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剑:人生散场

王海剑:人生散场

2011年12月1日,24岁的湖北枣阳青年王海剑制造了导致两人死亡、十五人受伤的武汉建行爆炸抢劫案。5月15日,王海剑被判死刑。这个曾经以出色手艺为自己谋得过光明生活的青年,是怎样跌跌撞撞地闯进了黑夜之门?

王海剑被带入法庭 图|东方IC

《新楚商》张泉薇成正茂

12.1爆炸案的烟雾还没散尽。

4月27日上午,这个案子的主要嫌疑人王海剑站上了被告席,神色淡漠。出生于1987年的王海剑虽然身量单薄,但此时的他终于有点神似电影《硬汉2》上冷峻不羁的反派“黑勇”了。这场玩过火了的电影模仿秀以他和同伴佩戴上货真价实的镣铐作为结局。

王海剑本人冷静得不像话,干脆把腿搭在被告席的栏杆上。而就在开庭两天前,在王海剑的家乡、枣阳市环城区十里庙村的田间地头,他的命运就像灯谜一样热气腾腾地吸引猜测。

“你说会判个啥?”

“我说判个啥?我说会判个极刑。”

“极刑?啥极刑?那还能凌迟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扯淡!”有人接。

回答的人有点不快:“跟你咋说哩,极刑就是死刑!知道不?”

“那你直接说死刑不就妥了!”

这个时候日薄西山,十里庙村几乎清一色的低矮房子里升起了炊烟。关于王海剑的话题眼看也已经延伸不出新的论点了,众人开始意兴阑珊地三五散去。十七个村民聚拢得很快,散也散得快。人烟散尽后,王海剑家门庭冷落。从外面看去,这个共有五间平房的典型农家小院并不显得比乡邻更寒碜,也并不比别人家更体面。

去年12月1日起,王海剑案发后,顺着线索前来取证的警察和蜂拥而至的记者给这座村庄的村民们带来了简直是十年难遇的谈资。

见有外人靠近,还未及开口问询,开手扶拖拉机的村民仿佛已跟来人心照不宣,停下机器,主动上前介绍:“找王海剑家吧?”伸手给记者指了指王海剑家的低矮平房,“他爹妈都搬城里打工了,不在这儿住了。”

就在几天前,总部在香港的某知名卫视的记者前来采访时,王海剑家已经是人去屋空、大门紧闭。记者们执着地翻墙撬锁入室,用摄像机给这个诞生了爆炸犯的农民家庭做了一番细致呈现。

“他(该卫视记者)有我的电话,没给我打,就撬锁进屋了。”4月26日,武汉建行爆炸案开庭的前一天下午,王正运对《新楚商》记者说着,脸上带着一抹似是而非的愠色。但接下来,这点不满在另一家媒体的摄像机前转瞬即逝。事实上,在经过无数次媒体访问后,王正运夫妻俩似乎已经对舆论的用处有了朴素的认知,他们开始把每一次见媒体的机会都当做儿子的一线生机,尽管媒体的采访方式时常令不善言辞的夫妻二人感到不舒服。

再一次。在摄像记者的引导下,半辈子都没在大庭广众下大声说过话的农民王正运,开始在48岁这年面向“全国观众”做检讨。他的妻子杨秀芝略显局促地站在一旁,准备着对丈夫的语句进行补充。“我们是王海剑父母……我们感觉到对不起受害者家属,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他们,实在对不起他们,我们俩决定,愿意把我们每年收入的百分之八十赔偿给受害者家属……”说完了,像是也愧对了记者一样干笑起来:“说得不好啊,不会说话。”

“诶,就是说不好才显得真实。”王海剑的代理律师胡延美说,“说得好了像是别人教你的,不符合实际了。”王正运和杨秀芝再一次对律师表示了信服。到武汉后,一家三口吃住在胡延美家里,寄其篱下。在王海剑的命运最终决定之前,这个曾经当过湖北省司法考试状元的枣阳老乡是他们在城市里唯一的指望。言听计从。接受完采访,王正运夫妇对记者的拍照要求也很配合。与女儿王海艇三人拉开了队型服从安排:“行行,站着照还是坐着照?”

对王家人的拍摄环节进行完毕后,电视台记者开始跟律师商量翌日开庭的节目录制问题。“明天我想要一个那种警车呼啸而过的镜头”,摄像师跟律师沟通,“你看行不行,然后就是三个犯人戴着手铐脚镣从车上带下来,我要这个镜头。那机位的问题……”“三个人没关押在一个地方,你要他们一排走出来不可能……”

王正运和杨秀芝坐在房间的阴影里,仰头听着这番几乎事不关己的对话,两人的目光是同一种空洞,听了半晌没有插嘴。女儿王海艇继续红着脸一声不吭。

像小说里的堂吉诃德拿起长矛,冲向风车。王海剑旁若无人,沉浸在征服沙堆的意志里,坚持跟身外的世界保持距离。

小人物的风云梦

“坐好,我要下坡了!”机动三轮车司机的吼声还没落地,车就轰隆一下冲下坡去,连着蹦了几个跟头,随后便是持续无止尽的颠簸。这就是爆炸犯王海剑每次回家所走的乡路了。然而这种路况并没有毁掉王海剑飙摩托车的爱好,长期以来,王海剑对于自己能在这种糟糕的土路上风驰电掣感到骄傲。

“从东头跑到西头,再从西头跑到东头,”同村的青年张某回忆说。村后有座山,王海剑常常开着摩托就往山上轰,兴奋的时候还往坟堆上冲。村路边有个大沙堆近三米高,那是王海剑理想的自我挑战地点,他经常有预谋地将摩托车开足马力往上撞,一次、两次、三次……有时候能上去,有时候上不去。发动机轰声大作,引来过路的村人驻足看热闹。

像小说里的堂吉诃德拿起长矛,冲向风车。王海剑旁若无人,沉浸在征服沙堆的意志里,坚持跟身外的世界保持距离。

张某有一辆拉货用的农用机动三轮车,有一次,他驾驶着三轮路遇王海剑,王海剑骑着摩托车从他前面呼啸而过,大声问:“你这三轮儿能翻山不能?”

这句话让青年张某耿耿于怀了很久,时至今日他仍然觉得王海剑那是在向自己炫耀坐骑。“你这三轮能翻山不能?”张某学着王海剑的语气重复这句话,嗤笑了一声:“我看他是(王海剑)这儿不行。”他指了指自己脑袋对记者说。

关于王海剑的脑袋到底行不行这个问题,王海剑的父母显然纠结于如何表达。他们像是不清楚,究竟是“聪明、成绩优异、是有用之才”这条信息更有助于王海剑的命运,还是“脑子有问题”这条信息更有助于王海剑的命运。

在律师楼里,他们不敢乱说话,频频看向儿子的代理律师胡延美。胡延美说:“王海剑的情商超低,这个是没有争议的。”

而在家电维修这一专业领域,熟悉王海剑的人都知道,他不仅毫不低能,简直天赋异禀。2005年,王海剑从枣阳市技工学校毕业。7年后的今天,时任王海剑班主任的任玉霞仍对他出众的天分记忆颇深。“那是绝对的尖子。”任玉霞评价说,“学校每年组织学生去农村义务修电器,只要王海剑在,就没有啥解决不好的故障。”

任玉霞很难想象今天夺人性命的爆炸案嫌疑人王海剑和七年前的“尖子生”王海剑真是同一个人。毕竟,他们一个出现在公安部A级通缉令上,身价15万,罪恶满盈;而另一个曾连续多年作为学校骄傲的象征出现在招生海报上,面孔挂着少年的意气。永远是囊中羞涩,衣裳简朴。

像十里庙村大多数青年的人生选择一样,王海剑一毕业便揣着3000块钱迫不及待地奔向了花花世界。

他要赚钱、要成为体面人物。从2005年到2012年,从光明到沦落。对王海剑来说,这七年走得有点远,总嫌成功来得慢。靠自己维修家电的出色手艺,王海剑在武汉开了铺面,到2010年,王海剑手里已经有了十几万的存款,但是,“够干什么?”他对父亲王正运说,凭自己现在的收入,要想在武汉买房子,“不吃不喝也得二三十年。”

他嫌恶起自己的老本行,带着几年的积蓄投身股海,跟着自己的房东学起了炒股,冀望于迅速翻身致富。王父不知道什么是炒股,也不好打听。反正儿子没向家里要过钱,赚的钱也是自己的。怎么赚,怎么花,他们夫妻俩从来没多过问。

和王海剑相熟的刘某说,2010年,王海剑炒股的情况貌似还不错,但是2011年就开始不妙了。一年后,是赔是赚,没人知道,王海剑再不提及。别人觉得,那八成是赔了。

炒股故事没有了下文,取而代之的是“涂料生意”:“开维修店太累,赚钱太慢。”他对父亲王正运说。王正运像不懂得炒股一样不懂得“涂料”,给不了意见,听听也只是听听。

王正运不知道,儿子已经在自主研发足以爆破全家人平静生活的炸药。

照王海剑自己后来的供述说,刚开始制造炸药只是因为“听别人说卖炸药很赚钱”。

同案被告之一王伟目睹了王海剑炸弹制造技术日趋成熟的全过程,在此期间,王海剑为自己的杀伤性武器进行了三场演习。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第一次,王海剑用摩托车的遥控器引爆了粉状炸药。

第二次,王海剑改用玻璃瓶盛装炸药,威力见增。第三次,王海剑炸碎了一块混凝土,炸掉了半棵树。

在升腾扩散的浓烟里,王海剑骑着摩托向沙堆冲锋作战的激情再度附体。就是这个时候,他观看了一部令自己后面的人生全部跑偏的电影——《硬汉2》。按理说,这个由众多型男出演的商业警匪片并不见得有教唆的故意。但在24岁的王海剑眼中,这无疑是个暴力美学式的英雄故事,他就要效仿了。

如今看来,很难讲王海剑当时到底想要什么。因为即便是在电影里,那几个反派英雄最后也是什么都没得到,爆炸、抢钱、逃亡,都落空了。再酷也像一场梦。

王海剑说:“你们都不搞?我就给你们做个榜样。”小说里,堂吉诃德在与风车大战之前,对桑丘说:“你要是害怕,就走开些,做你的祷告去,等我一人来和他们大伙儿拼命。”

罪与罚

2011年夏天,王海剑在试爆过程中被自己制造的炸药炸伤了一只眼睛,血流如注。这意味着爆炸试验的成功。看眼伤差3900元的住院费还不起,他从医院逃了出来。

从账户有十几万存款的“有资”青年,到3900块住院费都要逃的落魄“屌丝”,王海剑难以平衡。电影的桥段时时从眼前过,抢钱的热望日渐发酵,以至计划渐成。

与王海剑一同参与案件的,还有29岁的王伟和25岁的王安安。几个生活不如意的年轻男人聚在一起,不计后果的热情迅速相互传染。三人达成共识,明细了分工,决定复制电影情节。

根据王海剑后来的供述,他们的完美计划是这样的:

“我(王海剑)负责安放、引爆炸药,利用炸弹的冲击波将押运员炸晕,王安安趁机去抢押运员的钱箱子,然后骑我的摩托车沿着民族大道往熊家咀方向跑,中途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衣服换掉,然后逃回王伟的住处,我留在现场观察情况,王安安拿到钱逃跑后,我再和他碰头。”

听起来就像拍电影一样顺利和刺激,一次成功,没有NG。三人还专门研究了作案地点,规划了路线,测试了对讲机等专门工具……

一切都像玩儿真的一样,但从故事的情节看,最后入戏的只有王海剑一人。

从后来看守所对同案被告王伟的讯问笔录上看,王伟供述称,自己当时“嘴上原则是同意,心里想的是好玩。”王安安供称:“8月份的时候,我说我不干了,他(王海剑)就叫我离开武汉,说免得到时候连累了我。”

而王海剑的笔录中,也曾经认同“王安安和王伟后来因为害怕,放弃了。”

小说里,堂吉诃德在与风车大战之前,对桑丘说:“你要是害怕,就走开些,做你的祷告去,等我一人来和他们大伙儿拼命。”

王海剑说的是:“你们都不搞?我就给你们做个榜样。”王伟记得这句话。

三人的攻守同盟就此解体,王海剑成了独行刀客。但在4月27日的庭审中,王海剑当庭推翻了之前的说法,坚称实施爆炸是受王伟的催促指使。这是后话。

2011年11月底,王海剑突然格外缺钱。几乎没有更多的计划,抢钱的实践一触而发。

12月1日,武汉是个晴天,王海剑在建设银行附近转悠,手揣在兜里,握着引爆器,手心里的汗不知出了几层,又干了几次。自主研发的炸药已经就绪,能“翻山”的摩托车已经就绪,规划路线已经就绪。

有没有什么还没就绪的?

来不及细想,运钞车来了。英勇大战沙堆的王海剑方寸全乱——运钞车并未停靠在他本来设想的位置。他不曾料到这个情况,所以根本没有制定第二套方案。

法庭上,王海剑和代理律师称,实际情况是:紧张导致了慌乱,慌乱导致了手抖,手抖导致了本来不想引爆炸弹的王海剑错摁了引爆键,酿成惨剧。

那天巨响过后的结果,和王海剑钟情的《硬汉2》情节有些出入:电影里,没人被炸死,场面乱得恰到好处,抢钱就像玩游戏一样简单幽默。现实情况是两个路人死于这飞来横祸,15人受伤,而钱仍然不好抢。

王海剑骑上自己能翻山的摩托车绝尘而去。走的是哪条路自己都不知道。到了葛店、花山一带,王海剑砸掉并掩埋了心爱的摩托车。

还有点余钱,住了间不用身份证的小旅馆,在地质大学校园里晃了三天。弹尽粮绝,身上仅剩下一块钱的时候,王海剑睡进了陆军总医院蹭暖气。此时正是武汉最冷的时节,外面的世界贴满了印有他照片的通缉令,王海剑被全城围捕。

短短半个月江湖跑老。被抓捕的时候,24岁的王海剑像个神色颓然的肮脏中年,麻木。冷静。

带着镣铐的王海剑达观得令人生畏。胡廷美说,有一次从看守所走时,问王海剑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跟自己交待的,王海剑说,有。胡延美很激动,以为他有什么重大案情要向自己陈述,忙问是什么。王海剑腆着脸说,帮个忙,帮我偷带点烟进来,这里面可以跟人换方便面吃哩。一根烟一包面。

有一次,胡延美问他,对自己的判决有没有什么期待。王海剑嘻嘻哈哈地说:“十年以下,最好是现在就放我出来,越快越好。”胡延美说:“做白日梦,你别扯那些没用的。”王海剑最后说,那能有什么想法,杀人偿命呗,该死。表情是惊人的平淡。

从这些接触里,胡延美认为王海剑的精神有异常人。他试图向法庭证明王海剑确实存在情商或精神状况方面的问题,试图证明王海剑实施爆炸没有蓄意伤害的恶意,并非品行低劣。

而王海剑曾经就读的中学和技校也都开具了其在校期间表现情况的书面证明:“团结同学”、“刻苦钻研”、“多次获奖”、“无违法违纪现象”……

这些证明嫌疑犯“以前是好人”的证据能在多大程度上将王海剑从可以预料的死刑惩罚之下拯救出来,律师也无法估计。总之,“这是个心意,让签就签。”十里庙村一位村民说,他是在王海剑小叔挨家挨户请求联名呈给法院的信上签了字,“我连看都没看,我就签字了,反正娃是个好娃,我看着大的,不是个坏娃。”

2012年4月27日。王海剑和王伟、王安安又走到了一起,三人同时站在被告席后面,出乎意料的是,之前对犯罪细节大包大揽的王海剑当庭翻供。

法官:“这一切到底是谁策划?”

王海剑:“王伟。”

王伟:“王海剑。”

王安安:“王海剑。”

法官:“目标银行是谁选择的?”

王海剑:“王伟。”

王伟:“王海剑。”

王安安:“王海剑。”

王伟:“王海剑太自私,太残忍。”

三人在法庭上的互相指证使得到底谁是爆炸案的原始策划者这一事实变得乌烟瘴气。

突然,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王海剑发了狠:“我请求法院判决我三人死刑,立即执行。”满座哗然。此时,王海剑的父亲、母亲和妹妹坐在旁听席里默默看着他,距离很近,却又像是隔得远。

在庭审持续的五个小时中,王海剑都始终不曾看向他们。

法庭没有当庭宣判。

“他怕说不满意人家,人家姑娘打听知道了心里不舒服。”说到这里杨秀芝又是一阵沉默,她无论如何想不通心软到这样的儿子怎么忍心搞炸药炸死别人。

爆破人生

王海剑本来应该是“王海舰”。

家人中最有文化的舅妈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寓意乘风破浪出海远航。十里庙村太穷,地也少,村人对自家孩子最好的寄望也就是“走出去”了。但是当初报户口的时候,工作人员却因为疏忽,写成了“王海剑”。

王海剑出事后。有村民在一起私下议论:这一字之差,命变凶了。“舰是载人远行的,剑是杀人的,还会伤自己……”

其实,王海剑也不是没“远行”过,只不过航行到半途遇礁石沉没而已。在此之前,他的小事业也算顺风顺水。

2008年,王海剑离开合伙同伴和师傅,自立门户,在武昌雄楚大道熊家咀开了“小王家电维修”,直到2011年3月搬往刘家咀。干在店里,住在店里。一晃四年过去了,王海剑留给周围的人的印象也只是零散的碎片:“独来独往”、“话不多”、“看着老实”、“爱骑摩托”、“穿得脏”、“幼稚”、“嘻嘻哈哈”……个别人兴许能说出几件或远或近的有关他的事情出来。

但归根结底,对多数人而言,“王海剑”这个名字存在的最大意义只不过是他的家电修理手艺罢了。

“恶哩很!”(方言,意谓“很厉害”)67岁的十里庙村民王光财说,“那娃修电器恶哩很!俺们家电视机让修过两次,他一来就好了。”王海剑出事前,每年会回十里庙一次,那也是村人集中修理家电的绝好机会。王海剑在武汉专门就是搞家电维修和二手电器买卖的,技术好、手上活计利索,最重要的是不收钱。这些因素让他当时在村上算是个出息人,甚至还有开店三年赚了20万的传说。

王海剑从武汉熊家咀搬往刘家咀后,便与原先的合伙人断了联系。刚到武汉打拼时指导他维修家电的师傅张忠义甚至已几年没有再得到他的消息:“别的徒弟逢年过节,总会跟我联系一下或者到店里坐坐,他只来过一次,就是问我要个零件。搬走后再没说过自己在干啥了。”

而王海剑的父亲王正运曾前往武汉待了一个多月找活干,期间只见过儿子不足10分钟。“我联系他,他才来找我一次,跟我说,武汉热,你回去算了。还说现在做涂料生意,各方面没弄好,不方便带我去他住处,不到10分钟,说有人找他。走了。”王正运回忆。此时的王海剑已经淡薄得与从前判若两人。

“你说他外向吧,他也不怎么说话,你说他内向吧,他从来是见人就带笑。”这是王海剑的小姑对侄儿的评价。小姑还向《新楚商》记者抱怨说,很多媒体关于王海剑案的报道不真实。

“比如哪里不真实?”

她停下了正在择葱的手,仰头想了一会儿,像是想不起来了,最后说:“嗯,比如,他们(媒体)说我们这里是个边远乡村,偏僻,思想落后,还说家境贫寒。你说俺们这算偏僻不偏僻?俺们思想有多落后?”她有点不高兴,将一根葱的须根掐断。

“还有没有?”“……我也想不起来了,反正就是多,胡乱写。”她没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一个无关案情痛痒的细节,开始重点陈述侄儿的“节俭”。

王海剑在武汉打拼5年,家里人都觉得他出息了,但王正运和杨秀芝夫妇俩基本上从不向儿子伸手要钱,而逢年过节王海剑回老家,也从没给小叔小姑等家人带过任何礼物。

有一年春节,王海剑回家了,小姑说,你也赚了大钱了,总该给你弟弟妹妹包压岁钱了吧。王海剑笑了笑算是答应了,隔天封了几个红包,说是叫堂弟和堂妹一起玩“幸运抽奖”。最后,最幸运者抽到了最大额的红包:10块钱。有不够幸运的姊妹抽到了最少的5毛钱,表示很不乐意。王海剑笑着说,那有什么办法,是你自己手气不好。

24岁的王海剑在亲戚朋友的介绍下相过几次亲,有看上的姑娘,有没看上的。王海剑的母亲杨秀芝说,有长得不好的,没看上的,王海剑也不跟任何外人说真实原因,推脱的时候总是找各种自身理由表示“不合适”。“他怕说不满意人家,人家姑娘打听知道了心里不舒服。”说到这里杨秀芝又是一阵沉默,她无论如何想不通心软到这样的儿子怎么忍心搞炸药炸死别人。

远远看王海剑家的房子,墙上的白色空调外机是最光鲜的部分,那是王海剑骑摩托车从武汉驮回来的二手货。除了空调,随同王海剑的小摩托远道而来的还有洗衣机等家用电器。“天不亮就从武汉走,天黑了才到屋,回来洗衣机漆皮都掉了。”即使这样,家用电器相对比别人家齐全的王家还是令许多村人羡慕。王海剑的小姑说,王海剑主动对她承诺过:“等我再碰见有好的了,也给你驮回来一个使。”

说这话已经是三年前了,一直到王海剑戴上手铐,小姑也没能盼来他的洗衣机。

自从王海剑被抓捕,王正运和杨秀芝夫妇就再没见过儿子。一想到看守所里好歹不明的儿子,王海剑的奶奶说,王正运都“急神经了。”

2012年元旦节的时候,一辆河南籍牌照的出租车找到王家,一个青年男人自称释放前曾与王海剑关押在同一监室,受王海剑委托前来看看他俩。交谈中,男子反复强调,王海剑在看守所内身体状况非常差。见夫妻二人担心不已,男子“透露”说,他已与王海剑计划好了,王海剑会在2日下午2时吞下一枚钉子,而自己也已与有关人员疏通好了关系,能让王正运在医院见到儿子一面。这个消息对于王正运夫妇来说是激动人心的。当天,男子得到了款待并留宿在王家。次日下午,王正运跟从男子来到了武汉某看守所门前。男子说:“我要打点一下,你封个1200元的红包,就在车上等着,好了喊你。”接过红包后,男子下车便一去不返。1个小时后,王正运意识到自己遇到了骗子。

“过路费、加油钱……”王正运掰着指头算,“1600多块钱,我卖稻谷换的。”

王正运报了案,时隔4个月尚无回音。比起儿子闹下的大案子,王正运知道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上面,也耻于主动提及,有人问起时才略显激动。

“你知道‘豫’字后头加个圆圈加个点,那是哪的车?我还记得那个车牌号哩,我给你写写。”王正运向《新楚商》记者问询他念念不忘的那辆豫Q开头的车牌的归属,为自己卖稻谷的1600块钱愤愤然。杨秀芝看见丈夫偏题,在一旁打岔说:“别问了。”王正运坚持把记忆中的车牌字母描划给记者看:“就是个这样的圈……”“你别说了,说了人家也不知道。”杨秀芝又打岔。

明天就开庭了。

200公里外,十里庙村白日里的躁动渐渐寂静下来,王家院门两侧的春联已经残破,在暮色里越来越黯淡。“发福生财兴隆地,堆金攒玉吉祥门。”

铁门上着锈锁,门后还杠着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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