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乃谦一生遇到了三个贵人 这六种人容易遇到贵人

“我一生遇到了三个贵人,一个是我养母,她使我从下马峪走向了大同;一个是汪曾祺老,他使我从大同走向了北京;最后一个当然是马悦然,他使我从北京走向了斯德哥尔摩。”

曹乃谦:语言带着莜面味儿

http://news.QQ.com  2007年01月22日06:39   中国青年报



现在曹乃谦火了!曾译介过曹乃谦作品的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说,“在我看来,曹乃谦也是中国最一流的作家之一,可15年来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他的东西,因为他没有名气。”

近日,曹乃谦短篇小说讯最后的村庄》由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这是曹乃谦在内地首度出书。其长篇小说《到黑夜想你没办法》在2005年就已由马悦然翻译成瑞典文出版。

实际上,他和他的雁北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1988年6月号《北京文学》曾发表曹乃谦《温家窑风景》系列中最初五题,前辈作家汪曾祺亲自给他改标题为《到黑夜想你没办法》,称赞“曹乃谦的语言带有莜面味儿”。这组小说后来被大陆的《小说选刊》、台湾的《联合报》,香港的《博益月刊》转载,又被马悦然译介到西方。

曹乃谦一生遇到了三个贵人 这六种人容易遇到贵人
这次被发现的是雁北“最后的村庄”。“温家窑里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都是有原型的,都是真实地存在过的,都是我们山西雁北地区农村的人和事。我把他们集中在了温家窑。”曹乃谦说。

“最使我深感痛心的是,他们又都是那样的麻木保守和自满自足。”“想把他喊清醒,但因力量不足,没写成个东西没喊出点声音,眼看着愣二就这么疯了。”温家窑的原型北温窑村位于山西与内蒙古交界的雁北地区,1974年曹乃谦曾在这里给知青带队。这里的光棍们时时聚在一起唱要饭调,要饭调又叫做“挖莜面”,愣二的原型是其中唱得最好的一个叫二明的后生。

曹乃谦用二胡给他们伴奏,拉出的音色特别接近“挖莜面”的味道。“在我看来,《光棍哭妻》们比那些《我爱你》们不知要好几十倍,后者左不过(温家窑口语,意为“只不过”)是在伤心地掉泪,而前者却是在痛苦地滴血。”曹乃谦说,“只有这些民歌才能表达出人们对食欲性欲得不到应有满足时的渴望和寻求。也惟有这些民歌才能表达出我对他们的思情和苦念,才能表达出我对那片黄土地的热恋和倾心。”曹乃谦的要饭调张口就来,“你在圪梁上我在沟,亲不上嘴嘴招招手”,“红瓤西瓜撒白糖,不如妹妹的唾沫香”。

够野的!马悦然也说曹乃谦“使用的语言有时候是非常粗、非常脏的。”

被马悦然称作“乡巴佬”的曹乃谦下井当过“窑黑子”,在大同矿务局文工团当过器乐演奏员,演小节目时打扬琴拉二胡,演革命样板戏《红灯记》时拉小提琴,剧尾时,穿着新四军服装跑过常后来又当过铁匠、警察,现在的曹乃谦供职于山西大同市公安局。

37岁的曹乃谦才真正做起小说来,却是源于一嘲赌局”。“我写小说是跟朋友打赌而开始的”,曹乃谦如是说。他的第一篇小说《我与善缘和尚》发表在大同的《云冈》上。第二篇也是发表在《云冈》上,“朋友就说你那是有熟人,有本事给外省市的杂志上来一篇。”曹乃谦正不知道外省市的杂志该给哪儿,北京作协来大同组织笔会,于是他就把打赌写出的第三篇稿子给了《北京文学》。

正好,汪曾祺也应邀参加了这次笔会,稿子就有幸叫汪老给见到了。当时的副主编李陀先看,看完说“这是国内的一流作品。”于是就给了汪老。汪老一看说:“好1这个稿子正是《温家窑风景》的前五题。汪老问曹乃谦说,“像这样的题材你还有吗?”曹乃谦说多的是,能写没完没了。汪老说:“好!你继续写。写完让李陀帮你出书。我给你写序。”让曹乃谦遗憾的是,10年后,全部的三十题《温家窑风景》写完了,汪老却去了另一个世界。

所喜还有更多人逐渐发现曹乃谦的价值。2005年11月,曹乃谦被邀请到香港浸会大学国际文学院讲学。浸会大学国际作家工作坊邀请的9位作家中,7位是外国人,中国作家,除了曹乃谦,另一位来自台湾。“我想,那一定是我小说里的雁北高原的原生态和泥土气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曹乃谦说。

马悦然说过:“我简直简(温家窑口语,意为“简直”)不能懂为什么大陆的文学评论家没有足够地注意到曹乃谦的作品”,“我最大的希望是曹乃谦的小说在台湾出版之后,大陆的出版界会发现他是当代最优秀的中文作家之一。”问到诺贝尔奖的事情,曹乃谦却不愿意多谈,他只是又唱起了要饭调“你变成狐子我变成狼,一溜溜山弯弯相跟上”,拖起打狗棒,操起四弦琴,唱起要饭调,他更愿与精神的流浪者同往。

曹乃谦:这是我的天性

2012年10月24日 04:08

来源:都市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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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曹乃谦:这是我的天性



【十问作家】K:都市快报 C:曹乃谦

K:你37岁才开始写小说,而且是因为跟朋友的一次打赌——当时为什么会打这个赌?

C:那个朋友是我的一位初中同学,也是邻居,就因为太熟了,老爱损我。在我家里看到有满书架的外国小说,不相信我都能读,就说要考考我。我说你随便说书名吧,我都能把作者和内容说出来。他不服气,就故意报了个“曹乃谦”,那还真没有。于是他趁机挖苦我说,看过别人的没啥了不起,要自己写书才牛。这下轮到我不服气了,那来打赌吧,以半年为期,如果我能在文学刊物上发表作品,就算赢。当时还正儿八经地签了字据,不赌别的,就赌一顿啤酒。没想到我两个月就赢了他的啤酒。大概写作是一种天性,我天生就爱看书,包括我的大哥、二哥,他们连字典都看,只要是文字的都喜欢,不看书就睡不着觉。如果让我大哥、二哥来写,估计也会写得很好。

K:你真应该谢谢那位朋友,没有他,你就不会开始写作。那你打赌前,有想过写小说吗?

C:是的,那朋友现在见到我可得意了。如果没有那次打赌,还真没想过写小说,我那时没什么文学概念,也不懂写作的规矩,都是自己瞎写。唯一正式的写东西就是案例,我们警察局里破了个案,领导就会让大家写成案例备着。当时觉得作家很伟大啊,说自己在写小说还真不好意思。打赌后我开始写人生的第一篇小说,就是《佛的孤独》里的善缘和尚。我连老婆都不敢告诉,就说晚上要写个案例,你到别的屋去睡。结果写啊写,整晚上我都在哭,这是我写东西的一个特点,我一写就爱哭,完全投入故事里,很长一段时间出不来。有时候写一个女孩,甚至写到对我爱人都不喜欢,不想看,只喜欢笔下的女孩。这是我的一个毛病吧,大概精神有点问题。我不知道别的作家如何,反正我必须投入真的感情才能写下去。

文/潘卓盈

【作家名片】

曹乃谦,1949年农历正月十五出生于山西应县下马峪村。1968年高中毕业后参加工作,当过井下装煤工、文工团器乐演奏员。1972年调入公安系统,曾供职山西省大同市公安局,现已退休。出版有长篇小说《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散文集《你变成狐子我变成狼》、短篇小说集《最后的村庄》、中篇小说集《佛的孤独》等。至今发表文学作品近百万字,其中有三十多篇被翻译介绍到美国、法国、德国、加拿大、日本、瑞典等国家。

【作品导读】

来自山西大同的作家曹乃谦,正如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在新书序言里所写的那样,是一个“真正的乡巴佬”,他操着一口浓厚的山西话,时不时地跟你强调“我没什么文化,你不要问太专业了,我听不太懂”。

曹乃谦是谁?他的名字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陌生的。在退休前,曹乃谦是山西省大同市的一名警察,他一直坚持用雁北生活化的口语和方言土语写作,在完成小说《到黑夜想你没办法》后,曾有长达15年的时间找不到愿意出版该书的出版社。上世纪90年代初,马悦然在《山西文学》杂志上看到了曹乃谦的几个短篇小说,觉得很特殊,很快就做了翻译,发表在一本瑞典的文学杂志上。他又给老朋友李锐写信,问曹乃谦是谁?李锐说曹乃谦是大同市的一个警察,他们很熟。2004年,马悦然跟李锐、陈文芬到吕梁山,回到太原后,跟曹乃谦见了面,曹乃谦把《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风景》交给马悦然。马悦然随后将其翻译成瑞典文并于2006年出版,2007年该书“出口转内销”得以在内地出版。今年十月,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了曹乃谦作品系列一共六本,包括《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风景》《换梅》《佛的孤独》《最后的村庄》《温家窑风景三地书》《你变成狐子我变成狼》,囊括了曹乃谦的所有作品,让读者可以更为全面地了解这位坚持用方言写作的天才作家。

马悦然曾多次在公开场合称“在我看来,曹乃谦也是中国头一流的作家之一,他像莫言、李锐、苏童等等一样,都值得关注,都有希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K:你九岁前住在下马峪村,之后搬到了大同市,算起来你生活在农村的时间并不长,为什么写作题材选的都是农村?

C:这也是我刚说的天性!我天生就不喜欢城市,包括上海。从飞机上下来,一路上堵,怎么也到不了酒店。我说大城市太不好,太不好了。我就喜欢农村,特别喜欢,所以小时候我老缠着我妈,一放假就吵着“妈,我们回村吧”,可每次从农村回到大同就生病。现在也是,老想着回农村,安安静静的,哪怕是荒凉,我也很喜欢。我就是个农民,虽然不是住在农村,但觉得自己比每天生活在农村的农民还要熟悉这片土地。因为我是旁观者,我太知道他们了,他们生活在那里,反而看不清他们的生活。如果你让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写自己的生活,不一定能把握那么深刻。我太喜欢他们了,这是天性!

K:那你常常回村里吗?会去跟村民聊天?

C:经常去啊,跟他们聊,也听他们讲,但不是为了搜集素材。我写作有一个地方跟别人不一样,写的故事不是搜集来的素材,而是我脑子里记忆当中的。现在常有人想写个乡土作品,跑去农村体验生活,我不需要。对我来说,写农民,根本不用体验,都刻在脑子里,不需要谁来告诉我。有人对我说“老曹,我有个故事,可好可好了,你写吧,可有意思了”,对不起,我不听!我不需要人家告诉我故事,我写的都是我自己和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我第一个故事写的倒不是农民,是善缘和尚。当时跟人打赌想写个东西,第一反应想写的就是善缘和尚,我写小说最大的特点就是都在写我自己。

曹乃谦和他的《温家窑风景》

http://www.17xie.com2008年10月24日18:42作者:段崇轩

早就听说大名鼎鼎的汉学家、瑞典皇家科学院院士、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先生,曾经翻译介绍过曹乃谦的小说,并在几次谈话中对其赞赏有加。上网搜索,果有其事。这是马悦然在2000年同媒体记者的一次谈话,主题是谈诺贝尔奖和中国文学的,发表在台湾同年10月12日的《联合报》上。在谈话中,他两次说到曹乃谦。一次说:“山西有一些非常好的作家,像曹乃谦,你读他的东西吗?短短的短篇小说,只有几百个字。但是一个非常有天才的作家。我也翻译过他的东西。所以七○年以来我就愿意翻译'活的文学’,现在还存在的作家写的东西”。又一次说:“比方说曹乃谦,北京、上海、广东的那些专门搞文学的人,他们根本就没有听说过他。但是我就告诉他们,噢,你们应该读他的东西。他是一个非常有希望的……,他是警察,他是太原(马悦然先生弄错了——作者注)的一个警察,非常穷的…… 但是他的东西实在写得好”!   马悦然是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中惟一一个懂中文、并负责翻译中国文学的专家,他关注中国文学数十年,译介了许多中国作家的作品,譬如山西作家李锐。曹乃谦在八、九十年之际,以他的《温家窑风景》系列小说活跃过一阵子。马悦然这个洋专家、世界级的文学权威,阅读和翻译了曹乃谦几则短短的小说,就把他记住了。且念念不忘,挂在嘴边。是马悦然的文学偏见、“少见多怪”?我想不能这样看。一定是曹乃谦那“土头土脑”的小说中深埋着什么东西。自然,山西读者和文学界,更不会忘记曹乃谦和他的《温家窑风景》,认为那一组系列小说,是山西文学史上真正的精品、经典,并对他未来的创作抱有厚望。  与吕新等一些“现代派”作家不同,曹乃谦是一位真正的现实主义作家。他固守着雁北山区那块苦寒的土地,从“一方水土一方人”中寻找着创作题材、灵感和力量;他承袭着赵树理以及“山药蛋派”作家创作传统中的精华、特别是对短篇小说“新、短、通”的追求,又吸纳了沈从文、汪曾祺创作中自然、冲淡的审美特征;他把定格了的农民原始生存状态、如在食和性上的饥渴,同独特的地域文化、民情风俗的描绘,同地地道道、简练隽永的乡土语言,还有自己对农民、对农村的深切同情和忧患,熔铸成一篇篇凝练、质朴、幽默的精致短篇,把短篇小说的艺术推到了一个极致。在这组系列小说里,《亲家》、《莜麦秸窝里》、《打拼伙》、《女人》、《天日》、《灌黄鼠》等是最精彩的篇章。山西短篇小说是有着骄人的历史的,40年代的赵树理,50、60年代的马烽、西戎,80年代初中期的成一、李锐等,以他们纯熟精美的短篇小说,穿成一条闪闪发光的珍珠链。而90年代之际曹乃谦的《温家窑风景》系列小说,无疑又在这条链子上平添了几颗独异的珍珠。  曹乃谦生在乡下,长在城里,是他的养母在他不到一岁时把他“偷”到大同市的。其间颇有一点戏剧色彩。在曹乃谦的人生经历中,有两件事对他日后的文学创作影响深远。一是他小时候,养父特别喜欢给他讲历史故事,促使他在上小学时就读烂了《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说岳全传》、《隋唐演义》等中国古典小说。但对绝大多数孩子酷爱的《西游记》,他说:“我不喜欢,凡是浪漫主义的作品我一概不喜欢,现在也是”。初中时候,曹乃谦的阅读兴趣转到了外国文学上,读了多部小说名著。第二件事是在矿区公安局工作期间,他因一件小事得罪了领导,这位领导就找了个机会把他打发到偏远的山村——北温窑村,给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当领队。这是个“山高皇帝远”的苦寒地方,许多人家穷到铺不起席子,就在炕上裱几层从矿上捡回来的牛皮纸。孩子们没有棉衣穿,冬天围着烂羊皮坐在土炕上,连院子也不能出。在这个小山村他忍受了一年的煎熬,亲眼目睹了“文革”时期农民的生存状态。这个小山村成为他10多年后创作《温家窑风景》系列小说的重要源泉。1992年曹乃谦成为山西省作家协会文学院合同制作家,三年中他专门抽出一年时间,重返偏远山村体验生活,感受和收获颇多。曹乃谦对农民有着很深的感情,正如他所说:“我之所以关心这些饥渴的农民,是因为我出生在农民的家庭,可以说我是半个农民。最起码我身上流动着有农民的血液,脑子里存在着农民的种种意识,行为中有许多农民的习惯”。(曹乃谦:《关于〈到黑夜我想你没办法〉》,《山西文学》1993年11、12期合刊)  曹乃谦命中的“贵人”是汪曾祺先生。1988年,他以自己下乡的那个偏远山村为背景,写了一组五篇短小说,寄给《北京文学》,当时的主编林斤澜和副主编李陀一致说好。恰好编辑部开笔会,就邀请了曹乃谦。他在这次笔会上有幸见到了汪曾祺,有幸让老先生看了他的这组小说草稿。汪老先生看罢甚是喜欢,当即向他建议:“题目就叫'到黑夜我想你没办法’好”。并欣然提笔写了一篇3000字的评论,与小说一并发在《北京文学》第6期上。  老先生从小说内容到意蕴、从形式到语言等,作了精辟、细微的论述,字里行间满含着喜爱之情。自《北京文学》一组五题系列小说之后,曹乃谦又分别在《小说家》、《上海文学》、《山西文学》、《雨花》、《作品》等刊物上抛出了他的这一系列,并冠了一个总题目:《温家窑风景》。整个系列近30篇。国内刊物《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国外报刊台湾《联合报》、香港《博益月刊》等纷纷转载,好评如潮。部分作品被译介到美国、日本、瑞典等国。国内许多著名作家、评论家也给予很高的评价。正如汪曾祺说的,曹乃谦是“一举成名天下闻”了。  1993年之后,曹乃谦告别了“温家窑风景”,开始构筑他的自传体小说《伤逝九章》,这部作品由八部中篇和一部长篇组成,总计约80万字。  就在他重整旗鼓,顺利写出《伤逝九章》前几部中篇小说的时候,1986年,命运又给他作出了意想不到的安排,他年迈的老母亲病了,不是一般的病,是幻视幻听幻觉症,俗话叫疯魔病。而病根就在40多年前那场“冒险偷婴”事件上,老母亲心灵深处的内疚感和负罪感,积压了几十年,终于在年老体弱心理承受力变得脆弱了时候,精神崩溃了。而且一病不起,越来越重。曹乃谦是孝子,对他的养母感恩戴德,他抛开自己的创作,谢绝所有的社交,把母亲接到家里,开始了辛苦的、漫长的侍母生涯。他说:“我认为,搞创作需要全身心投入,而照顾老母也必须全身心地去奉献。二者不可兼顾,我决定先当孝子,后当作家。……等老母天年之后,我再动手写我的《离天二尺八》(指《伤逝九章》中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笔者注),把它献给我的伟大的恩重如山的老母亲”。(曹乃谦:《命运的安排》,见《大同文史资料》)现在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他又重返文学,决心写出超越过去的东西来,朋友们也热切地期待着他新作的问世。

“到黑夜想你没办法”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夏榆 发自大同

最后更新:2007-08-08 14:47:05 来源:

标签 马悦然 曹乃谦

马悦然称曹乃谦是“一个真正的乡巴佬”。他在《温家窑风景》译后记中用雁北方言说:“我简直简不懂为什么大陆的文学评论家没有足够地注意到曹乃谦的作品。”



2005年10月,81岁的马悦然专门去了趟“温家窑”。老乡们评价他:“这老汉挺保守的”



  

马悦然与曹乃谦私交已久,所以《到黑夜想你没办法》一书瑞典文版(上)先于中文版面世

2004年11月,马悦然开始翻译曹乃谦的系列小说《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风景》。两个

月后翻译结束,马悦然致信曹乃谦:“心里有一种空空的感觉。我舍不得离开温家窑……我感觉那山村的居民,除了狗日的会计以外,都是我的同胞。”

6月7日上午,一辆警用越野吉普车在晋北崎岖的山路行驶,车内颠簸,车外尘土飞扬,南方周末记者跟随曹乃谦去看他的“温家窑”。两个小时之后,“北温窑”,也就是曹乃谦笔下的“温家窑”到了。一群蹲在黄土墙根歇荫凉的农人看见曹乃谦就摆着手喊:“曹队长又回乡了。”

吃油糕,住窑房,听要饭调

2005年10月21日,81岁高龄的马悦然到“温家窑”,村里人着实看了一回西洋景。村支书丑邦知道马悦然从瑞典来一趟的飞机票价是九千元时,张大嘴半天说不出话。缓了缓问:“那你大老远来这里是要干啥?”

马悦然答:“吃油糕,吃莜面,住窑房,听乃谦唱要饭调。”

为了这次行程,曹乃谦准备了两个月。马悦然到之前,曹乃谦回了一次温家窑。他找到村支书丑邦说:“把你家的窑房腾出来,收拾干净,把炕烧热,准备给客人住。”而今温家窑人住的也是瓦房,窑房没几间了。丑邦就把窑房的杂物腾出来,清洗粉刷过后留着给客人住。

马悦然终于住进了向往已久的窑房。他要吃油糕,吃莜面,丑邦就叫他的女人给客人做了吃。

马悦然见了“丑邦”,还要见“温宝”、“金兰”和“黑蛋”……他们都是曹乃谦小说中的人物。他的要求很让村人好奇,听这个外国人说这说那尽说的是自己村里的人和事,连南梁、西沟、圪塄地这样的地名他也知道,村人就直嚷嚷:“这个老外,简直简是太日能了。”——“简直简”是雁北方言,有加强语气的功能。

村支书丑邦说起接待马悦然的情形还不住地感叹:“老汉挺保守,不愿惊动公社,自己偷摸着来。那么大的人物能来,村里人挺自豪。他那个程度的人来咱这儿,按级别应该是中央宣传部长一级的人陪同。村人第一次接触外国人,跟老汉吃饭、喝酒,老汉白酒能喝四五盅,抽大烟斗。81岁的人真日能。咱们是沾了曹队长的光,不是曹队长出了名,这么大的大人物,再辈子也见不上。”

虽然是第一次踏上温家窑的土地,但“温家窑”的风物和语言马悦然早已稔熟于心。

马悦然在《温家窑印象记》一文中写道:“村里的光棍们最喜欢吃的是油炸糕,最盼望的就是娶个女人。村里的人物多半是一些年轻的或中年的光棍,除了渴望吃饱以外,他们都渴望着跟一个女人睡觉。光棍们把跟女人'睡觉’说成'做那个啥’。在温家窑娶一个女人要花两千块钱,光棍们穷,买不起女人,就只有跟自己的妹妹,或者跟自己的母亲'做那个啥’。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就得找一个母羊来代替女人。”

“温家窑”有三十户人家,一共不到两百个人,出现在曹乃谦小说里的男女,老小在内有五十几个人。丑邦、愣二、温宝、黑蛋、贵举老汉和下等兵,这些人和他们的故事都是马悦然熟悉的。

愣二的原型是村里的二明(化名),喜爱村里的一个比他小三岁的姑娘大兰,自己也知道人家不可能嫁给他,只盼着她不要被别人娶走。有一次植树时,二明指着地上的脚印对曹乃谦说:“曹队长,我一看这就是大兰的。你看,5个脚趾头就像是5颗豆。”二明的耳朵有点背,经常“嗯?嗯?”的,人们说他反应慢,有点儿愣。

因为性欲的压迫二明有时会发疯。他发疯时母亲就让他父亲到离村比较远的煤矿去找大儿子要钱,父亲过几天回家,愣二就好了。村里人不清楚愣二愣得好好地咋就给疯了,也不清楚愣儿疯得好好地咋就又不疯了。除了愣二,还有黑蛋。他花了1000元钱给儿子买了个女人。因为价钱低,黑蛋就答应让亲家每年把自己的老婆接回家去,“用”她一个月。温孩总算是娶上了女人,但那个女人不跟温孩好好过,平时把红裤带绾成死疙瘩硬是不给解,还一个劲儿哭。温孩去问妈,妈说:“树得刮打刮打才直溜。女人都是个这。”温孩听了妈的话,回家就揍女人。有听房的人传出说:这下顶事了,温孩压在女人身上就“做那个啥”,还说:“日你妈你当爷闹你呢,爷是闹爷那两千块钱儿。”

曹乃谦说:“我写的是真人,真事儿。我想告诉现今的人们和将来一百年乃至一千年以后的人们,你们的有些同胞有些祖先曾经这样活着。”

马悦然读到曹乃谦小说的感觉是:“一看就发现他是一个很特殊的、很值得翻译的作家。”

马悦然请他在山西的朋友李锐打听曹乃谦是谁,刚好李锐跟曹乃谦很熟,回话说:“大同的一个警察。”

2004年5月,马悦然有机会跟李锐到吕梁山去,在李锐“文革”时期插队的山村邸家河住了几天,回到太原时约曹乃谦见面。曹乃谦把小说《温家窑风景》交给马悦然,总共三十篇。回到瑞典不久,马悦然就把那些小说翻译成瑞典文出版。

远在瑞典时,马悦然常常写信跟曹乃谦打听小说里的那些人,这个生活得如何,那个过得怎样。为了回答他不断的提问,曹乃谦就不断去温家窑。有一天他告诉马悦然,愣二的原型二明已经不在人世了,而且至死也没娶到女人。隔了好多日,马悦然再没来信。曹乃谦有些后悔不该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他。

突然,有一天马悦然来信说:“咱们一定得去给二明上上坟。”就这样,2005年10月21日,马悦然从瑞典坐飞机到北京,然后又坐公交大巴从北京到了大同。

一行数人,在曹乃谦家吃完“迎风面”,就向“温家窑”出发。

到了温家窑,吃完晚饭,马悦然和曹乃谦踩着月光来到二明在树林里的坟地。

马悦然说:“二明,你看,我们来看你来了。”他的声音有点哽咽,“二明,让乃谦给你唱个要饭调吧。”

曹乃谦就对着二明的坟头唱:

山在水在石头在,人家都在你不在;刮起东风水流西,看见人家想起你……

唱了四句,伤感得唱不下去。曹乃谦停下来的时候,看见马悦然掏出手绢在擦拭眼泪。

“逢酒必喝,喝酒必疯”

曹乃谦站在瓦房的土墙根儿下跟村支书丑邦说话。天气很热,他撩起衣服,亮出厚肚皮上的一道两寸长的疤痕。“哥现在是个没胆的人,奇怪的是没了胆哥反倒是啥也不怕了。”曹乃谦拍着肚皮说。

34年前,曹乃谦第一次走进“温家窑”时,迎接他的也是丑邦,那时候他是怕的。

当时做着警察的曹乃谦被分配到村里给知青带队。“贫穷是'温家窑’留给我的第一印象。人们都是穿得破破烂烂的,像要饭鬼。社员们住着低又矮的窑房,看不到砖瓦,全是土黄的颜色。那里的人好,男女老少都是笑笑的,很和善。但也很委琐,称呼我都是'您,您’的。常跟我一块儿玩耍的那几个年轻人也都是这么称呼我。”

知青点儿只有8个知青。曹乃谦主要是让他们吃饱吃好不要想家,一年来平安无事。那7个女知青都是小孩子,最大的才17岁。当时有政策,劳动够了5年的,年龄够了22岁的才有可能被招工。一些想着被招工的大龄女知青,才想着法子跟带队的套近乎。而那些跟女知青发生了关系的带队队长们,都是利用女知青想当工人的心理去引诱她们。当时对这类事情处理很严,跟破坏军婚一样严厉。

当年知青的排房共10间,后来卖给了村民,东边的5间让村民拆了又重盖了,没有了排房的样子。另有5间还在,曹乃谦买下了两间。其中有一间正是他当年给知青带队时住了一年的那间。买下来是为了做纪念。再一个是,也真的想常回去住住。以后再回去,也就有了自己的家了。

曹乃谦在温家窑呆了一年。记忆最深的是“打平花”。每隔那么二十多天,几个光棍,有从家拿莜面的,有拿山药蛋的,有拿麻油的,凑在一起饱饱地吃一顿夜饭。肉是肯定没有的,但有时候喝酒,酒往往是曹乃谦给供应。吃喝完就唱要饭调。人带点酒意,唱出的要饭调那才叫好。在雁北地区,“要饭调”也叫“讨吃调”、“挖莜面”、“烂席片”、“山曲儿”、“酸曲儿”,是讨吃的人跟人要饭时唱的那种歌儿。

“逢酒必喝,喝酒必疯”,这是曹乃谦为人所知的作派。只要喝了酒,就亮开高嗓唱要饭调。

唱吧唱吧唱吧。在温宝家的炕上,丑邦举着酒杯让曹乃谦唱。温宝家的窗台上坐着一群看热闹的孩子和女人,他们都鼓动曹乃谦唱要饭调。

牛犊犊下河喝水水, 俺跟干妹妹亲嘴嘴。井拨凉水苦菜汤, 不如妹妹的唾沫香。葱白白脸脸花骨朵嘴, 你是哥哥的要命鬼。你在圪梁上我在沟,亲不上嘴嘴招招手……

曹乃谦亮开嗓门唱。这些要饭调被他唱过无数次。

让曹乃谦忘不了的是,在他唱要饭调的时候,那些喝醉酒的光棍们互相抱住直亲嘴。

1988年,37岁的曹乃谦跟人打赌,开始写起小说。“温家窑”是他写的第三篇小说。作家汪曾祺在《北京文学》组织的笔会上看到曹乃谦的小说,大加赞赏。“这种生活是荒谬的,但又是真实的。这是苦寒、封闭、吃莜面的雁北农村的生活。只有这样的地区,才有这样的生活。”因为写小说,曹乃谦跟汪曾祺成了忘年交。

《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风景》的三十篇小说就这样陆续写出来,通过《北京文学》、《上海文学》和台湾的《联合文学》发表出来。同时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选刊选载。

他是偷过来的孩子

然而,从1996年的下半年开始,曹乃谦就完全停止了写作。原因是母亲有了病。

“那天中午下班回家,见门反锁着。母亲看见我,把门打开,放我进了家又赶快把门拨住。我问发生了什么事,她摆手不让我说话。整个中午她都不说一句话,只是打手势让我不要出声。下午我下班回来,一进门,她撸起我的袖子,边哭边说,'我看把俺娃打的。看把俺娃捆成啥了。’第二天她就疯得更厉害了。上午叫着我隔壁院邻居去西门外找我,她说我的招人(招人是我的小名儿)在西门外让人杀了。邻居们不知道怎么回事,真的跟她到了西门外,结果什么事也没发生。她这是得了幻视幻听恐怖症。凡是她幻觉出来的影像,都是她的宝贝儿子发生了恶性事故,杀了剐了,捆走了活埋了,而她还要把这当成正在发生的真实事件。第二次她又这么说,邻居们不跟她去了,她就自己拄着拐杖提着菜刀去解救我。后来,她又幻觉出,应县老家来人要抢她的小招人。我女儿听说奶奶病了,来看望她,她一看见我女儿就说,'赶快把你爸爸抱过来。快藏盖窝后头。’她已经又把我幻觉成了7个月的从下马峪村里偷出来的那个婴儿了。”

曹乃谦出生在山西应县下马峪村的一户农民家里。“一个叫换梅的31岁的女人当时格外地看好我,从田里劳动回来饭都顾不得做,先得来抱抱我才算。她有时候就把我抱到她家,还经常搂着我在她家过夜。我跟她不认生,无论她把我抱到哪里我都不哭。那一天的凌明,村里人大都没起来。她在毛驴肚下做了个吊床,把一个小包裹和我放在上面,就牵着驴出了街。村外,有个人远远地喊说,换梅大清早去哪呀?芽她说我老常借人家的驴,给人家放放去。出了村,她把我解下来抱在怀里,用柳条当鞭子,骑着驴就急急地往北赶去。走出二十多里她下了驴,用土块和树枝把驴轰打着上了回村的路,抱着我急匆匆地步行向北走。

“她用两条腿一直行走了两白天一黑夜,把我带到远离家乡二百多里的地方,在大同城安家落了户。

“这个叫换梅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大贵人,但是她疯了。”曹乃谦说。

怕母亲跑出街发生别的什么事,上班时曹乃谦只好把她锁在屋里。隔一会儿就从单位回家露露面,好让她看见她的宝贝儿子还活着。

“每当我看见她神色紧张地扒在门玻璃焦急地往外瞅望、看见了我她又痴傻地笑着的样子,我的心都要碎了。”

现在曹乃谦正在写关于他母亲的一部长篇小说,篇名就叫《母亲》,已经写了快一半。

几乎是在不经意间,曹乃谦的小说开始出版。《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风景》先后在瑞典、台湾、中国大陆出版。

作家李锐说:“经过多年的周折、埋没、等待,他的小说终于出版了,终于跟读者见面了。这也终于见证了一个道理:好小说好文学是经得住时间考验的。”

三级警督曹乃谦经得住时间考验,他只管写作,不管文坛。他的职业仍是警察,他在公安局的办公室紧靠着厕所,臭气不时扑鼻而来。

“尽管我也搞过刑侦工作,但没打过嫌疑人。有的人搞逼供,那是他没本事。我是以理服人,也以礼待人。这样嫌疑人就服你,愿意主动跟你讲真话。再一个是,我认为罪犯也是人,我们不能因为有管他的特权,就欺侮他、打骂他。我张不开那口,我也下不了那手。我还有个习惯做法是,每要将嫌疑人送进看守所前,总给他吃一顿好饭,我问他好吃饺子还是包子,好吃米饭过油肉也行。他好吃啥给他买啥。我的意思是:对不起,因为我侦破了这个案件,让你进了看守所,请你原谅也请你理解。”

现在曹乃谦每天会在半夜3点多起来写作,写到5点半妻子醒来时就关机不写。早6点前就到单位,写毛笔字。写到8点开始工作。午休是必不可少的,一年四季都这样。

“白天我不写作,再有时间也不写。这是个习惯,从写第一篇时就养成的习惯。当时我是偷偷地写,怕人知道我是在写小说,就连妻子我也没跟她说。”

“反正是不让人看。我的看法是,写小说就像是在生孩子,生孩子总是不想让人看。”曹乃谦说。

(本文图片由曹乃谦提供)

那些要饭调

作者:曹乃谦 提交日期:2007-5-28 14: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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