。”顺昌叹曰:“以我一人贻祸桑梓,死且目不瞑。我岂不知自裁,然顺昌小臣也,岂得引高公不辱之义乎?今我赴都必死,死则诉高皇帝,速殛元凶,以清君侧之恶。”手书别亲友,以三月二十六日行,人无知者,就诏狱。显纯拷比倍酷,身无完肤,骂不绝口,无一语哀乞。好义者醵金代其纳赃,显纯令狱卒私殒之。临死,短章祈以尸谏,狱卒见而毁焉。

  魏良卿请第宅朝房,工部议如李成梁例,给库银一万九千两,为第宅之价,以武清伯西朝房改付。从之。御史李应升下狱。忠贤擅权,应升草十六事欲上,会杨涟先发,遂易稿以奏。忠贤切齿。嗣后救万有疏,劾魏广微有疏。广微见疏,弃掷于地,不食者二日,欲廷杖之,读至异日何以见乃父于地下,气歉乃已。方驾帖之至也,应升独立门侧,伫望使来,一无他顾,惟入慰父母云:“儿此去或徼君恩,得以生还,慎勿忧念!”县令至门,奋身就道,登舟作赋,略无抑郁之色。至狱,亦拷死。卒之前一日,寄诗别亲友,遗书诫其子。诗有云:“白云渺渺迷归梦,春草凄凄泣路岐。寄与儿曹焚笔砚,好将犁犊听黄鹂。”闻者伤心焉。

  戍毛士龙,削夏嘉遇、姜志礼、王心一、刘大受等籍。御史黄尊素卒于狱。卒前一日,狱吏告尊素曰:“公休矣!内传欲毙公,公何语?即书以寄家。”尊素略不及他事,即于三木上赋诗。是夜卒。五月,王恭厂灾,兵部尚书王永光请宽讼狱,停工作,慎票旨。给事中彭汝楠、御史高弘图亦言之,俱削籍。未几,降敕奖忠贤扑灭雷火功,从尚书薛贞之请也。六月,命逮吴养春等。养春,歙县人,家世饶富,祖守礼常输边二十一万。养春官中书,有黄山,收息不赀。又准浙中盐与从兄弟讦讼,置仆吴荣于狱。荣脱入京,诉于东厂,诬其私占黄山,历年获租税六十余万金。忠贤遂矫旨逮养春至京,坐养春赃六十余万,程梦庚赃十三万六千。其山场木植,估价三十余万,命官变易之,以助大工。忠贤以能发奸剔弊,荫锦衣卫指挥。时养春等俱拷死,工部遣主事吕下问至歙追产,吴氏家已破,其妻女俱自缢。吕下问专召富家派买,坐累至破家者甚多,激民变,下问遁回。忠贤复命太仆寺丞许志吉至歙续追。志吉即徽人,其酷不减下问。

  杀扬州知府刘铎。方铎下狱时,李承恩、方震孺同系狱,铎与二人相得甚洽。会铎以前诗乃欧阳晖所作,事白得释。遂为承恩行金救免,为张体干所缉获。体干心欲媚,遂诬铎与假官曾云龙同谋,倩道士方景阳咀咒厂。臣忠贤闻之,怒甚,即使谷应选逮景阳至,榜掠数百,景阳不胜楚,诬服。然景阳实未识铎,具狱时,铎亦不复与景阳面质。狱成,始拟戌,既拟绞,忠贤矫旨令从重拟。是时,景阳已毙于狱,而刑部尚书薛贞承忠贤意,竟拟斩,决不待时。疏上,报可。方贞再鞫时,语铎曰:“当今之时,以己功名为重耳!他人生死何与己事!”铎曰:“一时功名有限,千秋清议难逃!”贞大恨之,扑之二十。未几,诏斩于西市,并戮景阳尸。

  浙江巡抚潘汝祯议为忠贤建祠宇,乞赐额,从之。时汝祯疏先至,而巡按刘之侍疏迟至一日。忠贤怒,削夺之。佥都御史周起元下狱,拷死。

  九月,削广西副使曹学籍。时学有《野史纪略》一书,议论与《要典》相反,故削籍毁板。以皇极殿工成,晋魏忠贤为上公,加恩三等。原封肃宁侯魏良卿进宁国公,赐铁券,世袭。加吏部尚书侍郎周应秋等十八人宫保,进秩,金币有差。马嘉会、崔呈秀荫子锦衣卫指挥,世袭。郭允厚、薛凤翔荫子入监。徐大化、孙杰升工部尚书。科道郭兴言加■赐银币有差。加恩张惟贤等七人。傅应星加太子太保。李承锦加太子太傅。魏士望等十四人,升都督佥事,各赐银币有差。又敕赐魏忠贤庄田二千顷。宁国公禄米,照魏国公例岁支五千,以示酬眷至意。

  苏杭织造李实奏厂臣祠宇已建,乞授杭州卫百户沈尚文等永守祠宇,世为祝厘崇报,上允之。祠建于西湖之麓,居关壮缪、岳武穆祠之中,备极壮丽。阁臣缙绅施凤来撰记,张瑞图书丹,赐额曰“普德”。子衿微有反唇者,则守祠之竖丛殴之。苏州立普惠祠、松江立德馨祠者,巡抚毛一鹭、巡按徐吉也。淮安立瞻德祠、扬州立沾恩祠者,漕运郭尚友,巡按宋桢模、许其孝也。卢沟桥立隆恩祠者,工部郎中曾国祯也。崇文门内立广仁祠、宣武门外立茂勋祠者,顺天府通判孙如冽、府尹李春茂、巡抚刘诏、巡按卓迈、户部主事张化愚也。济宁立昭德祠、河东立褒勋祠者,巡抚李精白,巡按李灿然、黄宪卿,并漕运郭尚友也。河南立戴德祠、成德祠者,巡抚郭增光、巡按鲍奇谟、守道周锵也。山西立报功祠者,巡抚牟志夔、曹尔桢,巡按刘弘光也。大同立嘉德祠者,巡抚王点,巡按张素养、汪裕也。登莱立报德祠者,巡按李嵩也。湖广立隆仁祠者,巡抚姚宗文、巡按温皋谟也。四川房山立显德祠者,工部郎中加侍郎何宗圣也。陕西立祝恩祠者,巡抚朱童蒙,巡按庄谦、王大中也。徽州立崇德祠者,知府颉鹏也。通州立怀仁祠者,督漕内监李明道也。通州、昌平二镇立崇仁、彰德二祠者,总督闫鸣泰也。密云立崇功祠者,巡抚刘诏、巡按倪文焕也。林衡署中立永爱祠者,庶吉士李若琳也。嘉蔬署中立洽恩祠、良牧署中立存仁祠者,上林监丞张永禄也。福建则绝未有请,江西亦最后。明年六月,内方题建赐隆德祠者,巡抚杨廷宪、巡按刘述祖也。各曲意献媚,务穷工作之巧,攘民田墓,伐人树木,无敢发声。其上食飨祀,一如王公。像以沉香木为之,眼耳口鼻手足,宛转一如生人。腹中肺肠皆以金玉珠宝为之,衣服奇丽,髻上穴空其一,以簪四时香花。一祠木像头稍大,小竖上冠不能容,匠人恐急,削而小之,以称冠焉。小竖抱头恸哭,责匠人。

  蓟州道胡士容下狱。士容任蓟州督师有声,崔呈秀荐其妾弟萧惟中、宋珏等为守备,私人郑冲宇等为中军,不从,且置之法。欲建祠于蓟州,士容又勿听。遂激忠贤怒,矫旨逮之。

  大学士顾秉谦回籍。冬十月,顺天府丞刘志选上言:“张国纯怙恶不悛。”上下旨切责。国纪,后父也。后贤明,客氏忌之,诬称后非国纪女,几摇天听。忠贤嗾志选及御史梁孟环论之。志选疏有“丹山之穴,蓝田之种”等语,尤悖逆。上一日幸后宫,顾见几上书一卷,问后何书?曰:“《赵高传》也。”上默然。忠贤益怒。次日,伏壮士数人于便殿上,御殿搜得之,怀刃,上大惊,送厂卫。忠贤乃诬后父国纪谋立信王,为不轨,欲兴大狱,谋之王体干,曰:“主上凡事愦愦,独于夫妇兄弟间不薄,脱有变,吾辈无类矣。”忠贤惧,乃亟杀之以灭口,事得寝。

  七年春正月,削礼部尚书李思诚、吏部主事于志舒、怀来兵备丘志充籍。命锦衣卫逮志充,同上林监署丞王家栋下狱。家栋以太医院医士授署丞,出入崔呈秀门。时户部主事于志舒托家栋通贿呈秀,得除吏部。而怀来兵备丘志充亦与栋有交,嘱栋营求呈秀谋升太仆寺卿。栋暮夜携赂呈秀,适遇厂中旗尉获之。栋窘甚,往呈秀家叩门求解。时呈秀与礼部尚书李思诚接壤而居,遂诬以此所以赂思诚者。忠贤书发其事,而思诚实不知也,因削籍。

  魏忠贤欲任天下兵柄,以提督忠勇营内操太监刘应坤、陶文、纪用镇守山海关,又命司礼监涂文甫总督太仓、节慎二库。原任司礼监崔文升、李明道总督漕运,疏通河道。凡司道以下,俱行属吏礼。李明道至淮,以淮安道杨廷槐不廷跪,参论削籍。

  削翰林陈仁锡、文震孟、郑曼阝籍。拟孙文豸、顾同寅罪斩。文豸,仁锡戚也,尝作策论嘲时。忠贤知之,因诬文豸造妖言,谤朝政,置重辟。所指妖言者,则韩愈《原道》篇,钦天监《步天歌》也。先是,仁锡在讲筵,因王恭厂火灾,又见正人屠戮,忠贤竭土木不休,讲时不避忌讳。忠贤怒,复以不撰宁国敕,怒愈甚。遂命许显纯拟文豸狱,词连仁锡等。因削职,追夺诰命。

  夏四月,遵化道耿如杞下狱。时刘诏巡抚顺天,行县至肃宁,叩首于忠贤家。及谒祠,见忠贤像,即行五拜三叩头。因创立生祠,谕意于如杞,不应。祠成,又欲率如杞往拜,如杞半揖而出。事闻,忠贤怒,令诏疏劾之,疏连入,而如杞下狱。

  遣三王之国。忠贤包藏祸心,故有是遣。五月,监生陆万龄请建魏忠贤祠于国学之旁,谓孔子作《春秋》而忠贤作《要典》,孔子诛少正卯而忠贤诛东林。许之。

  秋七月,以边功,加恩魏忠贤三等,荫弟侄一人锦衣卫指挥,世袭,王体干等各有差。既而以厂臣安攘天下,封魏鹏翼安平伯。三殿告成,加宁国公魏良卿太子太保,袭伯爵锦衣卫指挥,魏明望进秩少师,封魏良栋为东安侯。时良栋仅三岁,鹏翼二岁,世袭。赐奉圣夫人客氏金币,加恩三等,荫一人锦衣卫指挥使,世袭。

  以田吉为兵部尚书,霍维华总督蓟、辽。袁崇焕不为魏忠贤所喜,边功不叙恩荫。维华请以己荫让之,上下旨切责。初,维华内弟陆荩臣为午门,得通于忠贤,因进仙方灵露饮。其法杂取亢需诸米,淘净入木甑蒸之,甑中底安长颈大口空银瓶一米,渐添渐熟,水渐熟渐易,不数易而瓶中之露满矣,乃米■之精也。上饮而甘之,以余沥分赐近侍。及上不豫,忠贤归罪于此,因恚维华。维华又侦知上弥留,遂先与忠贤贰。

  八月,以崔呈秀为兵部尚书、少傅,兼太子太傅,仍兼左都御史,夺情视事。从来九卿未有兼官如呈秀者。呈秀初以御史监工,带左都■,及晋司马,尚如故,既窃兵柄,复擅纪纲。夺情视事,不用墨。

  上不豫,礼部颁爵赏列封荫,群臣谢恩之日,即帝上宾之日也。二十二日乙卯,上崩。初,上病亟时,召皇弟信王入,谕以当为尧舜之君,再以善事中宫为托,及委用忠贤语。既崩,忠贤自出迎王入,王危甚。时群臣俱在寓,闻讣,恐入朝之时有他变,生死且不测。厥明,至殿门,宦者持门不得入,告以宜用丧服。既改服,又言未成服,宜如常。群臣奔走出入者三,气喘且不续,哀诉宦者,乃得入。既哭大行皇帝,司礼太监王体干及忠贤在丧次,独体干语礼部备丧礼,忠贤目且肿,无所言。群臣出,少顷,独呼兵部尚书崔呈秀入,屏人语移时,秘不得闻。或曰:“忠贤欲自篡,而呈秀以时未可止之。”丁巳,信王即皇帝位。

  九月,东厂太监魏忠贤乞辞位,不许。奉圣夫人客氏出外宅。国子司业朱之俊劾监生陆万龄、曹代请祠魏忠贤国学,宜罪,命下狱。忠贤乞止建祠,上优答之,其前赐额如故,余俱罢止。同时更有一张生者,欲上疏,以忠贤与孔子并尊,入国学,自称见子路击之,遽殂。给太师宁国公魏良卿、少师安平伯魏鹏翼铁券。巡抚江西佥都御史杨邦宪、巡按御史刘述祖请建魏忠贤祠。不许。冬十月,巡抚登莱孙国桢报宣川之捷,叙及厂臣,论赏,荫魏忠贤、王体干、徐应元、崔呈秀各锦衣卫指挥同知。御史杨维垣劾兵部尚书崔呈秀。呈秀奏辨,求守制,不允。维垣党忠贤,首纠顾大章入熊廷弼案,罗织诸贤,以尝代其座师徐绍吉谋攘户部左侍郎,魏广微衔之,故未大用。至是,维垣遂首与其党二,然未敢直指忠贤也。

  工部主事陆澄源上言四事:正士习,纠官邪,安民生,足国用。其正士习略曰:“比来士气渐降,惟以称功颂德为事。厂臣魏忠贤服事先帝,论功行赏,自有常典,何至宠俞开国,爵列三等也!外廷奏疏,不敢名书姓,尽废君前臣名之礼,厘祝遍于海内,奔走狂于域中,士习渐衰,莫此为甚。”兵部主事钱元悫上言:“魏忠贤以枭獍之姿,供缀衣之役,先帝念其服勤左右,假以事权。群小蚁附,势渐难返,称功颂德,布满天下,几如王莽之妄引符命。列爵三等,畀于乳臭,几如梁冀之一门五侯。扁列私人,分置要津,几如王衍之狡兔三窟。舆珍辇宝,藏积肃宁,几如董卓之坞自固。广开告讦,诛锄士类,几如节、甫之钩党株连。阴养死士,陈兵自卫,几如桓温之壁后置人。使先帝而早知其如此,亦必有以处忠贤矣。即皇上念其勤劳,贷之不死,宜勒归私第,使国家无尾大之患。魏良卿辈,既非开国之勋,又非从龙之宠,安得玷兹茅土,自宜褫革。至告讦获赏之张体干,煅炼骤贵之杨寰,夫头乘轿之张凌云,委官开棍之陈大同,号称大儿之田尔井,宁国契友之门太始凡为爪牙俱宜明暴其罪或殛或放而奸党肃清矣贡生钱嘉征上数忠贤之罪:“曰并帝。内外封章,必先关白,称功颂德,上配先帝,及奉俞旨,必曰朕与厂臣,自古未闻有此奏体。曰蔑后。皇亲张国纪于御前面折逆奸,遂遭罗织,欲置之死,赖先帝神明,膺薄惩,不然皇亲危则中宫危矣。曰弄兵。祖宗朝不闻内操,忠贤外胁臣工,内逼宫闱,操刀禁中,深可寒心。曰无二祖列宗。高皇帝垂训,中涓不许干预朝政,乃忠贤一手障天,流毒缙绅,凡边腹重地,漕运咽喉,多置腹心,意欲何为?曰克削藩封。三王之国,庄田赐赉甚薄也。而忠贤封公、侯、伯之土田,膏腴万顷。曰无圣。先师为万世名教主,忠贤何人,敢祠太学之侧?曰滥爵。古制非军功不侯,忠贤竭天下之物力,佐成三殿,居然袭上公之爵,腼不知省。曰邀边功。辽左用兵以来,堕名城,杀大帅,而冒侯封伯。曰伤民财。郡县请祠遍天下,计祠所费,不下五万金,敲骨剥髓,孰非国家之脂膏乎?曰亵名器,顺天贤书,崔呈秀之子铎,目不识丁,遂登前列。”疏上,俱报闻。

  太监魏忠贤有罪免,宁国公魏良卿改锦衣卫指挥使,东安侯魏良栋改指挥同知,安平伯魏鹏翼改指挥佥事。十一月甲子,安置魏忠贤于凤阳,籍其家。初,上神明默操,忠贤党与林立,莫发其奸。杨维垣首纠崔呈秀,语侵忠贤,而崔、魏之势衰。后陆澄源、钱元悫直攻忠贤。至钱嘉征十大罪疏上,忠贤不胜愤,哭诉于上。上命内侍读嘉征疏,使听之。忠贤震恐丧魄。客、魏相倚,知信邸内监徐应元为上所任,忠贤屈身事之,馈以货,告之辞东厂印,援为后劲,应元果为间。至是,谪忠贤凤阳司香祖陵,籍客、魏二氏,安置徐应元于显陵,寻谪戍。丁卯,谕兵部曰:“逆恶魏忠贤,擅窃国柄,诬陷忠良,罪当死。姑从轻降发凤阳,不思自惩,素蓄亡命之徒,环拥随护,势若叛然。令锦衣卫擒赴,治其罪。”庚午,魏忠贤宿阜城尤氏邸舍,其党密报上旨,知不免,夜同李朝钦自经。忠贤初直东宫,有道人宿朝天宫,日歌市中曰:“委鬼当朝立,茄花满地红。”盖指客、魏也,至是始验。下魏良卿镇抚司狱。庚辰,奉圣夫人客氏有罪诛。先是,籍其家,命太监王文政严讯之,得宫人任身者八人,盖出入掖庭,多携其家侍媵,冀如吕不韦、李园事也。上大怒,立命赴浣衣局掠死。子侯国兴下狱,良卿、国兴俱伏诛。客光先、客、杨六奇等永戍。光先、,客氏之兄子,六奇,忠贤之胥也。初,忠贤肆恶,皆客氏成之。忠贤晤客氏,必屏宫人密语移时,其危中宫,害裕妃、成妃,用王体干杀王安等,皆客氏造意也。天启初,矫旨慰留客氏,皆体干为之。客氏在宫中,乘小轿,内官负之,如妃嫔礼,俨然自视为上八母之一。诞日,上必临幸,升座欢饮,赏赉无限,中宫皇贵妃迥不及也。客氏往私宅,内侍王朝忠等数十人,著红玉带前驱。客氏盛服倩妆,乘舆由嘉德门经月华门,至干清宫前亦不下舆。出西下马门,呼殿、侍从之盛,远过圣驾,灯炬簇拥,荧然白昼,衣服鲜华,俨若神仙,都人士所罕见也。其到私宅,升厅事,自管事至近侍,挨次叩头,老祖太太千岁之声,喧阗震天,各以银币犒答之,钦赐金币无算。每日三时,辍御前膳以赐,络绎不绝。在外或住旬日,忠贤促之始入,出入皆以五更。忠贤亦有私第,与客氏居斜对不远。先是,熹宗崩,上准归私第。客氏五更衰服赴梓宫前,出一小函,用黄色龙袱包裹,皆先帝胎痘痂,及累年剃落齿指甲等,痛哭焚化而去。良卿谨慎,稍善言词。国兴昏愚,与人坐,辄欠伸入梦乡。至是,俱骈首受戮。婴孩赴市,有盹睡未醒者,天下以为惨毒之报,无不快之。

  给事中许可征劾崔呈秀,下吏部勘处。都给事中吴鸿业论吏部尚书周应秋、南京兵部右侍郎潘如祯及呈秀子幸举。呈秀归蓟州,列臣妾,罗诸珍异器,纵饮。饮一卮,即掷坏之。饮已,自经。其子铎覆试,仅构二义,削籍戍边。廷议呈秀死有余辜,命法司按律暴其罪于天下。

  河南道御史倪文焕、吏部郎中周良材、工部尚书吴淳夫、吏部尚书周应秋、兵部尚书田吉、太仆寺卿白官始、尚宝司卿魏抚民,并劾免。东厂太监张体干,漕运太监李明道、崔文升免。复先帝成妃李氏、裕妃张氏封号,右都督张国纪。释蓟镇兵备道耿如杞于狱,复其官。提督操江都御史刘志选削籍。复抚宁侯朱国弼俸。复故太监王安官,予祭葬,立祠愍劳。降太监李实奉御安置南京,涂文辅司香凤阳。尚书杨梦寰、孙杰,左副都御史李夔龙免。

  户部员外王守履奏逆党文臣崔呈秀、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为五虎,武臣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杨寰、崔应元为五彪。命削尔耕籍,籍其家。尔耕贪婪,好罗织诸臣,榜掠惨毒,皆尔耕为之。

  御史杨维垣参太监李永贞、刘若愚佐逆,御史卓迈亦言永贞习于文字,其恶过于忠贤。遂下永贞狱,戍显陵。初,永贞辞任,闻忠贤败,其党徐应元、王国泰俱危,馈太监王体干、王永祚、王文政各五万金。惧泄,以献内承运库,永贞知之,即遁。久而获之,赴戌所。

  十二月,监生王之鼎劾大理寺副许志吉借黄山一案,毒害民命。下志吉于理。初,监生胡焕猷论大学士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当魏忠贤专权,揣摩意旨,专事逢迎,浙、直建祠,各撰碑称颂,宜亟罢,并纠督抚按之请祠者。法司引卧碑生员禁言事律,论杖除名。立极等各上疏辨,言:“忠贤碑文,使其食客游士自为之,至于取旨褒赞,则文书官称上命拟票,臣等不能尽职,计惟有见几之作。而忠贤不惟视臣等去就轻,即视臣等死生亦轻,不得已徘徊其门,冀有毫之益于国,则亦少尽区区之心耳!”凤来疏中并引及陈平、周勃、狄仁杰事。上优答之。

  太常寺卿阮大铖论魏忠贤之罪,且辨《要典》勒入臣名。释大理寺少卿惠世扬、御史方震孺狱。李承恩论减,■工部郎中万景。

  定逆案,先将五虎、五彪下法司议罪。时呈秀已伏法,夔龙、淳夫、文焕、吉追赃遣戍,尔耕、显纯死,应元、云鹤、寰戍边。怀宗崇祯元年春正月,召前兵部尚书霍维华。维华辞敕命,且述忤始末,荐周道登、郭巩,不允辞。法司追论魏忠贤等罪,上命磔忠贤尸于河间,斩崔呈秀于蓟州,又戮客氏尸,寻复诛许显纯、田尔耕,天下快之。

  阮大铖请合计先朝奸状,略曰:“汪文言以徽州库吏,逃罪投王安幕下,引左光斗入幕,移宫之疏,纷纷迎合,此中外谋倾宫闱之始。御史贾继春疏揭力争,汪文言等嗾台省谀王安,佐杨涟、左光斗,继春削职,此中外谋杀言官之始。吏部尚书周嘉谟雅重熊廷弼,复任经略,而重处姚宗文、冯三元,此中外谋危封疆之始。汪文言处霍维华以谢王安,逆阉效之,逐戚畹,撼中宫,此中外谋危母后之始。”时逆党次第伏法。

  二月,免杨涟、熊廷弼等诬赃。户部尚书曹尔桢免。尔桢抚山西,祠魏忠贤,明年追论削籍。御史高弘图劾顺天府丞刘志选、太仆寺少卿梁梦环、顺天巡抚刘诏媚,俱逮之。下太监李永贞、刘若愚、李实于狱。永贞粗通文墨,为司礼监,秉笔导虐;李实往苏、松织造,诬陷周起元、周顺昌等;若愚博洽典故,永贞每谘问之;俱为言官所劾。寻诛李永贞,共籍银二十七万。太监崔文升下狱,戍南京。五月,兵部推戎政尚书霍维华署督师事。工科给事中颜继祖上言:“维华狡人,炽则借,败则攻。击杨、左者,维华也;杨、左逮而阳为救者,亦维华也。以刑科给事中三年躐致尚书,无叙不及,有赉必加,即维华难以自解。乞褫革以儆官邪。”遂罢维华行边,寻免官归。

  太仆寺少卿杨维垣削籍。御史邹胤祚劾维垣为逆私人,占气最先,转身最捷,贪天为功,沽名反复,故有是命。光禄寺卿阮大铖免。大铖与左光斗同里,有隙。天启四年,吏科都给事中阙,宜补大铖,廷议以大铖贪邪,遂授魏大中。其后左、魏被陷,皆大铖意也。至是,御史毛羽健劾其党邪,明年追论削籍。兵科给事中李鲁生、太仆寺少卿李蕃相继免。鲁生当魏忠贤时,迎合中旨,倡为执中之说。李蕃督学,建忠贤祠。至是,给事中颜继祖、御史王之朝劾罢之。鲁生、蕃故与礼科给事中李恒茂号“三李”。谣曰:“官要起,问三李。”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贾继春免。先是,继春首争移宫,削籍,杨、左去,中旨复继春官。上嗣位俞月,继春督学南畿,驰疏劾忠贤怙权流毒状,累迁内台。至是,刘新■劾其变诈,明年削籍。

  编修倪元璐追论大学士顾秉谦、魏广微媚,夺恩荫,广微寻削籍。上曰:“故辅魏广微持国柄授逆,毒遍海内,实为祸首。其以先朝焦芳例,除名为民,以为人臣附奸不忠之戒。”

  六月,前吏部尚书周应秋、户部尚书黄运泰、兵部尚书阎鸣泰、太仆寺卿郭兴治、御史卓迈并削籍。南京兵部尚书范济世免,以言官劾其媚也。大学士杨景辰新被命,亦以豫修《要典》罢。诛前提督巡捕营张体干、谷应选。

  八月,前兵部尚书邵辅忠,户部尚书李精白、黄宪卿,翰林院编修吴孔嘉削籍。孔嘉微时,故怨族人,及登第,因诘奏黄山之案,倾陷数百家。九月,协理京营兵部尚书吕纯如免。

  二年春正月,召大学士韩广、李标、钱龙锡,吏部尚书王永光,刑部尚书乔允升,左都御史曹于汴,定逆案。谕以首开谄附,倾陷拥戴,及颂美不置,并虽未颂祠,而阴行赞导者,据法依律,无枉无徇。初,逆既伏法,上欲因台谏言,定逆案。大学士韩广、钱龙锡不欲广搜禁锢,仅列四五十人以请。上大不悦,再令广搜。且云:“皆当重处,轻则削籍。”阁臣又以数十人进。上怒其不称旨,谕以称颂赞导速化为题,皆书列入。又曰:“忠贤一人在内,苟非外廷逢迎,何遽至此。且内臣同恶,亦当入之。”阁臣以外廷不知内事对。上曰:“岂皆不知,特畏任怨耳!”阅日,召阁臣指黄袱所封章疏累累示阁臣曰:“此皆媚实迹也,宜一一按入之。”阁臣知势难遗漏,乃云:“臣等职司辅导,三尺法非所习也。”上呼王永光问之,以吏部止谙考功,不习刑名对,乃召乔允升、曹于汴参定之。二月壬子,召廷臣于平台,问张瑞图、来宗道何以不在逆案?对曰:“二臣无实事。”上曰:“瑞图善书,为所爱;宗道祭崔呈秀母,称在天之灵,其罪着矣。”问贾继春何以不处?阁臣言:“继春欲善待选侍,不失厚道,后虽反复,其持论间有可取。”上曰:“唯反复,故为小人。”于是发原奏并前红本未入各官六十九人,案列无遗。三月辛未,廷臣上《钦定逆案》,诏刊布中外,以七等定罪。魏忠贤、客氏磔死外,曰首逆同谋,兵部尚书崔呈秀等六人;结交近侍,提督操江都御史刘志选等十九人;结交内侍次等,大学士魏广微等十一人;逆孽军犯东平侯魏志德等三十五人;谄附拥戴内监李实等十五人;结交内侍末等,俱配赎,大学士顾秉谦等百二十八人;祠颂,照不谨例冠带闲住,大学士黄立极等四十四人。

  谷应泰曰:魏忠贤者,河间恶少,肃宁丑类,樗蒲坐困,腐身自媒,斯固以刀锯之凶残,冀鼎俎之拾渖者也。遂乃潜事皇孙,惟供刀匕,玄宗藩邸,力士倾心,肃帝东宫,辅国称职,攀鳞附翼,有自来尔。乃熹宗之初御,忠贤辄伺笑,欲揽太阿。而乳媪客氏,又以妖幸毁政之姿,为洽比对食之举。于是势同膻附,情昵晏私。王圣宠而京、闰煽孽,赵娆尊而甫、节媾祸,女子小人朋淫于国矣。乃王安者,名在阉余,职邀顾命。郭清谨,不事威权;吕强刚正,终陷刑戮。盖自安死,而忠贤愈肆滔天;益无顾忌。讠阎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此左有回天之名,令孜有阿父之号也。

  乃若衅开宗社,毒流缙绅,诬织封疆,飞文宫禁,威明岂货群羌,乃输左校,张俭讵危社稷,更烦北寺耶!洎乎文言冤狱,扁染清流,杨涟、左光斗等并系锒铛;魏大中、周顺昌等同婴桎梏,正如朱并所告二十四人,李膺所坐六百余士,虽夕阳亭下,震何辞,首阳山前,滂尸不愧。而田尔耕三木横加,许显纯五毒备至。乳虎乍逢,尽洒苌弘之血;苍鹰所击,皆含杜伯之冤。是则拊髀之愤,原不冯生,而破柱之风,犹能为厉矣。倘非金阊告变,佩韦倡怒,杀诏使于厕上,沉驾帖于河中,则悬金之募,沉命还多,瓜蔓之抄,囊头未已也。

  又若中外戚属,滥赐褒封,呈秀、淳夫,具邀显秩,五人同贵,首自单超,一子为侯,咸尊焉惠;而伯荣出入宫掖,张朔贪横野王,又有光和太尉,承望内官,延光司空,扁征亲故,此所谓蹶马番徒,倡予和汝者也。

  尤可异者,祠宇扁天下,俎豆及学宫,贤非荀勖,乃祀安阳;学异荆公,敢配孔子。颂功德者四十万人,趋势利者鸿都门下也。至操兵禁,将衷甲于桃园,蓄孕闺房,欲继牛于典午。又且遣王郡国,远徙扶苏,危后中宫,谋诛伏氏,取代之规,诚难掩覆矣。而况大行当凭几之日,多官邀横拜之恩,弓裘不御,鬼蜮仍多,城社已摧,狐鼠犹据。

  所幸者,武阳色变易与,北军犹豫无成。而信邸英开,神明独运,云龙初入,方深断仗之忧,江陵收玺,渐除徐传之党。迨至卓脐燃京,莽头传宛,而人心始快,国纪肃焉。呜呼!自予考之,神、光二庙,朝议纷争,玄黄溷淆,朋徒互揣,至此则钩党同文,得祸斯酷矣。然封事发,始知顾、及之贤,蔡京事败,益信元佑之正,身虽荡灭,名义所从判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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