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听说我家里揭不开锅,我爹要把我煮汤,我姥爷进城来过一次,要把我们娘几个接回去住,也算认了他这个女婿了,可我妈硬是不回去,说什么生是赵家人死是赵家鬼的,把我姥爷又弄背过去一次,愤愤回村,说我妈中了邪了,还发誓要把我爹掐鸡取卵。按说当时农村比城里好混些,因为人家自己种粮食,再怎么着也能从地里刨点食吃,不像城里人,就那几斤粮票,吃完了就全家大眼瞪小眼吧。后来我分析我娘宁死不回的原因,大概多少听说了我爹在厂里缠纱布的事了,打算看紧一点,不能让给我爹缠纱布的老娘们缠到家里来,这一点后来我娘也没否认。
鉴于我爹总往家缠纱布,所以我们家一点也不缺布,家里从男到女,从老到幼,从里到外,全是白布衣服。我家8个孩子每天银装素裹的去上学,搞得老师以为我们家天天死人呢,我们也不好说不是我爹从厂里缠回来的,就只好轮番撒谎,今天死个姨,明天死个叔的乱说,那时候家里死人不是新鲜事,老师们也不多想,就是觉得我们家风俗挺奇怪的,怎么死什么人都是全家重孝?
其实这种内衬布非常不适合做衣服,因为纤维很粗,做出来的衣服就跟砂纸似的,磨得浑身疼,女的还好些,男的可就惨了,一走路磨得一棍两蛋生疼,到夏天一出汗,那衣服硬的跟板子似的,弄得我们8个跟旧社会死了人做丧事扎的那些纸人纸马一样,全硬邦邦的。我们院的邻居都心知肚明,因为也有不少纺织厂上班的,都往家里缠过布,不过人家做的衣服都是穿里面的,只有我爹明目张胆地给我们穿外面,也不知道他抽什么疯,娘娘腔还这么牛B。
我在家6岁前没说过话,既不叫爹也不叫妈,更别提哥哥姐姐了,而且谁叫我也不理,但是只要我妈喊吃饭了,我立即出现在桌子边上,就好像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一样,家里有这么个幽灵似的孩子也挺闹心的,我妈有一次跟我爹说:“孩儿他姨妈啊,咱家六子不是有病吧,怎么跟个鬼似的,是不你爹借尸还魂啊?”我爹相当不以为然,说:“放屁,你爹才借尸还魂呢,家里这些孩子天天嚷嚷你还嫌不够闹是不是?不说话好多着呢,祸从口出懂不懂?六子,去给爹拿皮带去,三儿今天在学校管他们李老师叫李花裤衩子,我得抽他一顿。”
别以为我不说话就是傻子,我其实每天都在思考,在当时的经济条件下,我主要考虑的是我妈把我姥爷寄来的油茶面藏哪了,我爹说有一截猪肠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到,我二姐有一块水果糖,都吃了一个礼拜了还没吃完,还剩下多少呢?诸如此类的问题每天都在困扰着我,你想我还哪有时间说话,我忙着呢!
介绍一下我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吧,那时候中国人的名字都很有时代特征,基本上知道名字就能猜到大致的出生年代,我大姐叫赵解放,我二姐叫赵援朝,我三哥叫赵卫国,我四姐叫赵争鸣,我五哥叫赵跃进,我七妹叫赵四清,我八弟叫赵红兵,我呢?唉,说出来都不好意思,我叫赵超美。怎么样?基本猜得出出生年代吧?在1950到1966年的16年中,我爹和我妈响应毛主席“人多力量大”的号召,一溜烟的生了我们8个孩子,赵姨妈虽然娘娘腔,但是在响应号召方面毫不含糊,尤其是这种号召,不费米不费面,吃饭多加双筷子而已,何乐不为?包括后来的许多号召,赵姨妈都热烈的响应了,就是这些号召,影响了几亿中国人的一生。
据说当时给我起名的时候我妈有一定顾虑,说一个小子叫赵超美,听着怪别扭的,但是我爹相当果断地说,不管男孩女孩,都要在伟大的大跃进运动中赶英超美,所以这个孩子必须叫赵超美,没什么可说的!熟悉那段历史的人听到我的名字,并不会觉得很奇怪,但是后来许多不太熟悉这段历史的人听到我的名字,再看到我的人,就明显有上当受骗的感觉,说就你这逼样长得跟铁锹似的,还他妈的超美呢,你连一般美也没够上啊。每到这时,我就会陷入深深的沮丧中,并因此埋怨我的父母,你说你们要给我起这个名,你们就干脆把我生的帅一点,你们要生不出帅哥,就别起这个名,就算叫赵小六也比这强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