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诗人卢纶的《塞下曲》千余年来一直脍炙人口。这首诗的全文是:“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全诗“用字洗炼,节奏明快,意境生动,一气呵成”,“给人以一种豪迈洒脱的美感”。
但是,仔细推敲,此诗确有瑕疵。既然“月黑”,怎么能知道大雁在高飞?既然是寒冬腊月,北雁早就南飞,哪里还会逡巡不走?杰出的数学家华罗庚因此曾经在《人民日报》上发表诗文批评《塞下曲》:“北方大雪时,群雁早南归。月黑天高处,怎得见雁飞?”华罗庚按照常识来作判断,不为无据。再说,华先生主要是提倡在权威(名家或名篇)面前,认真思考、敢于质疑的精神,这对于青年后学的启示意义真未可小觑,当然此是题外的话,就此打住。
据说,当时有一位青年曾经就此向学界泰斗郭沫若请教。郭沫若的回答也是一首诗:“深秋雁南飞,懒雁慢未随。忽闻寒流至,奋翅连连追。”郭沫若的这首诗赢得了时人的好评:“郭老这首微妙的释答诗极具巧思颇为高明。他把《塞上曲》的描述视作某种阴差阳错的特例,既默认了数学大师质疑的观点,又不排斥(《塞下曲》)精彩的艺术特色,做到了兼收并包,两全其美,从而博得广大读者的认可和称赞。”
可是,当时也有一位中学生对华罗庚先生的质疑提出了他的质疑,他并且也是以诗的形式来表达自己的意见的:“胡天八月雪,大雁未必归。月黑不见影,寻声知高飞。”他几乎是肯定了大雁的未归,并且解答了“怎得见雁飞?”的问题:月黑虽然见不到大雁的身影,可是通过“寻声”完全可以知晓大雁在“高飞”!这个看法其意图是维护卢纶原诗的权威性,从而对华老的权威性却提出了直接的挑战,同时似乎并不理会另一权威郭沫若的“兼收并包”。最后,他还用“今人论古事,岂可用意推?”不过,他说了“岂可用意推”以后,却并没有就“今人论古事”用什么来推才是正确的。
最近,胡中行先生(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在《南方周末》上发文,指出:华罗庚先生是“用逻辑推理的方法,对唐诗提出了批评。意境是古典诗词的灵魂,看古诗,不要老盯着某些‘科学’瑕疵。”胡文的批评,可以看作是对华先生质疑的一种温和的规劝。
由我看,卢纶的《塞下曲》,确实存在违反生活常识的瑕疵。郭沫若的曲意辩护,这近乎玩笑式的调侃,却透露出哲人的幽默和凑趣,是并不能当真的。胡中行教授不是也认为,这些都是诗中的“瑕疵”吗?现在似乎应该进一步说明:诗人卢纶为何会有意无意忽视这些常识性的问题,来营造那样的意境?如果不涉及“雁高飞”是否仍然能够营造出相当的或者甚至更好的意境来?盯着——并不是“老盯着”——古典诗词的这种“瑕疵”,会不会成为古典诗词赏析活动中的某种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