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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租住“阳光居室”

这个故事有关一个年届中年的老处女是如何昏了头,放下城里神仙般的生活不过,却跑到一个小镇,住进家具齐全的别墅里度暑假去了,后来却发现自己被裹卷进神秘之中。那是一桩让新闻界和警察局雀跃不已、同时能让他们业绩扶摇直上的刑事案件。

二十年来,我一直过着极为舒适的生活。每到春天,我就将门窗紧闭,窗缝填实,卷起地毯,收拾起遮篷,家具盖上棕色的防尘亚麻布。只要炎夏一到,在众多友人挥汗如雨之际,我便与他们告别,避居到宜人的宁静小镇。这里,邮差每天来访三次,有充足的供水,不必受制于屋顶的水塔。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就陷入了一团迷乱。想起在“阳光居室”的几个月时光,真怀疑自己怎能毫发未损,幸免于难。

现在,一些悲惨经验的后遗症在我身上就有体现:头发变成灰色了。直到昨天,丽蒂才提醒我这回事,还叫我在洗发水中加点儿靛青剂。这样一来,头发就会呈银灰色,而不是泛黄的白色。

我最恨人家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了,所以便无情地打断她,厉声说:“不,我这辈子都不会用靛青剂或浆衣水一类玩意儿的!”

丽蒂说,自从那个可怕的夏天之后,她胆气尽失。但事实上,她仍余勇可贾。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每当她有话梗在喉头,开始来回走动时,我只要威胁说要回“阳光居室”,她就会装出欢腾雀跃的样子——其实内心害怕得很——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那个夏天绝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新闻报道过于捕风捉影,显得东鳞西爪(有家报纸提到我一次,但也不过就是以事件发生时的房客身份),不禁让我觉得,说出实情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杰米逊警官虽然没有给我颁发嘉许状,但他说过,总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要讲述这个故事,先得把时间往回推溯几年。确切的时间是十三年前,我哥哥去世,留下两个孩子让我照顾。那时,哈尔斯十一岁,葛屈德七岁。倏忽之间,所有母亲的责任都落在了我身上。要像孩子们多年来在生活中习惯的那样,把母亲的责任履行得完美无缺,就像一个男人将一头公牛扛在肩头上走路一样,举步维艰。可是我尽了最大的努力。等葛屈德过了绑发带的年纪,而哈尔斯穿长裤时——这可真省了我不少缝补的活儿——我便送他们去上好学校了。此后,我的职责大多是用在信件往来上,外加在每年三个月长的暑假里,为他们添购衣物,翻看他们的交友名单,以及在各方面充分展现已封存九个月之久的养母之情。

我特别想念跟他们在一起共度的几个夏天。等再大一些,他们就去念寄宿学校和大学了。渐渐的,我发现,我签在支票上的名字比我定期写给他们的信件上的署名更受欢迎。可是当哈尔斯和葛屈德双双完成电机课程和寄宿学校的学业,而回到家里住下的时候,情况立刻发生了变化。葛屈德回来的那年冬天,我就一直忙个不停,要在三更半夜到她参加聚会的地方接她回家,第二天又要找时间带她上裁缝店去置办衣服,还得找出不是“有钱少才”就是“有才少钱”的理由,来打发不适当的交往对象。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小可爱”就是女人的内衣;“长礼服”和“套装”就是所谓的衣服,而嘴上无毛的大二学生不是“小男生”,是“小男人”。哈尔斯比较不需要我面授机宜,而且由于那年冬天他们都拿到了他们母亲留下的遗产,我的职责就停留在纯粹的道义层面上了。哈尔斯理所当然地买了汽车,我也学会不去看车上的速度显示仪,之后则是绝不下车去查看被车撞到了的狗,因为人们容易为了宠物而闹得不愉快。

所有的再教育使我成为了跟得上时代的单身姑姑,到了转年春天,我就尽如“侄”意了。所以,当哈尔斯提议到阿第隆达克山脉露营,而葛屈德想去巴尔港时,我们相互妥协,改成去一家不错的乡村别墅。那里附近有一座高尔夫球场,开车就能到镇上,医生也可由电话随时联络上。

我们就这样来到了“阳光居室”。

我们走出屋外,视察一下周围环境,还真是名副其实。它那令人欢愉的外观,丝毫未曾流露出任何不寻常的迹象。只有一件事让我感到有些异样,那就是:留在这里掌理一切的管家,数天前从别墅搬到园丁小屋住去了。由于小屋离得很远,我想,不管是大火还是窃贼,都能在别墅里大行其道。

“阳光居室”占地广大,主体部分建在山丘之顶,向四周漫坡而下的是无限延伸的一片绿地,一直到马路边上才有修剪过的树枝。在这片山谷大约好几英里远的地方,就是绿林俱乐部了。

对那个地方,葛屈德和哈尔斯简直着迷了。

哈尔斯说: “老天呀,那里应有尽有!风景、空气、甜美的水质和完善的道路。至于屋子,如果有英国安妮王朝式的前院和玛丽安妮王朝式的后院,那简直大得就像医院了。”

这话有些荒谬,因为房子完全是伊莉莎白女王时代的样式。

我们当然就选定了这个地方。我可不愿意住在那种虽然舒适但大得离谱、又太过偏僻且找不到佣人的地方。我颇为自信的地方就是:不管发生过什么事,我绝不会怪哈尔斯和葛屈德带我去“阳光居室”。还有一点,即使在“阳光居室”

发生的一连串灾难并无其他效应,它却告诉我一件事,就是从某个可能身披兽皮,以追捕猎物为生的半开化祖先那儿,我遗传到了追踪的本能。倘若我是男人,我可能是个追捕罪犯的高手,就像身穿羊皮的祖先追捕野猪一样,绝不妥协与善罢甘休。或是作为未婚女性,由于性别之碍,我生平第一次碰到犯罪事件,可能也就是最后一次了。可是它确实是那样一件让人身临其境、历历在目的大事。

别墅主人是保罗·阿姆斯特朗,他是商人银行的总裁。我们住进“阳光居室”

的时候,他跟妻子女儿,还有家庭医生华克到西部去了。哈尔斯认识他的女儿露易丝,前一年冬天曾对她大献殷情。虽然她很迷人,可是哈尔斯总是容易对女孩有意思,我也就没有把这回事放在心上。我是透过孩子们有点钱在他银行的关系,以及据说他儿子阿诺曾伪造他的签名开出巨额支票的传言,才知道阿姆斯特朗先生的名字的。但我对那个传闻没兴趣。

哈尔斯和葛屈德被我赶了去参加一个聚会,自己则在五月一日就先动身前往“阳光居室”。那儿路况很糟,倒是绿树成阴,屋子四周也还有郁金香开着,满地枯叶的树林中传来阵阵杨梅的芳香。从车站开出不到一英里,车就陷入了泥坑。

这时,我发现有一家银行,墙上缀满了娇小勿忘我。小鸟(不要问我是什么鸟,除非他们身上有某种鲜明色彩的的显著标记,否则在我看来,她们都是一样的)

在树枝上啁啾,到处是一片详和景象。到了黄昏,蟋蟀开始呜叫,搓动后腿——或是做了什么动作——噪鸣声起时,生长在都市里的丽蒂,竟然感到有些意气消沉。

我们很安详地度过了第一夜。之后,每晚临睡觉前,我都不能确定,自己的头还能在枕头上枕多久,或在我的双肩上留多久。

第二天早上,丽蒂和我的管家瑞尔斯顿太太有点意见不合,结果瑞尔斯顿太太搭上午十一点的火车走了。吃过午饭后,仆役长柏克那儿又发生了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他右腹疼痛得很厉害。

当我知道时,情况更恶化了。于是到了下午,他也进城去了。

那晚,厨娘的妹妹生了一个孩子——厨娘眼见我面有犹豫之色,略加思索之后,便强调这是“双胞胎”。总之,到第三天中午的时候,操持家务的人,全家上上下下就只剩下丽蒂和我了。

可是这屋里有二十二个房间和五个卫浴啊!

丽蒂当即就想打道回府往城里走,可是送牛奶的男孩说,阿姆斯特朗先生的黑人仆役长托马斯·詹森正在绿林俱乐部当服务生,他可能愿意回来。尽管我向来对于挖走别人家的佣人颇多顾忌,但面对的既是公共机关和业管机构,似乎就不再太讲天良了(只要看看我们是怎样不假思索地对付铁路局和公共交通局就知道)。所以我给俱乐部拨了电话。大约晚上八点的时候,托马斯就来见我来了。

可怜的托马斯!

哈!结果就是,我用高得离谱的工资,当场就雇用了托马斯,还答应让他住在园丁木屋。从我们租下“阳光居室”起就空看了。托马斯是位老人了——满头白发,胸背有些伛偻,但满脑子都装着没完没了的个人尊严——他手握着门把,吞吞吐吐地说出他的忧虑。

“不是我多嘴,瑞秋小姐。几个月以来,这里发生了几件不寻常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会儿门这儿吱呀吱呀响,一会儿窗户那儿又‘砰’的一声关上。可是,当人们去把门窗关紧时,却不见半个人影。我想住在别的什么地方。”

托马斯的一席话,直听得丽蒂一声尖叫,脸色发青。那晚,她就一直紧跟在我身旁不出十英尺的地方。置身于这座大屋子里,她连自己的影子都怕。不过,我可不是那种轻易就能被吓到的人。

跟托马斯细说我们只有两个女人在家,那晚他得住在主屋的原委,简直是白费口舌。他礼貌地坚持自己最初的意见,但是他说,明天他会一早就过来。如果我把钥匙给他,他还会顺便将早餐带过来。

我只得站在宽大的走廊上,目送他沿着屋子前面的阴暗车道走去,内心五味杂陈,一方面气他胆小如鼠,一方面又为能找到他这个帮手而谢天谢地。其实,早在我一进屋里时,就在大厅门上上了两道锁,即使这样,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

我很严肃地对丽蒂说: “丽蒂,去把主屋其他的地方都上了锁,然后上床去。你站在那儿只会让我感到毛骨悚然。像你这种年纪的女人,应该有更多的常识才对。”

只要一提到年龄,就会让丽蒂神经紧张。她自称自己是四十岁,但那分明是撒谎:她母亲是我祖父的厨娘,所以丽蒂的年纪至少和我一般大。但那晚她对此毫不介意。

她颤抖着说: “瑞秋小姐,你不会是要我去锁上所有的门窗吧?上帝,会客室和桌球室那一边就有一打的法式落地窗呀,而且每一扇都正对着走廊,大门敞开。玛丽还说,昨晚她去关厨房门的时候,有人就站在马房旁边。”

“玛丽是个笨蛋!”我断然回答道, “如果那儿真有人,她早就积习难改,邀他到厨房去,把一小时前晚餐吃剩的东西拿来请他吃了。好了,别再乱想了,把主屋的门窗锁上,睡觉去。我还要看一会儿书。”

可是丽蒂紧闭着嘴,站在原地不动。

“我还不想睡觉,我要去准备行李,明天就走。”

“你不会做这种事的。” 我打断她。我和丽蒂之间,彼此常常想起分手,但绝不会俩人同时起此念头。 “你要是害怕,我就跟你一起去锁门窗,可是拜托你,不要老是藏在我背后。”

“阳光居室”属于那种规模雄伟的典型避暑建筑。设计它的建筑师在一楼尽可能的舍弃墙的格局,改用拱门和圆柱,使房子显得清凉和宽敞,但毫无舒适感。

我和丽蒂去把一扇窗锁上时,发出的声响又从远处回传过来,令人感到很不舒服。

屋里不愁没灯光(全靠村里的电厂提供电力),可是长廊中擦得发亮的地板和在出人意表的角落中反映着我们影像的镜子,让我觉得自己也感染上了丽蒂愚蠢的恐惧。

主屋大致呈狭长的长方形,正门就在这长方形长边的正中央。铺满红砖的入口直通简朴的大厅。在大厅右侧仅隔一排梁柱之处,是宽大的起居室。再过去是会客室,走廊尽头就是桌球室了。走出桌球室,位于最右侧的是一间工作室或棋牌室。里头有个面对东厢房的小厅,从东厢房那儿可以登上一道狭窄的螺旋楼梯。

那时他曾大手一挥说: “你瞧,瑞秋姑姑。这幢房子的建筑师在某些方面想得挺周全。阿姆斯特朗和他的朋友可以坐在这里打一整晚的牌,然后,便在清晨踉踉跄跄地爬回自己床上,无须烦劳家人打电话请警察来处理。”

我和丽蒂一直走到棋牌室,打开所有的电灯。接着,我向棋牌室通往走廊的侧门走去,检查门窗是否锁上了。

一切都安全无误,丽蒂这时也就不那么紧张了。可是她才说着硬木地板竟然满是灰尘时,灯光一眨眼就全灭了。我们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我想丽蒂是因为吓呆了,不然早就尖叫出声了。然后我抓着她的手臂,一起走向面对走廊的落地窗。

灯光又突然地由明转暗,使得落地窗显得鲜明醒目。透进来的长方形灰色光影中,我们瞥见一个人影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正朝屋里窥探。再正眼瞧去,只见那人冲过走廊,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章 未可名状的探访者

丽蒂像是吓得四肢发软,无声地跌坐在那里。我则惊讶的像石雕一样,立在那儿呆看着落地窗。后来她发出了细微的呻吟。

激动之余,我蹲下身来,摇了摇她的肩膀,低声说: “不要怪叫,那只是个女人!可能是阿姆斯特朗家的女佣。快起来帮我找找门。”

她又呻吟了一声。

“那好,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可要走了。”

一听到这话,她立刻起身,抓住我的衣袖。俩人一起摸索着向前走,也不知道碰撞了多少次。就这样一直走到桌球室,再到会客室。

这时候,灯又全亮了。没有关上的法式长落地窗,看起来好像每扇窗子后头都藏了张偷窥的脸,叫人不禁毛发直竖。事实上,由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我现在确信,在那鬼影幢幢的整个晚上,一直有人在监视着我们。

我和丽蒂加快手脚,把屋里的门窗全都锁上,然后尽快地跑到楼上。我让电灯都亮着。我们走动时发出的声音,在空洞的屋宇里响起了沉重的回音。丽蒂因为老是往后看,第二天早上脖子就拧上了,而且那天晚上她说什么都不肯回她自己的床上去睡。

“瑞秋小姐,就让我睡在你的更衣室里吧!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坐在门外的大厅里守着。我才不要在熟睡中被人谋杀哩。”

我不同意她的说法: “如果有人想要杀你,会不管你有没有熟睡。那根本没什么差别。不过,如果你要睡在长椅上,还不如待在更衣室里吧。你每次睡椅子都打呼噜。”

她整个人都陷在深思中,没有因为我的话而愤慨不已。过了一会儿,她走到门口,探头望望我的房间。我在床头摆了一本临睡前要看的德拉蒙写的《灵异世界》。

她一边提着鞋子一边说: “瑞秋小姐,那个人不是个女的,是穿个长外套的男人。”

“什么女人男人的?”

我头也不抬一下地泼她冷水,于是她就走回到长椅那儿去了。

等到我想要躺下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尽管我努力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把通往大厅的门锁上了。气窗锁不住,我就搬了张椅子来到门前——实在没必要劳动丽蒂——爬上椅子后,把一面小镜子放在气窗台上。这么一来,只要有人碰气窗一下,镜子就会摔破。做了这些机关之后,我便觉得安心多了。

这才去睡觉。

可是,我并没有立刻去睡。就在昏昏欲睡的时候,丽蒂走进房中。她窥探我床底下的举动吵醒了我。但是因为先前受到的痛斥,她不敢说什么,又往回走到门口,无比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楼下的挂钟不断地在报时,十一点半、十一点三刻、十二点,所有的灯霎时全灭。电力公司午夜时分就下班了,人们都回家睡大觉去了。谁家要是举办宴会,就得按照惯例,付钱给电力公司。电力公司的人才会喝着热咖啡,专门等候几小时。可是那晚电灯一直都没亮。

正如我所想的,丽蒂早就睡着了。她这个人很不可靠,总是在你不想跟她说话时,她大睁着眼睛,到处找人聊天。等到你想跟她说话了,她却周公梦蝶去了。

叫了她一两次,得到的回应就是她气管里挤出的浑然的呼声。于是我自己下床去点燃卧室里的蜡烛。

我的卧室和更衣室就在一楼大起居室的正上方。上了二楼,一条长廊纵贯其间,两侧就全都是房间。房间与房间中间又有与长廊相通的小走廊,所以整个二楼的格局十分简单。我刚刚坐回床上,就听到东厢房传来一阵响动。尽管这时我的拖鞋才脱了一半,但我动也不动地便停在了原位,洗耳恭听。只听得金属互相碰撞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厅堂里,就像是世界末日的崩裂声一般,怎么听,它都像是铁柜之类的沉重物体,从通往棋牌室的硬木楼梯上滚下的轰隆隆的铿锵声。

响声过后是一片寂静。此际,丽蒂翻了个身,又打起呼噜来了。我想我都快要被气死了!她先是提出愚蠢的警告,害得我睡不着觉,然后在我需要她的时候,她却睡得跟李伯一样(美国民间故事“李伯大梦”的主人翁,一睡二十年)。我冲进更衣室将她摇醒,可以确定的是,我开口说话时,她已经完全清醒了。

“如果不想被人谋杀在床,就赶快起来吧!”

“在哪儿?怎么了?”她跳起来一个劲地瞎嚷嚷。

“有人在屋里。快起来,我们得去打电话。”

“外面大厅不要去!”她倒抽一口气说, “哦,瑞秋小姐,不要去外面的大厅!”

她想把我拉回去,可我体型比她大多了。于是俩人拉拉扯扯地来到门前,丽蒂随手抓起铜制的壁炉柴架。事实上,她也只是提得起柴架而已,此外再也不能做什么了,更不用说拿它来敲人的头了。我侧耳倾听,没听到什么声音。于是将门打开了一道缝,朝大厅里头窥望。

一片漆黑只会使人产生可怕的念头,而此时手中的烛火却更突出了大厅的阴暗。丽蒂呜咽着想要把我拉进去,结果门“砰”地一声关上。原先放在气窗台上的镜子摔了下来,正好掉在她的头上。这突如其来的一着,委实让我们锐气大减。

我很是花了一些时间才说服丽蒂,并不是坏人在她身后偷袭她。她在遍看过散了一地的玻璃碎片后,情形并未因此有所好转。

她哭着说: “会死人的!哦,瑞秋小姐,会有人要死掉的!”

我冷冷地回她一句: “丽蒂,如果你不安静下来,的确有人会死!”

这样一来,我们就一直坐到早上,一面担心蜡烛能不能维持到天亮,一面在想到时能搭哪几班火车回镇上去。要是当时坚持原议,早在事情发生之前回去就好了!

太阳终于出山了。窗户外边,通往屋子的车道两旁,大树曳着长长的树影,变成了灰色,再变成了绿色,渐渐脱去了鬼魅似的外形。绿林俱乐部也成了山谷对面坡上的一点白,间或有一两只知更鸟映着露光,在枝杈间跳跃。

等送牛奶的男孩和连同太阳一同出现的时候,我打开通到大厅的门,往四下地探望着。一切与我们昨晚离开的时候没有二样,照旧原封未动。到处堆着要送到柴房的碎木片。嵌有彩画玻璃的边窗中透进来红黄相间的阳光,诉说着欣喜之情。送牛奶的男孩正在楼下敲门,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约在六点半的时候,托马斯从车道上慢步走来。从楼上可以听到他劈劈啪啪的脚步声和和拉开百叶窗的声音。我不得不陪丽蒂到她楼上的房间,因为她确信那里一定有十分怪异之处。事实上,她在大白天里鼓足勇气来到楼上,却什么也没看到,才是让她大失所望呢!

接下来,我们并没有回镇上去。

在会客室里,我们发现有一幅小画从墙上掉了下来。有了这一点便足以让丽蒂认定,前一晚的骚动根本就是这么一回事。但在我看来,事情并非就这么简单。

或许我是神经过敏,或许细小的声音在晚上会因寂静而有所夸大,但一幅画的跌落,仍然不可能发出我所听到的一连串声响。为了证明这一点,我松开手中的画,画框着地时发出一声闷响,便意外地摔碎,没办法修理好了。我给自己找台阶下,说阿姆斯特朗家的人如果硬是要把画挂在不稳固的地方,又要把闹鬼的房子租出去,那么坏了东西就是他们自己的责任,与我无关。

我叮咛丽蒂,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发生过的事情,随后便打电话到镇上找佣人。

用过早餐——多亏托马斯的心肠,而非他的头脑——之后,我又继续做了一番调查。既然声音来自东厢房,我便略带不安地从那儿查起。起先什么都没发现。虽然当时还是生手,但是从那时起,我便逐渐培养出观察力。小小的棋牌室似乎不见异常之象。虽然就经验而言,脚印和指纹这种两面三刀的线索,在小说中的功用要比在现实中更明显,但是我还是在搜寻脚印,在我看来,这是例行公事。果然,在屋子东厢房的楼梯上,我终于发现了些眉目。

有人在楼梯顶端放了一个柳条编织的篮子,上头满叠着从镇上买回的亚麻布。

由于这些东西就被置放在楼梯最顶端,几乎将去路挡住了。而在下一级阶梯上,还有一道才刚留下的长长的刮痕。接下来的三个阶梯上都有这样的刮痕,只是力道愈来愈轻,就好像是什么东西从上方掉了下来,相继擦落在每一个阶梯上,然后跳过四个台阶。从底下往上数,第五个台阶的楼梯硬木中,又有个圆珠笔形的凹痕。探查结果到此为止,似乎小有收获,只是我还无法肯定,早先一天楼梯上有没有这些痕迹。

这个结果确证了我对那些声音的看法:它太像一个金属物体从楼梯上掉下来的碰撞声。对于跳过四个台阶这一点,我的分析是,铁条也会有同样的效应。那个物体擦滑过两三级阶梯而下,然后便一个大翻转,越过几级阶梯,重重地摔落在地了。

然而,任何铁条总不会自己在半夜里从楼梯上滚下来呀!如果与走廊里的人影联系起来,我们可以设想是他带来的。但是——这也是让我尤其纳闷的地方——那天早上,所有的门都上了锁了,窗户也没有人去动它。棋牌室通到外面走廊的专用侧门是用密码锁的,钥匙还在我身上,也没人去动它呀!

在我看来,对这件事最自然不过的解释是:奸贼企图闯空门,但他的行动因为某样东西掉下来吵醒了我而作罢。可同时,我还有两件事不解:入侵者是怎么突破重重的门锁?很显然仆役长不在屋里。而既然仆役长不在屋里,那他又为什么一整晚都不来拿走楼下的小银器呢?

第四天早上,我借口想要多些了解这个地方,请托马斯领我把主屋和地窖通通看过一遍,结果无功而返。每个地方都井然有序,也都维修过。大把大把的钱花在屋子的建造和家具配置上,所以屋子里多的是便利的设备。除了夜晚一定会按自然规律再次到来之外,对于租下这个地方,我实在没有理由后悔。夜晚必然会接二连三的到来……我们离警察局却远得很呢!

午后,一批前来接班的新佣人从卡诺瓦镇搭了计程车来。司机朝他们打了个到佣人人口处的手势后,就驱车绕到屋前,我正在等着他。

“两个美金。”他在回答我提出的问题, “我没有全额收费,因为像这样整个夏天都载送他们上山,理当特价优待。他们走下火车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又是一批到阳光居室的厨娘、女佣。’没错,六年来的任何一个夏天,来的每一批新佣人都待不上一个月。我猜想,他们忍受不了乡下和寂寞吧。”

但是有了这批佣人围在身边,我的勇气大增。时近黄昏,葛屈德捎信来说:她和哈尔斯会在当天晚上大约十一点,从瑞斯菲尔德搭车抵达“阳光居室”。至此,情况渐见好转。所以,当我最聪明的宠猫布拉在屋子附近的堤岸上找到早生的薄茶草,陷入如痴如醉的状况而在其间打滚时,我打定主意,要让一切回复自然。

当我正在换穿晚宴服的时候,丽蒂来敲门了。她几乎变了个样,私底下我认为她还在为打破镜子要倒霉七年的迷信而担忧不已。她手中拿着东西走进房里,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在梳妆台上。

“我在放亚麻布的篮子里找到了这个,一定是哈尔斯先生的东西。可是,东西怎么会跑到那里去,真是令人费解。”

那是颗式样独特的袖扣。我仔细地看了半天,才问丽蒂:“它本来在什么地方?在篮子底上吗?”

“就在最上层的亚麻布上。一路上它都没有掉出来,还真幸运呢!”

丽蒂走后,我再谨慎地端详这颗落单了的袖扣。我从来没见过它,也很确定它不是哈尔斯的东西。它出自意大利手工,珍珠底面上镶满了小颗的珍珠,还是拿马毛当的串绳。中间则有块形状奇特但实际价值不高的小红宝石。我对它的兴趣在于,丽蒂是在横挡在东厢房楼梯的亚麻布篮子上头找到它的。

当天下午,阿姆斯特朗家的管家要来接任瑞尔斯坦太太的职务。我非常高兴地留下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有着不时眨动的黑色大眼和宽大的下颚,看起来似乎能抵得上十二个丽蒂。她叫做安妮。当天晚,我吃了一顿三天以来最像样的丰盛晚餐。

第三章 螺旋楼梯旁的倒卧者

我在早餐室里用晚餐。不知怎么搞的,太过宽敞的餐室让人情绪低落。托马斯一整天的愉快心情随着太阳西沉而一落千丈,他习惯性地看向桌面烛光照不到的房间角落。总而言之,这顿饭吃得不是很高兴。

晚餐后,我到起居室去了。在孩子们可能抵达之前,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所以我就拿出毛线纺织。到“阳光居室”来,我带了二十四双各式尺码的拖鞋底(我习惯在圣诞节时,把织好的拖鞋送给妇女老人之家)。此刻,在理顺毛线的同时,我下定了决心不去想前一夜的事。可是,脑子就是不听使唤,总在不由自主地去想起它。半个小时后,竟发现自己在莎莉的淡紫色拖鞋上织了一排蓝色海扇贝图案。我连忙把它拆掉。

我取出袖扣,把它也带进餐具室。托马斯正在擦拭银器,室外中有股浓郁的烟草味。我吸了吸鼻子,四下看看,可是根本不见任何烟草的影子。

“托马斯,你在吸烟哪!”

“没有,夫人。”托马斯一副受到伤害的无辜表情,“我的外衣,夫人,在俱乐部那边的男士们——”

托马斯还没把话说完,餐具室里突然充斥着一阵布料烧焦的味道。托马斯一把抓起他的外衣,立刻放进水槽里。装了一杯水后,以敏捷的手法倒人外衣的右口袋中。

“托马斯。”我说。他正不好意思的埋头拖抹地上的水渍。

“抽烟是又脏又伤身子的习惯。如果你一定要抽,就抽吧。可是,不要再把点燃的烟斗塞进自己口袋。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要灼伤了起水泡什么的,随你高兴。但是,这幢房子不是我的,我可不想来一次祝融之灾。你以前见过这颗袖扣吗?

他回答说,他不曾见过,却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它。

我漫不经心地又说了一句: “我是在大厅里捡到的。”

这个老家伙机灵地低下头,让人只看见他浓密的眉毛。然后他摇头说:“瑞秋小姐,这里怪事一箩筐,铁定会有事要发生。我想你没有注意到大厅里的大钟停摆了吧?”

“胡说!时钟如果没上发条,不就会停摆了吗?”

“发条上紧了,但指针昨晚却停在三点的位置上了。”他说话时,神情正经。

“事情还远不只这些。还没完呢,夫人,还没完!前三个晚上我睡在这个地方,午夜灯火全灭了之后,我发现一件事,我的油灯里添满了油。可是不管我怎么摆弄,就是点不着。点上后,一眨眼就灭了。这绝对是死亡的征兆。圣经里说:让你的生命之光闪耀!当一只无形的手捻熄你的生命之光时,那便是死期到了。”

老家伙言之灼灼。不知不觉间,我感到背脊涌起一股凉意。于是我离开餐具室,留他在那里一边嘟哝着什么一边洗盘子。后来从餐具室传来东西摔破的声音,听丽蒂说,是托马斯正要收拾碗盘时,一身乌黑的布拉突然冲过他的面前。托马斯认为这是极其严重的恶兆,吓得摔掉了盘子。

路上传来一阵汽车爬坡的引擎怒吼声,这是长久以来我最乐于听到的声音。

随后,葛屈德和哈尔斯真正站在我眼前,一切的烦忧似乎就此消失于无形。葛屈德满脸笑容地站在大厅里,帽子歪戴,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不论头发怎么梳,她都是漂亮的女孩。所以当哈尔斯为我引介一位长相斯文的年轻人——他人虽向我打拱作揖,眼睛却直盯着“楚楚” (这个可笑的称呼是葛屈德在学生时期就有的)时,我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哈尔斯介绍说: “瑞秋姑姑,我带了个客人来。希望你像疼爱我们一样地疼爱他,也让他加入我们的假日休闲行列。我来介绍这位先生,你一定要叫他杰克。我知道他这个人,不到半天的时间,他就会跟着我们也叫你‘姑姑’了。”

握手之际,我趁机看看贝利先生。他身型挺拔,大概三十岁左右,还留了小胡子。我记得那时心里曾纳闷来着。他似乎嘴形姣好,笑起来的时候,牙齿也很好看,为什么要留胡子呢?人们总是搞不懂,为什么有些男人就是要在上唇蓄着肯定会沾上东西的乱七八糟的胡子,就像有些女人就是要忍受类似烫发的酷刑一样。不然的话,他看起来会是令人舒服的:身材魁梧,肤色黝黑,还有我喜欢的那种直视的目光。我这么挑剔贝利先生,是因为在后来发生的事件中,他是个突出的重要人物。

葛屈德觉得累了,不一会儿就上楼睡觉去了。我决定第二天再跟他们提这件怪事,而且尽量不要让大家太激动。毕竟,我该说什么呢?说有个好奇的人在窗边窥探,夜里有东西摔落的声音,还是楼梯上有几道刮痕和一个袖扣?至于托马斯和他的不祥前兆,我总认为那是出自每个黑人,至少有四分之一的黑人的迷信天性使然。

那个星期六晚上,两个男士拿着高脚酒杯到桌球室去了。我上楼的时候还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声。哈尔斯好像是在路经绿林俱乐部要加油时,在俱乐部的周日高尔夫同好里遇见贝利先生的。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说服了贝利先生(也许葛屈德知道原因),得意洋洋地把他带了来。我把丽蒂叫起来给他们弄些吃的——托马斯住的小屋离得太远了——完全不理会她对厨房明显的畏惧之情。后来我就上床去睡了。

当我终于快要睡着的时候,两位男士还待在桌球室里。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有只狗在主屋前面嚎叫,哀鸣声不断且有增强之势。之后又逐渐消歇,让人以为要不了多久就会完全平静下来。谁知道,没两下它又换个音调,接着鬼哭狼嚎起来了。

凌晨三点钟,一声枪响将我惊醒。声音似乎就是从我房门外传来的。我呆了好一会儿,然后听见葛屈德房里有骚动声。接下来就是她推开我们俩人房间的隔门了。

她歇斯底里地叫着: “瑞姑姑!瑞姑姑!一定是有人杀人啦!究竟是——”

“小偷!”我简短地回答她道, “感谢老天,今晚可有男士在屋里了。”

我穿上拖鞋,套了件浴袍。葛屈德则手脚颤抖地点上了灯。接着,俩人便打开通往大厅的门。楼梯平台上早就挤满了女佣,个个脸色发白,全身哆嗦的朝楼下窥望。一见到我,便纷纷发出低声尖叫且提出许多问题。我试着安抚她们,葛屈德则跌坐在椅子上,四肢发软无力地打着颤。

我立刻穿过大厅,来到哈尔斯的房门前。先敲敲门,然后一推而人。房内空无一人,床铺没有睡过的痕迹。

我神情激动地说: “他一定是在贝利先生的房里。”

丽蒂跟在我身后,也来到贝利先生的房间。可是,这里和哈尔斯房间的情形没有两样,床铺也没有睡过的痕迹。葛屈德这会儿勉强站得起来了,但还是得倚着门牌号作为支撑。她喘着气说: “两个人都被杀死了!”

她抓住我手臂,把我拖向楼梯,睁着因为激动而变得圆圆的大眼睛说:“他们可能只是受伤而已,我们得找到他们。”

不记得我们是怎么下得楼去的,只记得随时都有遇害的可能。

起居室和会客室一切平静如常。不知是怎么搞的,我就是觉得能在棋牌室外或楼梯上找到什么,而光是担忧哈尔斯是否身处险境,就已够让我奋不顾身的勇往直前,只是每踏出一步,似乎便感到双腿发软。

走在前头的葛屈德在棋牌室里停住,高举手中的烛火,然后无声的瞥见在远远的大厅那一头,有个人脸孔朝下,两臂前伸地蜷曲在地板上。

葛屈德冲上前去,喘着气呜咽一声,叫道: “杰克,哦,杰克!”

丽蒂尖叫着跑开,把我们俩人丢在现场。葛屈德将那人过来,这才看清楚那张惨白的脸孔,然后深吸一口气,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这是一个身穿晚宴服、白色背心上沾染了血迹的男人——一个我从来不曾见过的男人。

丽蒂尖叫着跑开,把我们俩人丢在现场。葛屈德将那个男人翻过来,这才看清楚那张惨白的脸孔,然后深吸一口气,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第四章 嫌疑人群

葛屈德用惊悚的表情直盯着那张脸孔,然后茫然地伸出双手,一副快要昏倒的样子。

“他杀了他!”

她喃喃地低声说,几乎没人能听清楚。而我已不再感到害怕,我抓着她的肩头,用力摇了摇,急切地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调中有股深深的哀凄和确信,这比她说出的话还要让人感到糟糕。不管怎么样,我的举动使她振作起来了,似乎恢复了镇定,却不顾再多说一句话。

她站起身,眼睛紧瞪着躺在地上的那具令人恐怖的尸体。这时候,有愧于自己的逃离现场、又害怕独自走回来的丽蒂,让三个有如惊弓之鸟的女佣走在她前头。

一行人来到会客室外,而且,只走到她们认为安全的范围内。

葛屈德踏人会客室就虚脱倒地,一直昏迷不醒。我竭尽全力不让丽蒂拿冷水来淹死她,女佣则全部挤在角落里,跟受惊的羊群一样毫无用处。过了一会儿,虽然感觉好像过了几个小时,一辆汽车急驰而来。原本因更衣而耽搁的华生太太去开了门。从绿林俱乐部赶来的三位男士,分别穿着他们顺手取下的衣服,匆匆地走进屋内。我认出其中一位,他叫贾维斯先生,其余两位则不认识。

叫贾维斯的男士问: “怎么回事?”

毫无疑问,我们这群人组成了一副奇怪的画面。他看着葛屈德,又问:“有没有人受伤?”

“比受伤还糟糕,贾维斯先生。我想这是凶杀案。”

我话声落地,当场一片静然。厨娘哭了起来,华生太太倒在椅子上昏了过去。

男士们则大感意外。

贾维斯先生从惊讶中恢复过来,马上问: “不是你的家人吧? ”

“不是,是我不认识的人?”

我打手势叫丽蒂接手,来照料葛屈德,自己则拿起油灯,带领男士们来到棋牌室。有一位男士惊叫了一声,然后,其他人全部急忙冲进室内。贾维斯先生接过我手中的油灯——我还记得这件事——接着,我感到有些头昏眼花,于是闭上双眼。等我睁开眼睛时,男士们已简略检查过现场,贾维斯先生正想引我坐到椅子上去。

他语气坚定地说: “你必须到楼上去,你和葛屈德小姐都要上楼去。这真是令人震惊的可怕事件。在他自己的家里,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是谁?”

我好不容易才问出口,喉头像是有根绳子在紧紧勒着似的。

“阿姆斯特朗。”他神情怪异地看着我, “被杀了,就在他父亲的家里。”

过了一会儿,我鼓足力气,在贾维斯先生的扶持下,回到起居室。丽蒂已将葛屈德扶回了楼上。我不认识的那两位俱乐部的男士则留下来看守尸体。这场惊吓和紧张耗费·了大量体力,我都快承受不住了……紧接着,贾维斯先生问了我一个问题,把我快要溃散的身体机能又拉了回来。

“哈尔斯呢?”

“哈尔斯!”

葛屈德受到打击的脸突然浮现在我眼前,同时,我也想起了楼上的两个空房间。哈尔斯呢?

贾维斯先生打破沙锅问到底: “他在这里吧?他来这儿的途中曾路过俱乐部。”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不知道他人在哪里。”

其中一位从俱乐部来的男士走进起居室,说要借电话一用。我能听出他的语气激动,他说了些有关检察官和警方的事。贾维斯先生弯下腰来问我:瑞秋小姐,你为什么不信任我?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愿意效劳,但是请你把全部的实情告诉我。“

最后,我详详细细地从头说起。当我谈到那天晚上贝利先生也在这幢房子里的时候,贾维斯先生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我刚说完,他便接着说: “我希望他们俩人都在这里。不管他们离开的原因是什么,最好是假设他们仍留在这里,特别是在——”

“特别是怎么样?”

“特别在贝利和阿姆斯特朗交恶早已远近皆知的情况下。今年夏天,害得阿姆斯特朗惹上麻烦的,就是贝利这家伙。那是关涉到银行的事。而且接着呢……”

“说下去。如果还有什么事,我应该知道。”

他推托着说: “没什么事了,瑞秋小姐。我们惟一能仰赖的一点,就是乡间的任何一处法庭,对于杀死夜闯私宅者,都会判无罪开释。如果哈尔斯——”

我含糊地低声说: “你就能认定这桩凶杀案是哈尔斯干的!”

我忽地生出一股奇怪的呕心感。

“不,不,我一点儿也没有这么认定。”他说话时的愉悦表情很不自然,“嘿,瑞秋小姐,你的脸苍白得像幽灵一样。让我扶你上楼,顺便叫女佣来照料你吧。这件事对你的冲击太大了。”

丽蒂接手扶我躺到床上,又怕我有冷死之虞,在我的胸口和脚边分别放了热水袋。时分正当破晓,由窗下传来的嘈杂声推测,贾维斯先生和他的伙伴们正在庭院中搜寻线索。至于我,仍神智清醒地躺在床上。哈尔斯到哪儿去了呢?他怎么走了,又是何时走的?当然是在凶杀案发生之前走的,可是谁会相信呢?如果是他或是贝利听见有人闯入,而开枪杀死闯入者(他们或许真的这么做了),他们又为什么要逃走呢?整个事件真是闻所未闻,荒谬绝伦,又极其可憎。

大约六点钟的时候,葛屈德来到我房内,衣冠整齐。我紧张兮兮地坐起身来。

“可怜的瑞秋,这么一个可怕之夜,真够你受的了!”

她往前走近些,坐在床边。看得出她差不多快精疲力竭了。

我焦急地问她: “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没有。车子不见了,可是瓦纳——”瓦纳是我们的司机,“瓦纳待在小木屋里,什么也不知道。”

“唉,如果能把哈尔斯逮个正着,我非得告诉他一些事情,才放他走。等这件事雨过天晴之后,我就要回城里去清静一下。要是都像前两个晚上一样,那再待一晚,我就死定了。不要再跟我说什么乡村的宁静了。”

这时候,我跟葛屈德提到前一夜的怪声和在东厢房走廊上的人影。经过一番考虑后,又拿出那个不成对的珍珠袖扣。

“我现在确定了,大前天夜里的人影也是阿姆斯特朗。他可能有钥匙。可是我想不出来,他为什么要偷偷溜进他父亲的屋里?他大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我的允许就回来的呀。总之,无论溜进来的人是谁,这个小纪念品是在那天晚上留下来的。”

葛屈德看了一眼这个不成对的袖扣,脸色立刻变得跟那些珍珠一样白。她两手紧抓着床的另一头,两眼直视地呆站着。我呢,也跟她一样感到惊讶万分。

她终于镇静下来,费尽力气地问: “你在哪里找到的?”

当我将情形告诉她时,她站立一旁,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往窗外看。华生太太适时的敲门声打破了僵局,她给我送了些茶和吐司。据她说,厨娘还躺在床上,意气十分消沉。丽蒂则仗着大白天,大胆的在主屋四周寻找脚印。而必须从大老远赶来的警方和检察官,此时尚未抵达。华生太太本人也病恹恹的,她的双唇泛白,一双手用绷带包扎起来了。她说是因为太激动了,从楼梯上摔下来才受伤的。当然,这个事件令她感到震惊也是很自然的。毕竟她在阿姆斯特朗家当了多年的管家,对阿姆斯特朗先生也很熟悉。

葛屈德早就趁我在跟华生太太说话的当口溜了出去。我换好衣服后,也来到楼下。桌球室和棋牌室要等警方抵达后才能打开。从俱乐部赶来的男士们已经回去换上较正式的衣服了。

我听到托马斯在餐具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为他口中所称的阿姆斯特朗先生哭泣,一边叨叨念着他就早预告过会有坏事发生。这幢房子好像一条无形的围巾缠绕在我脖子上。让我喘不过气来,于是我走出屋外,来到屋前的车道上。在绕过东厢房的角落时,我遇上了丽蒂。她的长裙被露水一直浸湿到膝盖部分,头发都还是卷着的呢。

我尖声对她说:“快进屋里去换衣服。看你这副样子,都一大把年纪了!”

她手里拿着一根高尔夫球杆,说是在草地上找到的。这本是稀松平常的事,但是,我突然想到,高尔夫球杆头可能是在棋牌室外的楼梯上留下的刮痕之物。

于是我接过她手中的球杆,再催促她上楼去换衣服。她在光天化日下滋生的勇气与自傲,以及在这场神秘事件中自得其乐的模样,激起了我无以名状的愤怒。跟她分手之后,我绕行整栋主屋一圈,一切似乎安然无恙。这幢房子在清晨阳光照拂之下,看起来就跟我当初忍不住要租下时所看见的一样,平静、安谧,丝毫没有迹象表明,它内部其实充满了神秘、暴力和突如其来的死亡。

屋后庭园里的一片郁金香花床上,有一只早起的乌鸦正在兴致勃勃地猛啄一件反光的东西。我沾着露水,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然后弯下身一看——是一把几乎埋在泥土里的左轮手枪!我用鞋尖刮掉枪身上的泥土,再把它捡起来,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一直到回到房间里,在门上上了两道锁之后,我才敢拿出手枪来仔细察看。只消一眼,我就能确定,那把枪是哈尔斯的。就在前一天,我还曾拿出这把手枪,放在他刮胡子用的搁物架上。我不会搞错的,他的名字就刻在枪柄的一块小银板上。

眼见一张大网就要罩在我侄儿身上了。但是,我相信他是无辜的。那把手枪——我很怕枪,但因满心疑虑,使我有勇气再去察看那把手枪——里头还有两颗子弹。我真想大声欢呼“谢天谢地”,让我在观察力敏捷的刑警搜寻之前,先行一步找到了这把手枪。

我决定在有充分理由拿出我所发现的线索——袖扣、高尔夫球杆和左轮手枪——之前,先把它们藏在安全的地方。袖扣已被我放在浴室小几上的手饰盒内。

想要再确定一下,我打开盒子,准备探手去拿——却不寒而栗的发现,盒子是空的!袖扣竟然不翼而飞了!

第五章 警察蹲点“阳光居室”

这天早上八点,卡色诺瓦镇的计程车又载了三位男士上山来。他们自我介绍说是郡内的检察官和城里的两位刑警。检察官立刻走向被封锁起来的厢房,其中一位刑警仔细地看了一眼那具尸体后,就到屋外去察看去了。当他们对整个现场有了充分了解后,才把我叫过去问话。

我请他们在起居室坐下,心里早就打定主意要说些什么了。我跟他们说,我租下这幢房子做避暑之用,而阿姆斯特朗一家人远在加州,尽管佣人之间传说屋里有怪声——我引用托马斯的话——可是,前两天夜里,当听到有东西摔落的声音时,我认定有人闯进屋里了。可是,屋里除了自己,就只剩下一位女佣在。所以当时不敢只身前去察看,整幢房子在早上就上过锁了,而且显然没有被撬开过。

接下来,我很详细地描述前一晚那记枪声惊醒大家的情形。我才知道被害人是谁,可是,我不知道阿姆斯特朗先生为什么要夜闯他父亲的房子。如果他来问我,我一定会乐于让他随时回来。

检察官问我: “瑞秋小姐,你是否有理由认为,你家里有人误把阿姆斯特朗先生看成是盗匪,因为出于自卫而射杀了他?”

我沉着地回答: “我没有理由这么认为。”

“你的看法,是有人跟踪阿姆斯特朗先生到这里,在他进屋时射杀了他吗?”

“我不认为我有什么想法。让我不明白的是,阿姆斯特朗先生为什么在只要打一声招呼就可以的情况下,却要接连两夜都像小偷似的溜进他父亲的家里。”

检察官为人沉默寡言,听过我该说的话之后,他似乎急着要搭下一班火车回镇上。所以就把侦讯日期定在下个星期六,又向较年轻、看起来也较精明的杰姆逊刑警交代了一些事。然后,在神情严肃地跟我握手道别、还表示了对这桩不幸事件的遗憾之情后,便在另一位刑警的陪同下离去。

我刚刚松了一口气,从一开始就一直站在窗边的杰姆逊,这时却朝我走过来。

“瑞秋小姐,你家就只有你一人在这里吗?”

“我侄女也住在这里。”

“除了你和你侄女之外,就没有其他家人了吗?”

“还有我侄儿。”我舔了舔干燥的双唇。

“哦,如果他也在这里,我倒想见见他。”

“他这会刚好不在。”我尽量表现出沉稳的样子, “我想他随时都会回来。”

“昨天晚上他人在这里吗?”

“不是……是的。”

“他不是带了一位客人来吗?一位男士?”

“他是带了一位朋友回来共度假日,一位姓贝利的先生。”

“我想,那位贝利先生,是商人银行的出纳员。”由此,我也知道他们约谈过绿林俱乐部的人了。 “他们什么时间离开的?”

“很早的,我不知道确切的时间。”

杰姆逊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我。

“请你再说详细一点。你说你侄儿和贝利先生昨晚在这屋里,但发现尸体的却是你、你的侄女和一些女佣,那么你侄儿人在哪儿呢?”

那时候,我真是彻底绝望了。

“我不知道。但是能确定的一点是,哈尔斯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没有足够的间接证据,你就不能认定一个无辜的人是有罪的。”

“坐下来。”他边说边向前推过来一张椅子, “我要告诉你一些事,也请你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我,做为交换条件。相信我,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首先呢,有人以居高临下之势射杀了阿姆斯特朗先生。子弹从近距离射出,从肩下部分射人后,穿过心脏,再从背部下方斜穿出。换句话说,我认为凶手是从楼上朝下开枪的。其次呢,我在桌台室边缘发现了烧剩的半支黑雪茄和一截香烟屁股。

都是点燃了之后,一放下来就忘在那儿,让它自己烧完的。你也想得出是什么事,竟会让你侄儿和贝利先生丢下手边的烟和游戏,然后——当然是在凌晨三点之前——不叫醒司机开车出去吗?“

“我不知道。但是,杰姆逊先生,哈尔斯会回来亲自解说一切的。”

“我衷心希望会这样。瑞秋小姐,你有没有想过,贝利先生可能知道些什么?”

葛屈德已经来到了楼下,就在他说话的当时走进了房里。只见她好像被人击中了似的,突然止步不前了。

“他不知道。”她说话的语调不像平常, “贝利先生和我哥哥什么也不知道。凶杀案发生在三点时候,而他们早在两点四十五分就离开这里了。”

杰姆逊问她: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你知道他们几点离开的?”

“没错。”葛屈德口气坚决地回答说, “两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我哥哥和贝利先生就从屋子的正门走了出去。他们走的时候,我就在现场。”

我激动地说: “葛屈德,你是在做梦吧!老天,在两点四个五分的时候——”

“你们听我说。两点牛的时候,楼下电话响了。因为我还没睡着,所以我听到了。然后,听到哈尔斯接了电话。一会儿他就上楼来敲我的房门了。我……我们交谈了一下,我就穿上睡袍和拖鞋,随他一同下楼去。贝利先生还在桌球室里。

我们又在一起谈了大概有十分钟,然后,他们决定必须前去处理一些事……“

“你能说得更详细一点吗?他们必须去处理什么事?”

“我只是在跟你说发生了什么事,不是事情怎么会发生的。”她的语气平静,“哈尔斯去开车,可是没有把车开到屋子前面。因为怕会吵醒屋里的人,所以准备从马房那儿开上地势较低平的路。贝利先生会在草地与马路交汇处跟他碰头,他是从——”

“哪里?”杰姆逊突然发问。

“正门出去的。出去时正好是两点四十五分,我知道确切的时间。”

“瑞秋小姐,大厅里的时钟停摆了哟!”

每一个细节都逃不过杰姆逊的眼睛。

“他看的是他自己的手表。”

她这么回答时,我看见杰姆逊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眨了—下眼睛。而我呢,在这整个谈话过程中,只有越来越错愕的份儿了。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私人问题?”杰姆逊还是个年轻人,我想他在提出这个问题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跟贝利先生有什么关系?”

葛屈德在回答之前,迟疑了一下。然后,走过来,亲昵地握住我的手。

“我跟他订婚了。”

虽然我已经习惯了各种骇人之事,这一次却仍然只能张口结舌地看着她。葛屈德握着我的双手像冰一样冷。

“那,他们走了之后,”杰姆逊继续问, “你就直接上床了吗?”

葛屈德也迟疑了一下,最后她说: “没有。我不怕在夜里走动,把灯都关上之后,我才想起来有一样东西放在桌球室外,于是就摸黑走了回去。”

“能不能告诉我,你当时忘了拿什么东西了?”

“我不能告诉你。”她慢吞吞地回答, “可是,我没有立刻离开桌球室……

我在那里坐了一会儿。“

“为什么?”杰姆逊刑警口气强硬, “小姐,这件事很重要。”

“因为我在哭。”葛屈德低声说, “起居室外面的法式大钟敲第三声的时候,我才起身。接着,就听到东边侧门的地方,就在棋牌室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正在用钥匙开门锁。我当然马上想到的是哈尔斯。因为我们租下这幢房子的时候,他戏称这是他的专用门。从那时起,他就一直带着那扇门的钥匙。门一开,我刚要开口问他忘了带什么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道闪光和一声枪响。霎时,便有身体重重摔落的声音。我想我是怕得失去理智了。我不管不顾了,冲过起居室,跑到楼上去了。我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跑上楼的。“

“你有没有去看那具尸体?”

“没有。”

她跌坐在椅子上。我以为杰姆逊一定是问完了,可是他还是不肯就此罢休。

“你能澄清你哥哥和贝利先生的嫌疑,非常令人赞赏。你的证言非常重要,特别是你哥哥前些时候和阿姆斯特朗先生曾有过激烈的争执。”

“胡说!”我插嘴说, “杰姆逊先生,情况已经够糟了,不用再捏造一些实际上并不存在、又令人反感的事了。葛屈德,我想,哈尔斯甚至不认识年轻的阿姆斯特朗先生,是吧?”

但是,杰姆逊还是对自己的看法十分有把握。

“那次的争执是有关阿姆斯特朗先生对你的骚扰,葛屈德小姐。他一直缠着你,频频献殷勤,你却不厌其烦。这是事实,不是吗?”

竟有这种事!而我居然从来不曾见过这个人!

在她点头默认时,我感到无数的可能性蜂拥而来。如果杰姆逊刑警已经证明葛屈德对被杀之人的畏惧和厌恶,以及年轻的阿姆斯特朗为了某个原因一直缠着她,那么,葛屈德坦承案发当时她在桌球室现场的说法,未免显得奇怪了。以阿姆斯特朗显赫的家世,他们必然会尽力找出凶手。如果我们一味避重就轻,到时一会定招人非议。

杰姆逊忽地合上了笔记本,向我们道谢。

“我有个想法。”他冷冷一笑, “就是无论如何,这儿的鬼魂是被镇住了。

不管曾经有过什么突然而致的声响——那个黑人说,是阿姆斯特朗一家人三个月前去西部后才开始有这情形的——现在大概不会有了。“

从这一番话可以看出,他对这件事的了解有多少。屋里的鬼魂还没有被镇住。

阿姆斯特朗命案似乎只显示出他或是它又有力量准备大显身手了。

杰姆逊离去后,葛屈德回到了楼上。她是立刻上楼去的,我则坐下来,把刚刚听到整个地回想了一遍。她订婚的消息先是叫我吃了一惊,但是,同她的那番话语比较而言,现在就不显得那么重要了。如果哈尔斯和贝利在案发之前就离开了,为什么哈尔斯的左轮手枪会在郁金花床里呢?究竟是什么神秘的原因,让他们突然离去呢?葛屈德要回桌球室拿的又是什么东西?那个不成对的袖扣有什么重要性?现在又在哪儿呢?

我能独自静下来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当天早上来了很多警官,又是搜查又是拍照的,到处都有人。尸体移走后,我们才总算有一段安静的时刻。葛屈德把自己关在房里,而丽蒂呢,也早就该把她送到精神病院了。

但是,警方在移走尸体之前,会叫我去看看的。不管年轻的阿姆斯特朗脸上曾有着怎样浪荡的表情,现在人死了,那些表情也就消失无踪了。可是,他生前挺英俊的,又年轻,我真有些为他感到可惜。

第六章 “我”有嫌疑

杰姆逊准备离去时,下令要我们屋里所有人都不要提这件事,绿林俱乐部的人也都答应了这个要求。由于此地没有周日午报,因此一般大家会要一直到星期一才能知道这件凶杀案。可是,警方先通知了阿姆斯特朗家的律师,所以星斯日下午刚过没多久,他就来了。

哈顿先生个儿瘦小,那天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喜欢他的工作似的。

行了握手礼之后,他说: “瑞秋小姐,这真是非常不幸之事,非常之不幸和神秘。由于受害人的父母都还在西部,所以一切事情的决定权在我。而我想你也知道,这真是令人不愉快的职责。”

“可想而知·。”我茫然地回答他, “哈顿先生,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觉得,我有权利知道它们,因为我和我的家人目前处境非常不明确。”

我不知道他是否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他取下眼镜,拿了块布来擦了擦。

“乐意之致。”他彬彬有礼地咬文嚼字起来, “当然,我所知刁;多。”

“谢谢。哈顿先生,请问阿姆斯特朗先生知道‘阳光居室’已经租出去了吗?”

“我想……他知道。事实上,是我亲口告诉他这件事的。”

“那,他知道承租人是谁了吗?”

“知道的。”

“我听说,他已经多年不跟他的家人住在一起了?”

“没错。很不幸,阿姆斯特朗跟他父亲有些不和。这两年以来,他都住在镇上。”

“那么,他昨晚就不可能是到这里来取自己的东西的呀?”

“我想应该不可能。老实说,瑞秋小姐,我想不出他到这里来的原因。贾维斯跟我说,他上个星期一直都待在山谷对面的俱乐部会馆里。但是,这只是他怎么到这里来的、而不是他为什么要来这的理由。”

我看得出来,他当时心情非常紊乱。可是,他没有多洗什么,只是喃喃说了些父债子偿的事,让我在那儿想了老牛天。

他想要看看案发现场。我们正要前往的时候,华生太太出现在棋牌室外的门口。显然他们认识,因为他主动跟她说了话。

“华生太太,对这件事,我真是感到遗憾。淮料得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她只是摇了摇头,不发一语从我们身旁走过。她走开以后,哈顿先生一声不吭地看着尸体停放的地方。有人(可能是华生太太本人)已经洗掉大厅地毯上的血渍了。我走过棋牌室,来到螺旋楼梯口旁的侧门前。打开门后,我看了看外面。

要是此刻我能见到哈尔斯迈着如往常般轻快的步伐,从屋子前的车道上走回来;要是我能听到汽车开动的声音,我就会觉得一切烦忧都会随风而逝。可是,我什么也没瞧见。周日午后安宁、平静的乡间,是一片晴朗、静谧的景象。在车道长长的另——端,杰姆逊正漫步其间。他时而弯下身来,像是在检查路面似的。我转过身来,哈顿先生正在偷偷的擦拭眼镜。

“他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不论他是怎样的人,都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他在离去之前,又告诉了我一些阿姆斯特朗家的事。阿姆斯特朗的父亲保罗,曾结过两次婚。阿姆斯特朗是前妻生的,现任的保罗太太是个寡妇,身边跟了个小女儿。这个女孩长大后,现在大概二十岁,就是跟她继父姓的阿姆斯特朗,叫露易丝,如今跟家人都还在加州。

最后他说: “他们可能会立刻赶回来。我今天来这的原因,就是顺便看你是否愿意顾及他们的立场,解除房子的租约。”

“我们最好等等看他们是不是要过来。不过好像不太可能,而我在城里的房子也正在重新装潢。”

我讲到这里时,他就将这一话题撇下了。但是后来又很讨厌地旧调重弹。

晚上六点钟的时候,家里上上下下多少算是平静了下来。我们在七点半提前吃过晚饭后,哈顿先生就告辞了。葛屈德一直都没下楼来,哈尔斯也音讯全无。

杰姆逊到村子里过夜,从午后起我就没再看到他了。结果,我想大概是九点钟的时候,门铃响起,佣人引他走进起居室。

我对他冷冷地说: “请坐。杰姆逊先生,有没有找到什么能证明我有罪的证据呀?”

他居然露出一副不安的样子。

“没有。如果你真的杀了阿姆斯特朗先生,我想你是不会留下任何线索的,瑞秋女土。因为你是非常聪明的人。”

之后,我们相处的气氛比较融洽了些。我继续手边的编织工作,他则玩弄着口袋里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拿出两张纸片说, “我去过俱乐部会馆,借用了阿姆斯特朗先生的影响力,我才找到这些纸条。其中一张引人玩味,另一张则令人百思不解。”

第一张纸条是俱乐部的便笺,上头是写了一遍又一遍的“哈尔斯”,看起来有点像哈尔斯顺手写成的签名,但笔触之间没有他的从容自如。比较起来,最底下的那几个要好得多了。很明显地,签名练习颇得要领了。

杰姆逊对我笑了一笑,说: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这一张只是引人玩味,这一张,就像我说过的,却令人百思不解。”

第二张纸条是由信纸裁成的。可是,因为折了又折,最后折成了很小的一块。

纸上所写有的已经很模糊了,只能知道下半部分不是用打字机打下的,而是用很难看得懂的笔迹手写而成。

……更改……房间的平面图可能行得通。依我所见,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其中一间……房间……烟囱……的平面图。

“这又怎么样?”我抬头问他, “这也没什么,不是吗?人家大可以自由变更屋子的格局的,不能因此就把人家当成嫌疑人吧!”

“纸上写的东西是不多,可是,除非它有什么特殊意义,否则,阿姆斯特朗为什么要带着这张纸条到处跑?我们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不曾建过屋于。如果纸条上指的是这幢房子,那就可能另有他意,从一间密室——”

“到临时增设的浴室。”我语带轻蔑地接着说, “你该不会也找到一堆指纹了吧?”

“是呀!”他笑着回答, “还有在郁金香花床上的脚印和一些其他的线索。

最后,让人奇怪的是,找到的指纹,连同脚印,好像都是瑞秋小姐你的呢!“

多亏他脸皮厚,我才没立时找个地洞藏起来。他幸灾乐祸的笑容令我立生警觉之心,我拆掉了一个完美的贝壳编花后,才开口回答: “我为什么要跑到郁金香花床那儿去呢?”

“你捡起了一样东西。”他神情和悦地说, “待会儿你会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的。”

“我真的会吗?”我礼貌回答道, “依你的真知灼见,希望你能告诉我,在哪儿可以找到我那部价值四千元的汽车?”

“我正要说到这件事呢。你可以在三十英哩外的汽车修理厂找到它,修理人员正在厂房里做着维修工作?”

我放下手边的编织工作,然后看着他,勉强挤出一句话:“那哈尔斯人呢?”

“我们得来个有关情报的交易:我告诉你哈尔斯人在何处,你告诉我,你在郁金香花床上捡到了什么东西。”

我们彼此对视良久,并非是敌意的瞪视,只是我们都在捏拿对方的分量。最后他起身一笑。

“蒙你准许,我要再检查一下棋牌室和楼梯间。此间,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他穿过会客室,一直朝前走去。我听着他的脚步声渐去渐远,确定无需假装再作编织之后,就靠着椅背回想前两天的事。我,瑞秋,一个老处女,是美国革命时期老杰克的孙女,美国爱国妇人委员会的一员,英属殖民地的贵妇人,如今却跟一个平民百姓和令人憎恶的罪行牵扯不清,甚至还得欺上瞒下。当然,我已经安然通过险境了。

杰姆逊先生快步穿过会客室跑回来的声音,惊扰了我的思绪。他出现在门口,很快说: “瑞秋小姐,可不可以请你跟我来,把那边大厅的灯打开?我把一个人锁在棋牌室楼梯顶上的一个小房间里了。”

我立刻跳起身来,喘着气问他: “你是指凶手吗?”

“可能是。”他一边安静的回答,我们一边匆忙的爬上楼。

“我绕回来的时候,发现有人就躲在楼梯上。我开口问是什么人,那人不但不回答,反而转身就跑。我尾随追去。可是一到楼顶转角时,一个人影冲进那扇门,反手就把它关上了。因为钥匙是在门的这一边,我就顺手把它锁上·厂。我想,那是间壁橱吧。”

我们来到了楼上大厅。

“瑞秋小姐,告诉我电灯开关在哪里就可以了。你最好回房间去等候消息。”

虽然全身发抖,但我还是决定看看开门后的情形。说不出自己在害怕什么,但在发生了这么多令人费解的可怕事件后,水落石出总比一颗心老悬在那儿要好多了。

“我非常镇静,而且我打算就待在这儿。”

走廊那头的一串灯光突然亮起,把房间照得光亮如昼。在小走廊和大走廊相连之处,螺旋楼梯盘旋而上,像是屋子的建筑师深思熟虑之后才加设上去的。杰姆逊所指的那一扇门就在小走廊的转角上。我因为对这幢房子还不是很熟悉,不记得有这扇门。心跳声在我耳中怦然作响,但是我点头示意,叫他再往前走。他转动钥匙的时候,我站在离他大概八到寸‘英尺远的地方。我想他手里有枪。

他沉稳地喊着: “出来吧!”

没有反应。

他又一次开口道: “出来吧,你跑不掉了。”

接着,他突然一个大步,猛然推门而入。

从我所在的位置上,看不到门后的情形。但是,只见杰姆逊脸色一变,嘴里喃喃。然后,他一个箭步跨了三个阶梯,冲上楼去。只有等膝盖停止了抖动,我才敢紧张地慢慢向前挪步,走到看得见屋内动静的地方。这个起先看起来像是壁橱的空间内,竟然空无一人。之后,我走近前去四下探查,结果令人悚然止步——原本该是地板的地方竟是漆黑的一方空洞,里边发出地窖般的令人难以形容的潮霉味。

杰姆逊把那个人关在存放待洗衣物的滑道间里了。我弯腰去看地上的洞口时,听到一声呻吟——抑或只是风声而已?

第七章 戒备森严的“阳光居室”

惊慌失措之余,我赶紧跑到走廊上。我在心中深信,我们找到那个闯入屋内、可能是凶手的神秘人了,而且他人正躺在滑道底部,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我不假思索地冲下楼来,再穿过厨房,朝通到地下室的楼梯走过去。杰姆逊走在我前头了。门还是开着的,丽蒂正站在厨房里,手中拿着煎锅当武器。

“不要下去!”她见我正走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便大叫一声,“瑞秋小姐,千万不要下去。那个杰姆逊已经下去了。抓鬼只会带来麻烦,鬼魂会引入走进无底洞或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拜托,瑞秋小姐,不要——”

她在那边说,我在这边听而不闻地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杰姆逊再度出现在我们眼前,打断了她的话头。他一步跨过两级阶梯,很快地爬上楼来,脸色泛红,面带怒容。

他气急败坏地说: “整幢屋子都上锁了!洗衣间的钥匙放在哪儿?”

“就插在钥匙孔里。”丽蒂旋即回答道,“地窖的那一头全都是锁着的,所以没办法过去拿衣服。后来,干脆把钥匙插在钥匙孔里。这么一来,除非跟某些刑警一样视而不见,否则,连小偷都可以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我突然插过话去: “丽蒂,跟我们一起到地下室去把所有的灯都打开。”

她和往常一样,当场表示敬谢不敏。但是我拉着她的手臂不放,最后她还是跟着来了。她打开所有的灯,指着前方的一扇门,面带愠色地说: “就是那扇门,钥匙就在孔里。”

可是,已然不见钥匙的踪影。杰姆逊先生动手去摇门,但是门太重,又锁得很牢。于是他弯下腰,用铅笔的尖端去敲弄钥匙四围。等他直起身子来的时候,居然满脸喜悦之情。他低声说:“门是从里面锁上的,有人在里面。”

“我的老天爷!”

丽蒂一声惊呼,转身就跑。我连忙大叫: “丽蒂,马上去主屋里转转,看看有谁在屋里。马上去小木屋叫司机瓦纳过来,托马斯派不上用场,你们两个大男人也许可以撞开这扇门。”

“这个办法好。”杰姆逊深表同意, “可是,里面肯定有窗户。不管是谁在里面,一定可以从窗户跳出去逃走的。”

“那就这么说定。而且我也有预感, ‘阳光居室’的谜就快要解开了。”

我紧着跑上了一楼,又跑到车道上。因为奔得急了,就在转角的地方撞到一个人。

俩人因此大受惊吓,不分彼此了。倒退一两步之后,我才认出和我相撞的人是葛屈德,她也同时认出了我。

“哎呀,瑞秋,怎么回事呀?”

我气喘吁吁地回答说: “有人被我们锁在洗衣间里了,除非——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从草地上走过,或是在屋子四周鬼鬼祟祟的?”

“我看大家满脑子都是神秘事件。”她一脸厌烦之情, “没有,我没看到什么人。除了老托马斯,他一脸做贼心虚的样子;你们究竟把谁关在洗衣间了?”

“没时间解释了,我得到小木屋去叫瓦纳来。如果你是出来散步透气的,最好去换一双便鞋。”

就在这时候,我注意到葛屈德的脚步有点儿瘸,不是很明显,但是可以看得出她很迟缓地踏步而行,还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你受伤了。”我脱口而出。

“我扭了脚了。我原以为也许能在路上等到哈尔斯。他早该回来了,真不清楚他都在干些什么。”

我继续匆忙跑过车道。小木屋离主屋很远,就在车道和外圈马路交接的树林里,入口处有两根石柱做标记。可是,原本有木屋看守员管理而紧锁的封闭的铁门,现在溃败得只能永远大门常开。毕竟时代不同了, “阳光居室”的小木屋只不过是个聊备一格的佣人房,它的各项设备就跟主屋房间一样便利,而且照应起来要容易多了。

走在车道上,一路上,我的脑子里都在不断地转动。被杰姆逊追进地窖里的人会是谁?撞开门之后,会发现那个人死了还是受了重伤?大概都不是,因为那个人掉下去之后还能从洗衣间里面上锁。可是如果这个在逃之人是外人的话,他是怎么进到屋里来的?如果他是屋内的某个人,那又会是谁呢?这时候,一股恐惧感席卷而来——葛屈德!葛屈德和扭伤的脚!我本来以为她会虚弱得倒在床上时,她却跛着脚慢慢地从车道上走了回来!

我想把这个念头抛开,却挥之不去。如果今晚是葛屈德站在了螺旋楼梯上,为什么她又要在杰姆逊面前跑开?眼前的情况似乎证实了这个令人费解的想法。

从楼梯顶上逃走的人,不管他是谁,对屋里的情形几乎不熟悉,也不知道存放待洗衣物滑道间的位置。这个神秘事件似乎更加难解了。哈尔斯和葛屈德跟阿姆斯特朗凶杀案可能会有什么牵连呢?而不管我怎么想,就是觉得一切似乎都跟他们有扯不断的关系。

车道尽头,马路绕过小木屋,弯成大倾斜的马蹄铁形状。道路两旁,街灯的光芒快乐地洒落在树梢。小木屋楼上的房间也光影闪动,好像有人手持灯火在走动似的。穿着拖鞋的我,走起路来几乎悄无声息。接下来,就在离主屋更远的路上又撞上了人。这是第二次了。这次撞到的是个穿着长外套的男子。他正站在车道边上的阴影中,背对着我,一直看向灯火外泄的窗子。

“他妈的!”

他突然愤愤地大吼一声,然后转身。但当他一看是我,就不等我这边回嘴反击过去,便消失了——我不再开玩笑,他是真的消失了!我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他的面孔,他就完全隐没在薄夜中,不见踪影了。在我模糊的印象中,这是个不熟悉的身影,还戴了顶鸭舌帽。然后,他就没影了。

我来到小木屋门前,重重的敲了敲门。两三声之后,托马斯才来应门,而且门也只开了一英寸左右。

“瓦纳呢?”

“我想他是睡着了,夫人。”

“叫他起床。托马斯,还有,你在搞什么,快把门打开,我等他。”

“夫人,这里有点挤。”他毕恭毕敬地回应,一副冷静泰然的样子, “或许你愿意到玄关来坐一会。”

非常明显,托马斯不想让我进到木屋里,于是我便走进了玄关。

“跟瓦纳说,我找他有要紧事。”

我再次嘱咐他,然后弯进小客厅里。接着,就听到托马斯跑到楼上,叫醒瓦纳,还有瓦纳匆匆忙忙穿上衣服的杂乱的脚步声。这时,楼下房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桌子中央有一只打开的猪皮旅行袋,里头装满了金色瓶盖的瓶子。怎么看都散发着富贵、奢华和女人味的气息。这个旅行袋怎么会在这儿?我还在想这个问题时,瓦纳跑下楼梯,走进房里去了。他把衣服穿上了,不过有点不协调,那张率真的娃娃脸上也堆满了潮红。这个乡下男孩很坦率,值得信赖。他是个受过教育的聪明孩子,也是那种拥有一身的机械才能、又能投入到特别的汽车业,在意趣相投的行业里赚取丰厚薪资的美国青年。

他着急地问: “瑞秋小姐,有什么事?”

“有人被我们锁在洗衣间里了,杰姆逊先生要你过去帮忙撞开门。瓦纳,这个旅行袋是谁的?”

这时候,他径直朝门口走去,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瓦纳。”我叫住他, “过来!这个旅行袋是谁的?”

他停下脚步,可是没有转过身来。

“那是……我想是托马斯的。”

说完,他匆匆跑到车道上去了。

托马斯的!一袋子托马斯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用的镜子和化妆品!可是,我还是把旅行袋先抛到了脑后。但它显然已与那些荒谬而显然矛盾的事实一同存在我的记忆中了,然后,我跟着瓦纳走出了小木屋。

丽蒂已经回到厨房里,在通到地下室的楼梯门上加了一道又一道的大锁,甚至还推来一张桌子顶着门呢!她身旁的桌子上,则满摆着了大部分的厨房用具。

我对一大堆炖锅、擀面棍和牧场上送来的小肥猪熟视无睹,问道: “有没有发现屋里有谁不见了?”

“萝茜不见了。”丽蒂的语气里带着虚情假意。她打一开始就不喜欢萝茜这个打扫客厅的女佣。 “华生太太到她房里去,发现她连帽子都没戴就走了。有些人就是爱住在远离城市的怪屋子里,又喜欢雇用一些不认识的佣人。如果哪天一大早醒来,发现自己被杀了,实在不用觉得惊讶!”

一番指桑骂槐之后,丽蒂又回复她那阴郁的样子。这时候,瓦纳满手拿着小工具走了进来,杰姆逊也跟着他一起走向地下室。奇怪的是,我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安。我满心想着哈尔斯,却不感到害怕。杰姆逊在门前,硬要瓦纳丢下手中的工具。他又看了看门,然后伸手转动门把。结果,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只见门后干衣室里一片漆黑。

杰姆逊嫌恶的咒骂道: “该死!去他的什么轻松工作,我早该料到了!”

事实确实如此。我们最后打开所有的灯,查遍了位于地下室这一侧的三个房间。全都空空如也,安静无声。里头的人如何能够安然、毫发未损地逃走,答案就在堆满衣服的洗衣篮——原本放在滑道下端的洗衣篮现在倒了。这也是惟一的发现。

杰姆逊查看了窗子。有一扇未加锁的窗子就是便当的逃脱之径。可是,人是从窗子还是房门逃到外面院子的呢?房门似乎比较有可能,我也希望如此。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再也无法忍受我们在黑暗中穷追不舍的人就是可怜的葛屈德的这个念头。但事实却是,我曾在离那扇门不远的地方遇见了葛屈德呀!

最后,疲倦沮丧的我回到楼上。华生太太和丽蒂正在厨房里备茶。在有些人那里,喝茶是消除疲劳、烦扰或不适的妙方。垂死之人要让他喝茶,就连婴儿也要在奶瓶里加点茶水。华生太太另外还准备了一些茶点要送来给我。我向她问及萝茜的事,她证实了萝茜不见的说法。

“她不在屋里,瑞秋小姐。但是我不会把这件事看得太重。萝茜是漂亮的年轻女孩,也许她有朋友住在这附近。如果真是这样就最好了,因为这样的人要能留住女佣的话,她们待在这儿时就会感到愉快些。”

葛屈德早就回到她的房里了。而我还在喝着热茶的时候,杰姆逊走了进来。

“也许,我们可以重拾一个半小时前的话题。可是,在我们继续谈下去之前,我要先说明:从洗衣间里逃走的是个女的。她有双中号、弧度优美的脚,没穿鞋,可是右脚上穿有丝袜。而且颇为耐人寻味的是,她逃走的路线不是未曾上锁的房门,而是窗子。”

我再一次想到了葛屈德扭伤的脚。至少我能确定,她两脚都穿着拖鞋。可是,我还是感到不安,因为她曾跛着脚走路。

第八章 神秘人物

杰姆逊开始发问: “瑞秋小姐,那天晚上只有你和你的女佣俩人在屋里时,对于在东厢房走廊上看到的人影,你有什么看法?”

“是个女人。”我的回答十分肯定。

“你的女佣却同样十分肯定,她认为那是个男人。”

“胡说八道!‘’我急忙插嘴, ”丽蒂根本连眼睛都没睁开过。她一害怕就会闭上眼睛。“

“那么,你从来没有想过那天晚上再次闯进屋里的人可能是个女的?实际上也就是你在走廊上看到的女人?”

“我有理由认定那是个男人。”就在说话的时候,我脑海牛想起了那个珍珠袖扣。

“现在,我们总算切人正题了。”他面露微笑, “请问你的理由是什么?”

我略为犹豫了一下,他脸上笑意尽退。

“听着,如果你有理由相信,那天午夜来访的人确实是阿姆斯特朗先生,隔天夜里他又再度闯入,那么你就该告诉我实情。我们总不能视一切为理所当然。

举例说来,如果闯入屋里的人让铁棒掉在地上,还在楼梯上留下刮痕——没错,我当然知道这仟塞一如果这个人是个女的,那第二天晚上她为什么不会再回来,且在螺旋楼梯上碰见阿姆斯特朗先生时,惊吓之余或是为了别的原因,而开枪杀死他?“

我固执地重抒己见: “那是个男的。”

又因为再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支持自己的说法,我就把那个不成对的珍珠袖扣的事告诉了他。他听了大感兴趣。

我才刚说完,他就问: “可不可以把袖扣交给我?或者,至少让我看一看?

它可能是很重要的线索。“

“我描述给你听,不行吗?”

“亲眼看看比较好。”他投来犹疑的目光。

“哦,真是非常抱歉。”我尽量用冷静平稳的语气说话。“我把它搞丢了。

一定是从我梳妆台上的盒子里掉了出来,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

不论对我的说辞有何看法,他都未做表示,而我知道他其实心存疑问。他要我把袖扣描述得详细一点,我照办了。与此同时,他瞥了一眼从口袋中取出的明细单。

“一组压花袖扣,一组镶有小珍珠的平面晚宴袖扣,还有一组钻石和翡翠镶成女人头型、造型独特的袖扣,就是没有提到你说的那种袖扣。可是如果你的说法没错,阿姆斯特朗先生那一夜必定一边戴了一个完好的袖扣,另一边也许戴了一个不相匹配的袖扣。”

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如果闯入屋里的人不是被杀的男子,那么那一夜是谁进到屋子来了呢?会是谁呢?

“有很多不寻常的事跟这个案件有关。”杰姆逊接着又说,“葛屈德小姐作证,说她昨晚听到有人转动锁后又打开了门,几乎同时也响起了枪声。瑞秋小姐,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阿姆斯特朗先生身上并没有带钥匙,门锁和地板上也不见钥匙的踪影。换句话说,证据明确地指向同一件事,就是阿姆斯特朗先生是屋内有人接应才进得去的。”

“不可能。”我插嘴说, “杰姆逊先生,你知道你话中隐含什么意思吗?

你知道你实际上是在指控葛屈德让那个男人进屋的吗?“

“不尽然。”他露出友善的笑脸, “事实上,瑞秋小姐。我相当确定她没有做这种事。但是如果你和她俩人都只故意告诉我一丁点儿的实情,我能怎么办呢?我知道你在花床上捡到东西,可是你不肯说出那是什么东西;我知道葛屈德小姐回桌球室去拿东西,可是她也不肯说出那是什么东西;你找到袖扣之后,曾怀疑那个袖扣出过什么事,却不愿意告诉我。截止到目前,我难确定的是:我不认为那个弄掉了——我就直说吧,高尔夫球杆,而吓到你的深夜访客是阿姆斯特朗。我还认为,他能进到屋里是因为屋里有人让他进去的。那个人是谁呢?是丽蒂吗?”

我愤愤地搅动杯内的茶,然后说: “经常听人说,主事者的助手通常是快活的青年男子。——个男人的幽默感似乎跟他职业的份量成反比。”

“一个男人的幽默感经常是残酷野蛮的。”他毫不隐讳,“对女性而言,它就像被熊紧抱住一样,会留下疼痛的抓痕。我不知道哪样会更凄惨。”

他突然抬起头来: “托马斯,是你吗?进来吧?”

托马斯就站在房门口,一脸的恐惧和忧虑。我一下子想起了放在小木屋里的猪皮旅行袋。他踏进房内,两后垂放于身侧。就站在房门边上,隐藏在他浓密灰色眉毛下的双眼,紧即着杰姆逊:“托马斯。”杰姆逊的口气颇为友善, “我叫你来,是想你告诉我们,在发现阿姆斯特先生葬身此地的前一天,你跟山姆在俱乐部里谈了些什么。让我想一想,你是星期五晚上来这里见瑞秋小姐的,对吧?然后是星期六早晨才来工作的?”

不知怎么的,忽然,托马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是的,先生。事情是这样的:阿姆斯特朗先生和他一家人去度假,我跟华生太太就留下来看屋子了,一直到屋子租出去为止。华生太太在这里待得久了,胆子也不小,所以她睡在主屋里。我呢,一直碰到一些怪事,我曾经跟瑞秋小姐提过,所以我睡在小木屋里。后来有一天,华生太太来找我说: ‘托马斯,该你去睡主屋了。我被搞得神经兮兮的,再也无法睡主屋了。’可是,我在心里衡量了一下,如果她都没胆量了,我也没胆量。结果谁也没去睡主屋。后来是华生太太晚上待在小木屋里,我就去俱乐部找了个工作。”

“华生太太有没有说是发生什么事才吓到她的?”

“没有呀,先生。她就只是怕了。到星期五晚上我来见瑞秋小姐之前,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那天晚上,我走出俱乐部会馆沿着小路,穿过山谷过来,回去也走同一条路。结果在谷底小河边,差点撞到一个男的。他背对着我,站在那里弄着那种袖珍型电灯之类的怪东西。不过,那个东西坏了,才刚亮起来,一下子就灭了。我走过他身旁时,瞄了一眼他的上衣和领带,虽然没看到他的脸,可是我知道他不是阿姆斯特朗先生,因为他比较高。此外,我回到俱乐部会馆时,阿姆斯特朗先生还泡在整天玩着的纸牌游戏中呢。”

“然后第二天早上,你又顺着同一条小路回到这里了?”杰姆逊纠缠不休的追问。

“第二天早上我又顺着同一条小路回到这里。在前一晚看到那个男人的地方,我还捡到了这个东西。”

杰姆逊接下托马斯拿出的小东西,然后把它摊在手掌中,移到我的眼前。是另一个不成对的珍珠袖扣。

然而,杰姆逊还无意结束对托马斯的问话。

“所以你就拿给在俱乐部的山姆看,还问他是否知道有谁配戴这种袖扣。山姆就告诉了你。山姆是怎么说的?”

“嗯,山姆他透露说,他曾在一件衬衫上看过这种袖扣,而那件衬衫是贝利先生的。”

“托马斯,我要扣留这个袖扣一阵子。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晚安。”

托马斯慢慢走出去时,杰姆逊眼光锐利地看着我。

“你看吧,瑞秋小姐。贝利先生硬是要让自己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如果贝利先生上星期五来此想见阿姆斯特朗,却失之交臂……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真的这么做的话,在次日夜里,见到阿姆斯特朗进到屋里来后,难道他不会照原来的打算将阿姆斯特朗杀害吗?”

“可是动机是什么?”我有些开始喘了, “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可能找得出动机。自从在商人银行当出纳的贝利,差点给阿姆斯特朗揪出法律上的纰漏之后,他们俩人就交恶了。还有,别忘了这两个人一直都在追求你的侄女。贝利的逃走也对他极为不利。”

“你认为是哈尔斯帮他逃走的吗?”

“你认为呢?现在假设我在现场,模拟那天晚上的情形。贝利和阿姆斯特朗在俱乐部曾吵了一架,我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的。之后呢,你的侄女带贝利到这里来了。而妒火中烧、恼羞成怒的阿姆斯特朗好像就是走的那条小路,尾随他们两个来此的:他走进桌球室那一侧的厢房——可能是敲了门后,你侄子开门让他进去的——有人就站在里边的螺旋楼梯上朝他开枪。杀死他之后,你侄子和贝利立刻离开主屋,朝车库的汽车走去。他们选择较低平的路来开,以防别人听到马达声。等你下楼来的时候,一切已归于平静。”

“葛屈德可不是这么说的。”我提出反驳。

他点了根烟之后才开口。

“葛屈德小姐是在第二天早上才提出说明的。坦率地说,瑞秋小姐,我并不相信她说的话,那只不过是一个担惊受怕的女人坦护她爱人的说辞。”

“那,今晚在待洗衣物滑道间的这件事又怎么说?”

“这件事是有可能扰乱我对本案的整体看法,我也还没有到下定论的时候。

譬如说,我们可以回到玄关那儿的人影上。如果那一夜你从窗子里见到的人影是个女的,我们可仅从其他的前提着手,或者等我们找到你侄子时,他的说法又能让案情有新的转机。很可能他把阿姆斯特朗当成盗贼而开枪,后来对自己所做的事深感震撼,就逃走了。可是,不管是怎么样,我敢说他离开的时候,尸体已经躺在这里了。阿姆斯特朗先生大概在十一点半的时候离开俱乐部,表面上说是要在月色下散个步。当枪声响起时,正是凌晨三点。“

我一脸疑惑地靠着椅背,觉得那一夜似乎全是重大事件,要是我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好了。葛屈德会是逃到放待洗衣物滑道间的人吗?这样的话,在小木屋附近的车道上出现的那个人是谁呢?我在小木屋客厅里看到装有金色瓶盖的瓶罐的化妆袋又是谁的呢?“

杰姆逊终于要起身离去时,已经是深夜了。我送他到门口,俩人一起从门前俯视下面的山谷。卡色诺瓦小镇的旧式房子在谷中排列整齐,还有葱郁的树林和平静的气息。越过山谷。则是绿林俱乐部的灯光在山丘上闪烁,甚至还能看得见车道旁两排弯曲成行的路灯。我又想起关于俱乐部的谣言。

在这间由城里一群有钱人创建的俱乐部里,我知道他们大部分的时间是花在饮酒赌博上,打高尔夫球只是障眼法罢了。一年前,俱乐部里还发生一次自杀事件呢。

不久,杰姆逊踏上通往镇上的捷径而去。我站在原地,时间一定是深夜过十一点了。惟一的声响是从身后楼梯上的大钟传来的单调滴答声。随后才察觉到有人正从车道上跑过来。一眨眼的时间,一个女人跳进从敞开的大门倾泄流淌的灯光中,抓住了我的手臂。原来是萝茜!可是,现在的她陷入因惧怕而失控的激动状态,一手还——这不是很重要——抓着我的一个瓷盘和一只银匙。

她紧抓着盘子不放,一直看向身后的暗处。我把她带到屋里,拿走她手中的盘子。然后,低头看着全身颤抖、蹲在门边的她。

“怎么了?你的男友没有好好享受他的大餐吗?”

她无法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看着仍然握在手中的汤匙,像是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什么似的。然后,她将眼光移到我身上。

“我知道你想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送给他的感受,”我接着说, “可是下次你最好是拿法国出产的瓷器。因为它比较容易找到相同的样式配齐,也没有那么贵。”

“我没有男友,在这里没有。”她终于顺过气来,跌坐在椅子上, “瑞秋小姐,有人在后边追我。”

“他把你追到屋外,又追回屋里吗?”

她哭了起来。不是小声的哭泣,而是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我用力摇了摇她,叫她停下来。

“你是怎么回事?难道没有一点基本常识吗?坐起来,告诉我所有发生的事。”

她坐直身子,又吸了吸鼻子说: “我正要从车道上走过来——我打断她的话: ”你最好从拿走我的盘子和银器、走下车道的那会儿说起。“可是眼看她又快要歇斯底里起来,我只好放弃了。 ”好吧,你当时从车道上走过来——“

“我手里提了一篮……一篮银器和盘子。因为怕打破这个盘子,才把它拿在手上。从来这儿的路上,有个男人从树林中走出来,像这样伸出手臂挡住我的去路,对我说: ‘不要走得这么急,小姑娘。让我瞧瞧篮里有什么东西。’”

她激动之余,站起身来抓住我的手臂。

“就像这样,瑞秋小姐。他还说: ‘就是你!’他这么一说,我就像这样低头从他的手臂下钻了出来。他伸手抓住篮子,我就放手丢下篮子,然后拔腿飞跑。他在后面追我,追到树林的地方就停下了。哦,瑞秋小姐,我知道那个人就是凶手,我敢打包票。”

“别傻了!不管是谁杀了阿姆斯特朗先生,他一定知道要离这幢房子愈远愈好。”

可是她在歇斯底里了,看情形是问不出篮子掉在哪儿、篮子里放了什么、或是她为什么要到屋外去了。她全身颤抖,我甚至怀疑她是否听进去了我说的话。

“上楼睡觉去吧!还有记住,如果我听到你跟其他女佣说起这件无中生有的事,我就从你的薪水里面扣掉我在车道上找到的碎盘子的钱。”

我一直听着她走上楼,跑过没有光线的地方和砰然关门的声首,才坐下来看着瓷盘和银匙。这些都是我自己从镇上买来的,显然,能完整带回去的将所剩无几。可是,虽然我大可尽情的嘲弄萝茜,不过有个不该在此地出现的人却出现在车道上的事实依然存在。尽管萝茜也同样不该出现在车道上。

我能想像丽蒂发现我们带来的瓷器不见了时的表情。打一开始,她就反对雇用萝茜。一旦她发现预言兑现,特别是令人不快的事终于发生了,她绝不会让我忘了这回事的。所以,让瓷器碎片散落在路上,第二天早上再给她发现,绝对是件自讨苦吃的事。因此我突然下了决心。我再次开门走人黑夜之中。一带上身后的门,我就有些后悔自己太冲动,却也只能咬紧了牙关,继续往前走了。

就像我先前说过的,我向来不是神经兮兮的人。在暗夜中待上一两分钟,让我的眼睛适应黑暗环境之后,就能看清东西了。这时,小狗布拉陡然窜到我的脚边,着实吓了我一跳。然后,我跟布拉一道,迈步走下车道。

结果,我在车道上并没看见瓷器碎片。可是,在开始有绿树的地方,我捡到了一只银匙。到目前为止,萝茜的说辞已得到了印证。可是,我开始猜疑,做这种算不上光明正大的午夜查访,是否慎重?后来,又看见了会反光的东西。细看之下, 发现那是茶杯的把手。再往前走一两步后,又发现了一块V字形的盘子碎片。但是,最让人惊讶的是看到篮子好端端的放在路旁,其余的陶瓷片整齐的排放在篮子里,上面还有一些小银器、汤匙和叉子之类的东西。我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些东西。显然,萝茜说的话是真的。可是,她要把篮子提到哪儿去?如果那个男人是小偷,他又为什么要捡起路上的陶瓷碎片,还放进他抢来的篮子里呢?  ,就在我紧张得快要崩溃的时候,耳中传来了熟悉的汽车轰鸣声。车子再驶近一些时,我认出了那辆车,它是我的。

哈尔斯回来了。

我想,哈尔斯在深夜撞见我肩上为防露水而胡乱披上的丝质灰色长裙,一手抱着红绿相间的篮子,另一手抱着黑猫时,一定会觉得很诡异的!如释重负和喜从中来的情感交杂下,我站在车道上就哭了起来,激动得把脸埋在布拉的身上,在这亲昵的动作中拭去泪水。

第九章 嫌疑似有定点

“老天爷!‘’哈尔斯的声音从灯后的阴暗处传了过来, ”瑞秋,你究竟在这里做什么?“

我试着用镇静的轻松口吻说: “散步呀!”我们俩人都没有想到,此刻用这个藉口有多荒唐。 “你去哪儿了?我找你找得快要发疯了。”

“上车来,我载你回屋里去。”

哈尔斯挡住我的路,夺走我手中的布拉和篮子。现在,我能清楚的看见汽车。

瓦纳就坐在驾驶座上,身上穿着宽松有腰带的长大衣,脚上也随便趿了双拖鞋。

贝利并不在车上。我上了车,然后,我们缓缓地小心驱车向主屋而去。

一路上,没有人开口交谈。因为我们要谈的事太重要了,不宜在车里开讲。

此外,要把车子开上最后一道坡,还得使尽各种看家本领,无暇多谈。车上的汽油显然快用完了,一直到我们关上前门、在大厅里俩人相对而视的时候,哈尔斯才开口说话。他将年轻有力的手臂滑上我的肩头圈住我,然后让我转过身,面向灯光。

他轻柔地说: “可怜的瑞秋!”

我差点又要哭出来了。

“嘿,我得去看看葛屈德。我有很多话要跟她说。”他说。

刚巧,葛屈德正要走下楼来。她显然一直没有上床睡觉,因为她仍穿着前些时候穿的白色家常服,走起路来还是有点跛。在她慢慢走下楼梯的时候,我有空注意到一件事情:杰姆逊曾说过,从地窖逃出来的女人右脚上没有穿鞋。葛屈德扭伤的正好是右脚。

兄妹相逢的场面,气氛凝重,但是并没有泪洒当场的情景。哈尔斯亲了她一下之后,两张年轻的脸庞上仍有紧张和焦虑的情色。

“一切都还好吧?”

“再好不过。”

哈尔斯愉悦的表情显得不太自然。

我打开起居室的灯,大家走进起居室。就在牛小时前,我还跟杰姆逊坐在这个房间里,听他公然指控葛屈德和哈尔斯俩人知道阿姆斯特朗身亡之事。现在哈尔斯人就在这里,不久,我就可以知道所有让我迷惑的事情真相了。

“我才刚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案件。我当场傻眼了,想到满屋子都是女人,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怎么回事呀?谁是凶手?”

葛屈德仍然绷着苍白的脸,说: “我们不知道凶手是谁,哈尔斯。你和贝利离开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凶案发生的时候。警方认为,你,还有我们大家,对这桩案件都知道一些。承办此案的刑警也这么认为。”

“他认为个鬼!”哈尔斯激动得眼睛都要蹦出来似的, “对不起,瑞姑姑。

可是那个家伙是个疯子。“

我冷漠地说: “那就要看你想不想解释很多事情,譬如说星期六夜里,或者说凌晨,你上哪儿去了?还有你为什么要离开?这些日子,我们大家都很不好受。”

他站在原处看着我,我可以从他脸上看出犹豫不决和一些像是惊慌的神色。

过了—会儿,他回答说: “瑞姑姑,我不能告诉你我去丁哪里。至于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不过,葛屈德知道我跟贝利是在凶案发生之前就离开的。”

“杰姆逊先生并不相信我说的话。”葛屈德忧心忡忡的柞子, “哈尔斯,做最坏的打算。万…他们逮捕你的话,你一定要说出实情,一定要这么做。”

“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时候未到。”他的语调带有一份坚决的意味,“瑞姑姑,那天晚上,我和贝利真的必须离开。我不能告诉你原因,这件事很重要。我只能说到这儿、:至于我们到哪里去—了,即使必须说出去处才有不在现场的证明,我还是不会说出实情。整个事件简直是荒诞不经,一项捏造的罪名可不能拿它当真。”

我质问他: “贝利回城里去了,还是回俱乐部了?这一点你总可以说吧?”

他顽固地回答道: “也不能说!因为现在我不知道他人在哪儿。”

我倾身向前,非常严肃地问他: “你有没有想过,谁有杀死阿姆斯特朗的嫌疑?警方认为,屋子里有人开门让他进来,而且有人站在螺旋楼梯上朝下开枪,才把他杀死的。”

“喔,不是我干的,也不是贝利。”

他说得很笃定。可是,我却感觉有一抹警告意味的眼神,在葛屈德脸上一闪而过。

之后,我用沉稳、镇静的语气,重述我和丽蒂独守空屋那一晚发现尸体的整个过程,包括当天晚上萝茜和追她的人离奇经历。仍然端放在桌上的篮子,是那神秘事件的沉默证人。

最后,我才迟疑地说: “还有一件事,哈尔斯。我甚至没有跟葛屈德说。

就在发生命案的那天早晨,在屋外的花园里有一把左轮手枪。哈尔斯,那是你的枪。“

他看着我有好一会儿,然后转身面向葛屈德,一脸迷惑难解的神情。

“葛屈德,我的枪!贝利不是把它带走了吗?”

令我讶异的是,她不作回答,反而站起身,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来点上。我就在她身旁,近得可以看见她的双手在发抖。

我言辞锋利地对他说: “如果他把枪带走,你最好不要说出来。否则,杰姆逊会认定是贝利回过头来把他杀死的。他现在觉得,是你们俩人中一个干的。”

哈尔斯顽固地说: “他没有绕回来:葛屈德,你那晚从楼上拿下来,要给贝利带走的左轮手枪是哪一把?是我的那一把吗?”

葛屈德这时候才回过神来。

“不是。你的枪里装厂子弹。我知道贝利当时处于何种状况,所以我拿给他的枪是我自己用了一两年的那一把,里面没有装子弹。”

哈尔斯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好呀,那不正是一个女孩子会做的事吗?你为什么不照我说的话去做呢?你拿来一把没有子弹的枪给贝利,送他上路。然后,什么地方不好藏,把我的枪藏在郁金香的花床里!我的枪可是点三八口径的啊!侦讯的时候当然会指控阿姆斯特朗身上的子弹就是点三八口径的,还是从我的枪里发射出去的。到那时,我他妈的会怎么样?”

我插嘴说: “你忘了枪现在在我这儿,而且没有人知道枪的事情。”

“我再也受不了啦!我没有把你的枪丢到郁金香花床里,我想是你自己把枪埋进去的!”

他们隔着大书桌怒目相视,两双年轻的眼睛马上闪着无情、猜疑的光芒。后来,葛屈德先向哈尔斯伸出双手,断断续续地说: “我们不能争吵,现在是频临危险之际。真是丢脸,我知道你我都是无辜的。哈尔斯,让我相信我的想法是对的吧!”

他尽力安慰着她,俩人之间的不和似乎平息了。但是,我上床睡觉后,他一个人在楼下的起居室里坐了很久。我知道,他是在重新思考听来的有关这桩案件的内容。一些我不知道的事,他却很清楚。他和葛屈德都知道那一夜贝利跟他为什么要离去,还有贝利为什么没有跟他一起回来。我认为这两个孩子——他们在我的眼中永远是孩子——对我不是完全依赖的话,我是永远无法知道真相的。

我终于准备好要上床睡觉时,哈尔斯上楼来敲我的房门。我穿上家常服(葛屈德从学校毕业回来之前,我习惯说是室内服)之后,就让他进来了。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令我讶异的,他竟然捧着肚子闷笑起来。我坐在床边,不发一语地静候着。司是,他似乎笑得更厉害了。等他恢复正常后,他抓着我的手肘,把我拉到镜子前面。

“‘美丽之道——给少女和主妇的建议’,作者是‘天知道夫人’。”

听他这么一说,我看看镜中的自己。原来我忘了抹去脸上的除皱霜,这个样子想必很奇怪吧。我深信,女人的职责是照顾好她的外貌。虽然那就像是在骗人似的,但女人可不能让人发现这点:我说笑着把这件事带过之后,哈尔斯又回复了严肃的神情,我注意听着他说的所有话,,“嘿,老小姐。”他在我的象牙梳子背面捻熄香烟后说,“我真的非常想告诉你整件事的真相。可是,刚开始的那几天我还不能说。只有一件事情,我以前可能告诉过你。如果你知道真相,你就丝毫不会怀疑我,怀疑我跟阿姆斯特朗之死有任何关系。换在平时,如果那样的家伙把我惹火了,而刚好我手上有枪,天知道我会做什么样的事。但这是在正常的情况下。然而,瑞秋,我真的很在意露易丝,我希望将来能娶她回来。这样的话,我有可能去杀死她哥哥吗?”

“她的继兄。”我加以纠正, “不,你当然不会。哈尔斯,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这件事呢?”

他慢条斯理地说: “唉,有两个原因。一是你已经为我选中了一个女孩——”

“胡说!”我连忙插嘴,感到脸上一阵热, “我只是把她介绍给你。哈尔斯,她是个好女孩。”

但是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继续说: “第二个理由是,阿姆斯特朗家族不愿接纳我。”

“阿姆斯特朗家族!老阿姆斯特朗还驾着篷车翻山越岭的时候,你的祖父就是美国内战时期的州长了呢!”

“算了。那位战时州长已经作古,从婚姻市场中淘汰了。”哈尔斯从中打断我的话, “而现在,瑞秋家族中的男士自认为配不上露易丝,可是当然——”

“话是没错。”我感到绝望了, “但这可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看法,瑞秋家族的人可不常自贬身份价哟。”

“是呀,是不常。”他对我报以孩子气的笑容, “幸好,露易丝的想法跟她家人不一样,不管我是不是战时州长子孙,如果她妈妈同意接纳我,,她不太喜欢她继父,可是她很爱她妈妈。现在,难道你看不出这个案件害我落人什—么样的立场吗?”

“可是,这整件事简直是荒谬不堪呀!”我争辩道, “此外,葛屈德提出你在阿姆斯特朗来此之前就离去的证词,也能立刻洗清你的罪嫌。”

哈尔斯站起身,在房间里踱起步来。脸上原本愉悦的神色像是脱去的面具般,一扫而空。

最后,他才说: “她不能作证。葛屈德的说法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是真实无误的。可是,她并未把一切和盘托出。那天晚上,阿姆斯特朗是在两点半的时候过来的。他进到桌球室里,待了大概有五分钟。我们全都在里头。他带了个东西过来。”

“哈尔斯,你一定要把全部的真相告诉我。每次我替你找到脱罪之路,你自己又用这道神秘之墙把它堵住。他带了什么东西过来?”

“给贝利的电报,是镇上专人送到的。因为贝利跟我们回来,送电报的人又回城里去了,所以,俱乐部服务生把它交给喝了一整天的酒、又睡不着觉的阿姆斯特朗。这时,他刚好要到这附近来走走。”

“他把电报送过来后,就走了吗?”

“是呀。”

“电报上写了些什么?”

“等某些事情可以公开时,我马上告诉你。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了。”他显得有些抑郁。

“那葛屈德说的那个电话呢?”

“可怜的葛屈德,她真是忠贞不二。瑞姑姑,根本没有什么电话。希望你说的那位刑警已经知道这件事,没有采信葛屈德所说的话。”

“那么,她再绕回去,就是要去拿来那份电报吗?你们忘了要带走吗?”

“大概是忘了吧。因为我们当时都激动过头了,或者她以为我们忘了带走。

瑞姑姑,你认真思考的结果,是似乎我们三个人的处境都很不利,是吗?可是,我敢发誓,我们没有一个人会失手杀了那个可怜的恶魔。“

我看着与葛屈德的更衣室相连的隔门,压低声音说: “有一个可怕的念头,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哈尔斯,葛屈德可能拿了你的枪。那一夜她必定用了什么方法检查过那把枪。你和贝利离开后,那个恶棍又跑了回来。于是,她就……”

我无法再说下去了。哈尔斯双唇紧闭的站在原地,看着我。我吸了口气再说:“她大概听到他在撬门的声音——警方说他身上没有钥匙——以为是你或贝利又回来了,就去开了门。知道自己搞错了之后,她赶紧跑上楼去。因为她很怕他,就朝他开了枪。”

“不可能!”他突然说, “胡说八道。”

“关于你的枪,你怎么解释?它就半埋在那个花床里。关于她的脚踝,你又想怎么解释?她是怎么扭伤脚的?”

“她的脚踝要怎么解释?任何女孩都会不小心扭伤脚,看她们穿的高跟鞋就知道了。”

但是,我必须跟他说明一件事,即使那会让他认为我疯了。

我的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而让我感到沮丧的是,他的表情就像是我刚签下了死亡证书一样。

第十章 商人银行倒闭

哈尔斯回来的第二天是星期二,而阿姆斯特朗的尸体是在星期天凌晨三点钟的时候,在螺旋楼梯底下发现的。星期二这一天将为他举行追思仪式,侦讯的日期就顺延到星期六。但是葬礼事宜要等阿姆斯特朗一家人从加州回来之后再定了。

我想,没有人会为阿姆斯特朗的死感到遗憾,可是他的死法却又多少让人一掬同情之泪,又启人疑窦。他的一位亲戚费兹太太负责安排葬礼事宜,我相信一切会尽量。从简。我允许托马斯和华生太太到镇上去向死者致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想去。

哈尔斯这—,天多半是跟杰姆逊剂警在一起,只是他对所发生的事,只字未提。他——副紧张不安的样子,在将近傍晚的时候跟葛屈德谈了很久。

星期二晚上,人家都显得很安静。可是,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葛屈德和哈尔斯俩人都一副阴沉苦恼的样子,而且因为丽蒂已经知道有些瓷器被打破了(要让才佣。人不知道一些事还真是不可能),我自己的心情也不太好。瓦纳七点把午间送来的邮件和晚报带过来时,我很好奇的想知道报上是怎么报道的。这大篇幅的新闻标题看了两次之后,我才了解它的意思:哈尔斯翻开《纪事报》,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报纸:我看到的标题是: “商人银行关门大吉”。放下报纸,我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哈尔斯。

“你知道这件事吗?”

“意料之中的事,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再问葛屈德: “你呢?”

“贝利跟我们提过。”葛屈德的声音里伴有怯怯的语调,“现在情势好像对他很不利,是吗,哈尔斯?”

我语带轻蔑: “贝利!这样一来,那个贝利的脱逃之举就很容易解释了。

是你们,你们两个人帮他逃走的!这得自你们母亲的遗传,我们瑞秋家的人不会这么做的。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两个人的每一分钱都在那家银行里?“

葛屈德想说些什么,却被哈尔斯制止了。然后,他平静地说: “情况还不止如此,葛屈德。他们抓到贝利了。”

“抓到了?”

她跳起来,抢过他手中的报纸。一眼扫过报上的标题后,又把报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然后,埋首在桌上,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哈尔斯呢,苍白的脸上满是苦恼之情,连忙拿起皱了的报纸,把它摊平之后细读起来。

我曾将新闻剪报留存了下来,可是现在我只记得住重要的部分:星期——下午,大概两三点的时候,商人银行:正是打烊前的高峰时期。珍珠酿造公司的总裁特拉特曼先生到银行去清一笔贷款。为了安全起见,他曾将总价三十万美元的三百张国孙船运公司五元债券存进银行做担保。特拉特曼先生朝一位办理贷款的银行职员走去。在例行手续之后,那个银行职员走进保险库。特拉特曼先生是个体型庞大、容光焕发的和蔼的犹太商绅。他轻松的吹着口哨等了一会儿。可是,那个银行职员并没有回来。再过了一会儿,特拉特曼先生看见他走出保险库,又走向助理出纳那儿。然后,俩人匆匆跑进保险库。再过了十分钟,助理出纳员出了保险库,走向特拉特曼先生。他面色惨白,全身抖动。他告诉.特拉特曼先生说,经过察看后,他们发现那些债券放错了地方,一时找不到,请他隔天早上再来一趟。届时,一切都会得到妥善处理。

可是,特拉特曼先生是个机灵的商人,不喜欢只见到事情的表面。结果,他显然是很满意的离开了银行。然后,在半小时之内分别打电话给三位商人银行的董事。他们在三点半的时候紧急召开董事会议。经过激烈的讨论之后,在下午稍晚的时候,一位国家银行的检察官就来取走了账册。商人银行从星期二开始停止营业。

新闻报道还说,上星期六中午十二点半,银行一过营业日寸间,这家遭到停业命运的银行的出纳员杰克·贝利先生戴上帽子就离开了。当天下午,他打电话给一位银行董事叶朗先生,说他人不舒服,要请一两天假。由于杰克很受重视,叶朗先生只是表示遗憾,便对此事予以否决。贝利先生从那时起,一直到星期一晚上遭警方逮捕的这段时间内行踪不明。星期六下午一点多的时候,他曾到位于樱桃街和怀特街口的西部联合营业处拍发了两份电报。星期六晚上他在绿林乡村俱乐部,行为异常。至于他在这段时间去过哪儿,他不肯稍作说明。据报道,他将在星期二以重金加以保释。

报道最后又说,银行官员在检察官看完账册之前不愿妄加评论。据闻,银行总共遗失了一百二十五万张有价证券。然后,报道就是针对这次事件的可能性、任由一人掌理银行而董事会只是聚在一起吃饭和聆听出纳员做简报的愚行、以及政府只安排一年做三到四天检查的简陋政策方面,提出了严厉批评。

报道的言外之意在于,逮捕到出纳员并不能使这件神秘事件大白于天下。在此之前,银行高层职员老是让那些次要的职员来掩饰他们的罪行。就像“监守自盗”和“挪用公款”妙在异曲同工一样,杰克·贝利将来在股市将无立足之地。

被捕之后,他只说了“立刻找阿姆斯特朗先生来”这句话。这句话立刻以电报拍发了出去,最后送达此刻正在加州内地一座小镇中的商人银行总裁手中。回电是由正跟随阿姆斯特朗家族旅行加州的年轻医生华克发出的。内容是保罗·阿姆斯特朗已身染重病,不宜长途旅行。

到星期二晚餐前,这就是事件的全部进展了。商人银行已停止兑付现金,杰克·贝利遭逮捕,罪名是破坏银行的正常运转。保罗·阿姆斯特朗在加州疾病缠身,而他的独子又在两天前遭谋杀身亡。

我坐在椅子上,脑中一片迷惑、混乱。两个孩子的钱全没了!虽然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我还有很多钱能与他们分享。但是,平白丧失那些钱也真是够惨的了。

葛屈德的哀痛也并非我能安抚得了的。她所爱的人身上背负了挪用大笔公款甚至更严重的罪名。此刻坐在椅上的我,似乎可以看见杰克·贝利因谋杀阿姆斯特朗的罪名,而坐上电椅的情形。

葛屈德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哈尔斯。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看起来不抱任何希望, “哈尔斯,你阻止不了他吗?他掉转头来简直就是在自杀呀!”

哈尔斯坚定的看向餐室的窗外。可是,很明显,他对一切都视而不见。

最后,他终于开口了: “葛屈德,那是他惟一能做的事。瑞姑姑,上个星期六晚上,我在绿林俱乐部遇到过贝利,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除非有了贝利的准允,我才能说出一切。但是在这个事件中,他绝对是无辜的。应该说,葛屈德和我以为我们是在帮他忙,但却是不得要领。可是他回来了,这不正是无辜的人通常会有的举动吗?”

他的话说服不了我。

“那最后他又为什么要离开呢?无辜的话干吗要在凌晨三点钟从这儿逃走呢?

再说了,难道他不是因为逃不掉了,才又回来的吗?“

葛屈德气愤地站起身来。

“你根本就不公平!”她的火气来了, “你什么事都不知道,你一定认为他有罪。”

“我只知道我们大家都损失了不少钱。贝利先生要是能证实他是无辜的,我就相信他是无辜的。你们知道实情,可是就是不肯告诉我!你要我怎么想呢?”

哈尔斯屈身向前,拍了拍我的手。

“你——定要相信我们,杰克·贝利不会动用一分一毫的不义之财;,再过一两天,事情就会水落石出的。”

“事情获得证实之后,我才会相信。在此期间,我不相信任何人。瑞秋家族的人从不相信任何人。”

原本站在离窗户很远地方的葛屈德,突然转过身来。

“可是,哈尔斯,债券一旦在市面上出售,穷贼不就立刻无所遁形了吗?”

哈尔斯脸上换上了一副自傲的笑容: “不是这样的。债券要由进得去保险库的人从里头取出来,拿到其他银行去当贷款抵押品。大概可以换成面额百分之八十的钱。”

“现金吗?”

“现金。”

“可是这样做不会被认出来吗?”

“会的。我跟你们说,我确信,是保罗·阿姆斯特朗搞垮j自己的银行。我认为他至少赚了一百万美元,再也不会回来了。现在的我,比贫民还凄惨。我不能要求露易丝跟着我过没有收入的日子。一想到要让她忍受这种耻辱,就会让人发疯。”

这天晚上,生活上再普通不过的事似乎都变得可能暗藏玄机。所以,佣人来请哈尔斯去听电话时,我也不再假装在吃晚餐了。他接完电话回来后,脸色已有了些变化。可是,他等托马斯离开晚餐室之后,才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他面色凝重地宣布: “保罗·阿姆斯特朗去世了,是今天早上在加州过世的。不论他做了什么事,现在法律也制裁不了他了。”

葛屈德脸色大变。

“那么惟一能洗刷贝利罪名的人也就消失了!”她的语调是全然绝望。

“而且,”我冷静地说, “阿姆斯特朗先生永远也无法替自己辩护了。等你的杰克双手捧了跟你损失——样多的二十万美元到我面前来的时候,我就相信他是无辜的。”

哈尔斯丢掉手中的香烟,转身面向我。

“瞧,你又来了。如果他真是穷贼,他当然会把钱还回去;如果他是无辜的,他大概连那笔钱的十分之一都没有:他去拿什么捧在手里!只有女人才会那样做。”

葛屈德的脸色,从我们谈话——开始的苍白和绝望,现在转变成了愤怒的潮红。她站起身,挺直她高挑的身躯,用青年人十足轻蔑的眼神俯视坐在椅子的我。

她情绪高昴地说: “你是我惟一的母亲,你给了我所有的爱和信赖,就像对待杀生儿女一样:但现在,当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置身事外:我跟伯;说,杰克·贝利是个好人,是个诚实的人。如果你还说他不是好人,不是诚实的人,你……你……”

“葛屈德!”哈尔斯打断了她的话。

她跌坐在桌旁,埋首臂膀中,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很爱他。”她哭着说话的样子,完全不像她平日的作风, “我从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

哈尔斯和我无助地看着她哭。我本可以去安慰她的,可是她拒我于千里之外。

而且她的哀痛之中带着某种疏远的情愫,某种崭新的、陌生的情愫。最后,她像个哭累了的孩子一般,转成耸着肩抽泣。接着,头也不抬地伸出一双手,向前摸索着。她低声叫着: “瑞姑姑!”我立刻跪在她身旁。她就环抱着我的脖子,脸颊贴上我的发际。

哈尔斯突然说: “你们这样,我可怎么办?”

然后,他用双臂围住我们俩人。

这次交流很快就让葛屈德回复到了以前的样子。总算雨过天晴了,可是,我对这件事的看法依然没有改变。在答应重新评价杰克·贝利之前,他还有许多事情有待澄清。哈尔斯和葛屈德俩人了解我,也了解到了这一点。

第十一章 令人惊吓的人影

离开餐室的时候,大概八点半了。哈尔斯跟我仍热衷于讨论银行停业和相关的罪行。俩人便一同到屋子外头去散步。过了一会儿,葛屈德也跟在我们身后了。

借用文豪莎士比亚对黄昏天际所作的描述: “夜色加深了”,树蛙和蟋蟀也再次竭尽短暂的一生之力,在夜里放声大鸣。

乡村景色美则美矣,却似有一股寂寞之情袭来。我心里对城里的夜晚、马蹄踩在水泥路上的鞑鞑声、耀眼的灯火、 嘈杂的人声和孩童的嬉闹场景等,油然而生一份揪心的想念。入夜后的乡村让我有一股压迫感。城里因为电灯闪亮而看不见星光,乡下这儿的星星倒是个个晶明,光芒耀眼。我发现自己情不自禁地在寻找那几颗我所知名的星星。那种可笑的新奇感觉,及因此而加倍感受到自身渺小的矛盾之情,真是一种不愉快的体验。

葛屈德也跟上了我们,在一起散步。这样,我们就避免了进一步提起凶杀案的事。我确信哈尔斯跟我一样,很难忘记我们刚才的对话了。我们沿着车道来来回回地散着步的时候,杰姆逊出乎意料地竟然从树影中走了出来。

“晚安,各位。”他向大家致意。

葛屈德向来对他不报以好礼,如今,也只冷淡的点头致意。

哈尔斯就表现得比较真诚,但是大家都很拘束。他和葛屈德走在前头,让杰姆逊跟我一起走。等他们走远了,听不见我们说话的声音之后,杰姆逊转身对我说:“瑞秋小姐,你知道吗?我越深入调查这件事,就越是觉得奇怪。我为葛屈德小姐感到非常遗憾,因为她费尽心力想解救的贝利,似乎是真的有罪。经过一番大胆的抗争之后,这个结果似乎对她太无情了。”

我看向远处,葛屈德的淡色晚礼服在树林中闪动。可怜的孩子,她确实有过一番大胆的抗争。不论她在爱情的驱策下做了什么,我对她只有深表同情。她要是当时就把全部的实情告诉我就好了。

“瑞秋小姐,”杰姆逊还在说, “最近二天以来,你曾在这附近看到什么可疑的人物了吗?比方说,女人啊?”

“没有。我屋里的女佣都上上下下的忙着家务,可是都没发觉附近有陌生女子。不然,丽蒂肯定会看见的,她有远视。”我回答。

杰姆逊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慢条斯理说: “可能没有什么意义。在这附近很难找到对案情有帮助的线索,因为村里任何人都肯定地说, 自己在案发之前或案发期间看到过凶手。而且,有半数的人都牵强附会地提出他们认为对案情有帮助的事实。可是,村里有个开计程车的人,他说的一些话可能真的很重要。”

“我想,我听人说过。是不是昨天女侍提到,有关屋顶上有鬼在绞扭自己的手的事?或者大概是送牛奶的男孩看见一个流浪汉,正在桥下小溪中洗一件可能是沾了血的脏衬衫?”

他笑了一下。我看得见他口中闪亮的白牙。

“都不是:可是马休,这是那位计程车司机的名字。他硬是说,上个星期六晚上九点半的时候,有一位身穿黑衣、头戴黑色厚面纱,好像是在服丧的女人——”

我插嘴说: “我就知道会有戴面纱的女人。”

“这个戴面纱的女人显然年轻貌美,坐上了他的计程车。要他开往‘阳光居室’,可是在大门前就叫他停车。不顾他的忠告,说她宁愿自己走进屋里。她付了车钱后,他就把车开走了。现在,瑞秋小姐,我想你并没有见过这个访客吧!”

我干脆地回答: “没有。”

“马休原以为可能是你的另一位家人,甚或是一位新女佣,因为那天你雇了一大批女佣。可是他说,她在大门前下了车,这一点让他想不通。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有一位戴面纱的女人、有一位在星期五夜里如鬼魅般进入屋子的人,这是我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运用的两项珍贵资料。”

“这事虽然蹊跷,”我回答说, “却有一个可能的解释。从绿林俱乐部到村里的那条小路,是在小木屋的大门附近,跟马路相连的。一个想到俱乐部去、又不想被人看见的女人,可能会选择走这条路。俱乐部有很多女人。”

我的话可能有值得他深思的地方,因为过了一会儿他就告辞,先行离去了。

但是,我自己却深感不满。我决定了一件事,如果我心中的疑点真的成立,我就要自己去调查清楚。而杰姆逊应该搞清楚哪些事才是他该知道的。

我们全都回到了屋里。葛屈德跟哈尔斯谈过后,心绪平静了些。她坐在起居室的红木书桌边提笔写信,哈尔斯在东厢房走来走去的。不一会儿,我也到桌球室去,和他一起讨论尸体被发现时的一些细节。

棋牌室里挺暗的,我们在桌球室落坐的地方开了一侧的壁灯。而且因为天色已晚,要淡的话题又敏感,我们俩人都尽量将嗓音压到最低:当我说到丽蒂和我在星期五晚卜,从棋牌室的走廊上见到人影时,哈尔斯慢步走到了房里昏暗的地方。我们俩人就站在那儿,跟丽蒂和我上次在那里的情景一样。

窗户仍然跟以前一样,此刻在黑暗中呈现为灰色的长方形。距离不远的大厅里,正是阿姆斯特朗尸体被发现的地点。我有点儿怕,拉着哈尔斯的袖子不放。

突然,就在我们头顶上方,楼梯顶上传来了细碎的走动声。起初,我不能确定自己听到了声音。可是,哈尔斯的神态显示出,他也听到了声音,而且还在仔细听着。缓慢、慎重、非常细微的脚步声现在越来越近了。哈尔斯想松开我紧抓着他的手,可是我都吓呆了。

一个人影顺势倚着弯形的扶手下楼来了,衣服发出的沙沙声清晰可辨。现在,不管这个人是谁,他已经走到了楼梯口。而且,可以瞥见我们映在桌球室门口上僵硬的侧影了。哈尔斯将我甩开。然后向前一个跨步,大叫着: “是谁在那里?”

他朝楼梯口很快的跨了五六步。后来,我听到他喃喃说了些什么。接着,就是人跌下楼梯和门从外边砰然关上的声音。我想我当时肯定发出了尖叫!后来我记得自己打开电灯,只见哈尔斯气得脸色发白的,正想解开缠在身上的暖和松软的东西。他额头撞上了楼梯最底端的阶梯,伤得很严重。他把那个白色的东西丢给我,转身拉开侧门就追出屋子去了。他跑进了黑暗里。

葛屈德听见声响便跑了过来。我们就站在一条丝绸羊毛混纺的上等白毯子前,四目相对。这毯子有着淡紫色的花边和微微的香味,是天底下最不具鬼魅气息的东西。葛屈德先开口说话了: “怎么回事?这是谁的?”

“哈尔斯想在楼梯上将一个人拦住,结果跌下楼来了。葛屈德,这毯子不是我的,我没有见过它。”

她拿来起毯子来看了看,然后走到和走廊相通的侧门前,打开门。走到灯光照得到的地方时,我认出了那两个人影:一个是哈尔斯,而他身旁的人竟是管家华生太太。

第十二章 露易丝隐匿小木屋

如果一些细节显得非同寻常,那么,最平常不过的事件相应地会有新的变化。

如果华生太太想从东厢房把毯子拿下楼,每一步都还小心翼翼地踏出,尽量不发出声音;被人发现了,又把毯子丢到哈尔斯头上,掉头就往屋外“狂奔” (这是哈尔斯的说法,很传神),这么一来,就不能将这一事件等闲视之了。

他们慢慢走过草坪,再拾级而上。哈尔斯平静地跟华生太太说话,华生太太则俯首听着。到目前为止,我看得出华生太太是个颇有尊严、最具效率的女人(虽然丽蒂如果够胆的话,还是会鸡蛋里挑骨头),可是现在她的脸上有着谜一样的神情。我想,她在恭顺的面具下,仍然心存抗拒,而且也还有精神上受到震惊的迹象。

我厉声对她说: “华生太太,你最好对这件不算平常的事做个解释吧!”

“瑞秋小姐,我不认为这件事不平常。”她的声音低沉清晰,但是伴有颤音出现, “托马斯感觉有些不舒服,我正要拿毯子绐他。走楼梯是因为由这儿去小木屋的小路比较近。哈尔斯先生忽然出声,然后又冲过来的样子把我吓死—了,我就将毯子丢向他了。”

哈尔斯正在墙上一面小镜子前检查他额头上的伤口。伤口虽然不大,可是血一直流不停,因此,样子看起来挺吓人的。

他回过头来问: “托马斯不舒服?咦,你像一阵旋风似的冲门而出、跑过走廊时,我还看到他也在外头呢。”

我看得出来,他是在假装检查伤口,却是要从镜中观察她的反应。

我把毯子的华丽摺层拿到灯光下问她: “华生太太,这是佣人用的毯子吗?”

“其他东西都给锁起来啦!”

毫无疑问,她的回答不失为实情,因为我租下这幢房子的时候,是不包括卧具在内的。

哈尔斯说: “如果托马斯不舒服,应该由我家里的人前去探望他,不该烦劳你的,华生太太。我会把毯子带去的。”

她像似不以为然、想要据理力争的样子,很快的站直了身子,却又无话可说。

只有站在原地,抚平身上那一袭墨黑色衣衫上的皱摺,脸色苍白得跟纸一样。后来,她似乎打定了主意,开口说: “那敢情好,哈尔斯先生。也许你最好去一趟。我已经尽了我的职责了。”

她转身往螺旋楼梯走去,缓步慢行的举动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尊严。我们三人在楼下拿着平地冒出来的白毯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哈尔斯突然开口说: “哎呀,这个地方还真是处处玄机。我有一种感觉,我们三个外来者花钱来住这个鬼地方,就像刚好中了大奖,遇上了怪事。可以说,我们是一头栽了进去,老是眼睁睁等着屋子里发生什么事情,却又置身事外。”

葛屈德满脸狐疑地问他: “你认为她真的是要送毯子给托马斯吗?”

“我在追华生太太的时候,托马斯就站在木兰树下。瑞姑姑,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萝茜提的篮子和华生太太拿的毯子只说明了一件事,就是有人躲藏或是被藏匿在小木屋里:我想我们现在掌握了整个状况,不管怎样,我要亲自去小木屋调查一番。”

葛屈德也想跟着去。可是,看她一副饱受惊吓的样子,我坚持不让她去。又找来丽蒂服侍她上床。然后,哈尔斯跟我朝小木屋走去。

草地上露湿水重,大胆的哈尔斯走了捷径。他穿过草坪,又在半路上停下来说: “我们最好走车道过去。这不是草坪,简直是野草丛生的荒原嘛!园丁这几天跑到哪儿去了?”

我和颜悦色地回答: “我们没有请园丁。眼前有佣人准备三餐服侍我们,还整理床铺给我们安睡就该满足了。这儿原有的园丁正在俱乐部里工作。”

“明天提醒我到镇上去找人来,我知道谁会整理庭园。”

就像我东一笔西一笔地记录一些与后情相关的事一样,我将这一段对话记录下来,是因为哈尔斯第二天找来的园丁,在接下来几周的事件中——各位读者也知道,把整个乡间搅得天翻地覆,达到最高潮的事件——扮演了重要角色。可在当时,我忙着不让露水沾湿双脚,没有特别去注意,或是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件事。

在车道上,我指给哈尔斯看我找到被萝茜丢在路上、里头堆满瓷器碎片的篮子的地方。他觉得极其可疑,或者,至少他假装是这个样子。

我一说完,他接着就说: “大概是瓦纳。一开始先是跟萝西开玩笑,结果不得不拾起路上的瓷器碎片。因为他知道碎片会让汽车爆胎。”

由他的解释可以看出,一个人可以多么接近真理与真相,却又到头来全盘皆输。

小木屋那儿一切静寂无声。楼下客厅有一盏灯,还有似乎是从楼上某个房间的某个罩灯泄出的微弱灯光。哈尔斯停下脚步,—边上下打量,一边检查这个地方。

他不无犹疑地说: “瑞姑姑,不知道该不该让你跟来。这根本就不是女人该管的事。如果我跟人家拼上了,你就赶快‘撤’。”

哈尔斯用上了专业术语,来表达出他对我的诚心关切。

“我就是要待在这里。”

我一边说,一边穿过投有冬青树树影和香味弥漫的小走廊。然后,抓起门环,我重重地敲着门。

托马斯亲自来开门了。他衣着齐整,而且和平日一样健康。我举起挽在手臂上的毯子。

“托马斯,我带了条毯子来。真遗憾你病得这么严重。”

这个老家伙就站在门口看着我,然后又看着毯子。要在别的情况下,他这一副迷惑的样子一定可笑极了。

哈尔斯站在门前台阶上说: “什么?你没病呀,托马斯?恐怕你一直都是在装病吧!”

托马斯好像有过一番自我挣扎。后来,他抬脚出门,站在门前,轻轻的将身后的门关上。

“瑞秋小姐,我认为你们最好进屋来。”他说话的神态非常小心和困惑,“事情变成这样,我不知道要怎么办,而且早晚会露出马脚的。”

他又将门打开,我跟着走了进去。哈尔斯殿后,随手关上了门。走到客厅里,老托马斯颇带威严地说: “先生,你最好坐下来。那是女人待的地方。”

情况跟哈尔斯预期的不一样,他只好两手插在口袋里,坐在靠近大桌子的地方,眼看着我跟从托马斯爬上狭窄的楼梯。

楼梯顶端站着一位女人。仔细一看才知道她是萝茜。她微馅退缩了一下,可是我没有跟她说话。然后,托马斯示意我走近、扇半开着的门。我上前推门而人。

楼上有三间卧室,全都有舒适的家具设备。在这一间最大、通风也最好的房间里,亮着一盏夜用灯。借着灯光,可以看见房内有一张纯白色的金属床。床上有个女孩在睡觉,或是陷入了昏迷中,因为她偶尔在喃喃自语。萝茜鼓足勇气,走进房间里,还顺手打开了大灯。这时候我才明白过来。虽然卧病在床的女孩因为发烧而满脸通红,我仍然认出了她就是露易丝·阿姆斯特朗。

我被惊讶得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俯视着她。露易丝竟然一个人躲在小木屋里,还生着病!萝茜上前抚平白色的床罩,然后又关上灯。

最后,她大胆地开口说: “恐怕她今晚的情况会更加恶化。”

我用手探探露易丝的额头温度,烧得烫手哪!于是我回到走廊上。托马斯正在那儿徘徊不去。

“托马斯,可不可以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呢?”我愤愤的向他提出质问。

托马斯畏缩了一下,然后急切地说: “我想说,可是露易丝小姐不让。那天晚上她来的时候,真该请医生来的,可是她就是不听我们的话。她……瑞秋小姐,她的情况是不是很糟糕?”

“够糟糕的了:”我的口气很冷淡, “去请哈尔斯先生上楼来吧!”

哈尔斯慢慢地爬上楼,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在昏暗的房间里,有好一会儿他看不清楚任何东西。在房里站定后,他看了看萝茜和我,最后把眼光掉在枕头上翻来覆去的人儿身上。我想,他还没看清楚就已经感觉到她是谁了,因为他立刻几个大步就冲到了床边。

“露易丝!”

他的声音非常轻柔,可是她没有回应,也没有认出他是谁。哈尔斯还年轻,对生病的情形不了解。他慢慢直起身,眼睛仍看着她,伸手抓住我的臂膀,声音粗哑地说: “瑞姑姑,她快死了!快死了……啊,她都认不得我了!”

“胡说八道!”只要同情心一起,我就变得急躁易怒, “她死不了的。还有,不要掐我。如果你想找事做,就去掐托马斯的喉咙吧!”

可是,就在那时候,昏迷状态中的露易丝咳嗽不已。萝茜不停的拍着她的背部。咳了一阵子,总算暂停下来的时候,她认出了我们是谁。哈尔斯兴奋欲狂,因为对他而言,恢复意识就等于是康复了。他在床边跪下,试着对她说她已经没事了,我们会立刻让她好起来的,还有她看起来有多美……结果是他自己完全失控而不得不停下来。这时,我的神智才算恢复过来,我叫他到外头去。

他犹豫着不走的时候,我加重语气说: “马上给我出去!还有,叫萝茜过来。”

他没有走远,就坐在楼梯顶端,只有在打电话找医生的时候才离开一下。后来,他又急切地想帮忙请医生过来,却不时挡住大家的路。最后,我把他抓出来,叫他把车子弄成像救护车的样十,以备医生准许我们移动病人时,可以派得上用场。结果他把葛屈德也载到小木屋来,还带来各种离谱的东西,包括二大堆长绒毛巾和—箱的芥茉敷泥。由于这两个女孩以前彼此有些认识,所以露易丝看到葛屈德的时候,让人觉得她的眼睛亮了一下,我们从别的镇上请来的医生(因为卡色诺瓦的医生不在)出发前来“阳光居室”的时候,我叫托马斯不要再解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然后跟他做了一番长谈,才知道以下的事情。

上星期六晚上大概十点的时候,他正在小木屋楼下客厅看书。这时有人来敲门。托马斯只有一个人在家。开始,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开门。最后,还是去开了门。却惊讶的发现来人是露易丝。托马斯从现任的阿姆斯特朗太太还小的时候,就是这里的长工了。见到是露易丝,使他大感讶异。

眼见她既兴奋又疲劳的样子,他领她到客厅坐下。不久,她就到主屋叫华生过来,三人一直谈到深夜。托马斯说露易丝遇上了麻烦,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

华生太太泡了些茶,露骨易丝喝过茶,却要他们俩人答应对她的到来保密。她还不知道“阳光居室”已经租出去了。不管她遇上的是什么麻烦,这一点绝对使情况更形复杂了。她显得很困惑,却只肯透露她继父和母亲都还留在加州。没有人想得出她逃跑的原因。阿姆斯特朗当时在绿林俱乐部。最后,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托马斯就沿着小路来到俱乐部。时间差不多是午夜时分,他在半路上遇到了阿姆斯特朗,就带他到小木屋去。华生太太回主屋去拿床单去了,因为他们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把露易丝安顿在小木屋到第二天早上比较好。于是,阿姆斯特朗和露易丝一起谈了很久。其间,可以听出他大发了一顿脾气,变得很粗暴的样子。他离开的时候,是凌晨两点了。他一直朝主屋走去(托马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然后在三点的时候,在螺旋楼梯口遭到枪杀。

第二天早上,露易丝就病了。她要找阿姆斯特朗。他们就告诉她说,他离开镇上了。因为托马斯没有勇气告诉她他的死。她不肯找医生来,又发疯似的害怕人家知道她在这里。华生太太和托马斯都忙不过来的时候,最后只有找萝茜也来帮忙。她负责把必需的食物带去小木屋。她帮着保守这项秘密。

托马斯很坦白地告诉我,他一直对隐藏露易丝的事感到不安。因为那一夜他们全都见过阿姆斯特朗,而大家都知道她和大家一样,对死者没什么好感。至于露易丝逃离加州的原因,或是她为什么不去费兹家或镇上其他亲友那儿,他跟我一样都不知道。

随着她继父的去世,期待她们一家人即刻赶回来的可能性似乎也小了。事情转变成现在这样,我猜托马斯跟我一样,感到松了一口气。不,她还不知道家中有两个人已经去世了。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结果只是从一团谜雾中走进另一团谜雾。现在就算我知道萝茜为什么要拿走一篮盘子,我也不知道是谁跟她说过话,还在车道上追她。

即使我知道露易丝躲在小木屋里,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待在那里。即使我知道阿姆斯特朗在那一夜被谋杀之前,在小木屋里跟她待上过一段时间,我依然没有朝命案的解答迈进牛步。

让我和丽蒂吓得半死的午夜访客是谁?从存放待洗衣物的滑遣间掉下来的人又是谁?杰克·贝利是坏蛋,还是事件的受害者?时间将为这一切提供答案,但是不会太快。嗯,还不够快。

第十三章 银行家死了

从外镇请来的医生很快就到了。我跟他一道上楼去看病人,哈尔斯负责监管把毯子和枕头放在车上。葛屈德去到主屋,把露易丝原先住的房间打开,让它通通风。她私人的客厅、卧室和更衣室仍和我们未来时一样,原封不动。房间位于东厢房的末端,靠近螺旋楼梯。我们甚至还没打开过这些房间呢。

露易丝病得很严重,全然不知我们对她做了些什么。医生是个很亲切的人,他家中也有好几个女儿。在他的协助下,我们把露易丝移到主屋,让她躺在楼上的床铺上。她因为高烧,陷入了昏睡之中。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史德华医生——就是从外镇请来的医生——几乎在这待了整整一个晚上。他一直亲自喂她服药,一刻也不放松地观察她的病情。后来他告诉我,她差一点儿并发肺炎,真的是死里逃生。大脑部位的病很是令人担心的!我则说,不管怎么样,我很高兴她的病不是什么“炎”之类的,他枨以严正的一笑。

吃过早餐后,大夫离去了。离开前他说,他认为危险期已经过去,但是她必须安心静养。

“我猜她的病是因为两桩死亡引起的震惊而致。真是可怜,她——定是给吓坏了。”

我立刻纠正他的看法:“医生,这两件事她都还不知道,所以请你不要向她提起。”

他一脸讶异,就跟所有医生会有的表情一样。

“真搞不懂这家人。”他一边说,一边准备上车。 “卡色诺瓦的华克医生一直在为他们出诊,听说他就要娶这个女孩子了。”

我有些僵硬地回答说: “你一定是听错了,阿姆斯特朗小姐是要跟我侄子结婚的。”

他发动车子引擎,笑着说: “现在的年轻女孩真是善变,我们还以为他们最近就要举行婚礼了呢。今天下午我会顺道过来看看她的情形,只要让她保持温暖和安静就好了。”

然后,他就开着车子走了。我目送他离去。他是个旧派医生,是那种现在正快速式微的家庭医生,一位忠贞而高贵的绅士。他对病人可以是医生,也可以是值得信赖的顾问。我小的时侯,不管我们是得了麻疹,或是阿姨在遥远的西部过世,都会去找种医生来。他们都用同样鼓舞人心的自信,处理切除多余的扁桃腺和接生等事情。如今,这些病状都需要不同的专家来接手处理了。婴儿哭闹的时候,老温赖特医生就给他们薄荷糖,又在他们的耳朵里滴温温的甜油,非常有信心的认为他们不是腹痛,就是耳痛。过了一年之后,父亲在街上遇见他,跟他要账单时,他常常会回到家中,估计一下他这段时间内所做的诊疗费用总共多少,再将它除以二——我认为他没有记账的习惯——然后,用很难看得懂的笔迹把账目写在裁切整齐的白纸上,送到父亲面前。他是所有的婚礼、洗礼和葬礼(没错,就是葬礼)场合上的贵宾,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会竭尽所能,有如再生父母。

如果在温赖特医生和卡色诺瓦的华克医生之间作一个对比,肯定会引人激愤,不禁将话题扯远。

星期三那天,大约时近中午了,费兹太太打给我打过来电话。我对她的印象停留在以下事实:因为她当上了妇女老人之家的管理委员,每次放假时,她就送冰淇淋和蛋糕到妇女老人之家,把那些老人搞得肠胃不良。另外,她在牌艺上的名声也是坏得不能再坏了——她是桥牌社里最糟的社员。除了这两件事外,我对她所知不多。可是,因为是她负责了阿姆斯特朗的葬礼事宜,所以我赶忙去接电话。

她连珠炮似地说: “瑞秋小姐,我刚从我表姊,就是范妮,阿姆斯特朗太太那儿收到她拍过来的一封奇怪的电报。她丈夫昨天在加州过世了。而且呀——等一下,我去把电报取来念绐你听。”

我知道会是什么事,立刻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如果露易丝·阿姆斯特朗能够对离开家人独自回家,并且不立刻去费兹太太家,反而跑到“阳光居室”的小木屋这些事提出合理的解释的话,我无意做出背叛她的事。露易丝本应该通知她家人。我不是在此为自己辩护,可是面对阿姆斯特朗家族,我的立场特殊。因为我自己被扯进了最令人不悦的冷血命案中,我的侄子和侄女也差不多不是直接就是间接因为阿姆斯特朗家的主人,而陷入困境。

费兹太太找到电报了:保罗昨天过世,死于心脏病。如果露易丝在你那儿,立刻通知我。

“你看,瑞秋小姐,露易丝一定回东部来了。范妮很担心她的安全。”

“是的。”

“露易丝没来我这儿。”费兹太太继续说, “她的朋友——谨留在镇上的那几个——都没有见到她的影子。我打电话给你是因为‘阳光居室’出租的时候,露易丝已经出门远行了。她并不辩遘这事,很可能就回你那儿去了。”

“很抱歉,费兹太太。可是我帮不上忙。”

一说完,我立刻感到满心悔恨。要是露易丝的病情加重了,我怎么办?若是这样,我有什么资格扮演上帝的角色?焦虑不安的母亲当然有权利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好人保护着。所以当费兹太太客套十足地因为打扰到我而喋喋不休地再找借口时,我插嘴说:“费兹太太,刚才我想让你以为我不知道露易丝的去向,可是我改变主意了。她在我这儿。”

电话那端突然传来一串大呼小叫。 “她现在病得很严重,不宜移动,而且也不能见任何人。希望你能通知她的母亲,说她在我这儿,叫她不用担心……不,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回东部来。”

“可是,亲爱的瑞秋小姐——”

她还没说完,我就毫不容情地打断她: “她可以会见你的时候,我会立刻请你过来。不,她现在的状况不是很危急,可是,医生说她必须在十分安静的情形下休养身子。”

挂上电话,我坐下来沉思整件事。露易丝离开在加州的家人,独自回到东部,这并非新奇的点子。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突然想到华克医生可能也要牵扯进去,很可能是他死皮赖脸地缠着她。可是,我觉得露易丝似乎不像是在这种情况下会逃走的女孩,她从来都是精神抖擞、体格健壮、敢想敢干的外向女孩。依我看来,露易丝会激烈的赶走任何纠缠她的人,这才符合她的个性。落荒而逃的人应该是她的追求者,而不是她自己。

半个小时后,这个谜也没有变得比较易解一些。我拿起早报来看,报上仍是商人银行不法收取利益、利率因为保罗·阿姆斯特朗的逝世而暴涨的新闻。银行检察官仍在查阅账册,并未对外公开发表言论。杰克·贝利已经交保释放。保罗·阿姆斯特朗的遗体将在星期日运抵此地,而且将在他镇上的家中发丧。谣言传说,死者的资产已所剩无几了。但是,新闻报道的最后一段才重要。

海事银行的瓦特发行了很多美国机用债券,那是海事银行向商人银行借贷十六万美元的抵押。就在保罗·阿姆斯特朗的加州之行以前签订妥当的。这些债券是商人银行失落的一部分债券:这件事关涉到已停业银行的前总裁时,我想他的出纳员贝利先生只怕也难逃干系。

哈尔斯提到过的园丁大约在下午两点的时候到来,还是从车站一直走上山来的。我对他很有好感,他的保证人都不错——布瑞先生会雇用他,一直到他们前去欧洲为止。他看起来年轻力壮。他要求配个助手,我则很高兴这么简单就一切搞定。他虽然穿得很寒酸,却是笑容满面的年轻人。黑发蓝眼的他叫做亚历山大。

我对简称亚历斯的他多加描述,是因为正如先前说过,后来他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

星期三下午,从第一次跟露易丝的谈话中,我对已故商人银行总裁的个性有了新的了解。她请我去见她,我很不明智地答应了。她极度虚弱,很多事情不能告诉她,所以我很害怕这种见面。可是,情况比我预期的要容易得多,因为她并没有提出什么问题。

葛屈德因为几乎彻夜未眠,所以先去睡觉了。哈尔斯又不见了踪影。

他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情形与日俱增,一直延续到在六月十日晚上,事情达到最高潮的时候。

丽蒂在照顾病人。由于可做之事不多,她好像把时间都花在抚平床罩的皱痕上。露易丝身上盖着被单纯白而平整,靠近胸口的地方还精心地折出了一个几何角度。每次她一翻身,丽蒂就得重新调整摺口角度。

听见我走近的声音,丽蒂就跑出来找我了。她似乎总是一副害怕得要死的样子,而且已经养成了和我说话时总是看向我身后的习惯,而且好像真的看见了什么东西似的。往往这时,我就会回过头去看她看见了什么,然后非常生气的发现什么也没有。

“她醒了。”她边说,眼睛边朝我身旁的螺旋楼梯下面瞧,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她说了好些很可怕的梦话,什么死人与棺材一类的。”

“丽蒂,”我厉声道, “你有没有向她透露这里诸事不顺的情形?”

丽蒂的视线本来正瞧向存放待洗衣物滑道间的房门,现在则紧盯着里面看。

“一个字也没提,只问了一两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她说,这里根本没有鬼。”

我无言以对地狠狠瞪了她一眼,关上通到露易丝更衣室的房闩。然后,让她大失所望的改而走向另一端的卧室。

不管保罗·阿姆斯特朗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对继女倒是挺大方的。葛屈德在家中的房间一向装潢得很漂亮,但是“阳光居室”东厢房这三个特别为女儿留的房间,要更昂贵得多了。从墙面到地上的地毯,从家具到浴室里设在地下的浴池(绝非一般外观不雅的浴缸),每一样东西都极尽奢华之能事。

露易丝正在卧室里等着我。非常明显,她的情况好多了。脸上的红热褪去,昨天晚上特别急促的喘气和咳嗽,现在变成了轻松自然的呼吸。

她伸出自己的手,我用两手握住。

“瑞秋小姐,我该怎么跟你说呢?”她语速缓慢, “就这样子跑回来……”

我以为她快要哭起来了,可是她并没有哭。

我拍了拍她的手,说: “你什么都不要想了,只要想着让自己快点好起来。

等你好一点了,我要为你没有立刻到这里来的事好好的骂你一顿。这是你的家呀,亲爱的。而且别的人不说,我是哈尔斯的老姑妈,便应该好好款待你的。“

她微微一笑,我想,笑中带着哀伤。

“我不该见哈尔斯的,瑞秋小姐。恐怕有很多事情你不会懂的。我骗取了你的同情心,我待在这儿,让你这么费心的照顾我。但我心中却始终明白,你会唾弃我的。”

我精神奕奕的说: “胡说八道!要是我敢这么做的话,哈尔斯会怎么对付我呀?以他现在的心情呀,如果我胆敢幸灾乐祸,看他不把我丢出窗外才怪!他真会这么做的。”

她似乎根本没听我在说话。她有一双生动有神的棕色的眼眸 (瑞秋家族的就普通了些,常是灰绿色,实用性比可观性高些)。现在,这双眼眸似乎因烦恼而蒙上了一层阴影。

她轻柔地开口说: “可怜的哈尔斯!瑞秋小姐,我不能嫁绐他,又不敢告诉他。我是个胆小鬼——胆小鬼!”

我坐到床边看着她,她身子虚弱得无力争辩。此外,病人总会胡思乱想的。

我柔声的说: “你身子骨好一点时,我们再来谈这个问题。”

“有一些事情,我一定要告诉你。”她坚持自己的思路,“你一定会觉得奇怪,我是怎么回到这儿来的,又为什么要躲在小木屋里。

瑞秋小姐,亲爱的老托马斯都快疯了。我不知道‘阳光居室’已经租出去了。我知道,以前我母亲想瞒着继父将‘阳光居室’租出去。可是,我离开之后,她一定都知道这些消息了。我准备离开西部回东部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独自一人,躲在这里。后来,可能在火车上着了凉。“

“你回来时,身上穿的是适合加州天气的衣裳。而且跟现在的女孩子一样,我认为你穿得不够多。”

可是,她没有听我说话。

“瑞秋小姐,我继兄离开这里了吗?”

我惊讶地问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是,露易丝问的只是表面的意思: “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小木屋来,而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见他一面。”

“我相信他一定是走了。”我的回答模棱两可, “你所说的事,不能由我们来帮忙吗?”

她摇摇头,消沉的说: “我必须亲自处理。我母亲一定是没让父亲知道,就把‘阳光居室’租出去了,而且……瑞秋小姐,你听说过有人身处豪华境地,却贫穷得可怜吗?你曾非常想要钱,想大大方方的用钱,而没有人会责问钱用在什么地方吗?多年来,我和我的母亲从来就不曾拥有过钱!这大概是母亲把房子租出去的原因吧。我继父替我们付清所有账单,但也仅止于此,这正是活在世上最令人疯狂、也最感到耻辱的事。我倒宁愿过着诚实的穷困生活。”

“没关系!你跟哈尔斯结婚后,就可以过你想要的诚实生活,而且还一定是穷苦的生活。”

她对我所说的话感到迷惑。可是,我没有时间解释,因为哈尔斯这个时候出现在门口,还听得到他巧言哄骗丽蒂的声音。

“要叫他进来吗?”我问露易丝,不能肯定该怎么办。

露易丝一听到他的声音,身子似乎在往后缩,靠在枕头上。

我隐隐的对此感到气愤。

像哈尔斯那样坦率、诚实,愿意为一个女人牺牲一切的年轻男子,现在已经很少见了。二十多年前,我就认识过一位这样的人。他已经过世很久了。有时我会拿出他的照片来。看着照片上拄着手杖、头戴丝质怪帽的他。可是,最后这几年,看这张照片愈来愈让我感到痛苦,因为他永远是那么年轻,而我却是个老女人了。如果可以,我也不愿想起他。

或许是这些回忆,让我突然大叫出声,我喊着: “哈尔斯,进来吧!”

然后,我拿起我编织物什,礼貌地走进另一边的更衣室。我并非想偷听他们的谈话,但是,每一个字都非常清晰可辨的从敞开的门里传了出来。显然,哈尔斯一路走到床边,我猜他亲了她一下,然后静默了好一阵子,好像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我都快发狂了,亲爱的。”这是哈尔斯的声音, “以前你为什么不信任我,不让我来见你呢?”

“那是因为我连自己都不信任。”她用低沉的声调在说话,“我今天实在是虚弱得没办法使劲,我一直很想要见你的。”

之后,有些话我没听到。接着,哈尔斯又说话了。

“我们可以远走高飞。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跟别人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要心手相连,永远像这样长相依偎。亲爱的露易丝,不要说这是不可能的,我不相信。”

“事实就是如此。哈尔斯,你绝不可以来见我。只要我办得到,我就要离开此地。你们对我太好了,可却不是我应得的。不管你听到有关我的事是怎么传闻的,请尽量不要把我想得太坏:我将会嫁给别人,只是请你不要恨我,好吗?”

他迈步走到窗边的声音清晰可闻。后来,停顿了一阵之后,他又走回床边。

我都快要沉不住气了,我真想进去赏她一巴掌.管她是不是身体虚弱,这个讨厌的小傻瓜!

哈尔斯将急促的呼吸平缓下来,说: “那么,我们是完了!一切都将付诸流水,我们曾计划和期望的一切都要落空了。好,我不是哭闹不休的小孩。只要你一说出你爱着的那个家伙,我就会放弃。”

“我没有说我爱他,但是,我将要嫁给他。”

我可以听见哈尔斯胜券在握的低沉笑声。 “让他下地狱去吧!甜心。只要你在乎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你确实在意我的,我知道。”

就在这时候,一阵风吹来,把这两个房间的隔门“砰”的一声关上。这样一来,虽然我把椅子移近了些,却只见露易丝独处一室,她正盯着床铺上方天花板的天使画像。因为她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我也就不去打扰她了。

第十四章 令人疑惑的女人

我们是星期二晚上在小木屋里发现露易丝的,我跟她的谈话则是在星期三了。

除了好好打磨自己的耐心之外,星期四和星期五我们是在平安无事中度过的。

葛屈德几乎自始至终都陪伴在露易丝身边,结果两人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可是,有些事情相继迫近。检察官对阿姆斯特朗之死的侦讯将在星期六举行,而阿姆斯特朗太太和年轻的华克医生,将在这天把商人银行已故总裁的遗体从加州运送回来。我们都还没把这俩人逝世的事告诉露易丝呢!

还有,我也担心哈尔斯和葛屈德这两个孩子。他们母亲留下的遗产都在已停业的商人银行中亏耗殆尽,而他们的恋情又处在岌岌可危的状态中。情势显然够糟糕的了,偏偏厨娘和丽蒂又为了如何替露易丝做牛肉浓汤的事大吵了一顿。结果当然是厨娘也不得不离开了。

我想,华生太太非常高兴能把露易丝交给我们照顾。托马斯则早晚都要到楼上去,站在门口向他的小姐问候。可怜的托马斯!他仍有将雇主的利益当成是自己利益的旧观念:一些老一代的黑人都会这样。对托马斯而言,一切事关“我们”。我非常怀念这位刁着烟斗、点头哈腰、不能太过信赖却又仁慈利蔼的老人。

星期四,阿姆斯特朗家的律师哈顿先生从镇上打来电话。因为他接到消息说,阿姆斯特朗太太本人与她先生的遗体将一起在星期一抵达东部。后来,又吞吞吐吐继续说,他受到进一步的指示,要求我中止“阳光居室”的租约,因为阿姆斯特朗太太希望回东部后,能立刻回到“阳光居室”。

我大吃一惊。

“要我们离开?哈顿先生,你一定是搞错了。她还要回到这里来?经过几天前才发生过的事之后,我以为她是绝对不会再想要回来的了!”

“可是,她急着要回来。她是这么说的:”用尽种种可能的方法,也要把阳光居室腾出来。我一定要立刻回去。‘“

我生气地说: “哈顿先生,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我们受够了他们这一家子人了。我是花了一大笔钱租下这幢房子、老远从自己家中搬出来避暑的。而且,城里的房子都已经拆了,正在进行装潢。我在这里待了一周,从来也不曾安安稳稳的睡过一次好觉。所以,我还打算待到我恢复体力为止呢。此外,如果阿姆斯特朗先生去世时便破产了,据我所知事实也是如此,他的太太应该很高兴能摆脱这么一大片昂贵的产业。”

哈顿律师清了一下喉咙。

“很遗憾你做出这个决定。瑞秋小姐,费兹太太告诉我说,露易丝在你那儿。”

“是啊。”

“她知道……两件不幸的丧事了吗?”

“还不知道。她病得很严重,也许今晚可以告诉她。”

“真是悲哀,悲哀啊!我有她的一封电报,瑞秋小姐,我要把它送过去吗?”

“最好是拆开它:把内容念给我听。如果事情很重要,这样能节省时间。”

接下来一阵停顿。哈顿先生拆开电报,然后,用法庭中常用的缓慢语调念出:小心妮娜·卡林东。星期一到家。署名F·L·W我哼一声,复述——遍:“‘小心妮娜·卡林东。星期一到家。’好的,哈顿先生。不管妮娜是淮,我会转述这封电报给她。可是,她现在的病情是没办法小心任何人的。”

“那么,瑞秋小姐,如果你决定……中止租约的话,请通知我。”

“我是不会中止租约的。”

我从他挂上话筒的方式,想像得到他听了我的回答气愤的样子。

我信不过自己的记忆力,一字不漏地写下电报内容。而且决定问问史都华医生,露易丝要多久才会有接受事实的能力。我认为,她不需要知道商人银行关门大吉的事。可是,她继父和继兄去世之事——定要尽早告诉她,否则让她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得知这个惊人的消息,就不好了。史都华医生大约在四点的时候过来了,他很小心的把他的皮袋拿进屋里。在楼梯口将皮袋打开后,他让我看了夹杂在瓶瓶罐罐之中的十二个大黄蛋。

他骄傲地说: “这些是真正的蛋,可不是那些养分不足的东西,它们是真材实料,有些还温和着呢。摸摸看,要给露易丝做蛋酒的。”

他—脸欢喜雀跃、志得意满的样子,离去前还坚持要去餐具室,亲手制作—份蛋酒呢。在他动手做蛋酒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我好像看到了我在城里的精神专科医生威勒比做蛋酒时的影像。我很好奇他是否也曾开过这么普通、又这么美味的菜单。史都华医生在打蛋的时候,开口跟我说话: “前天回家之后,”他因为用力,脸上透着红润, “我跟我太太说,我跟你说了华克和露易丝的事,你不会把我看成是爱嚼舌根的老家伙吧!”

“哪儿的话。”

他显然是为自己辩解,继续说: “事实上,我是在和下人闲聊时,偶然听到这件事的。华克医生的司机一—华克比我还时髦,都是坐着大汽车在乡间到处跑的——嗯,他的司机坐车过来看我们家的女佣,是他把这件事告诉她的。我当时认为有可能,因为去年夏天他们一家人住在这里的时候,华克也常到这里来。

此外,华克的司机也刚好提到医生在这片产业的山脚下兴建房子的事。请把糖递给我。“

蛋酒调好了。一滴滴酒液和蛋液一起搅拌,现在,只需最后一个步骤:放在合成器里摇一摇,就成了黄白均匀的蛋酒了。医生嗅了嗅蛋酒。

“嗯,真正的蛋,真正的牛奶和些许真正的波旁酒的味道。”

他坚持要亲自把蛋酒送上楼,但是在楼梯门却停了下来。

“华克的司机说,那栋房子的蓝图画好了。”他又重拾刚才的话题, “是镇上的建筑师休斯敦画的。所以,我自然就相信了他的话。”

医生下楼时,我等着向他提出问题。

“医生,这附近有叫做卡林东的人吗?叫妮娜·卡林东的?”

“我要问的是卡林东。”

这个话题最后不了了之。

当天下午,葛屈德和哈尔斯散了很长时间的步,露易丝则在睡觉。我觉得时间多得不知道怎么打发,就任由惯性支使自己———坐下来把事情好好想过。深思后的一个结果是,我突然起身,走到电话机面前,内心深深的讨厌起这位我尚未见过、这里的人又把他当成露易丝未婚夫的话题人物——华克医生。

我跟休斯敦很熟,在休斯敦还很年轻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他跟安妮结婚之前,我跟他的交情甚至更深。所以,现在我毫不犹豫的打电话去找他。但是,他公司的接线生把电话转给一位机要职员。这位职员又好心的要帮我把电话转给他的雇主时,我反而有点儿搞不清楚要怎么开口了。

“嘿,瑞秋,你好吗?”电话那——端传来休斯敦爽朗的声音, “准备要在岩丘上盖房子了吗?”

这是他二十年前开的玩笑。

“大概快了。现在我要问你的,是与我无关的事。”

“我看你啊,二十五年来一点也没变。”这又是另一番揶揄,“你问吧。只要不是我的家务事,我什么都能回答你。”

“正经一点。请告诉我,最近贵公司是不是有帮卡色诺瓦的华克医生绘过任何房子的蓝图?”

“是的,有呀。怎么了?”

“房子要建在哪里?我这么问是有原因的。”

“是要建在阿姆斯特朗家的土地上。是阿姆斯特朗先生亲自来跟我商量的,根据推论——事实上,我相当肯定——房子是要给阿姆斯特朗先生的女儿住的,她已经跟华克订婚了。”

休斯敦后来问及我家中其他的人。挂上电话时,我能确定—件事,就是露易丝爱着哈尔斯,她要嫁的却是华克医生。此外,这项决定并非是新近才立下的,结婚这项决定早已酝酿多时了当然其中定有原因,但是,是什么原因呢?

当天我向露易丝转述哈顿先生所拆电报内容。她似乎了解其中的含意,但脸上却是我未曾见过的则极不高兴的神情。她的样子像是罪犯眼看缓刑已经结束,只能等着行刑之日渐渐迫近。

第十五章 白衣身影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五,葛屈德告诉露易丝她继父已死的消息。她尽量用缓和的方式讲述,先说他病得很重,最后不幸病死。露易丝听到这则消息的反应则完全出人意料。葛屈德走出房门,告诉我露易丝的反应时,我认为她差不多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瑞姑姑,她就这么躺在那里看着我。你知道吗?我认为她还很高兴呢!可是,她是个诚实的人,装不出来。保罗·阿姆斯特朗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呀?”

“他是恶棍、流氓,葛屈德。但是我相信一件事,现在露易丝会愿意与哈尔斯见面了:他们会重修旧好的。”

因为那一整天,露易丝一直坚决不见哈尔斯,哈尔斯都快要疯了。

当晚,我和哈尔斯共度一段安静时光。我对他说了几件事:有关要求我们放弃“阳光居室”租约的事、露易丝的电报、露易丝和华克医生结婚的传言,以及我自己跟她在前一天会面的情形。

他靠坐在一张大椅上,让阴影遮住自己的脸。我是真的为他感到心痛。他这么高大,又这么像个孩子。我说完之后,他长吁了—口气。

“不管露易丝做了什么,我都不相信她不在乎我。直到两个月前,她和她母亲到西部上的时候,我还是世上最快乐的男人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她写信给我说,她家人都反对我们的婚事。但她对我的感情会一直不变。只是发生了一些事,让她改变了心意。我是在接到信后才回信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对她总是愿意往好处想。听起来像个谜吧?昨天见到她的时候,情况还是没改变,恐怕还要更糟了。”

“哈尔斯,你知道阿姆斯特朗被谋杀那一夜,露易丝和他谈话的情况吗?”

“场面火爆。托马斯说他有两三次几乎冲进房内,他很为露易丝感到害怕。”

“另外,你曾听露易丝提过卡林东,一个叫妮娜·卡林东的女人吗?”

“没有。”他的回答很肯定。

尽管我们绞尽脑汁,很多时候都要自觉不自觉地回到那个致命的周末晚上和那件凶杀案。每次会谈的话题都会转到这件事情上来。我们都觉得,杰姆逊正在收紧有关杰克·贝利罪证的钓线。他这个人谁也说不清楚会在什么时候出现。现在,他—定正在镇上做着自己的事情,否则,他一定会再来“阳光居室”的,报上报道说,商人银行的出纳员贝利在他租来的公寓中,正卧病在床。知道了整体情况的话,这种境地并不令人惊讶。已故银行总裁的罪行已不容怀疑,而且失踪了的债券在公告后,又找回了一些。每一份债券的使用情形都是作为大笔借贷的抵押-到目前为止,据说已变换的现金数目不下于一百五十万美元。任何一个跟银行有关的人都已被收押,后来又以重金保释。

阿姆斯特朗是一个人犯的罪,还是与出纳串通作案?那些钱到哪去了?已故银行总裁的资产相当少,只在城里一条繁华街上有一栋房子、大部分已被抵押的“阳光居室”、投保五万美元和一处私人产业,仅此而已。报上说,其余的资产大概都在投机事业中赔掉了。有一件事对杰克·贝利来说,好像不太乐观: “他和保罗·阿姆斯特朗一起在新墨西哥州开办了一家铁路公司。传言说,他们一起在那里投注了大笔资金。

他们合伙开公司的事,更让人以为贝利知道一些银行利益损失的事。他星期一请假,没有去银行上班,更增加了人们对他的嫌疑。奇怪的倒是他竟然会束手就缚。就我看来,这好像是聪明骗子狡诈的权宜之计。我并非一定要与葛屈德的恋人作对,但无论如何,我只是实事求是,我不相信任何人。

当天夜里, “阳光居室”的鬼魂又开始作怪了。丽蒂一直睡在露易丝更衣室内的长椅上,每当夜幕降临,套房就成了她的防护所。由于它坐落在螺旋楼梯这一头,除非激动过了头,不然她是不会在暗夜里走过楼梯的。老实说,我认为这个地方像似有不祥之相。但是,他们让东厢房里的灯都亮着。如果不知道此地的历史,那些一直到深夜才灭掉的灯火,看起来还真是让人欢欣鼓舞呢。

星期五晚上,我上了床,想要立刻入睡时,思绪却一直难以平静。我决心把一切置诸脑后,慢慢放松每一条肌肉。我很快就睡着了,还梦到华克医生就在我的窗前盖他的新房子,耳中几乎听得到铁锤的声音——最后醒来才发现,原来有人正在捶打着我的门。

我立刻下床,一听到因走动而发出的脚步声时,低弱的敲门声停了。马上又换成从钥匙孔传来悉索作响的低语声。

“瑞秋小姐!瑞秋小姐!”

有人在门前一再叫着我的名字。

“丽蒂,是你吗?”

我一边问,一边将手放到门把上。她放低声音说: “请大发慈悲,让我进去吧!”

她一定是整个人都靠在门上。因为我一开门,她就猛然跌撞进来。脸色一片灰青,肩上披着一件红黑条纹相间的法兰绒褶裙。

“听我说,”她站在房中,双手紧抓着我, “哎,瑞秋小姐,是那个死人的灵魂想要破门而人呢!”

没错,这附近的某个地方是有单调的“兜、兜、兜”的声音响起,而且,是刻意压低的声音。你能感觉得到它的存在,却找不到它是从哪儿来的。有一会儿,它响三声停一下,像似从楼下传来的。下一刻,这声音又明明是从墙里发出的。

我肯定地说: “不是鬼魂作祟。如果是鬼,它不会出声,而是会从钥匙孔里穿过来的。”

丽蒂紧张地看了一眼钥匙孔:“但是,这个声音听起来很像是有人想要闯进屋子里来似的。”

丽蒂全身抖得很厉害。我叫她把我的拖鞋拿过来,她却递给我一副小山羊皮毛套。所以,我亲自去拿我要的东西,然后准备去叫醒哈尔斯。

跟前几次一样,这一次深夜紧急事件又是在所有的电灯熄灭后发生的。大厅里除了煤气灯之外,漆黑一片。我穿过大厅跑到哈尔斯房门前,令人长吁一口气的是,他的房门没上锁,他人安然在床熟睡。

我摇动他的身体: “哈尔斯,快醒来。”

他翻了一下身。丽蒂站在门口,欲进未进的。像往常一样,她深怕自己落单,却又不敢跨进房内。可是,突然间,她的顾忌好像一扫而空。只听她低喊了一声,冲进房内,站在床尾的搁脚扳边上。哈尔斯慢慢地醒过来了。

丽蒂哭着说: “我看见了,楼下大厅里有个穿白衣的女人。”

我不理会她。

“哈尔斯,有人要硬闯。拜托你快起床!”

他睡意正浓: “这又不是我们家。”

然后,他还是起来处理这个紧急情况了。

“好吧,瑞姑姑。”他边打呵欠边说, “如果你要让我卷进什么是非——”

我能做的就是把丽蒂赶出房去,因为她对这个状况下该做的事全无置喙之地。

她坚称自己看见鬼魂了,却又不愿踏进大厅一步。但是,最后我还是死拖活拉地把她带到我的房间,请她躺在床上敲击声好像停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始响起,不过声音更加微弱了。几分钟之后,哈尔斯也来到我房间,站在那儿,侧耳倾听,想找出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

“它是耐性十足的恶魔,不是吗,瑞姑姑?我的枪呢?”

各位读者也看得出,葛屈德和哈尔斯两个人很少叫我“姑姑”——平常他们叫我“瑞”或“瑞秋”。凡是遇到真正紧急的情况,他们会又改口叫我“瑞姑姑”。我赶紧去把枪取来。在找枪的同时,他看见丽蒂也在这儿,才想到露易丝正独处一室。

“不管这个家伙是谁,交给我处理。瑞姑姑,你去看看露易丝,好吗?她可能醒过来了,病又犯起来了。”

所以,我无视丽蒂的抗议,留下她一个人在房里, 自己则回到东厢房去了。

或许在走过螺旋楼梯的大片漆黑之地时,我的脚步比往常快了些。

敲击的声音停住了,只剩下几乎令人感到窒息的寂静。然后,就在我的正下方,突然响起女人的尖叫声。像似恐怖的哭喊,然后又倏然而止,就像它蓦然惊起一般。我呆站在原地,身上——的每一滴血都好像要进出血管、汇集到心口一样。

接着是一片死寂。我的心剧烈的跳动,仿佛要爆开似的。我一步并作两步。跌跌撞撞的走进露易丝的房间。

她不见了!

第十六章 露易丝不见了

我傻眼看着空荡荡的床。床罩是掀开的,露易丝的睡袍也不在床上。房内暗淡的煤气灯能让人看清房内空无一人。我拿起煤气灯,但手抖得厉害。只好又把它放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门口的。人声嘈杂,葛屈德正向我这边跑过来。

“怎么了?是什么声音?露易丝呢?”

“她不在房里。”我有点儿糊涂了, “我想尖叫的人一定是她。”

丽蒂拿了一盏灯,也到我们跟前来了。大伙儿缩挤在螺旋楼梯顶上,俯视着楼梯上的阴影。不过,看不见是什么东西,楼下也完全安静下来。然后,我们听到哈尔斯跑上主楼梯的声音。他很快从楼上大厅跑到我们正在站立的螺旋楼梯顶上。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有人想闯进来。我好像听到有人惨叫的声音,是谁呀?”

我们一张张吓呆了的脸说明了实情。

“是有人在楼下尖叫。还有,露易丝不见了。”

哈尔斯从丽蒂手中猛然夺下灯火,就往螺旋楼梯下跑。我也紧跟在他身后,只是跑得比较慢。因为我的脚步好像有些瘫软,害我差点不会走路了。在楼梯口,哈尔斯大叫一声,然后放下灯火。

“瑞姑姑!”他的叫声尖锐。

楼梯口上,头靠在最下层阶梯上,身子缩成一团的正是露易丝。她脸色惨白,柔弱无力地躺在地上。睡袍松开,露出睡衣的半边衣袖,浓厚的黑发也散乱地披在身上,好像是从楼梯上滑下来的。

她还活着。哈尔斯让她平躺在地上,忙着搓揉她的冰冷的双手。葛屈德和丽蒂也赶紧跑去取嗅剂。我呢,则坐在那座幽灵出没的螺旋楼梯口(我之所以坐着,是因为我的双腿虚弱无力了),心里默想着事情什么时候才会结束。露易丝仍然还没恢复意识,但是呼吸比较顺畅了。我建议大伙儿在她清醒过来之前,先把她给送回床上去。

看着她几乎是以同样的姿态躺在我们发现她哥哥的死尸的同一地点,让我觉得非常恐怖。就在这时候,从大老远的大厅传来时钟敲了三下的微弱声音,又增加了另一层相似。

露易丝能开口说话时,已是清晨四点了。第一道晨光从她房间东面的窗户射人后,她才能稍有条理地把所发生的事说给我们听。我把她说的一字不漏的记下。

她半靠半躺着,哈尔斯在她说话的时候,坐在她身旁,紧握着她的手。

“我那会睡觉不好。我想,部分原因是我整个下午都在睡。而丽蒂在十点钟的时候,又给我送了一杯热牛奶。我就一直睡到十二点。后来,我醒转来了,开始想一些事情,心里又非常忧虑,所以就睡不着。”

“我那时心里正纳闷着,为什么那一夜在小木屋跟阿姆斯特朗见面之后,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我怕他生病了,因为我要他帮我办一件事。可是他却没有回来。大概三点钟的时候,我听到楼下有人敲东西的声音,就坐起身,想听得更仔细些。结果敲击声一直不断传来,而且听得出敲的人很谨慎。我正要开口叫丽蒂时,突然又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了。东面的侧门和螺旋楼梯向来是阿姆斯特朗外出晚归时用的。有时候他忘了带钥匙,就会敲门叫我下去替他开门。”

“我以为他是回来见我的——我没想到时间问题,因为他从来不按时间作息。

可是,又怕自己体力太弱,没办法走下楼梯。敲击声不断传来,就在我要开口叫丽蒂时,她冲出房间,跑进大厅里去了。后来我自己下床,虽然身体无力,头也昏沉沉的,还是穿上了睡袍。如果那个人是阿姆斯特朗,我知道我自己必须去见他。“

“外面漆黑一片的,可是我自然知道该怎么走。在黑暗中,我顺着楼梯扶手,尽快走到楼下。敲击声停下了,那时我好怕自己到得太晚。走到楼梯口,又继续走向通到东厢房走廊的侧门。心里也没多想什么,只想着来人是阿姆斯特朗。我走到门前,发现门不但没有上锁,还开了大约有一英寸宽的缝。到处一片漆黑,门外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我那时觉得又怪异又害怕。然后,我想阿姆斯特朗或许用钥匙开门进来了,有时他喝醉了就会做出奇怪的事来。所以我就转身往回走。

就在我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声音,吓得我魂飞魄散,差点儿站不住脚,了。我往楼上走了三四级台阶,然后觉得楼梯上有人正向我这儿走下来。果然,紧接着,就有人在楼梯扶手上碰到了我的手。那人从我身旁‘唰’的一声经过,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尖叫起来的。然后,我一定是昏过去了。“

以上就是露易丝描述的经过。它的真实性当然无须置疑。让我感到无以名状的可怕之处在于,这个女孩竟然爬也要爬到楼下去,只为了再也不需要她善意帮忙的哥哥在召唤她。现在有人没有明显的理由,两度从东面侧门闯入屋内,显然能毫无阻滞地走遍整幢屋宇。再像他进来的时候一样自如地走出屋子。这位不知名的访客是否曾在阿姆斯特朗被杀的那一夜,在我们不知不觉中进到屋里来了?

或者,在杰姆逊把某人锁在存放待洗衣物的滑道间时,又成功地入侵主屋了呢?

我想,大家是不可能再回去睡大觉了。最后,我们分别回去盥洗更衣,让露易丝从可怕的经历中恢复过来。不过,我决意要她在今天之前,必须知道事情的真相。另外,还有一件我决定要做的事,也在早餐过后立刻付诸实行,那就是叫佣人把东厢房小回廊后面一间没人住的房间打扫干净。马上就让园丁亚历斯住进去。让一个大男人住在屋里的小阁楼里是不合理的,但在怪事层出不穷的情况下,我不得不说,亚历斯的反应是跟任何人可能显现的不一样,他对此并不加以反对。

第二天早上,哈尔斯跟我大费周折地检查过螺旋楼梯、楼梯口边的侧门和正对着它的棋牌室。结果并没有任何不同于前一夜的迹象,而且要不是我们亲耳听到那些敲击声,我就会觉得露易丝未免想像力太丰富了。主屋外的大门深锁,在我们头顶上弯曲成形的楼梯也跟世上其他任何这一类的楼梯没有两样。

哈尔斯原本一直不肯正视我跟丽蒂那一夜在屋子里碰上的怪事,现在他的态度就非常严肃了。我的脑海中闪过杰姆逊在阿姆斯特朗的遗物中找到了一张纸片的记忆。我尽最大可能向哈尔斯复述它的内容时,他就把它们记在笔记本里了。

“你早些把这事告诉我就好了。”他说着,小心的收起那本笔记本。

可是,我们在主屋里什么也没找到。对于检查大门和草地的行动,我也不抱太大的希望。但是,当我们打开主屋外的大门时,有一样东西“咚隆”一声掉进门内。原来是桌球室里的球杆。哈尔斯捡起球杆,大叫:“真是够粗心的,一定有佣人在偷偷的玩球。”

我一点儿都不相信这种说法。夜里没有一个佣人敢走进那个厢房,除非在迫切需要的情况下。而且,这是一根撞球杆呀!不管是攻击或是防卫,拿它当武器是荒唐了些。可是接受丽蒂有鬼论的人却不这么想。不过就如哈尔斯所指出的,一个时代久远的鬼魂竟然会玩桌球,也真是进化得够可以的了。

星期六下午,我、葛屈德和哈尔斯都出席了镇上举行的检察官侦讯。史都华医生也在传讯之列。因为大家都在说,那个星期天一大早,我和葛屈德分别回房时,他曾应召去看过尸体了。于是,我们四个人挤在一辆车上,宁愿走非常崎岖的路,也不愿在半数卡色诺瓦镇民的注视下,像耍猴戏似的搭火车去。一路上,我们决定只字不提露易丝在她继兄死去那一夜,俩人见面谈过的事。现在她的麻烦够多了。

第十七章 侦讯现场

我把发生在侦讯中的事做了一个重点说明,理由只有一个,就是让读者回想阿姆斯特朗命案那一夜的事情。很多已发生的事没有在侦讯讨论之列,而列举出来的事情中有一些是我不知道的。总之,整个侦讯过程相当沉闷。六个挤在角落里的陪审员,显然只是些木偶,完全被那个全能的检察官所掌控。

我和葛屈德坐在后排的位子上,因为有很多我们认识的人都在场:像从头到脚都穿戴黑色丧服的芭芭拉·费兹(她总是动不动就穿黑色服饰,因为那样很合时尚),还有在命案当晚从绿林俱乐部过来一探究竟的贾维斯先生。哈顿先生也出席了这次侦讯。当侦讯像老牛拉破车似地进行时,他一副很没耐性的样子,但是对证词的每一点他都清楚得很。杰姆逊在一个角落里专注的看着整个侦讯过程。

吏都华医生首先接受审讯。他的证词不多,总结其重点如下:星期天清晨稍早,四点四十五分时,他接到一个电话。贾维斯先生在电话中要求他立刻赶到“阳光居室”,因为那里出了意外事件,阿姆斯特朗先生中枪了。他赶紧穿好衣服,收拾了一些医疗器材,开车赶往“阳光居室”。

是贾维斯先生来应的门,然后立刻带他去东厢房。在那里,他看到尚未移动过的阿姆斯特朗的尸体。医疗器材是派不上用场了,因为他已经死了。在回答检察官的问题时,他说尸体除了被翻过来之外,没有多做移动,尸体就躺在螺旋楼梯口的地方。是的,他认为死者是当场死亡的,尸体还有点儿温温的,也还没有呈现死后僵硬的现象——通常在猝死的案例中,这种情形会较慢出现。不,他认为可以排除自杀的可能性,因为一个人虽然可以在自己身上造成那样的伤口,可是难度很高,又没有找到武器。

医生检验的部分结束了,但是他犹豫了一下之后,又清了清喉咙。

“检察官先生,明知会占用侦讯的宝贵时间,我还是想提一件事。它对本案或许有,也可能没有帮助。”

检察官说: “医生,请继续说吧。”

“我住在茵格伍德镇,离卡色诺瓦有两英里远。华克医生不在的时候,很多卡色诺瓦的村民就会来找我看病。一个月前,确切地说是五个礼拜前,一位我不曾见过的女士到我诊所来。她身着丧服,黑面纱也遮住了脸庞。带来看病的是个六岁的小男孩。这个小孩病得很重,看情形是伤寒,他的母亲急得快要疯了。她想要一份让她孩子住进镇上儿童医院的许可证,因为我是儿童医院的成员之一。我就给她开了一份证明。要不是事有蹊跷,我也不会注意到这件事。阿姆斯特朗先生中枪前两天,有人要我去绿林俱乐部一趟,因为有人被打偏了的高尔夫球打了个正着。我要走的时候,天色很晚了。我是徒步走回去的。大概在离俱乐部一英里的克莱斯堡,我遇到了两个人,彼此吵得很凶。我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位是阿姆斯特朗先生,而另外那位女士,无疑的正是带孩子来找我看病的女士。”

听到涉及阿姆斯特朗家族酗酒的费兹太太,我在座位上挺直了身子。杰姆逊看起来有点怀疑的样子,检察官则在纸上记下了什么。

“医生,刚才你说的是儿童医院,是吗?”

“是的。但是这个名字登记叫瓦乐斯的小孩,两个礼拜前被他妈妈带走了。

我去找过他们,却没成。“

我立刻想起拍给露易丝的电报上,署名“F.L.W”的大概就是华克医生吧I而那个戴着面纱的女士会不会就是电报上说的妮娜·卡林东呢?可是,这只是没有根据的揣猜。我无法找出证据。而侦讯在继续进行。

接下来由法医出庭应讯。尸体解剖结果显示:子弹射入胸部左边第四根肋骨,然后歪斜而下穿过心脏和肺,造成左肺破碎,而穿出的弹头是在脊柱左后方的肌肉中找到的。一个人要在自己身上弄出这样的伤口是不可能的。而且从子弹歪斜向下射出这一点来看,子弹是由上向下射击的。换句话说,死者是在楼梯口被发现而中枪身亡的,可能是有人在楼梯较高的位置上朝下开的枪。现场没有任何火药粉末,点三八口径的弹壳也是在死者的衣服上找到,呈给陪审团员们看了。

下一位是贾维斯先生。可是他的证词十分简短。他接到电话后,就立刻跟服务生和温索普先生来到“阳光居室”。温索普先生现在离开镇上了。后来,管家开门让他们进去。他们发现尸体横陈在楼梯口。他曾四下寻找武器留下的痕迹,但是都找不到!东厢房的侧门没有关上,而是敞开有一英寸宽。

我感到越来越紧张。检察官传讯杰克·贝利上庭时,整个大厅发出一阵细微的骚动声。杰姆逊走上前去,和检察官说了点什么,检察官点点头,然后哈尔斯也出来应讯。

“哈尔斯先生,请你说说在阿姆斯特朗先生死前的那一夜,你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他的,好吗?”

哈尔斯平静地说:“我先是在绿林俱乐部见到他的。”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非常冷静, “我开车经过俱乐部是要加油。阿姆斯特朗先生当时正在玩牌。

我在俱乐部里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走出棋牌室,在跟杰克·贝利交谈。“

“他们谈话气氛——很融洽吗?”

哈尔斯迟疑了一下。

“他们正在吵架。我请贝利先生跟我一同离开俱乐部,到‘阳光居室’去度周末。”

“哈尔斯先生,事实是不是因为你怕他们会打起来,才带贝利离开俱乐部会馆的?”

“事实是很不愉快。”哈尔斯的回答闪烁其词。

“当时你对商人银行产生重大危机的事情,是否稍有耳闻?”

“没有,”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贝利先生跟我在桌球室一直交谈到两点半。”

“而你们还在谈话时,阿姆斯特朗先生也在那儿出现了?”

“是的,他正好在两点半之前到来。他敲着东面的侧门,我就开门让他进来。”

整个房内鸦雀无声。杰姆逊的眼光一刻也不曾从哈尔斯的脸上移开过。

“请你说说,他跑这一趟想做什么,好吗?”,“他把送到俱乐部给贝利先生的一封电报带了过来。”

“他的神智清醒吗?”

“他当时非常清醒,在此之前有一会不是很清醒。”

“他的态度是不是很明显的从先前的恶劣转变成友善了?”

“是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他在那儿待了多长时间?”

“大概五分钟,后来就从东面的侧门离开了。”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又聊了几分钟,是有关贝利先生心中的一个计划。后来我去车库,把停在那里的车子开出来。”

“留下贝利先生一个人在桌球室吗?”

哈尔斯迟疑了一下。

“我妹妹也在那里。”

费兹太太转过身来看了看葛屈德。

“后来呢?”

“为了不吵醒屋里的人,我把车子开到较低平的路上。贝利先生下楼来,穿过草坪,越过篱笆,然后上了车。”

“那么,你是完全不知道阿姆斯特朗先生离开主屋之后的行踪了?”

“不知道。我是在星期一的晚报上才知道他去世的消息。”

“贝利先生在穿过草坪的路上没有见到他吗?”

“我想是没有。如果看见了,他会跟我说的。”

“问完了,谢谢你。葛屈德小姐请上来。”

葛屈德的回答跟哈尔斯的一样精简。费兹太太对她头上戴的帽子到脚上穿的鞋,无不投以严厉的注目。我敢夸口说,她在葛屈德的服饰和仪态上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但是可怜的葛屈德,她的证词却适得其反,叫人坐立不安。

她说,阿姆斯特朗先生离开后,她哥哥才叫她去桌球室外边。她跟贝利先生一起在桌球室里待着,直到车子准备好要上路了。后来,她把在螺旋楼梯口前边的侧门锁上,拿着煤气灯陪贝利先生一路走到主屋的正门,目送他穿过草坪。可是,她没有立刻回房,反而走回桌球室去取她遗留在那儿的某样东西。当时,棋牌室外和桌球室都一团漆黑。

她伸手到处摸索。找到东西正准备回房里去时,却听到有人在东面侧门前乱碰乱摸的声音。她想可能是她哥哥,正打算上前开门时,却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枪声几乎同时响起,受到惊吓的她就跑过会客室,并且叫醒了全屋里的人。

检察官问她: “你没听到其他声音?阿姆斯特朗先生进屋时,没有别的人跟他在一起吗?”

“当时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又安静得很,我没听到什么别的声音,只有开门、射击和有人摔落的声音。”

“那么,当你跑过会客室,又跑上楼去告诉大家时,凶嫌——先不管他是谁——有可能从东面侧门逃跑吗?”

“可能。”

“可以了,谢谢你。”

我敢夸口说,检察官从我这儿套不出什么来。

我看见杰姆逊在暗自发笑。检察官没过多久就放弃了,让我下来。我坦率地承认自己发现了尸体,又说直到贾维斯告诉我,我才知道死者是谁。最后,我抬头看了看费兹太太,口中说着租下这幢屋子的时候,根本没想自己要卷进任何家族丑闻之中。一听我说的话,她脸都绿了。

陪审团的判定是:阿姆斯特朗是死在一位或数位不明人士手上。然后,我们就准备起身离去。费兹太太不等跟我说话,扭身就愤然离去了。然而,正如我所料,哈顿先生却向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瑞秋小姐,希望你已决定不租这栋别墅了。阿姆斯特朗太太又拍电报来催我了。”

我还是回答他说: “说什么我也不会搬走。我要住到把困扰我的一些事情搞清楚了再走。抓到凶手的那一天,我自然就会走了。”

“那么,依我所听到的消息来看,你很快就会搬回城卑去了。”

这时,我知道他是在怀疑信用扫地的商人银行出纳员贝利先生。

我正要离开时,杰姆逊跑到我跟前。

“你的病人好吗?”

他脸上有丝奇怪的笑意。

我惊讶的回答: “我没有病人。”

“那么,我换另一种方式问你,阿姆斯特朗小姐好吗?”

“她……她很好呀!”

我有点结巴了。

“很好。”他一脸高兴的样子, “屋里的鬼魂呢,还在出没吗?”

“杰姆逊先生,我希望你能做一件事:希望你能来‘阳光居室’待几天。鬼魂没有出现。我想请你至少花上一个晚上来看看螺旋楼梯。阿姆斯特朗之死只是个开端,我敢确定,事情还没结束。”

他脸上满是严肃的神情。

“或许我可以去。我一直在办别的事,但是……好吧,我今晚会过去。”

在回“阳光居室”的路上,我们都没有开口说话。我对葛屈德投以亲昵又有些哀伤的眼神。在我看来,她的说法有个明显的瑕疵,而似乎没有人看出这一点:阿姆斯特朗没有钥匙,她却说她把东面侧门上锁了。那么一定是屋里有人接应,让他进去的我心中一而再,再而三的想着这件事。

当天晚上,我尽量用温和的口吻,跟露易丝提到她继兄已死的事。她坐在塞满枕头的大椅上,安静地听我把活说完:显然。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要是我奢望从她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来的话,那就会大失所望了。她就跟我们一样,如坠五里雾中。

第十八章 让人惊惧的洞口

我邀请杰姆逊到“阳光居室”小住几日的事,出乎意料地得到了葛屈德和哈尔斯的抗议。我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几乎不知道如何才能解释清楚。对我而言,与其让他在城里随心所欲的扭曲事实和动机,又用某种神秘的方式打探有关‘阳光居室’发生的事,倒不如让他待在我眼皮底下,我好知道他在做什么。当令人兴奋的事来得又多又急时,我很高兴有他在这里。

整个事件将出现新的转机。因为星期一,也许最迟在星期二,华克医生会回到他绿白相间的村中的家。露易丝对他的态度,可能会直接影响哈尔斯,它将决定哈尔斯是步人幸福的未来还是坠人万劫不复之地。而且,到时候她母亲也回来了,当然就意味着她将离开我们。可是,我已经非常喜欢有她为伴了。

打从杰姆逊到“阳光居室”那天开始,葛屈德对我的态度就有了些微的改变。

虽然很难理解,不易分析,但我就是感觉到了。虽然她对我的感情不曾动摇,但是我们之间再也无法坦诚相对了。当时我把她的这种改变归结于我禁止她跟杰克·贝利联络,又拒绝承认他们俩人之间私订终身之事。

葛屈德大部分时间都在庭院里闲逛,不然就是在乡间来个义长又远的散步。

哈尔斯每天都去绿林俱乐部打高尔夫。而在露易丝离开后那段时间里,我跟杰姆逊倒是经常在一起。他是桥牌高手,可是玩单人牌时却会作弊。

杰姆逊星期六晚上过来时,我跟他谈过了。我把露易丝前一天晚上在螺旋楼梯上遇到的事,还有车道上将萝茜吓得半死的男人都告诉他了。看得出来,这些消息对他很重要。我提议在东厢房门上多加一道锁,他却强烈反对。

“我认为这位不知名的访客可能会再回来,所以我们不要动任何东西,以免他起疑。然后,我至少每夜可以守一段时间,或许哈尔斯先生也肯帮忙。我尽量不跟托马斯说太多,他知道的事才多呢,只是嘴里不说罢了。”

我又提议说,我们的园丁亚历斯可能也愿意帮忙。杰姆逊就动手去安排一切事宜,不过,他宁愿自己先守一夜。结果显然是什么也没发生。事后,他说他就坐在暗夜中的楼梯口上,偶尔打个盹。不管上楼或下楼,没有任何人能越过他身旁。第二天早上,侧门跟前一天夜里一样锁得牢牢的。可是就在那一晚,发生了这一段时间以来最令人无法解释的一件事。

星期天早上,丽蒂到我的房里来,脸阴得下得来瓢泼大雨。跟往常一样,她把我要用的东西都摆好。我倒习惯了她平日叨叨不休的情形。这些日子我总是不能好好吃上一顿饭,因为有她在一边数落新厨娘用蛋用得太浪费了;她甚至还禁止别人提到“那个杰姆逊”。对杰姆逊的到来,她无言相对,冷眼相待。

“丽蒂,你怎么了?”我终于开口问她, “昨晚没睡吗?”

她语气非常生硬: “不是,夫人。”

我再问: “你是不是昨天晚餐时喝了两杯咖啡?”

“也不是,夫人。”

口气更糟糕了。

我坐起身,差点儿打翻了热水杯。起床之前我总会喝一杯掺了一小撮盐巴的热水,因为这样可以舒缓胃部的蠕动。

“丽蒂,不要在那边浪费时间了。告诉我,你是怎么了?”

丽蒂叹了一口气。

“从小女孩变成大女人,我跟在你身边二十五年了。瑞秋小姐,不论你心情好不好——”这是什么话!我生气的时候,又从她那儿得到了什么!

“反正,我想我再也受不了了!我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是谁帮你收拾的?”

我这么问,是想从她口里套出她一醒来就发现鬼魂在帮她收拾行李的说法。

“我自己收拾的。瑞秋小姐,我对你说这幢房子闹鬼,你不相信我。那么是谁掉进了存放待洗衣物的滑道的?是谁把露易丝小姐吓得半死的?”

“我正在尽力找出答案。你到底打算说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 “行李室里有个大洞,是昨晚打穿的。洞口大得可以把头放进去,地上到处是灰泥。”

“胡说八道!灰泥总会掉几块的。”

丽蒂露出理直气壮的样子: “只消去问问亚历斯就知道了。他昨天晚上把新厨娘的行李箱搬到那里去的时候,那儿的墙面就跟这里的一样光滑。今天早上却敲出一个洞来了,厨娘的行李箱上还有灰泥呢。瑞秋小姐,你可以召一打刑警来,安排每个人到屋里的每一座楼梯看守,却永远也抓不着什么——有些东西用手铐是铐不住的。”

丽蒂说得没错。我一穿戴整齐,就立刻跑去位于我卧室上方的行李室。大体上说起来,上一层楼的格局跟第二层楼相似。但是有一部分,就在东厢房上方,工程要显得粗糙一些,本来打算把它改成舞厅的。还有很多间储藏室。这些房间跟二楼的一样,都面向一条长廊。而在行李室中,正如丽蒂所说,灰泥墙上有一个新开的洞口。

这个口不仅开在灰泥墙面上,还穿透了墙内的板条。伸手探去,它大概有三英尺深,我还摸得到隔间用的墙砖呢。这幢房子的建筑师不知道为什么,在建造时留下一片用不上的空间。即使是意外的发现,我还是吓了一大跳。

我问丽蒂: “你确定昨天没有这个洞?”

丽蒂的脸上夹杂着满足和警觉的神情。她用手指着新厨娘的行李箱——四处帮佣的人必备的随身之物——算是回答。行李箱上头跟地上一样,洒满了白色灰泥粉末,四周却不见任何大片的灰泥块,也没有楹条碎片。我向丽蒂提起这些事情时,她只是耸起眉毛而已。她非常自信地认为,这个口不是人手所为,所以也就不去关心像灰泥片和板条碎片这样的细节问题了。想必像这样的东西多得甚至还整齐地堆放在卡色诺瓦墓园的墓碑上呢。

吃过早餐,我就带杰姆逊上楼去察看那个洞。他发现洞口的时候,神情很怪异。然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出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凿出来的。他找到一小块蜡烛,然后又把洞口挖大一点,好方便检查洞口后面有什么。结果是什么也没有。行李室虽和屋里其他地方一样,是靠蒸气来增高房内温度的,却也有壁炉和壁炉架。

开口的位置就在暖气管和屋子外墙之间。不过,察看过后却只看到一边是烟囱的砖块,另一边是屋子外墙。下端到楼层地板,上端在离地板大约四英尺的地方。

洞内塞满了不见踪影的灰泥碎块。这个鬼还挺爱干净的呢!

我们真是好生失望。我本以为至少会找到一间密室的,我想连杰姆逊也以为自己就要找到这桩神秘事件的线索了。可是,显然一切都要落空了。

据丽蒂说,佣人那儿一切都很平静,没有人被闹醒。不过令人生气的是,这位深夜访客显然备有不只一种进入屋内的方法、我们当天晚上便加强夜班岗哨,各个窗户和门口都派人守夜。

哈尔斯对整个事件嗤之以鼻。他说,墙上的洞很可能几个月前就有了,只是没人注意到;灰泥则或许是前一天给收拾好的。我们不得不草草结束,但是却过了一个很不顺利的星期天。

星期天早上,葛屈德上教堂,哈尔斯则散步了很久。露易丝已经能够坐起来了,就在午后,哈尔斯和葛屈德扶她下了楼。东厢房走廊有爬藤和绿树,一片绿意和阴凉,又有带座垫的休息椅增添情趣。我们让露易丝坐在保暖的椅子上。她沉默顺从地坐着,两手紧握,放在腿上。

没有人开口说话,哈尔斯叼着烟斗坐在扶手上,眼不错珠的盯着露易丝。露易丝则若有所思的看向山丘那一边的山丘,眼里闪着迷惑之情。哈尔斯再看向她身旁时,脸上的孩子气也逐渐逝去,改成严肃的线条轮廓。这个时候,他看起来像极了他的父亲。

我们一直坐到将近傍晚时分。哈尔斯的神色越来越深沉。不久,快到六点的时候,他起身走进屋里。几分钟后又走了出来,叫我去接电话。

打电话给我的人是住在镇上的安娜。她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在电话中告诉我,她的孩子得了麻疹,斯韦妮夫人又是如何笨手笨脚的糟蹋了她的新袍子。只不过她用的词是“暴殄天物”而非“糟蹋”。

挂上电话我才发现,丽蒂就站在我身后,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丽蒂,拜托你装得高兴一点好不好?你的脸都可以拧出水来了。”

如同往常一样,丽蒂对我的嘲弄无动于衷。她把嘴唇抿得更紧了,然后,她才用庄严的口吻说: “是他打了电话给她。他打电话叫她让你一直留在电话机旁,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跟露易丝小姐说话了。不知感恩的孩子比毒蛇还可怕。”

我粗率地说: “胡说八道!我早就知道应该让他们单独相处。丽蒂,我们过了谈恋爱的年龄已经很久了。我想我们都忘了那是什么感受了。”

丽蒂哼一声,趾高气扬地说: “没有人能捉弄得了我。”

我回敬她一句: “喔,有件事就捉弄到你了。”

第十九章 又死了佣人托马斯

那天晚上吃过晚餐,我找个机会跟杰姆逊单独相处。我对他说: “杰姆逊先生,在我看来,昨天的侦讯只不过是把大家已经知道的事做成摘要而已,除了史都华医生的说辞。而那还是他自己要说出来的。侦讯也没能问出个名堂来。”

“瑞秋小姐,侦讯只是必要的形式,除非罪案是公开进行的。否则,案情还不明朗的时候,侦汛除了搜集目击者的证据之外,什么也做不了。接下来,警方也要插手进来。你我心知肚明,有多少重要的事还处于晦暗不明之中。例如:死者没有钥匙,可是葛屈德小姐却说听到门锁上有拨弄声,接着门就开了你刚说那个史都华医生所提及的证据,是我们得谨慎处理的许多事情之一。医生有个身着丧服又不肯露脸的病人,所以她就是典型的神秘女郎!然后,这位好心的医生又遇见粗鲁的流氓阿姆斯特朗——就是死者,还会有谁——他正在跟一位穿丧服的女士争吵。这位医生说了,很明白,所谓两位女士是一个人。”

“贝利先生为什么没有出席这次侦讯?”

他的表情有了变化:“因为他的医生提出证明说,他病得很重,无法起床。”

“病得很重?哈尔斯跟葛屈德都没告诉我他的病情很严重。”

“瑞秋小姐,还有许多比这更令人费解的事呢!贝利让人有这种印象:他是看过星期一晚报后才知道银行破产的事,他立刻回来向警方自首。我才不信这一套。商人银行的守卫约内斯就有不同的说法。他说在案发之前的星期四晚上,大概八点半的时候,贝利回银行去过,是约内斯让他进去的。他还说贝利当时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贝利一直工作到半夜,然后关上保险库离去。因为这件事很不寻常,守卫还把这事想了大半夜呢。

“那么,那一夜贝利回到公寓后又做了什么?他整理好一箱行李,准备立刻离开,但是不知道在等什么耽搁了太久。依我个人的意见,他是想在出国之前等着要见葛屈德小姐。后来,他在当晚开枪射中阿姆斯特朗时,他必须选择找搁下哪一项罪名。于是他做了那些能使舆论对他有利的事,以无辜者的身份去自首。

对他最不利的事是他准备逃走,以及在杀死阿姆斯特朗后决定回来。他很狡猾,知道怎样撇清较重的罪嫌。“

夜色逐渐降临。华生太太在我上床之前,到我房里来问我有没有碘酒。她的手肿得好厉害,还有红色的条痕一直延伸到手肘。她说,她的手是前一周,即命案发生那一夜弄伤的。从那时起,她就再也没有睡好过。我觉得伤势似乎不轻,于是就叫她让史都华医生看看。

第二天早上,她就搭十二点钟的火车到镇上去了。结果因为败血症而住进医院急诊处。我真的想要到镇上医院去看她,但是后来其他的事让我完全忘了她的病了。不过,那天我打电话到医院去,为她张罗一间病房,以及在许可范围内能令她舒适的东西。

阿姆斯特朗太太和她丈夫的遗体在星期一晚上返抵家门,追想仪式定在次日。

他们在镇上的那所房子已经开始启用了。星期二早上露易丝就离开我们,回家去了。要走之前,她找我去谈话,只见她哭个不停。

“瑞秋小姐,我要怎么谢谢你才好?你一直这么信任我,都不曾问过我什么问题。也许过一阵子我会告诉你实情,那时候你一定会看不起我,哈尔斯也会这样。”

我想告诉她,我有多高兴有她为伴,可是她还有别的话要说。她拘谨地跟哈尔斯道别。车子在门口等着时,她终于开口了:“瑞秋小姐,”她压低了声音, “如果他们……如果你感到了搬离这幢房子的压力时,请你尽可能照办。我怕你留在这里会出事。”

我不喜欢她说的话,这分明是警告。但是如果她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应该告诉我才对。我心里纳闷,哈尔斯是否真的没有犯错?可是我爱莫能助。

葛屈德陪着她一起回镇上,看着她安全返家。听葛屈德说,露易丝和她母亲见面时,彼此都很冷淡。还有那位华克医生也在那里,显然是由他负责安排葬礼。

露易丝走后不久,哈尔斯也就不见人影了。直到晚上大约九点的时候才回来,全身脏兮兮的,而且精疲力竭的。至于托马斯,他沮丧哀伤地走来走去,我还见到杰姆逊在吃饭时严密地监视着他呢!现在连我都在怀疑,托马斯知道些什么?他在疑虑些什么?

晚上十点,一天的家事都结束了。接管华生太太工作的叩蒂,检查完冰箱里的搁架角落后,就上床去了。园丁亚历斯也踏着沉重的步伐,爬上螺旋楼梯回房去。杰姆逊还在检查窗尸上的锁。

哈尔斯心情沉重的坐在起居室的椅子上,阴沉沉的看着前方,只有一次抬起头来问葛屈德: “葛屈德,华克那个家伙长的什么样?”

葛屈德放下手中一直假装在看的书,回答他: “很高,很曝,没有留胡子,长得还不算难看。”

哈尔斯生气地踢了茶几一脚。

“冬天的时候,这个村子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他的话牛头不对马嘴,“有个女孩将要活埋于此了。”

这时候,有人在前门重重扣击着门环。哈尔斯慢慢悠悠地起身去开门。进来的人是瓦纳。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而且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抱歉打扰你们了。但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是托马斯的事。”

我问他: “托马斯怎么了?”

杰姆逊已经走进大厅了,我们大家全都看着瓦纳。

“他的举止有些奇怪,就坐在走廊边上,嘴里说着他见鬼了。而且他的情况看来也很不好,几乎都不开口说话。”

“他满脑子尽是迷信的玩意儿。哈尔斯,拿来些威士忌来,民们全都下去看他。”

他从餐室的餐具架上取下一瓶酒。葛屈德在我肩上加了件披肩。大家就一起朝山丘下走去。我在这附近夜游的经验太多了,所以路熟得很。可是托马斯既不在小木屋走廊上,也不在屋里。勇士们彼此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瓦纳便去拿来—一盏煤油灯。

“他不可能走远的。他全身抖得厉害。我离开的时候,他都站不稳呢。”

杰姆逊和哈尔斯在小木屋里四处寻找,不时还叫着托马斯的名字。但是没有任何回应,托马斯也没出现,没有像平日那样弯腰屈膝、透过黑暗闪着白晃晃牙齿出现。我第一次开始有种模糊不明的不安感。葛屈德从来都不怕暗夜里的户外世界。她一千人沿车道一直走到大门口,独自站在大门前看着路线。我则留守在小走廊上。

瓦纳一副被弄得糊里糊涂的样子,仍站在阶梯边,看着阶梯,好像它们应该知道原委,而且能告诉他似的。

“他可能慢慢的移步走进屋里,但是不可能爬得上楼。不管怎么说,他不在我能见到的屋内或屋外任何地方。”

其他的人现在都回来了,没有人发现托马斯的人影。他的烟斗还热热的,就摆放在扶手边上,屋内桌上也放着他灰色的旧帽子,说明托马新人并未走远。

他毕竟没有走得很远,我的眼睛从桌子开始扫视整个房间.最后停在一扇橱门上。也不知道是什么在驱使我,我走上前去扭动门把。因为门后有重物的冲力,门便突然弹开,有个挤缩成一团的物体向前扑倒在地。

那正是我们要找的托马斯!他全身上下毫无伤痕,却魂归西天了。

第二十章 奇怪的纸条

瓦纳立刻跪在地上,伸手探向托马斯的衣领,想松开它。但是哈尔斯捉住他的手,制止他不要动。

“让他去吧!你帮不上忙了,他已经死了。”

我们站在原地,每个人都不敢看向别人的眼睛,只是在死者跟前用低沉、尊敬的口吻说话,并且心照不宣的不去提及每个人心中的疑点。杰姆逊草草检查过尸体后,便站起来身,还拍了拍长裤上膝盖部分的灰尘:“身上没有伤口。”他说。我知道我当下就如释重负的长吐了一口气。

“从瓦纳跟我们说的事,和他藏在柜子里的情形来看,我敢说他是吓死的,因恐惧而引起心脏超负荷。”

葛屈德发问: “但是什么事会把他吓死呢?吃晚饭的时候他还好好的。瓦纳,你在走廊上找到他的时候,他说了些什么?”

瓦纳好似全身发抖,他那张诚实、孩子气的脸上面无血色。

“瑞秋小姐,就是我刚才跟你们说过的那些。他——直在楼下看报。我上楼的时候,托马斯放下报纸,拿着他的烟斗来到屋外购走廊上。后来就听他大叫一声。”

杰姆逊逼问他: “他说了什么了?”

“我听不清楚。不过他的声音很奇怪,好像是吓丁—一大跳的样子。我等他再叫,但是他没再出声了,所以我就到楼下去。只见他坐在走廊台阶上,两眼直视前方,好像在对面的树丛里看见了什么,嘴里又一直喃喃说着什么见鬼了的话。他的样子看起来好奇怪,我想扶他进屋去,可他动也不动一下。

后来我想,我最好还是到主屋里去找你们。“

“他没有说些其他你听得懂的话吗?”我问他。

“他说了什么他死不了的话。”

杰姆逊搜寻着托马斯口袋里的东西,葛屈德也把他的手臂放下来,将它们交叠着放在托马斯永远是洁白无瑕的白色衬衫的胸口部分。

杰姆逊抬头看着我。

“瑞秋小姐,你曾经怎么对我说的?——主屋里的命案只是个开端,不是结束?

他妈的,我想你说对了!“

杰姆逊在搜寻的过程中,摸到了托马斯当仆役长所穿的黑色外套的内袋,在里头找出一些他很感兴趣的东西:用红绳穿着的扁平小钥匙;一小片白纸,上头有托马斯亲笔写的让人看不懂的笔迹。杰姆逊将那些字念了一遍,然后把纸条交给我。上面是用鲜明的墨色写下的一份地址——陆先·瓦勒斯,瑞兹菲尔德,榆树街14号当大家传阅这张纸条的时候,我想,杰姆逊跟我都在观察其他人可能会有什么反应。但是,大家似乎除了困惑之外还是困惑、葛屈德高叫一声: “瑞兹菲尔德!嘿,榆树街是条大街呢,哈尔斯,你不记得了吗?”

哈尔斯说: “陆先·瓦勒斯,就是吏都华在侦讯时提到的那个孩子。”

瓦纳凭着他机械的本能,伸手取了钥匙给大家看,他说的话并不让人吃惊。

“耶鲁锁的钥匙,可能是开东厢房侧门的。”虽然专供佣人进出的门在西厢房,可是大家信赖的老仆人托马斯会有开那扇特别之门的钥匙,也是无可厚非的。

但是,我不知道有这把钥匙,而且它也为我们开拓出了另一条新的推理思路。不过,此刻很多事情有待料理,所以我们留下瓦纳看守尸体,其余的人全回主屋。

杰姆逊与我同行,哈尔斯和葛屈德则紧随于后。

“我想我得通知阿姆斯特朗家的人。他们会知道托马斯是否有亲人,以及如何与他们联络。当然,我想我们要先垫付一下葬礼的费用,但是一定要找到他的亲人。杰姆逊先生,你认为是什么东西把他吓坏了的?”

他慢条斯理地回答: “很难说。但是我认为,我们可以确认是恐惧之故,而且他在躲避某种东西。我感到万分的遗憾,我一直认为托马斯知道或怀疑某件事,却不肯说出来。你知道他那个老旧的皮夹里有多少钱吗?将近有一百美元!差不多是两个月的薪资呀。可是一般黑人身上很少有超过一毛钱的。好啦,托马斯所知道的就这样与他一道进了棺材了。”

哈尔斯建议我们做地毯式的搜寻,但是被杰姆逊否决了。

“你们什么也找不到的。即便我守在楼下,他却能进得了来,还在墙上挖了个洞。如此聪明之人,绝不会笨到手拿煤油灯在树丛里乱晃,而让人发现行踪的。”

我觉得托马斯之死,把“阳光居室”发生的一连串怪事推到了最高潮。第二天晚上,一切都还算平静。哈尔斯负责在楼梯口担任看守,其他的门上装了既复杂又很有用的门闩系统。

夜里我醒过来一次,以为自己又听到了敲打的声音。但是到处都安静无声,而我已经进步到了波澜不惊的境界。

阿姆斯特朗家的人获知托马斯的死讯后,我这才第一次能和华克医生面对面谈话。他是第二天一大早,就在我们吃过早餐时,乘汽车过来的。我一走进起居室就发现他在里面大步地来回踱着。尽管我先人为主地有些不喜欢他,却也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很体面。他身材魁梧,就跟葛屈德说的一样,又高又黑,没留胡子,腰板笔挺,相貌出众,下颚有棱有角。他的外表帅得让人不舒服,说话的神态谦恭像是要跟人道歉似的,令人看了就不顺眼。

他一边坐下,一边说: “瑞秋小姐,这么早就来拜会你,真是十二万分的抱歉。”

因为椅子比他想像的还要矮些,他坐定后,又重整了一下自己的威仪,才又继续说下去: “我的职责已刻不容缓,我也搁卜它们太久了,而且——转变成平日的仪态了——一定要处理仆役长的遗体。”

“是呀。”我坐在椅子的扶手上, “我只是想要托马斯亲人的地址。如果你忙的话,打电话过来就可以了。”

他笑笑: “我是为了其他的事想见你。至于托马斯的事,闽姆斯特朗太太希望你能让她来支付一切费用。关于他的亲戚,我已经通知他住在村里的弟弟了。

我想,他是心脏衰竭吧。托马斯一向心脏不好。“

“恐惧和心脏衰竭。”我说。

我仍然半坐在那里,但是华克医生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知道你这儿闹鬼,你还请了一些刑警来驱鬼,”他的笑容微弱无力。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就侮哈尔斯所说的,他在套我的话。于是便回答说:“你听错了。”

“哦!没有鬼魂,没有刑警!”他的脸上仍带着笑容,“村里的人会有多失望呀!”

我讨厌他的故作诙谐,这事对我们而言可不是玩笑之事。

“华克医生,”我的言辞锋利起来, “我看不出这些有什么乐趣可言。自从我住进来之后,一个被杀,另一个又给吓死了,屋里还有擅自闯入的人和奇怪的声音。如果这样真是有趣的话,那么一定是我没有幽默感了。”

“你误会了。”他仍然笑容可掬, “我觉得有趣的地方是,你在这种情形之下,仍然坚持住在这里。我想不出这里有什么让你如此眷恋的。”

“你错了。发生的每一件事,只是让我待在这里直到谜底揭开的决心更加坚定。”

“瑞秋小姐,我给你带了个口信来。”他终于站了起来,“阿姆斯特朗太太要我替她谢谢你照顾露易丝。她从西部东行,广路折腾下来才会让她碰到这么多大麻烦。同时,这件事也挺敏感的。她要我请你以平常心看待此时的她,还问你是否愿意重新考虑对这幢房子的决定。 ‘阳光居室’是她的家,她非常爱它。

此刻,她很想回这里,以求安宁和平静。“

我很不客气的说: “她一定是改变心意了。露易丝跟我说过,她母亲很讨厌这个地方。此外,现在这个地方也不可能有安宁和平静。不管怎么说,医生,我不怕对簿公堂,我仍然决定要留在此地,至少要待上——阵子。”

“要待多久?”

“我签的租期是六个月。我要待到某些事情有了合理解释之后才走。现在我的家人都被牵扯进去了。我要尽力解开阿姆斯特朗死亡之谜。”

华克医生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一边用善加保养的手拿着手套用力拍着另一只手掌。

“你说了,屋里有擅自闯入的人?瑞秋小姐,你确定有这回事?”

“确定呀!”

“在哪里?”

“在东厢房。”

“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有人闯入的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的目的又可能是什么?是抢劫吗?”

“不是。”我的回答十分肯定, “至于时间嘛,一次是一周前的星期五深夜;第二次是星期六,也就是阿姆斯特朗被杀的那天深夜;第三次是上周五深夜。”

华克医生神情凝重,似乎心中正在思索着某个问题,最后才下了决心。

“瑞秋小姐,我的处境特殊。当然,我了解你的心意,但是你认为这么做明智吗?打你一住进来,就有对你和你家人表示敌意的现象出现。我不是在预告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但是你们回城里去不是比较安全一些吗?在让你抱憾终生的事发生之前,离开此地吧!”

“我愿担下这个责任。”我口气冷淡, “那些警告吓不了我的。”

那时,我想他是看我可怜而放弃了。他要求我带他去看阿姆斯特朗被杀的地方。我带他去了。

他仔细地察看了整个地方,也检查了楼梯和门锁。当他正式向我告别时,我敢肯定一件事:华克医生绝对会尽其所能把我赶出“阳光居室”。

第二十一章 按图索骥

我们发现可怜的老托马斯的尸体,是在星期一晚上。后来就没有事故发生。

屋里一切平安无事,而老人死前的特殊情况也尽量小心的不让佣人知道。萝茜接替仆役长的职务,负责晚餐室和餐具室的工作。

除了卡色诺瓦镇那个医生满口的警告外,一切都散发着平和的气息。

商人银行的事件进展缓慢。银行的停业对小股东打击很大,卡色诺瓦镇的卫理公会小教堂牧师便是其一。他从他的一位叔叔那儿继承了商人银行的一些股份,现在得到遗产的欢乐已一变而为苦痛。他不得不牺牲他在现世所拥有的一切。现在他对保罗·阿姆斯特朗的反感(虽然人已去世),也一定是痛彻心扉的。他应邀去为已故银行家葬于卡色诺瓦墓园主持简单的下葬仪式,可是这个好好先生幸运地感冒了,所以另找了一位牧师来主持。

下葬仪式过后几天,牧师到“阳光居室”来见我。他是个面相和善、体型矮小的男人,身上穿着寒酸的衣服,系着老旧的领带。我想他不能肯定我跟阿姆斯特朗家的关系,心里揣度着我觉得阿姆斯特朗先生之死是件值得哀悼还是恭喜的事。结果他的疑虑很快就消失了。

我喜欢这个矮小的男人。他跟托马斯很熟,还答应在摇摇欲坠的非洲教堂里主持下葬仪式。他说了比我知道的还要多的有关我的事,而且在他离去之前,我让他吓了一大跳——老实说,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因为我竟然答应送一条新地毯给他的教堂。他深受感动,我猜想他对那座残破不堪的教堂,有着和母亲疼爱身穿破烂衣服的孩子一样的情感。

“瑞秋小姐,”他有些语不成声, “你是把财富堆放在不会长青苔、生锈,也不会有小偷闯进来偷袭的地方。”

“那儿当然比‘阳光居室’安全。”我这么承认。

他一想起赚到了地毯,就笑了起来。他站的位置正好在门口,一眼就能领略屋里的奢华装饰和屋外的美丽景致。

他用十分向往的口气说: “有钱人应该心存良善,因为他们拥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而美会使人高贵。在我看来,这地方无可批评又这么漂亮。但对他而言,却并非上帝的杰作。这些树林和草坪只不过是份财产而已。瑞秋小姐,他很爱钱,把一切东西都拿去供奉金牛。他膜拜的不是权势,不是野心,是金钱。”

我语带挖苦: “他死了,钱也带不走啦。”

我送他上车,还让他带一束温室玫瑰给他的太太。他乐得有点昏了头,兴高采烈的回去了。至于我呢,用一条地毯的便宜代价就得到了无上的满足感。以前我送圣巴娜·伯斯教堂全新的银制组件时,也没得到过这样史无前例的满足感和谢意。

在那些日子里,我有一大堆事情要想。我把问题和可能的答案开列出一份清单。但是我似乎只是在兜圈子,最后的结果总是会回到开头的地方。我的清单是这样列的:命案前一夜是谁闯入屋里?

托马斯硬说那个人是贝利先生,他在小路上看到过贝利先生,那个珍珠袖扣也是贝利先生的。

阿姆斯特朗被杀的那天晚上,为什么离开主屋之后又要再回去?

没有答案。会是去办露易丝提到过的事吗?

是谁开门让他进屋的?

葛屈德说她把东厢房的门锁上了。死者身上或门上都找不到钥匙,一定是有人开门让他进去的。究竟是住在这里的人,或是已经潜进屋里的人?

被关在存放待洗衣物滑道间的人是谁?

显然是不熟悉这幢房子的人。而屋中只须俩人不在场,一个是萝茜,一个是葛屈德。萝茜待在小木屋里陪露易丝,因此——但会是葛屈德吗?不会又是那个闯入屋里的神秘人吧?

在车道上与萝茜搭讪的人是谁?

可能又是那位深夜访客。似乎非常有可能是怀疑小木屋中有秘密的人。难道有人在监视露易丝吗?

在螺旋楼梯上,从露易丝身旁走过的人是谁?

会是托马斯吗?从他身上有东厢房侧门钥匙这一点看来,有可能。但是如果真是他,他为什么会在那里?

是谁在行李室的墙上打了个洞?

这可不只是蛮横之举,而是蓄意而为。如果我知道那个大缺口的目的何在,我就不用这么焦虑不安和神经紧张了!

露易丝为什么要离开家人,独自回来躲在小木屋里?

这个问题,或是下面的问题,都没有答案:为什么她和华克医生两个人都警告我们要远离这幢房子?

陆先·瓦勒斯是谁?

托马斯去世那一夜,在树丛中看见了什么?

葛屈德态度上的些微改变意味着什么?

商人银行停业事件中,杰克·贝利是共犯或是无辜者?

是什么强大有力的理由迫使露易丝决定嫁给华克医生呢?

检察官仍在查阅商人银行的账册。一切都水落石出之前,这可能要花上个几星期的时间。

这些账册被检查后没多久,也就是差不多两个月前,身体状况很差的银行总裁就去了加州。现在杰克·贝利还卧病在家。葛屈德关于这一点和一些其他方面的行为让我百思不解。她似乎表现得漠不关心,拒绝谈论有关银行的事。我知道,她不曾写信给他或是前去探望他。渐渐地,我断定她和世上其他人一样,也认为她的爱人有罪。而关于那一点,虽然我自己也那么认为,但是却为她的漠不关心气恼不已。在我那个时代的女孩是不会乖乖接受大众对她们所爱之人的判决的。

但是,现在发生了一件事,让我觉得,在葛屈德平静的外表下暗藏着汹涌的激奋之情。星期二早上,杰姆逊仔细搜寻过草地,却一无所获。下午就不见他人影了,一直到深夜才回来。他说,第二天他得回城一趟,还安排了哈尔斯和亚历斯负责屋里的守卫工作。星期三早晨,丽蒂穿了件撑开来像个袋子似的丝质黑色围裙到我跟前来,圆睁的大眼中满布怒气。这一天是托马斯在村子里下葬的日子,我和亚历斯正在温室里摘取要放在托马斯灵柩上的花朵。丽蒂把自己弄得笨拙不堪的时候,是绝不会笑容满面的。现在,她的嘴角就向下撇,但两眼却射出胜利的光芒。

“我一直在说,这里有很多事情就发生在我们跟前,我们却视而不见。”她这么说时,手里仍撑着她的围裙。

“我可不用脚跟来看东西。”我故意跟她闹, “你的围裙里装了什么?”

丽蒂把好几盆天竺葵推到一旁,在腾出的地方把她围裙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原来是一堆碎纸片。亚历斯已后退了一些,我看到他对丽蒂投以好奇的眼光。

“等一下,丽蒂。你又去翻图画室的字纸篓了!”

丽蒂跟本不理会我,忙着用长期练习得来的技巧,将这些碎纸片拼凑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我一边把手放在纸片上,一边继续说,“人家把信件撕碎,就是为不要让别人看见信的内容?”

“瑞秋小姐,如果不是见不得人,他们就不会费这么大的劲来处理了。”丽蒂倒是回答得有板有眼的, “不仅如此,由于每天都有事情发生,我认为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如果你不看这些纸片然后采取行动的话,我就要拿给杰姆逊看。

我敢打睹,他今天就不会回城去了。“

这一番话让我下定决心。如果这些纸片跟神秘事件有关,平日的修养倒可暂时抛至一旁。所以丽蒂又开始拼纸片了。她热切地凑着纸片,像在玩拼图游戏。

拼好之后,她站到一旁让我看上面的内容。

我大声念道: “星期三晚上,九点,桥——”

后来,我知道亚历斯在一旁,就转身面向丽蒂。

“有人要在今晚九点的时候打桥牌。这关我们什么事?”

丽蒂觉得我伤了她的感情,正要启口回答时,我捧起纸片,走出温室。

刚一出来,我就对她说: “现在,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要选在亚历斯面前吐露秘密?他可不是傻子。你想他真会认为屋子里有人约好要在今天晚上九点打桥牌吗?我想你在厨房里也给人看过纸片了吧。那我今晚就不用悄悄溜到桥边,看看是谁在那儿了。反正全屋子里的人都会跑去了。”

丽蒂低声下气地说: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我是在葛屈德的更衣室篮子里找到的,你看纸背后。”

我翻开一些纸片,它们确实是商人银行的空白存单。葛屈德这天晚上真的要去桥墩边会见杰克·贝利!我还以为他病得很重呢!这种举动,这种避开白天、避开未婚妻家人的举动,看来似乎不像是个无辜之人的行为。我决定晚上到桥墩边去证实一下。

吃过午餐,杰姆逊提议,要我跟他一起去瑞兹菲尔德一趟,我欣然同意。

“既然是从托马斯口袋里找到的那张纸片,我希望多相信一些史都华医生的话。那张纸片证实了那位带着孩子的女士和跟阿姆斯特朗吵架的女士是同一人的说法。托马斯好像撞上了某件对死者而言多少有些不名誉的事情。而出于对这一家的忠心不二,他守住了这个秘密。那么,你看,你说在棋牌室窗边有女人的事就说得通了。这是我们找到解答的最近的路。”

瓦纳开车送我们到瑞兹菲尔德。搭火车的话,车程大概有二十五英里远。可是我们走了好几段非常难行的捷径,结果很快就到了。瑞兹菲尔德是紧挨着河的一个相当小的镇,背倚山丘。在那里,我看得见摩顿家的乡村大别墅。哈尔斯和葛屈德在命案发生的那一夜之前,就是住在那儿的。

榆树街几乎是镇上惟一的街道,所以我们很轻易的就找到了十四号门牌的房子,这是一栋白色小屋,屋身倾颓,景致荒芜有—扇突出的窗子和离一小片草坪约一英尺高的走廊。小径上有辆婴儿推车。从旁边的秋千那儿传来争吵的声音,有三个小孩在吵架。一位不太能看得清楚身影的年轻女士正和颜悦色地在作劝解。

她看见我们,就解下身上的条纹棉布围裙,绕道过来,到了走廊上。

我说: “午安。”

杰姆逊脱帽致意,未发一语。

“我是来问一个叫陆先·瓦勒斯的小孩的事。”我说。

“真高兴你来了。虽然有其他的小孩为伴,我想这个小家伙还是很寂寞。我们原本就想,他母亲今天可能来这儿。”

杰姆逊走向前去。

“你是塔特太太吗?”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晓得这件事的。

“没错,先生。”

“塔特太太,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也许在屋里——”

她殷勤招呼我们: “快请进来。”

我们很快来到寒酸的小客厅里,里面就跟一般家庭的客厅摆设一样。塔特太太坐下后,不安的两手交握,放在腿上。

杰姆逊先生问她: “陆先待在这儿有多久了?”

“从上周五的前一周起,他母亲预付了一周的住宿费。其余的钱还没付清。”

“他来这的时候,病得很重吗?”

“没有呀,先生。他母亲说,他的伤寒快要痊愈了,他的情况也越来越好。”

“能请你告诉我他母亲的名字和地址吗?”

“问题就出在这儿。”这位年轻的女士皱起眉头, “她留下的名字只写着瓦勒斯太太,还说她没有地址,因为她正要到镇上找公寓。她还说,她在一家百货公司上班,无暇妥善照顾她的孩子,而他需要的是新鲜的空气和牛奶。我自己有三个孩子,再多一个也不会添什么麻烦。但是我希望她能付清孩子这一周的寄宿费。”

“她有没有说是什么样的百货公司?”

“没说呀,先生。但是这个孩子所有的衣服都是在‘国王’买的;在乡下实在没必要穿这么好的名牌服装。”

这时,从前门传来一阵齐声大叫和刺耳的嘶喊。接着是孩子们脚步重踩的声音和用喉咙发出的“嗬嗬”声。一个大概七岁、身穿黄褐色衣服的小孩,笑口大开地拉着一根晒衣绳当马辔,套在长得圆圆胖胖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的身上。三人一前一后的跑进屋内。充当马车驾驶员的小孩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他长得很清秀,虽然留有大病刚去的病容,但他的肌肤却透着健康的颜色。

“嗬,弗兰德。”他边跑边大叫, “你们要把马车撞碎了。”

杰姆逊拿出一枝黄蓝条纹的铅笔,把他哄到跟前。

这个男孩拿了铅笔,正在杰姆逊的袖口上试探铅笔是否可用时,杰姆逊问他:“嗯,我敢打赌你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我知道,我叫陆先·瓦勒斯。”

“很好!那,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当然叫妈妈呀!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他是指着我问的!我不能再穿黑色的衣服了,那看起来会让女人比实际年龄老上一倍。

“那么,你来这里之前是住在哪里?”杰姆逊顾及礼貌,没有笑出来。

“葛洛司马特。”

我看见杰姆逊恍然大悟地挑起两眉。

“在德国。”他附带说明了一下, “好吧,小朋友。你对自己的事似乎知道得不多。”

“我试过一个礼拜了。”塔特太太插嘴道, “这个小孩知道一两句德文,可是他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或是有关自己的任何事情。”

杰姆逊在一张卡片上写了点什么,又把卡片交给她。

“塔特太太,请你做一件事:这里是打电话用的钱。只要这个男孩的母亲一出现,就立刻拨卡片上的电话号码给叫这个名字的人。你可以跑到外面的商店里偷偷打,只消说‘那位女士来了’就行。”

“‘那位女士来了。’”塔特太太重复了一遍, “好的,先生。我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因为光是鲜奶的账单,就差不多变成了原来的两倍了。”

我问她: “这个孩子的寄宿费要多少?”

“包括清洗费,是一周七美元。”

“很好,塔特太太。现在我来付清上周的寄宿费。如果他母亲来了,不要让她知道我们来过,绝对不能透露一丝口风。你绝口不提的话,这多付的钱就作为报酬。你可以买些东西给你自己的孩子。”

她那张疲惫的衰老的脸亮了起来。我看见她瞥了一眼她的子女的小脚,立刻想到她很想买鞋子。穷人家要照顾他们的脚几乎就跟照顾他们的胃一样昂贵。

我们回去时,杰姆逊只发表了一点意见。他看起来沉重而失望,正费力思索着刚才的访谈内容。

“‘国王’是专卖儿童服装的地方吗?”

“不完全是。它只是普通的百货公司。”

听了我的回答后,他沉默了一会儿。但是我们一回到家,他立刻就打电话给城里的国王百货公司。没多久他找来百货公司总经理。俩人在电话中谈了一阵子。

杰姆逊先生挂上电话后,转过身来。

“剧情越来越紧凑了。”他脸上堆满笑容,显得很有信心,“国王有四位姓瓦勒斯的女土。没有一个是已婚的,也没有一个年纪在二十岁以上。我想我今晚得上城里一趟,我要去儿童医院。可是,瑞秋小姐,在我走之前,希望你对我比以往更坦白些。请你把在郁金香花床上捡到的左轮手枪给我看看。”

“杰姆逊先生,是一把左轮手枪没错。”最后被逼得没办法,只好承认了,“可是我不能拿给你看,因为它不在我这里。”

第二十二章 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杰姆逊提议派一个人来顶替他几天。但是,哈尔斯认为肯定不会再有什么事发生,而且其实他和亚历斯两个人便可以解决问题了。杰姆逊晚上很早就出发回镇上了。

九点的时候,原本像男人随便找件事做以暂时忘掉烦恼而一直在玩高尔夫球的哈尔斯,就在起居室的贵妃榻上睡起大觉来了。

我一直坐在那里专注于手上的编织工作,假装没注意到葛屈德起身,慢慢走到屋外的星光下。可是,一等她走远,我便小心地跟了出去。我无意偷听他们谈话内容,只想知道她要见的人是否是杰克·贝利。与葛屈德相关的事,有太多可存疑的。

我慢慢走过草坪,绕过篱笆,来到离小木屋不远的缺口处。才发现自己站在空旷的马路上了。大概在左后方一百英尺远的地方,小径穿过山谷,通向绿林俱乐部。再过去一点,就是横跨卡色诺瓦河的树丛了。那个人是葛屈德,她正快步往主屋那儿走去。

我感到惊讶不已。——直等到她快走到屋里时,我才准备走出树丛。后来,我又再度躲回树影里,葛屈德为什么不遵守约定?理由很明显:园丁业历斯正在月光下靠着栏杆吸着烟呢。我真该勒死丽蒂,竟然这么不小心,就在他听得到的地方念出碎纸片上的内容。而我也乐于因亚历斯的多事干扰而掐死他。

可是,无论如何,事情无法挽回了。我只好转身,尾随葛屈德,慢慢地走回主屋。  ,主屋经常被入侵,使大家人夜后再也不得轻松。我们在门闩和窗锁上加了重重大锁,但是却照杰姆逊的建议,让东厢房侧门跟以前一样,只用耶鲁锁锁上。

为了只留下一道门给侵入屋子的人进来,也为了能在黑夜中派人一直守住螺旋楼梯口,似乎只有这个办法了。

杰姆逊不在这里,亚历斯和哈尔斯打算轮流守卫。哈尔斯守十点那一段,亚历斯则从两点守到六点。俩人都持有手枪,另外还有预防措施,就是完成守卫工作的人就睡在螺旋楼梯口旁的房间里,并且让门开着,好随时应付紧急事件。

这些安排都小心的不让佣人们知道。夜里他们统统去睡觉,而且每个人回房后都将门闩好,还让煤气灯一直点到天亮。

星期三晚上,整个屋里又安静下来。离露易丝上次在楼梯上遇到某个人至今,差不多有一个礼拜了,离在行李室墙上发现那个洞口也有四天了。阿姆斯特朗和他父亲一同安眠于卡色诺瓦墓园中,而在那座山丘上,也多了可怜的托马斯最后葬身的新坟。

露易丝和她母亲一起住在镇上,除了给我一张以示礼貌的感谢卡之外,我们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华克医生又重操旧业,我们时而看见他在中上飞驰而过,速度总是在高档上。阿姆斯特朗命案仍然悬而未决,我也还是坚守原来的立场——待在‘’阳光居室“,直到事情最后有了了结。

可是,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星期三晚上就出现一次可能是最大胆的硬闯屋子的行动。星期四下午,洗衣的女佣传话来说她想跟谈我一下。我在更衣室对面的小房间,有个私人小客厅。我就在这里见她。

玛丽有些不好意思。她把衣袖放下来,在腰上围了一条白围裙。站着不敢动的她,用被肥皂泡沫浸得发红又极光溜的手指摺弄裙角。

“好吧,玛丽。”我语带鼓舞, “怎么了?是不敢跟我说肥皂用完了吗?”

“不是的,夫人。瑞秋小姐。”

她紧张、习惯性地先看我一边的眼睛,再看另一边的眼睛。她自己的两眼则不停地滴溜溜乱转,往左看、往右看。最后,我发现自己也在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这么转了。

“不是的,夫人。我是想问你,还要不要将梯子架在存放待洗衣物的滑道上?”

“你说什么?”

我的音调提高了些,但马上觉得后悔了。只见她因为心中的疑惑得到证实,脸色立刻发白,站在原地,两个眼珠子转得比以前更快了。

“瑞秋小姐,有副梯子架在存放待洗衣物的滑道上。因为架得很牢,我搬不开。而在还没跟你谈过之前,我不想找人来帮忙。”

再装下去也没用了,玛丽跟我一样的清楚:那副梯子不会没事自己跑那儿去的。可是,我仍尽力挽回局面,立刻让她处于守势。

“那么,你昨晚没有把洗衣间锁好吧?”

“我锁得很牢,还把钥匙挂在了厨房的钉子上。”

“很好。那是你没将窗户锁好了?”

玛丽迟疑了一下,“是的,夫人。”她终于承认了。

“我以为窗子全锁上了,但是今天早上发现有一扇是开着的。”

我走出房间,穿过大厅,玛丽跟在后头。存放待洗衣物的滑道间的房门闩得好好的,打开门之后,就看见了她所说的东西。本来靠放在马房墙上的一副用来修剪树枝的梯子,现在跑到屋里来了,架在放衣服的通道上,一端就靠在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墙上。

我转身面对玛丽。

“这都是因为你粗心大意。如果我们全都在床上死于非命,那就是你的过错了。”她吓得全身发抖, “现在,什么也不要说了!去把亚历斯给我叫来!”

叫亚历斯来原是想让他因此而感到怒不可挡,但我想,我只得到了些微的满足。现在回想起来,很多事情是再明白不过了,真不知道那时候自己怎么看不出来!现在是全都知道了,但是整件事情太过惊人,所以我的愚蠢或许情有可原。

亚历斯靠在滑道上仔细检查那架梯子。

“卡住了。”他冷笑一下, “傻瓜!笨到留下这样的东西!瑞秋小姐,现在惟一的麻烦是,他们最近似乎不会再来了。”

我语带讽刺地回答: “我倒不会当它是不幸。”

哈尔斯和亚历斯在存放待洗衣物的滑道上一直忙到当天晚上很晚的时候,最后终于把梯子放下来,又在门上加了另一道闩;至于我呢,就坐了下来,心里直纳闷自己是不是有个不共戴天的仇人,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我的警觉性愈来愈强。丽蒂早已将假装勇敢的身板放倒在我更衣室里的长椅上,枕头下还放了一本祈祷书和从厨房拿来的猎刀,完全做好防卫一切的准备。

然而,星期四晚上,在一切都正常不过的情况下,我却陷身于生死挣扎之中。

第二十三章 “我”险些误杀哈尔斯

这天晚上大约九点钟的时候,丽蒂走进起居室跟我们说,有个佣人说她看见有两个人在马房四周鬼鬼祟祟的。葛屈德本来坐在椅子上,两眼瞪着前方,每当听到声响就会惊跳起来。现在,她转身刘·丽蒂怒目相向。

“我的老天呀,丽蒂!你真是神经质!如果艾莉莎真的在马房四周看见了人又怎么样?有可能是瓦纳和亚历斯啊!”

“小姐,瓦纳在厨房里。”丽蒂可是傲气凌人, “如果你也经历过我遇到的事情,你也一定会变得神经质的。瑞秋小姐,如果你明天能发给我这个月的薪资,那我会感激不尽。我要到我姊姊家去。”

“很好。”我说。她一脸惊愕,“我会把钱结算一下,瓦纳会载你去搭中午发的那班车。”

丽蒂的脸真是好笑得很。

“你在你姊姊家会过得很好的。”我继续说下去,“她有五个孩子,不是吗?”

“就是这样。”她突然哭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竟然随随便便地就叫我走了。你的新浴袍才做了一半,也没人知道该怎么给你放洗澡水。”

“也该是我学着自己放洗澡水的时候了。”

我得意洋洋的编织着手中的东西。但是葛屈德起身,过去抱住了丽蒂抖动的双肩。

“你们真是两个大孩子。”她安慰着她, “你们俩人谁也无法离开对方一个钟头。所以不要吵了,两个人和好如初吧!丽蒂,到楼上去把姑姑睡觉用的东西准备好,她要早点上床去。”

丽蒂离开后,我开始想着马房的人,心里是愈来愈焦躁不安。哈尔斯在桌球室里漫无目的地撞着球玩。我叫他到起居室来一趟。

他漫步走来。

我对他说: “哈尔斯,卡色诺瓦有警察在吗?”

“有个保安官。”他的回答简洁扼要, “退伍老兵,独臂,调解村民纷争的时候才在。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今晚我觉得很不安。”我把丽蒂说过的话告诉他,“你有没有什么可以依赖的人,今晚让他守在屋外?”

他深思了一下说: “我们可以从俱乐部找山姆来,这个计划应该不坏。他这个黑人很精明,只要他闭上嘴,遮住衬衫前襟,黑夜里,你在一码远的地方都看不到他。”

哈尔斯和亚历斯商议过后,山姆在一个小时内就出现在“阳光居室”了。给他的指示非常简单:由于有人多次想闯进屋里,我们不打算把闯进来的人赶走,而是要抓住他。如果山姆在屋外看到任何可疑的事,就去敲东厢房的侧门。亚历斯和哈尔斯整晚会在那儿轮流看守。

那一晚我是带着一种舒适的安全感上床睡觉的。我房间和葛屈德房间的隔门是开着的,通到大厅的房门则闩得牢牢实实:刮说是再安全不过了。但是丽蒂坚信,想要闯进到屋里的人不是用门就能挡得住的。

跟以往一样,哈尔斯从十点到两点守住东厢房侧门。他希望能守得舒服一点,就坐在一张又深又沉重的橡木椅子上,彻夜未眠。我们很早就到楼上去了的,葛屈德和我从敞开的隔门里一直你来我往地谈着天。丽蒂正在帮我梳头,葛屈德也在梳头,年轻强壮的手臂正在轻松地梳理着一头长发。

“你知道阿姆斯特朗太太和露易丝现在还在村中吗?”

“不知道呀!”我吃了一惊, “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今天遇到史都华医生的大女儿。她跟我说,他们葬礼过后没再回镇上去,直接到华克家隔壁的黄色小屋去了,而且显然就在那里住下了。他们将把房子整顿好,准备在那儿过一个夏天。”

“嘿,那简直就是个纸盒子。我无法想像范妮·阿姆斯特朗会住在这种地方。”

“是真的,完全没错。史都华说,阿姆斯特朗太太苍老得可怕,看起来好像连路都不会走了。”

我躺在床上,把某些事从头来想过一遍,一直到夜半三更。这时,电灯又闪烁了两下以示警告之后,就全都灭了。我们又开始了另一个黑暗不明的夜晚。

也就几分钟的时间,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却发现窗上投映着一道微弱的粉红光线。丽蒂也注意到了这道光,我还听见了她眺起来的声音。就在这时候,山姆从楼下不知哪个地方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大叫: “失火啦!马房失火啦!”

我看见他正站在车道上。不一会儿,哈尔斯也跑上前去。亚历斯惊醒后,立刻跑下楼。在得知马房失火后五分钟内,就有三个女佣拿了家当,跑到车道上坐在她们的行李箱上,准备着观看火光冲天的壮观景象。但是,百码以内根本不见任何火苗的迹象。

葛屈德很少有惊慌失措的举动,于是她跑去打电话求救。但是当卡色诺瓦消防队赶到山上时,马房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了-车子虽然安好,却在路边泡着水,有些汽油罐在消防队员正准备灭火时爆炸开来,跟正在燃烧的马房一样让他们胆颤心惊。

坐落在山丘上的马房像一个大火炬,引来四面八方的注意,居然传说起“阳光居室”烧了起来。令人吃惊的是,一大群人竟然随便在睡衣上披件东西就兴奋地冲了出来看热闹来了。我想,大概卡色诺瓦很少有过火灾,而现在“阳光居室”

正好给人们提供了他们多年来最刺激的享受。

马房在西厢房那一边。我几乎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螺旋楼梯和楼梯口前无。

人看守的侧门。我找到丽蒂的时候,她正忙着把我的衣服撕成布条,准备接成长布绳后丢到窗外,以作逃生之用。我几乎无法劝止她停下手边的工作。

“丽蒂,你跟我一起来。带一根蜡烛和几条毯子来。”

她跟在我身后,但当她看见我朝东厢房走去时,就开始慢吞吞地落在我身后老远的地方。走到螺旋楼梯顶端时,她止步不前。

“我不想下楼。”她语气十分坚定。

“楼下没人守门。”我跟她解释道, “谁知道会不会是调虎离山计?把我们所有人从这个屋子引开,好让某个人进来呀!”

一说出这番话,我就深信自己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实情。也许一切都太迟了呢!

我仔细倾听时,似乎听到东厢房走廊—上有悄悄走动的脚步声,但是外头这么嘈杂,根本无从确认。丽蒂准备打退堂鼓了。

“好吧,那么我就一个人下楼去。快回到哈尔斯先生的房间去拿他的左轮手枪过来。但是如果听到楼下有声音,可不要朝楼下开枪——记住我也在楼下。赶快去!”

我把蜡烛放在楼梯顶端的地板上,脱掉脚上的拖鞋,然后慢慢地轻轻地走下楼梯,竖起耳尖,全神贯注的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声音。由于紧张到了最高限度,所以我一点没觉得害怕,就像死囚在行刑前一夜进食和睡觉的情况一样。我已经无所挂念,超越这一切了。

后来,就在楼梯口上,我碰到了哈尔斯的大椅子,害我不得不单脚站立,强忍着剧痛未敢出声,直到闷痛自行消退为止。紧接着,我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没错:有人把钥匙插进门锁,正在转动钥匙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开不了锁,那个人于是抽回钥匙。门外响起低语般的交谈声。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只要他们再试一次,门就会被打开。楼梯顶端的烛光微弱地倾泄在洞如深井的楼梯。就在这一刻,我想出了一个计策。

沉重的橡木大椅几乎可以塞进楼梯扶手支柱和侧门之间。于是,我动手去推椅子,让翻转过来的椅正好卡在门上,椅脚抵住楼梯脚。恰在这时,我隐约听到了丽蒂因碰撞声而发出的细微的尖叫声。然后,她跑下楼来,手中的枪僵直地握在身前。

“感谢老天!”她的声音在抖颤, “我以为是你摔下来了。”

我指着门,她即刻就明白我的意思了。我低声说: “叫哈尔斯或亚历斯来。

他们在屋子另一头的外。快去!叫他们马上来。“

我一说完,她就一下跨两阶地跑上楼去了。而且显然是把蜡烛撞倒了,因为烛火熄灭了。我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我当时真的是非常冷静。记得我跨过椅子,把耳朵贴在门上了。我绝不会忘记黑暗中那一两寸外的地方所透过来的紧张。但是,虽然听到椅脚有一声折断的不祥之响,椅子本身却稳如泰山。接着,在完全没有预警的情形下,棋牌室的窗户砰然破碎。

我的手指原本扣在扳机上,结果在我吓得跳动起来的时候,触动了它。子弹射穿了大门。门外有人厉声出口咒骂,我这才第一—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我他妈的要走了。”

“它伤到了你了吗?”

“只是擦伤。”

显然,他们放弃了从侧门进来的念头,改为朝打破的窗户走去。他们在争辩什么,我听不清楚。后来,我往棋牌室里看的时候,有个小个子男人正将一只脚伸过窗台,小心的踩进屋内。于是,我又开了一枪。然后,就是玻璃或瓷器摔碎在地的声音。可是我没有击中他。他摸黑一直朝我这儿走来。我想,他手上也有枪。

我知道该是撤退的时候了。我不记得自己想没想过要跑上螺旋楼梯,可是我一定是这么做了。因为我发现葛屈德就站在那里,一副随时就要昏倒的样子。当然,我的样子看起来很奇特:光着脚丫子,穿着睡袍,手里还拿了一把枪。可是,我没有时间跟她说话。楼下的大厅里有脚步声,还有人摸黑跑到楼上来了。

我想我是疯了。我倚着楼梯栏杆,又开了一枪。但这次是哈尔斯对我大吼。

“你在那儿干什么呀?你差点儿把我给射中了。”

“他们到屋子里了。”我好不容易开了口, “在棋牌室里。”

说完后,我一生中第一次丢脸地昏倒了。等我醒过来时,丽蒂正用整发水揉擦我的太阳穴。果然是立即见效。

那些男人都走了。这天夜里,马房被大火夷为平地。每根屋椽掉下来的时候,围观的群众就大声尖叫:消防队员正在用浇花的水管灭火。亚历斯和哈尔斯找遍了楼下的每个一角落,却没见半个人影。

破碎的窗户和翻倒的椅子可以证实我的说法。我见到的那个小个子男人根本不可能上得了楼。因为他不是走的主楼梯,东厢房没有别的路可以通到楼上,丽蒂又站在西厢房仆人专用楼梯窗口前。但是,我们也没上床睡觉。山姆和瓦纳都在协助搜寻工作,连橱子都逃不过他们的详细查看。甚至还去地窖做过一番仔细检查,却都是无功而返。东面侧门上有个被我用枪打穿的洞口,还沾有几滴血呢。

洞口偏斜而下,子弹射进了走廊的地板里。

哈尔斯找出子弹射出的路线时说: “有人要跛脚啦!弹道太低了,顶多只射中了腿部或脚部。”

从那时起,我每一见到人就不自觉地注意,他是不是跛脚走路。直到今天,跛脚而行的人都还是我怀疑的对象。但是卡色诺瓦找不到任何跛行的人。最接近这个目标的是看守铁路道口的老先生。而我在询问之后才知道,他装有义肢。我们要捉的人已逃逸而去, “阳光居室”庞大、昂贵的马房只剩一堆冒着黑烟的椽木和焦黑的木板。瓦纳满有把握地放言,这是人为纵火。从有人想闯进屋里这一点看来,这个解释似乎说得通。

第二十四章 寻找陆先·瓦勒斯

要是哈尔斯在整个事件中完全信赖我,事情可能会简单多了。如果他把杰克·贝利的事完全对我坦白;如果他在火灾过后的那天便告诉我他在怀疑什么,大家就不必再多熬过一段悲惨的时间了。但是,年轻人不愿从他们长辈的经验中获得益处,更多的时候却让长辈受苦连连。

火灾过后那天,我已精疲力尽了,葛屈德却坚持要我出去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车子现在暂时不能用了。她不得不去卡色诺瓦马车出租店租了一辆两轮轻便马车。

当我们坐的马车驶过车道、正要上到马路上去时,一位女士与我们交臂而过。

只见她放下小手提箱,站在那儿仔细打量着“阳光居室”的主屋和草地。要不是她身上有看起来像是被火烧过的可怕伤痕,我几乎不会注意到她。

我们经过她身旁时,葛屈德叫了出来: “哟,好可怕的脸呀!我今天晚上要做恶梦了。弗兰德,快跑。”

“弗兰德?是这匹马儿的名字吗?”

“是呀!”

她一边回答,一边用马鞭轻弹了一下马儿粗短的鬃毛—她已经很久没有驾马车了,现在正尽情的享受着这份乐趣。

“它看起来不像是出租用的马儿。出租店的人说这马儿是阿姆斯特朗家买了几辆汽车、不再需要使用马车以后,他去向他们买下的。好弗兰德,乖马儿!”

“弗兰德”当然不像是给马儿取的名字,但是瑞兹菲尔德的那个孩子也把他那匹神气十足的卷毛小马叫做“弗兰德”。这件事让我的头脑在拼命地转动。

在我的要求下,哈尔斯已经送话给让我们承租这幢房子的代理人,通知他马房失火事件。杰姆逊说要在这一天晚上回来,还要带一个人过来。我认为没必要通知在村里的阿姆斯特朗太太,因为她肯定已经知道失火的事了。而且,从我拒绝搬走这一点看来,跟她见面时或许会是个很不愉快的场面。但是马车经过华克医生白绿相间的屋子时,我想起了一件事。

“葛屈德,在这里停一下,我要下车。”

“去看露易丝吗?”

“不是。我要去问这位年轻医生一件事。”

我知道她心生好奇,但是我没有多做解释就迈上步行道,走向一旁挂有“诊所”字样的黄铜招牌的屋子。进到屋里,候诊室空无一人。可是,从另一头的诊疗室里传出来两个人不很友善的谈话声。

其中一人高声吼叫着: “这个数字简直是没有天理!然后是华克医生沉静的语调,显然不是在争辩,只是在客观地叙述某件事情。可是,我没有时间听所谓顾客与医生关于账单的争吵,所以我假装咳嗽了一下。交谈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在某处响起了关门的声音。华克医生从大厅走进候诊室。见到我时,他脸上露出了非常惊讶的神情。

“医生,午安。我不会耽搁你和你病人太多的时间,只是想问你—件事。”

“你不坐下来谈吗?”

“不用了。医生,今天一大早或是到现在为止,有没有人来找你治疗枪伤?”

他笑着回答: “我还没有碰到这么令人震惊的事。枪伤!‘阳光居室’一定发生令人惊心动魄的事了。”

“我没说是在‘阳光居室’发生的。不过,事实确实如此。如果你遇到这样的病例,会不会太麻烦你来通知我一声呢?”

“乐意之致。我也知道你那儿失火了,一个晚上同时有火灾和枪击事件,着实惊人呀!尤其对一个那样安静的地方来说。”

“就跟蒸气室一样的‘安静’。”

我一边回答,一边转身就要走。

“那你还要继续住下去吗?”

“直到我耗尽心力为止。”

在走下进屋的阶梯时,我突然转过身去。

“医生,”我顺便提了个问题, “你听说过一个陆先·瓦勒斯的小孩吗?”

他虽然很聪敏,脸色却变得僵硬起来,但马上又回到警戒状态。

“陆先·瓦勒斯?没有,我想我没听说过。这附近有很多姓瓦勒斯的人,但是我不认识叫陆先的。”

我十分肯定他认识陆先。没有人能轻易地骗到我,这个人毫无疑问的就是在骗我。但是此时再问也不会有结果,他已经生了戒备之心了。于是,我气愤而又深感挫败地离开了。

我们到达史都华医生那儿时,受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款待。弗兰德留在屋外轻嚼路旁的青草,葛屈德和我立刻被请到屋内,喝了些接骨木酒,又简略谈了一下失火的事。当然,对其中较严重的部分,我们只字未提。但是,当我们最后准备离去,步上走廊时,史都华医生正在帮我们解下系马的绳结,我提出了跟华克医生同样的问题。

“枪伤!我的老天呀!没有。哎,瑞秋小姐,你在山上那栋别墅里做了什么呀?”

“有人趁着马房失火想闯进主屋,结果中了枪,可能受了点轻伤。”我快速地简述大概情形, “请不要对别人提起这件事,我们尽量不要把事情闹大。”

还有另外一个可能性,我们也跑去求证了。我跑去卡色诺瓦火车站见站长,问他凌晨一点到天亮之间是否有火车驶出卡色诺瓦。我们发现,到早上六点之前都没有车。可是,下一个问题就要多用点外交手腕来提问了。

“你注意到六点钟那一班火车上有人——任何男人——是走路有点跛的吗?

麻烦你回想一下。我们正在找有人看见他昨晚火灾发生前在‘阳光居室’附近闲逛的那个人。“

他立刻变得全神贯注起来。

“失火的时候,我也到山上的火灾现场去了。”他口若悬河的叨叨述说着,“我是消防队队员。这是自从夏季别墅一直烧到俱乐部高尔夫球场的那次火灾之后的第一场大火。我老婆前天还在说, ‘戴夫,你大可省下买消防头盔和衣服的钱。’结果他们昨晚就嫌人手不够,把警铃鸣得那么响,我急得几乎来不及穿戴好行头呢!”

他停下来喘气的时候,葛屈德赶紧再问: “那么你看见有人跛行了吗?”

“在火车上没有看到真的跛脚。我没有等全体消防队员一起离开,因为四点四十五分有一班快车要开过本村,我得下山赶回车站去。反正我看当时火灾现场也没有多少事要做的。我们已经控制了——,‘葛屈德看看我,笑了笑。 ”所以,我就下山了。路上到处都是打道回府的村民。在通向绿林俱乐部的小路上,我看到两个人。其中一个比较矮,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背对着我,手里拿着一样白色的东西,好像是拿来绑脚的样子。我走了一段路之后,再回头一看,他走路一瘸一瘸的。而且——小姐,对不起——嘴里咒骂着一些令人恶心的话。“

葛屈德倾身向前,突然问他: “他们是朝俱乐部方向去的吗?”

“不是的,小姐。我想他门是要走回村子来。我没有看到他们的脸,但是这地方的孩宁我都认得,大家也都认识我。既然他们没有大声招呼我一下—一你们也知道,因为我穿着消防服——我认定他们是外地人。”

因此,我们下午探访的结果是:有人被穿门而过的子弹射中,他尚未搭火车离开此地,也没有去看医生。此外,华克医生知道陆先·瓦勒斯是谁。他矢口否认,更让我确信我们至少在这个方向是走对路子了。

想到这一晚杰姆逊刑警就要来,是最让人振奋的事了。我想连葛屈德对这件事也觉得高兴。这一天下午,我们乘坐马车回家时,我是好几天来第一次在爽朗的阳光下看着她。这才惊讶地看出她有多瘦,气色也很不好,所有的蓬勃朝气全都不见了。

“葛鹏,我这个老女人一直很自私。你今晚就离开这栋不幸的屋子吧!安妮下个礼拜要去苏格兰,你就跟她一块去吧。”

令人讶异的是,她痛苦地涨红了脸。

“瑞姑姑,我不想去。不要让我现在离开。”

“你的健康和美貌都要走样了。”我语气有些坚决,“你该换一下环境和心情了。”

“我哪儿也不想去。”她语气也很坚决。后来,又换成了轻柔些的口吻说:“你和丽蒂之间的唇枪舌战也要有我居中调停!”

或许,已经对每个人都不敢信任了。我觉得葛屈德的愉快神情似乎是不得不伪装出来的。乘马车回家的路上,我暗中观察她苍白面颊上透出的那两块红晕。

我不再提送她去苏格兰的事了,因为我知道她不会去的。

第二十五章 好戏真的开场了吗

这天注定是多事之日。因为我一走进屋内,就发现厨娘艾丽莎躺靠在楼上大厅的椅子里,玛丽正用家用的醒神剂给她嗅,都要把她给呛死。了。丽蒂也忙着搓揉着她的手腕——大家认为对她有利的事都做尽了。

我就知道鬼魂又出来走动了,只不过这次是在大白天。

艾丽莎怕得要命。我走到她身旁时,她扯着我的衣袖开始语无伦次,一直到说完她的经历才松了手。

这件事就发生在大火之后,整个屋子上上下下都人心惶惶。见到亚历斯和他的助手合扛着一件沉重的行李费劲地下楼来,我一点也不惊讶。

亚历斯说: “瑞秋小姐,我不想这么做的。但是她这么激动,我真怕她会说做就做,自己提了行李就拖着下楼了。”

我一面想脱下帽子,一面想让女士们安静下来。

“现在,艾丽莎,你去洗个脸。等你安静些了,不再这样哭天喊地时,到我房里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丽蒂一言不发地在收拾我的东西。从她双肩的摆动,我能看得出来她已深感不满。当场景静谧得令人不舒服的时候,我开口了: “哈,好戏似乎要开场了。”

丽蒂不说话,只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又说:“如果艾丽莎走了,我不知道要上哪儿去找另一个厨娘呢!”

鸦雀无声。

“丽蒂,”最后我又说, “不要否认,你心里其实乐着呢!碰到这么令人兴奋的事,你绝对不会不幸灾乐祸的。你看起来好极了。依我看来,这种鸡飞狗跳和将生活搅得乱七八糟的事,已经刺激到你麻痹的心肝肺了吧?”

我的话激得她无法不开口: “我没有只想到我自己。我的心肝也许是麻痹的,也许不是。但是我知道,我还有点感情。亲眼看着你站在楼梯口上开枪射穿侧门……我再也不要经历类似的事了。”

“哦,听你这么说,我也很高兴!不惜一切,只求改变。”

我冷冷的予以还击。接着,艾丽莎在萝茜和玛丽俩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她说出事情经过时,因为中途有啜泣和另外俩人的纠正而显得断断续续的。

情形是这样的:两点钟的时候(萝茜坚持说是二点十五分),她到楼上她房间去拿一张照片要给玛丽看(玛丽中途插说是一位女士的照片)。她爬上佣人专用的楼梯,又走上通到她房间的走廊,就是在行李室跟未完工的舞厅之间的走廊。正在走廊上走着的时候,她听见像是有人在搬动家具的声音。但是她一点儿也不怕,因为她想可能是前一夜的大火之后,男士们正在检查屋内的情况。但是,当她后来往行李室一看时,却不见任何人影。

她静静地走回自己房间。那个声音停了,一切都安静极了。后来,她在自己床边坐下,觉得都快要昏倒了——她很容易中邪 (“我来这时就跟你提过了,是不是呀,萝茜?” “没错,夫人。她说过的。”)。于是,她的头靠在枕头上而且——我替她说完:“小睡了一会。好了,接着说。”

“瑞秋小姐,我醒过来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掉。有样东西打在我脸上,我突然坐起身来。然后,就看到了灰泥片,从墙上的一个小洞里往外落。接下来的一秒钟,一根这么长(依她的比划来看,足足有二码长)的铁棒就从那个洞口掉了出来,跌落在床上。如果我在床上睡着了(萝茜纠正她说:”是昏倒。“),铁棒就会打到我头上,把我给打死了!”

玛丽又插嘴说: “真希望你听到她喊叫的声音。她跌跌撞撞地摔下楼时,脸色白得跟枕头套一样。”

我对艾丽莎说: “艾丽莎,这件事可能有某个自然的解释,譬如说你可能是在做梦。但是如果确有其事,那么那根金属棒和墙上的洞就足以证明一切了。”

艾丽莎的表情变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

“瑞秋小姐,那个洞还好好地留在墙上。但是,玛丽和萝茜上楼去整理我的行李时,棒子就不见了。”

“事情不只如此。”丽蒂哀伤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艾丽莎说过,有一双像火焰在燃烧般的红眼睛从那个洞口俯视着她呢!”

“那堵墙至少有六英寸厚。”我刻薄的说,“除非窥视者将眼睛粘在棒子上,从洞里伸出来。否则,艾丽莎根本不可能看见什么眼睛。”

但是,事实就是事实。去了艾丽莎房间一看,知道她说的不假。我或许可以对事情作如下描述:有人在未完工的舞厅上打洞,打穿了与相邻房间共有的那堵墙的砖块,洞口穿透了艾丽莎房间薄薄的灰泥板。于是,铁棒就飞射了出来,掉到她床卜去了。

我独自跑上楼去,不得不承认这件事让我摸不着头绪,因为墙上有两三个洞口,但是没有一个深一些的洞口。而尤其奇怪的是,钻洞用的工具竟会不翼而飞了。

我记得以前曾看过这样一个故事。故事说有一个顽皮的小矮人就住在一座古老城堡两堵墙之间的空间里。我心中有个模糊的想法:我原本认为,有个通到暗室秘密人口这个想法是否终究是对的?而我们住的地方是否有个出没不定的访客,在暗中开我们的玩笑,还破坏了墙面。避人耳目之下可以偷听到我们惊人的调查结果?

玛丽和艾丽莎这一天下午就走了,但是萝茜决定留下来。差不多五点钟的时候,计程车从火车站上山来接她们,我非常惊讶地发现车上有人。计程车司机马休说要见我,然后很骄傲地说明他来此的任务。

“瑞秋小姐,我给你送来了一个厨娘。我听说要载送两位女士的行李时,就猜想又出事了。刚好这位女士也正在村里找工作,我想我最好还是顺道送她过来。”

我已经具有真正乡下人的生活及应对能力了,知道选佣人要选诚信,不能再要求她们所谓无懈可击的书面保证人了。我,瑞秋,已经学会不再在乎厨娘到我房里听取一天的工作指示时是否坐得端正。她们能够不用去污肥皂擦拭银器,我就应该偷笑了。所以,这一天我只是叫丽蒂去把新来的佣人带进来。可是,她走进屋子的时候,我差点儿惊讶的叫出声来。她正是那位脸上有伤疤的女士。

进门后,她有些笨拙的就站在门边上,神情却显得不容忽视地自信。没错,她的厨艺不错,她可不是光会空想的厨娘,而是如果有人负责准备沙拉时,她就能做出好汤和美味点心的人。最后我雇她了,就像我把这件事告诉哈尔斯时他所说的一样,厨娘只要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就好,长得怎么样并没有多大关系。

我曾提到过哈尔斯情绪不安,这一天的情况似乎更加严重,他外出后一直到午餐后才回来。我想他期望着趁露易丝驾驶她的小汽车开过山上时能见到她。也许他真的偶尔遇见过她了,但是从他这一向的消沉看来,我敢确定他们俩人之间的情况仍未见改善。

下午那一段时间,我想他是在看书,葛屈德和我就像先前说过的那样出去了。

后来吃晚饭时,我们俩人都注意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心烦意乱的。他让人难以接近,这根本就不像平常的他。然后,他又紧张得每隔五分钟看一下表,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吃饭的时候,他问了两次杰姆逊跟另外一位刑警要搭哪一班火车来。还失神了好久,错把叉子叉进我的锦缎桌布上。人家跟他说话,他又全当没听见。他没等到吃完点心就先离席了,向大家推托说他要去找亚历斯。

可是亚历斯根本就不见了踪影。过了八点,哈尔斯说要用车。然后,用甚至对他而言非比寻常的鲁莽速度下山去了。不久,亚历斯过来说他要去巡视一下屋子,作为夜里守卫之前的准备。山姆在八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来了,然后就去草地上巡逻;而我便一心期待刑警的到来,没有特别的担忧挂虑。

九点半的时候,我听到有一辆汽车疯狂冲上车道。车子在屋前停下,然后走廊上立刻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我们的精神状态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最近总是忧心忡忡的葛屈德几乎立刻窜到门边。不一会儿,露易丝冲进房里,没有带外出帽,又气喘吁吁的。

她追问着: “哈尔斯人呢?”

她穿了件素色黑长袍,两眼显得又大又忧伤。开过快车后,她的脸色也发白了。我站起身,把一张椅子拉得靠前一些,镇静地说: “他还没有回来。坐下吧,孩子。你的身体还没强壮到能开快车的时候。”

我认为她甚至没在听我说话。

“他还没回来吗?”她看看我,又看看葛屈德,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他?”

“露易丝,拜托你!”葛屈德突然出声了, “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哈尔斯不在这里,他去火车站接杰姆逊先生了。发生什么事了?”

“去火车站?葛屈德,你确定吗?”

我接口说: “没错。你听,火车正在鸣笛。”

听到我们用平常的语调说话,她松懈了一些,身子一沉,就跌坐在椅子上。

“或许我错了。”她显得抑郁不欢, “如果一切都没问题,他过这一会儿就会回到这里来。”

我们三人坐了下来,却无心交谈。葛屈德和我都认清了一点:要问露易丝任何问题都是徒劳无益,她很明显的无意开口说话。我知道我们每个人都急于听到汽车弯进车道、开始爬坡到引擎怒吼声。时间过了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露易丝握住椅子扶手的双手变得僵硬。再看看葛屈德,她明朗的神色也渐渐地褪去。我自己似乎也觉得心里有双无形的大手在紧紧地揪住我的心。

过了二十五分钟之后,有声音传来了。然而,不是车子上山的引擎声,而千真万确是计程车的叽嘎声。葛屈德连忙拉开窗帘,往屋外的黑暗望去。

“我确定是计程车。”她的声音显然透着轻松之情, “我们的车子一定出了问题。照哈尔斯冲下山的方式来看,也难怪会有这种结果。”

这辆发出叽嘎声的车子似乎费了很久的时间才停在屋前。露易丝站起身,手放在喉咙上,站在原地看着。然后葛屈德打开门,让杰姆逊和一位体格结实的中年男子进了屋。门一关上,露易丝了解到哈尔斯没回来时,脸色大变。从紧张的警戒状态到放松,现在又是完全绝望的心情,这些全都表现在她脸上了。

我顾不得陌生人在场,冒冒失失地问杰姆逊: “哈尔斯人呢?他不去接你了吗?”

“没有呀!”他有些惊讶的样子, “我是非常想有车来接我们,但是搭车上山也很顺利呀!”

露易丝喘着气追问: “你根本没遇见他?”

虽然杰姆逊以前没见过她——因为到她离开此地的那天早上为止,她一直都关在自己房里,但是他还是立刻就知道她是谁了。

“没有,阿姆斯特朗小姐。我没见到他的人影,怎么了?”

“那么我们得去找他。”她当机立断,“一分一秒都很宝贵。杰姆逊先生,我有理由相信他现在身处险境,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险境。只是我们一定要找到他。”

那个体格结实的男子本来一句话也没说,现在却很快的向门口跑去。

“我尽力去拦计程车,叫他等着。那位先生下山进镇了吗?”

露易丝神色冲动的说: “杰姆逊先生,我可以搭计程车,你用我的车吧!

它就在门外,跑得很快。尽量开快一点,找到哈尔斯的车!应该很容易找到,只是不要误了时机才好。“

新来的刑警走了。不一会儿,杰姆逊也飞快地开车下了车道。露易丝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而去,然后一转身就跟几乎是悲愤地站在大厅的葛屈德正面相对。

“露易丝,你知道哈尔斯遇上什么危险了。”她是在指控她, “我相信你知道整个可怕事情原委,你也知道我们正在努力寻求答案的谜题。如果哈尔斯出了什么事,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露易丝只是绝望的举起双手,又颓然放下,她的语调也是绝望的: “我跟你一样在乎他,或许比你更在乎。我想要警告他,他却听不进去。”

“现在,你们俩都给我听好了!”我尽量把语气放得活泼一些, “或许我们把很小的一件事无形地扩大了。哈尔斯可能迟到了,他是迟到大王。我们也许随时都会听到他开车上山的声音呢!”

可是,我们要等待的声音却一直没有出现。

类似的紧张没有维持半小时,露易丝沉静地走出屋外,没有再回来。听到火车站计程车发动开走的声音,我才知道她走了。十一点钟的时候,电话铃声响起,是杰姆逊打来的。

“瑞秋小姐,我找到你们的车了。它在火车站跟一辆货运火车在铁路侧线上相撞。不,哈尔斯先生不在车上。但是我们大概会找到他。最好叫瓦纳来处理车子的事。”

但是他们没找到哈尔斯。第二天清晨四点的时候,我们还在等待消息。亚历斯和山姆也分别在看守屋子和草地。天亮时分,我累得沉沉睡去。哈尔斯还是没回来,那两位刑警也没再送消息过来。

第二十六章 哈尔斯失踪了

以前遇到的情况都没有这一次糟。对先前的命案和托马斯猝死的事,我们还以一种超然的方式看待。但是哈尔斯失踪后,一切就有了根本改观。我们本来是一个完整的整体,现在却被分割了。我们再也不是那些已经发生的事件的旁观者,而是行动的中心。当然,当时是没有时间说出这个想法的。我的脑子里好像只能想一件事,那就是哈尔斯正在水深火热之中,流逝的每一分钟都是生命攸关的。

第二天早上大约八点,杰姆逊回到“阳光居室”。他身上全是泥巴,帽子也不见了。我们三个都满脸忧凄地围坐在早餐桌前,谁也吃不下东西。杰姆逊喝着不加糖的咖啡,告诉我们他听说了哈尔斯前晚的举动。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的车子开得很快,倒是留下让人容易找到的踪迹。我猜想,那位叫伯恩斯的刑事警察,黎明的时候或者还在追逐一辆相仿的车子,追了数英里之远。到头来却发现那辆车子载的是有好几个孩子的一大家子。

杰姆逊说: “他大概是八点十分离开的,一个人走了。八点二十分到华克医生的诊所。我大概是在午夜时分到的华克医生的诊所,但是他出诊去了。直到凌晨四点的时候,他都还没回来;限据华克医生的说辞,哈尔斯先生经过草坪,走到阿姆斯特朗太太和她女儿住的小木屋。由于阿姆斯特朗太太已经上床了,他或许跟露易丝小姐谈了什么。她没有说出他们的谈话内容,但是她显然怀疑已经发生事情了。也就是说,她怀疑有人在耍弄卑劣的手段,却不知道是何种手段。

后来,很明显的,他开车直朝火车站而去。车子开得很快,道口看守员说他看见车子飞驰而过,认得出那是谁的车。在卡洛街和火车站之间,顺着漆黑的直行道,这辆车突然在什么地方拐出了车道——也许是有人挡在路中央——就全速冲到货运火车侧部了。我们是在那儿找到车子的,已经撞得稀巴烂了。“

“那哈尔斯人呢?”我的嘴都僵硬起来了。

“根本没有他的踪影,瑞秋小姐。甚至连有没有受伤的迹象都找不到。就这一点看,事有显得蹊跷。如果事故发生的时候他在车上——”

葛屈德打了个寒颤。

“我们检查过铁轨的每一寸,货运火车已驶走。但是没有任何故障的迹象。”

“可是,他绝不会就这么消失了!”我大喊出声, “泥地上也没有足迹吗?

什么都没有吗?“

“没有泥巴,只有尘土。最近一直没有下雨,那儿的人行道上也满是煤渣。

瑞秋小姐,在我看来,他一定遇到什么麻烦了。我想他还没死。“

听到“死”这个字眼,我感觉到整个身体畏缩了一下。 “伯恩斯到乡下去了,正在追查从药房夜班职员那儿得来的线索。中午时候还会有两位刑警过来,我已经拍了电报出去了。如果他还在附近,我们总会找到他的。”

“河那边呢?”葛屈德开口发问时,嘴角都僵直了, “如果他们把他打昏了,可能会——”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杰姆逊知道她的意思。

“河水现在很浅。但如果下了雨,情况就严重了。不过河里几乎没什么水。

现在,瑞秋小姐。“他转而对我说, ”我得问你几个问题。哈尔斯先生有什么理由要这样什么也没说就走吗?“

“据我所知,没有。”

“他以前有过这样的时候吗。”他穷追不舍, “你那时也对他信心十足。”

“他以前没有让车子撞上火车啊!”

“是没有。但是,他把车子送到离这儿很远的修车厂修理。你知道他是不是跟人结过仇?会有什么人可能想置他于死地吗?”

“我不知道,除非——我想不出会是谁入”

“他有怀揣巨款的习惯吗?”

他站起身,在房里走来走去的。

“那么,我想我们就把此事略去不谈。逃走对形势很不利。如果他负了伤,我们又找不到他留下的痕迹,那么,这就有些像是绑架了。那位年轻的华克医生,你知不知道哈尔斯先生昨天晚上为什么要去他那儿吗?”

“我真是不明白,”葛屈德若有所思的说, “我想他根本不认识华克医生呀。不管怎么说,在这个情况下,他们的关系应该连友善也谈不上。”

杰姆逊侧耳倾听,然后,一点一点地从我们这儿挖出哈尔斯的悲惨恋情。还有,露易丝即将下嫁华克医生的事实,他很殷切地聆听着。

“这里有一些很有趣的进展。”他也若有所思的说, “那个自称是陆先·瓦勒斯母亲的女人还没回来;你侄子显然神秘失踪了;有人多次有预谋地想闯进这幢房子,事实上他们已经成功地进来了;昨天厨娘目睹一件怪事;而我也有一条新消息。”他谨慎的把脸转过去,不去看葛屈德, “约翰·贝利先生不在他租的公寓里。我不知道他在哪儿。这简直是个难解之谜,没有一件事彼此之间有一点相关性,除非贝利先生跟你侄子已经又——”

葛屈德又做了一件让我大吃一惊的事。

“他们没有在计划任何事。”她的语气激动, “我知道贝利先生在哪里。

可是,我哥哥没有跟他在一块儿。“

杰姆逊转过身来,用锐利的眼神盯着她。

“葛屈德小姐,要是你和露易丝·阿姆斯特朗把你们对这件事所知道和猜测的任何细节都告诉我,我早就可以做很多事了。我相信我会找到你哥哥,我也能——嗯,做些其他的事。”

但是葛屈德的脸色没有改变,她顽固的说: “我知道的对你找到哈尔斯没有任何帮助。我对他的失踪跟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能说,我不信任华克医生。我想他恨哈尔斯,如果可能的话,他会除掉哈尔斯的。”

“也许你说的没错。事实上,我自己也有过这种想法。但是,华克医生昨天深夜外出急诊,他人都还在那里,是伯恩斯按线索找到他的。我们到绿林俱乐部仔细查问过了,村子里也问遍了,没有发生什么事——除此而外,在铁路上边的土堤上,就在车子被撞倒的那个地方的上头,有幢小屋。里头住着一位老太婆和她的女儿。她的女儿脚跛得很厉害。她们说,车子撞上货运火车时,她们确实听到了撞击声,还跑到自己花园的最外沿去看过。车子就在那里,他们看得见车灯,以为有人受伤了。天色很暗,但是她们可以辩认出两个站在一块儿的人影。两个女人都觉得很好奇,于是,就离开篱笆往前走。绕过一打环形道,走下土堤来到路边。她们在路边看到车子还在那儿、车灯都碎了,车头也撞烂了,但是,他们没有看到任何人。”

不久后,他就走了,留下我和葛屈德在家里尽女人之德——待在屋里等。

直到午饭时候,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我急得都快要发狂了。最后,我上楼到哈尔斯的房里。因为我再也没有办法跟葛屈德面对面地坐着,看她盛满忧惧之情的双眼。

丽蒂在我的更衣室里奇怪的红着眼眶,想把我的新衬衫右边的衣袖穿进左边的袖孔。我心里太烦,懒得骂她。

“那个新厨娘叫什么名字?”

她一边把那个讨厌的衣袖猛抽出来,一边追问我。

“布利斯·玛蒂。布利斯。”

“布利斯,缩写是M.B.。咦,她的行李箱上写的不是这个名字,是N.F.C.呀!”

我一点儿也不想因新厨娘和她名字缩写的问题徒添烦恼。我戴上帽子,叫租了一辆大轿车来。一旦下定决心采取了行动,我就不会回头了。我让瓦纳来开车,他真是让人觉得厌烦。因为他用开我的车的方式开来这辆破车,害我一直觉得有被甩出车外的危险。

但是瓦纳心中也有一些想法,我们的轿车弯进马路之后,他说出了他的想法。

他转过头来跟我说: “瑞秋小姐,昨天我无意中听到一段对话。我不懂其中的意思,其实,我也没有必要去懂。但是,想了一整天之后,我觉得我最好还是告诉你。昨天下午,你和葛屈德小姐外出的时候,我把被撞坏的车子修理了一番。然后,我到图书室去叫哈尔斯先生来看看。我听丽蒂小姐说他在起居室,就改去起居室了。当我走到图书室斜对面的时候,听到他在跟人谈话。他似乎在来来回回地走动着,我敢说他在大光其火。”

“他说了什么?”

“我最先听到他说的话是——瑞秋小姐,对不起啦!但是他就是这么说的——他说: ‘该死的混蛋!我要他先下——’嗯,他是说下地狱啦, ‘先下地狱。’然后另外一个人开口了,是个女人的声音。她说: ‘我警告过他们,但是他们以为我会害怕。’”

“女人?你有没有等着看那个女人是谁?”

“瑞秋小姐,我不是在监视他呀。”他倒是端起架子来了,“但是,接下来的事却引起了我的注意。她说: ‘我知道一开始事情就有点不对劲。一个大男人,先是生重病,第二天就莫名其妙的死了。’我以为她是在说托马斯。”

我提出异议: “你竟然不知道她是谁!瓦纳,你身上有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可惜你不会用。”

无论如何都已经于事无补了。我决定回家后再问个清楚,同时,我眼前的任务也由不得我分心。至少,我可以去见露易丝·阿姆斯特朗,试着从她那里挖出她对哈尔斯失踪这事所知道或怀疑的事情。但是,跟我每次改走路线时一样,我在这里也是遭到了重挫。

应门的是一位光鲜的女佣。但是,她正好站在门中央,让人无法在保有尊敬的情形下从她身旁走过去。

她说: “阿姆斯特朗小姐病得很重,无法接见任何人。”

我根本不相信她的话,她说谎的技巧真是拙劣。

“那阿姆斯特朗太太呢?她也病了吗?”

“她跟露易丝小姐在一起,不能去打扰她们。”

“跟她说是瑞秋小姐来访,要跟她谈很重要的事。”

“瑞秋小姐,没有用的。我们太太很明确的要我这样做。”

就在这个时候,屋内的楼梯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越过女佣白色制服的肩头,我可以见到很眼熟的一头灰发,紧接着,我就认出了站在我眼前的是史都华医生。

他的表情很严肃,惯有的愉悦神色有强加压抑的味道。

他说话语速很快: “我正想见你,叫你的人把车开回去,我载你回家。你侄子发生了什么事?”

“他失踪了,医生。不只是这样,每个线索都显示了他不是被绑架就是——”

我说不下去了,史都华无言地扶我坐上他寒酸的车子。我们走过了一小段路,途中他都默不作声。过一阵子才转过身来看着我说: “现在,请你把情形告诉我。”

他听我说时,从头到尾都不插话,但是他那股严肃感仍然不变。

我说完后,他说: “所以你以为露易丝知道什么,我不这么认为。事实上,我敢肯定,她什么都不知道。最好的证据就是:她让我答应她来见你,请你不要放弃找他的希望。要找到他,而且要快点找到他,他还活着。这就是她要我代转的口信。”

“哼,如果她知道这一点,她一定知道得更多。她这个女孩真是残酷又忘恩负义。”

他严肃说: “她病得很重。一切真相大白之前,你我都不能对她盖棺定论。

但是她跟她母亲都差不多魂不附体了。在发生过二人猝死、银行作弊案、 ‘阳光居室’和哈尔斯失踪的情况下,相信我,总有一天,谜团终会真相大白的。到那时候,我们会发现,露易丝只不过是个受害人,或许,她母亲也是!“

我原本没注意车子往哪开,但是,现在我看出我们就在铁路旁。很远就能看见一群人在围观,我猜那就是哈尔斯座车出事的地方。但是那里空无一物,除了地上有一堆碎木片之外,完全没有车祸发生过的迹象。

史都华医生向一位旁观者询问: “被撞的货车在哪里?”

“天亮道路要通行的时候火车就开走了。”

问不出什么结果来。他将那可能听到了撞击声、又看到有俩人站在车旁的母女所住的那栋屋子指给我们看了。然后,我们就慢慢驱车回府。

我请史都华医生让我在大门前边下车,便步行走向主屋。路经我们以前发现露易丝和可怜的托马斯的小木屋;又走上萝茜被人吓得半死的车道;再穿过不久前有人再接再厉要费心闯人屋内,而我和丽蒂也在两星期前的夜里看见过陌生女人的东面侧门;离西厢房不远的地方,则是烧焦了的荒凉的马房。

我不在家的时候,又有两位刑警来此。当把看守这幢房子和草地的责任交给他们时,真是令人如释重负。据他们说,杰姆逊又调派了更多人手去协助寻找哈尔斯,在整片乡间做全面的仔细搜寻。

这一天下午,屋子里的人数又在缩减。丽蒂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我,新来的厨娘不等工资,就拿着皮包和行李走了。没有任何人曾让来访的华克医生进屋,却听到图书室里有他的声音——除非是已经走人的疤面厨娘干的好事。我又再次掉人难解的迷阵之中。

第二十七章 露易丝的未婚夫到访

从星期六到第二周星期二的接下来的四天中,我们是在最惊惧不安的状态中度过的,或者说是像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只吃着丽蒂盛在盘中送来的食物,还吃得很少。报纸当然抢着报道这一则消息,新闻记者是蜂拥而来。整个乡间流走着各种不实的线索,让我们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线希望一再地幻灭成泡影。方圆一百英里内的每间陈尸所、医院等地方,都有人去察看过,却徒劳无功。

杰姆逊亲自负责这一系统的搜寻任务。不管到了哪里,他都打长途电话向我报告结果。每次都是相同的程式: “今天没有结果。正在按照新的线索行动。

说不定明天运气会好些。“

于是,我们就会伤心的挂上话筒,坐下来继续彻夜等候。什么都不做真是无聊得很。丽蒂哭了一整天,因为她知道我对哭泣落泪很是反感,只好在我听得到的一角猛力吸着鼻子饮泣。

“拜托你,笑一笑!”我打断她的抽搐。

她鼻头脓肿、红着双眼奋力挤出来的笑脸,让我禁不住歇斯底里的笑了起来。

不——会儿,我们两个就像老傻瓜似的,共用一条手帕坐着哭成了一团。

当然,事情还是在不断地发生,但是都少有或无甚影响。急救医院急诊部打电话通知史都华医生,说华生太太的情况很危急。我也知道那些人正想通过法律途径来中止我在“阳光居室”的租约。露易丝过了危险期,但是仍然病得很重。

她身边有个训练有素的护士,像个女妖似地守着她。丽蒂从肉贩那儿听来一个消息说,村里都谣传露易丝和华克医生已经行过婚礼了。这个消息刺激了我而决定采取行动。

后来,我在星期二跟村里的车行租下来车子,准备外出。在上下车的门廊等车时,我看见园丁助理正在修剪屋旁的围篱,他是个不令人讨厌的灰发男子。值白班的刑警坐在以前是上下马车用的平台上,监视着他。当他看见我时,便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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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秋小姐,”他一边脱帽一边打招呼, “你知道园丁亚历斯去哪里了吗?”

“哦,不知道呀!他不在这里吗?”

“他昨天下午就走了。你雇用他很久了吗?”

“只是几个礼拜而已。”

“他技艺好吗?能干吗?”

“我真的不知道!这个地方看起来不错,我对这些事情也不是很了解。我对装在盒子里的玫瑰比对种在土里的玫瑰花丛了解得多。”

“这个人,”他用手指向园丁助手, “说亚历斯不是园丁,还说他不懂什么园艺之事。”

“这就奇怪了。”我努力回想, “他本来是替布瑞家工作的,他们现在到欧洲去了。”

“这就是了。”他露出笑容, “不是会除草的人都是园丁,瑞秋小姐。现在我们的策略是:先把这附近的每个人都当成坏蛋,直到我们能证明他不是为止。”

这时,瓦纳开着车过来了,我和刑警之间的谈话就此打住。

可是,他扶我上车时,又有过一些对话。

“这事,如果亚历斯回来了,不要跟他提一个半个字或是暗示他什么。”

他为了以防万一,先提醒我一声。

我去到华克医生的诊所。因为懒得拐弯抹角地刺探下去,而且不论杰姆逊的想法怎样,我觉得哈尔斯失踪的关键还是在卡色诺瓦这里。

华克医生在家。他立刻出现在诊疗室门前,不再有虚情假意的亲切态度。

他简慢地说: “请进。”

“医生,我想我待在这里就行。”

我不喜欢他的脸或是他的态度,因为两者都跟以往有些不同。他扯下了友善的面具,而且我想他也一副不安和憔悴的样子。

“华克医生,我来是要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给我答复。正如你所知道的,我侄子至今仍下落不明。”

“我知道的也不过如此。”他的语气略带僵硬。

“我相信,如果有能力,你会帮我们的。这就是我要问你的问题之一。你可以告诉我,在他受袭击而被绑架的那一夜,你跟他谈了什么?”

“受袭!绑架!”他假装大吃一惊, “说真的,瑞秋小姐。你不觉得你太夸张了吗?我知道,这不是哈尔斯先生第一次……失踪。”

“医生,你在王顾左右而言他。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可以请你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吗?”

“当然可以。他说他觉得很焦躁,我就开药方给他。我将这件事情告诉你是违反职业道德的!”

我不能明说他是在撒谎,但我想我的眼神替我说出了心中的话。我冒险一试,做出投石问路之举。

“我是想呀,”我边说边细细观察他的神色是否有变, “或许,你们可能是在谈妮娜·卡林东的事。”

刹那间,我以为他要动手攻击我。只见他脸色发青,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

然后,他勉强挤出短促的一声大笑。

“妮娜·卡林东是谁呀?”

我回答说: “我就要找到答案了。”

他立刻噤若寒蝉。由此不难看出,他对这位妮娜·卡林东怕得要命。接下来,我们没再多费唇舌行告别之词。事实上,我们只是坐在候诊室中,隔了摆有许多老旧杂志的桌面,彼此相视不语。后来我就转身走出屋外。

“到瑞兹菲尔德。”

我叫瓦纳开车后,一路上努力地想了又想。妮娜·卡林东,妮娜·卡林东。

车辆急驰而发出的吼声似乎在唱出这个字眼。妮娜·卡林东,缩写是N.C.——这时候我才明白,就像亲眼所见一样肯定而明白:那个疤面女人的行李箱上就写有N.C.的名字缩写。这一切不就很简单了吗?玛蒂·布利斯就是妮娜·卡林东。

瓦纳在图书室听到的说话声就是她的。她跟哈尔斯说了什么,让他发疯似的冲去华克医生的诊所。然后,也许就是从那儿再走向死亡之路的。如果能找到这个女人,我们便可能找得到哈尔斯了。

现在,我们就快要到瑞兹菲尔德了,所以我脑中的思绪不断。此时,我不是想着我要完成的任务,而是回忆起和哈尔斯在一起的那个难忘的夜晚。他曾问过露易丝,让她怕、他怕得快发狂、又让她来到“阳光居室”的原因是什么?

车子在塔特家门前停下时,我下定决心:待会儿即使我得持枪硬闯,我也要进屋去见露易丝。

我在门前见到的景象跟上次几乎没有两样:塔特太太、小径上的婴儿车、荡着秋千的孩子们,全都一如以往。

她走上前来跟我打招呼。我注意到上次在她脸上见到的焦虑神色,这次消失全无。这使她看起来年轻些,几乎说得上是漂亮了。

“我很高兴看到你来这,我想我应该诚实的把钱还给你。”

“为什么?男孩的母亲回来了吗?”

“不是。但是有人屎付过这个孩子一个月的住宿了。她跟孩子谈了很久。可是,当我后来问起他时,他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是年轻的女士?”

“也不年轻了。我猜差不多有四十岁了。个子娇小,金发还带着一点儿灰,神情很哀伤,服重丧。我想她来的时候,原本想着能立刻离去,但是陆先这个孩子对她大感兴趣。她跟他谈了很久。后来她走的时候,看起来也快乐多了。”

“你确定这个女的不是小孩真正的母亲吗?”

“啊,不是啦!喏,她连三个孩子中哪个是陆先都不知道呢。我想她可能是你的一个朋友,不过,我当时没有问她。”

我试探着问了她一句: “她脸上没有疤吧?”

“没有,真的!皮肤光滑得像婴儿的肌肤呢。不过,你也许想知道她名字的缩写。她交给陆先的一条手帕,忘了带走。这条手帕质料很好,有黑丝边,一个角上还用手工绣上了名字的三个缩写字母——F.B.A.”

“不。”我的回答再真实不过了, “她不是我的朋友。”

毫无疑义,F.B.A.是范妮·阿姆斯特朗的打头字母的缩写!我再次警告塔特太太什么也都不要说,之后就启程回到“阳光居室”。原来,范妮·阿姆斯特朗知道陆先·瓦勒斯的事,还兴味十足地跑去看他,帮他付生活费。这个孩子的母亲是谁?她人又在哪里?妮娜·卡林东是谁?她们之间有谁知道哈尔斯在哪里,或是他出了什么事?

回程中,我们经过托马斯长眠的小墓园。我怀疑,如果托马斯还活着的话,或者还能帮我们找到哈尔斯。再走下去便是更加高贵堂皇的墓地。阿姆斯特朗和他父亲的墓就设在高大的花岗岩柱子旁。这三个人之中,我想托马斯是惟一有人真诚为他哀悼的人了。

第二十八章 坚强的“我”也倒下了

商人银行已故总裁给人带来的苦痛,似乎在与日俱增。丝毫没受损失的人厉声骂他的情形倒并不多见,但是,从满心厌恶他的人那儿,却常常传出他这个人贪得无厌的新说法。商人银行原是小商人最爱光顾的银行,储蓄部门甚至连很小一笔的存款也愿意拉过去。原本以为自己有了存款能够自立的人,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得面临住进贫民救济院或几百块存款一扫而空的局面。可是,所有的银行停业时总会发生这种惨状,银行董事们也在设法让存户能得到存款的百公之二十作为补偿。

但是最近,我和葛屈德几乎都快忘了银行停业之事,就像忘了其他所有的事情一样。我们没有再提起这杰克·贝利,我无法改变自己认为他有罪的想法。葛屈德也非常清楚我的感受。至于银行总裁之子的命案,我的想法有二:我时而认为葛屈德知道或至少怀疑命案是杰克所为;时而又深怕那一夜葛屈德是单独一人在螺旋楼梯上的;时而又想到陆先·瓦勒斯的母亲可能作茧自缚,制造了对自己不利的非常充分的证据。当然,我也多次想把一切疑虑暂置一旁,明确地锁定某个人,不论他是谁。

在追查妮娜·卡林东这件事情上,我真是失望到了极点,因为她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我一回到家,就向其中一位刑警描述她的长相。但是,到了晚上还是没有找到她。

后来,我跟葛楚蒂说起露易丝病重时接收到的那封电报,还有我去拜访过华克医生以及我怀疑玛蒂·布利斯跟妮娜·卡林东就是一个人等等。她也跟我一样认为,其中必有蹊跷。

可是,我没跟她提及刑警对亚历斯的怀疑。当时被我根本忽略了的细枝末节,现在我都回想起来了。我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如果亚历斯是个间谍,那我雇用他、让他住进屋里来,不是在引狼人室、认敌为友吗?

但是,这一天晚上八点钟的时候,亚历斯自己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奇怪又令人讨厌的家伙。他们两个人看起来真够奇怪的。亚历斯全身上下就跟流浪汉一样,肮脏破烂,那个家伙则一双眼乌青的了。

葛屈德本来在无精打采地坐等杰姆逊晚上传回讯息,但是,当她看到这两个人就这么古地古怪地走进屋里时,就顾不得礼节地跳了起来,呆看着他们。值夜班的看守刑警温尔特,也跟着他们走进屋里,眼睛紧盯着亚历斯逮到的家伙。原来他们之间有了一番格斗,所以面目如此狼狈。

这个被逮的家伙又瘦又高、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现在则又是一副既害怕又丢脸的样子。亚历斯则一脸专注,没有异样的表情。一直到今天,我都不曾问过他昨天为什么擅离职守。

他突然开口说: “瑞秋小姐,这个人可以告诉我们有关哈尔斯先生失踪的重大消息。我发现他正要卖掉的表。”: 他从那人的口袋里掏出一块表来,放在桌上。那正是哈尔斯的,是我送给他二十一岁的生日礼物。这只表被确认后,我担心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他说他还有一对袖扣,但是已经卖——”

“卖了一块五。”

这个一身狼狈的家伙一边看着刑警,一边用粗哑的嗓音在插嘴。

我问他: “他没死吧?”

他清了一下喉咙: “没有,夫人。”他粗声回道, “尽管他伤得非常严重,但是没死。他苏醒过来时,我——”他停了下来,看一看刑警, “温尔特先生,我没有偷那只表。”他哀泣着说, “我在路上捡到的,我发誓。”

温尔特先生对他根本不加理会,眼睛紧盯着亚历斯看。

“我还是把他告诉我的事跟你们说一说。”亚历斯说, “这样会更明白些。

杰姆逊先生再打电话过来时,我们就可以让他从正确的方向开始调查了。温尔特先生,我在第五街发现这个家伙正要卖这只表,跟我开价三块。“

“你怎么认出这表的?”温尔特打断他的话。

“我以前见过这只表。事实上,我晚上在楼梯口守夜的时候,就认出来了。

于是,我假装说要买下来。等我们走进一条巷子里时,我一把就将这块手表抄了出来。“

那个家伙抖了一下,亚历斯夺下这只手表的情形便可想而知了。

“然后,我就从这个家伙身上挖出这件事的根由来。他说他目睹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当时,他就在汽车撞上的那一节货运火车的走廊上。”

那天晚上,那个家伙本来是在铁路侧线上的一节空货车厢里睡觉,这列西行的火车预定黎明时驶离那里。他跟副驾驶交情不错,所以一切都很顺利。大概十点钟,或是更早一点,车子撞上车厢的可怕碰击声惊醒了他。他想打开车厢门,却再也打不开了。他就从另一侧车门下了车。就在这时候,他听到有人在呻吟。

他行走江湖的经验告诉他要小心行事,于是他先溜到货车防撞板下,露出眼睛来瞧。撞上火车车厢的汽车受到了严重损坏,尾灯还亮着,车前灯却熄灭了。

有两个人在弯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后来,其中的高个子顺着火车小跑着去找空车厢。他在不远处找到了一列四节车厢的火车后,又跑了回来。两人合力把失去知觉的那个受伤的人抬上空车厢。他们自己也上去待了三四分钟。出来之后,又顺手推上车门。然后,他们跨过铁路,爬上土堤,往镇上去了。其中的矮个子走路好像有点跛。

亚历斯逮到的这个家伙很机警的多等了十几分钟。在此期间,他看见几个女人走下小径,来到马路上,还察看了一下汽车。等她们走了之后,他再爬进刚才说的那节车厢,关了门。然后,他划亮一根火柴,看见那个失去知觉的人躺在远远的一端,两手被绑缚着,嘴里也塞了东西。他立刻把握时机,搜去了他的口袋里的一些钱和袖扣,然后,松开塞在他嘴里的东西———塞得可紧呢——就下了车厢,再将车厢门推上。表是他在马路上捡到的。然后他又跳上东行的快速货运火车,没多久火车就开进城里了。他卖掉了袖扣,但是在向亚历斯兜售这只表的时候,就被当场逮到了。

这段冷酷残暴的故事,到此结束。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是更担心还是放心了。

毫无疑问,在空火车厢上的人就是哈尔斯。我们需要立刻去查明他的伤势有多重和他坐上的货运火车开到哪儿去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得到的准确消息,至少我的侄子没有遇害身亡。不过原本心上的模糊恐惧,现在却代之以真正的害怕。我怕他此刻躺在某间陌生的医院里,受到通常是被慈善救济的患者才有的马虎照料。

不过,无论如何,在这种情形下找到他,也比知道他死了的消息要好得多了。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因为忧惧哈尔斯失踪三天以来不知会遇到什么事而发冷、颤抖着。

温尔特和亚历斯对这个家伙的处置只是警告而已,因为明显地,他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们了。而就在一两天之后,我们真的非常庆幸当时把他给放走了。

这天晚上,杰姆逊打电话过来时,我把这条线索告诉他了。同时,他也把我以前不知道的一些事告诉了我。还说即使有了这条线索,也不可能立刻找到哈尔斯。三天过去了,那列火车现在可能在美国的任何角落呢!但是他劝我不要放弃希望,这还是我们所得到的最好的消息。与此同时,我们虽然因焦虑而精疲力竭,屋里还是接连的有事情发生。

我们度过平静的一天之后,丽蒂在夜里却生病了。听到她的呻吟声时,我走进更衣室。发现她脸上用热水袋敷着,右脸肿得像玻璃一样光滑。

“牙痛吗?”我的口气不太轻柔, “活该!像你这把年纪的女人,宁愿撒野四处跑动,也不愿去拔牙!只要一下子功夫就没事了呀!”

“上吊也是——样呀!”丽蒂出声抗议,热水壶还是贴在脸上。

我四下忙着找棉花和止痛剂。

“瑞秋小姐,你自己也有颗蛀牙呀!”她还在哼哼唧唧地说个不停, “我敢说,医生好几年来都一直想着要拔掉你那颗虫牙呢。”

找不到止痛剂,我就提议用石碳酸。但丽蒂却因此小题大作地闹了一番。因为曾经有一次我倒了太多石碳酸在棉花上,将她嘴给烫伤了。我敢说,就算如此也绝对不会对她造成永久的伤害。事实上,医生都说吃一阵子流质食物,正好让她的胃好好休息一下呢。

因为她不肯用石碳酸,呻吟声一直吵得我睡不着觉。最后,我下了床,走到通往葛屈德房间的隔门前。令我大吃一惊的是,门竟然被锁上了。

我绕过楼上大厅,从房门那头走了进去。床是铺好的,她的睡袍和睡衣也在隔壁的小房间摆得好好的。但是葛屈德却不在屋里。很明显,她还没更衣。我站在原地,真不知脑中一时间涌现过多少可怕的念头。透过隔门可以听见丽蒂在发牢骚,时而在刺痛感加深时哼叫一声。然后,我就自动伸手取了药,拿回房间给她送过去。

整整过了半个小时,丽蒂的呻吟声才平静下来。我不时的打开面向大厅的房门瞧瞧,但是没有看到或听到任何可疑之处。最后,丽蒂终于打起盹来了。我还冒险跑到螺旋楼梯顶端去了,结果只听到值夜班的温尔特平稳的呼吸声。他正睡在门口呢。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两周前的某夜曾诱使露易丝走下螺旋楼梯的敲击声。

声音就是从我的正上方发出的,非常微弱。三四声压低的短暂击打后,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开始了,悄悄的反复进行着。

温尔特的呼吸声听来还真让人感到安慰。想到反正大叫一声帮手就会来,我便不急着要叫醒他。有一会儿的时间,我动也不动。丽蒂曾说过有关鬼魂的蠢话——我是一点儿也不迷信,不过在深更半夜、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形下可能例外——此刻那种可笑的事情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存放待洗衣物的滑道间几乎就在我身旁,我可以感觉得到,却看不到眼前之物。我站好,用心倾听。我听到自己身旁有个声音,很模糊。后来声音停了,从螺旋楼梯口传来不安的移动声和呼噜声。

接着又是一片沉寂。我一动也不动的站着,几乎都不敢大声呼吸了。

紧接着,我就知道自己想得没错。有人正悄悄的走过楼梯顶端,在黑暗中朝我这儿来了。我赶忙跳了开去,整个人靠在墙上,因为双膝已经无力支撑全身的重量了。脚步声现在是近了,我突然想到了葛屈德。这个人当然就是葛屈德呀!

我伸手向前一探,却没有摸到什么东西。喉咙几乎也发不出声来,但我还是奋力叫了一声: “葛屈德!”

“老天!”

这个声音是由我身旁的一个男人发出来的。然后,我就全线崩溃了,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这时有人抓住了我,眼前一阵可怕的黑暗袭来。然后,我就人事不知了。

我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我躺在露易丝房间的床上,大花板上有彩绘的天使,身上还盖有一条从我自己床上拿来的毛毯我觉得虚弱、头晕目眩的,但还是努力下了床,摇摇晃晃的朝门口走去。守在螺旋楼梯顶端的温尔特还在睡觉,几乎站不稳脚步的我又爬回自己房间。跟葛屈德房间相通的房门门锁打开了,地像个疲倦的孩子般熟睡着,在我更衣室里的丽蒂,抱着一个冷了的热水壶,熟睡中还在喃喃的说着话。

她用浓重的嗓音低语着: “有些东西是你捉不住的。”

第二十九章 马房失火

这是二十年来我第一次大白天地躲在床上。丽蒂吓得差点儿神经发作起来,一吃过早餐就请史都华医生来过一趟。葛屈德整个早上都在陪着我,念些我都忘了是什么的东西给我听。因为过于专心思考,我根本没听她的念诵。对两位刑警先生,我什么也没说。如果杰姆逊在此,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他,但是我无法在这些陌生人面前,说我侄女是在三更半夜不见人影的。说她根本没上床;或是当我走遍屋子去找她时,却遇见一位陌生人。他在我昏倒时,把我抱进房内,就把我留在了那儿,而不管我有没有好一些。

这件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如果不是这么样攸关生死的话,实在显得荒诞不经。我们日夜有两位私人刑警护卫,外加一名帮手监看草地。可是,就算如此,我们还是跟住在日本人住的那种纸糊的房子里,一样的不安全呀!

还有一件事,就是我在黑暗中碰到的那个男人甚至比我还要惊讶,而且他的声音,他的明显压抑的叫声,总让我觉得有股模糊的熟悉感。整个早上,葛屈德大声的朗读,丽蒂专门守候着医生的到来,我则对那个声音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其他的事情。我怀疑,葛屈德不在她的房间里跟这件事之间有着什么关系,或是究竟有没有关系。我想事实可能是这样:她是在我之前就听到了那个敲击声。但是,这一天里,我想我是道德上的懦夫,因为我居然不敢开口问她。

或许这个小插曲对我不利,它让我不去想哈尔斯和前一晚听到的事情。但是,白天的等候真是很漫长,每一次电话铃响都充满了可能性。华克医生在午餐后不久来访,要求会见我。

我跟葛屈德说: “你下楼去见他,跟他说我出门了,拜托别说我病了。看他要做什么,而且从现在起,叫佣人不要开门让他进来。我讨厌这个人。”

葛屈德很快就回来了,脸色发红。

“他又来叫我们搬走。”她边说边猛的捡起她的书, “他说,既然露易丝病情有了起色,她想要回到这里来。”

“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说,很遗憾我们不能离开,但是我们乐意让露易丝过来一起住。他就对我怒目相向。他还想知道,我们肯不肯推荐艾丽莎当厨娘,他从镇上带回来一位男病人,需要添加人手。他是这么说的。”

我用尖酸的口气说: “恭喜他雇用艾丽莎。他有没有问起哈尔斯?”

“有。我跟他说,我们还在追查中,谜底的最后揭开只是早晚的事情了。他说他很高兴听到这消息,却看不出他有高兴的样子。他还说不要太乐观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就像对任何事情抱着坚定的想法一样,我想华克医生知道关于哈尔斯的某件事。而且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明白地指出哈尔斯人在何处。”

这一天,接连有好几件事情让我困惑不已。约在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杰姆逊从卡色诺瓦车站打电话过来,瓦纳就下山去搔他。我起床后,匆匆穿上衣服,到我房内的客厅准备接见他。

他一进门我就问: “没有消息吗?”

他想显得振奋人心一些,可惜没有成功。我注意到他神色疲倦,风尘仆仆,而且他的外表虽然大致无可挑剔,但是很明显‘的,他至少有两天没刮胡子了。

“瑞秋小姐,不会拖太久了!我专程来此是有一项特殊任务,但是等一下再跟你谈这件事。首先,我要问几个问题。昨天有什么人来修理过电话,还检查了屋顶上的电线吗?”

我立刻回答说: “有。可是不是电话,他说电线走火可能是马房失火的原因。我还跟他一起上了屋顶,但是他只是看看而已,什么话也没说。”

“你做得很好!不要让你不信任的任何人进到屋里来,也不要相信任何人。

不是每个戴橡皮手套的人都是电气修理工人。“

他不肯多做解释,却从他的笔记本中抽出一张纸条,小心地展开。

“注意听好了!你以前听说过我纸上的内容,也曾对此加以嘲笑。从事情最近的进展情况看来,我想请你再读一遍这张纸条。瑞秋小姐,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这屋子里千真万确地藏有很多人非常想得到的某样东西,我们可以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来。对吧,瑞秋小姐?“

这张纸条是他在阿姆斯特朗的遗物中找到的,这还只是其中的一张。我再读了一遍:……更改……房间的平面可能行得通。依我所见,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其中一间……房间……烟囱……

的平面图。

“我想我搞懂了,有人在找一间密室,而且用尽办法要到屋子里来。就这一点而言,他已经进来过了。楼上墙里的洞——”

“你为什么说是‘他’?”他的问话兴味十足。

“我遭遇过他们其中的一个人。”

对此他不加评论,只是站起身,将长裤边抖J顷了,神色凝重地看着我。

“瑞秋小姐,我想,毫无疑问,这屋里至少藏有商人银行的一笔钱。所以,在阿姆斯特朗太太和露易丝无法返回此地后,他们并不死心的想硬闯,还成功的闯进来过两次。”

“三次啦。”我纠正道。我又把前一夜的经历告诉他, “但是昨天晚上的人不是华克,他还有帮手。因为我昏倒时,抱住我的人不是他,他的声音到哪儿我都能听得出来。”

他点燃香烟,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步。

“还有一件事让我想不通,”他在我面前站定, “妮娜·卡林东是谁?她又是做什么的?她化名为玛蒂·布利斯来此,又跟哈尔斯说了什么,竟让他冲去华克医生家,然后,又跑去见阿姆斯特朗小姐?如果能找到这个女人,这个谜就能解开了。”

“杰姆逊先生,你有没有想过,老阿姆斯特朗可能不是自然死亡?”

他好奇地看了我一眼,说: “我们正在和西岸一道进行查验工作。”

我们没有时间多谈了,葛屈德进来说有人在楼下要见他。

“瑞秋小姐,我希望这次会面你也能在场。梅·瑞格来了是吗?他已经跟华克医生决裂了,而且她有事情要告诉我们。”

瑞格神情胆怯地走进房内,杰姆逊却在竭力让她轻松下来她始终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请她就座时,她却溜了过去坐在门边的椅子上。

杰姆逊神采奕奕,他开口说话了: “瑞格,现在你要在这位女土面前,把该说的话说出来。她是瑞秋小姐,对你所说的话当然会非常感兴趣的。”

“杰姆逊先生,你答应过不会声张的。”

瑞格一副根本不信任我的样子。她掉头看我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友善。

“是呀,是呀,我们会保护你的!但是首先,你有没有把答应带上的东西带来?”

瑞格从她的大衣底下摸出一卷纸,交给杰姆逊。

杰姆逊将它检查过后,十分满意。又把它递给我,说:“‘阳光居室’的蓝图;我是怎么跟你说的?瑞格,现在可以开始了。”

“杰姆逊先生,如果不是为了阿姆斯特朗小姐好,我是绝不会来找你的。只是如今哈尔斯先生似乎是被绑架了,而露易丝小姐也因此生了重病。我想情况非常严重了。以前,我替医生做过一些事,但这些事根本经不起深入调查。后来,我也觉得有些不妥。”

我倾身向前问他: “你是否帮忙绑架过我侄子?”

“没有,夫人。我甚至是到第二天,卡色诺瓦的一份报纸登出这则消息时,才知道这件事的。可是,我知道是谁干的。我最好是从头说起。”

“华克医生与阿姆斯特朗一家前去加州时,镇上的人就传说他回来后,就要娶阿姆斯特朗小姐了。我们莫不期待有加。我知道的第一件事,是他从西部寄了一封信给我。从信中能看出来,他似乎十分兴奋,又说阿姆斯特朗小姐突然决定要回家去。他给我一些钱,叫我守候她的归来,看她是不是要回‘阳光居室’。

而且不管她去哪里,他都要我在他回来之前看好她。我跟踪她到小木屋。瑞秋小姐,我猜有一天在车道上我吓着你了。“

我冷冷地说: “你把萝茜吓得更惨。”

瑞格不好意思的露齿一笑。

“我只是想确定,露易丝小姐是否在那里罢了。不成想萝茜吓得拔腿就跑。

我想拦住她,跟她编个理由,解释我会出现在那里的原因。可是,她根本不给我机会。“

“还有堆在篮子里的瓷器碎片呢?”

“哦,瓷器是给车轮辗碎的。我对你们住这里没有什么好抱怨和不满的。还有,你的车子性能也很好。”

至此,萝茜的路上怪人事件就获得解释了。

“然后,我把露易丝小姐在什么地方的事给华克医生拍了电报,并且继续监视着她。就在他们运送尸体回来的前一两天,我又收到医生的一封信。他叫我等候一个脸上有烧伤的女人,她叫做卡林东。而且华克医生态度非常强硬,他要我发现任何类似的女人在附近闲逛,就要一直盯着她,直到他回来为止。”

“嗯,对华克医生的要求,我本来是难以应承下来的,因为我根本就分身乏术。但是,这个女人一直没有出现。到她出现时,华克已经回来了。”

我突然问她: “瑞格,你有没有在我租下这幢屋子一两天后,就在夜里闯进来过?”

“没有呀,瑞秋小姐。我以前从来不曾到这屋子来过。哦,叫卡林东的女人一直到哈尔斯先生失踪那一晚才出现。她深夜来的诊所,华克医生刚好外出不在,她就留下来等。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好像很激动的样子。最后,华克医生没有回来,她就勃然大怒,要我去找他,过了很久,他还是没有出现,她就破口大骂,说他不能就这样耍弄了她。命案已经发生了,她要看着他因此被处以绞刑。”

“在我印象里,她是个丑陋的顾客。大约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她离开诊所。

她穿越村子到阿姆斯特朗家去的时候,我一路跟在后头。她先是绕着屋子走了一圈,一直抬头看着窗子。后来又拉了门。门一开,她就走进屋内大厅了。“

“她在那儿待了多久?”

“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瑞格满脸疑惑, “她那天晚上根本没有再出来。我也到天亮了才上床。第二天,我又在火车站看到了她。她躺在货车上,身上盖着白布——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原来她被火车撞了,撞得不成人形。

当然,她死了。火车站方面说,她当时正要穿越铁路搭火车到镇上,结果就被撞上了。“

我大吃一惊。这种死亡方式实在够可怕的了。而与此同时,我们显然地也走进了另一个死胡同。这时,就是杰姆逊也是一副惊呆了的样子。

我说: “就这样了,我们又回到起点了。”

“事情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糟糕。那个叫卡林东的女人是从阿姆斯特朗先生在加州去世的那个小镇来的,她知道一些事情。我跟华克医生一起住了七年,我对他很了解。很少有什么事情会让他感到害怕,但是他却怕她。我想他是趁着出门在外,在加州亲手杀了阿姆斯特朗先生了。我是这样想的,他还做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他炒我鱿鱼,还为了我把哈尔斯先生在他失踪那一夜曾到过他诊所、他们大吵一顿的事告诉了杰姆逊先生,而差点儿活活把我给掐死呢。”

杰姆逊转身面对我。

“瑞秋小姐,那个叫卡林东的女人在图书室跟你侄子会面时,瓦纳都听到了些什么?”

“她说: ‘我知道事情一开始就有点不对劲。一个大男人,先是生重病,第二天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原来这个叫卡林东的女人知道某件事,或是对某件事起了疑心。而现在她死了,就像阿姆斯特郎家的两个男人和可怜的托马斯一样。哈尔斯的下落也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第三十章 哈尔斯失而复返

瑞格把她自己知道而我们曾经无从解释的某些情况告诉我们,是星期三的事了。而哈尔斯却是上星期五夜里就不见了。从那时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找到他的希望是越来越渺茫了。我当然很清楚,锁在货车厢里的他可能没有水或食物,就这样被载到数英里远的地方。我看过很多尸体被锁在停放于西部荒废支线车厢内的案件。我的情绪随着时间流逝而越来越低落了。

但是,哈尔斯的失而复返,注定是要跟他的失踪一样地突如其来。而这一切,要完全归功于被亚历斯逮回“阳光居室”的那个流浪汉的功劳。好像是因为要感谢我们放过了他,所以一当他从他哥儿们那里得知哈尔斯人在何处的消息时,就立刻将它传送给了我们。

星期三晚上,杰姆逊先是到村里阿姆斯特朗太太的住处去了一趟。他想要见见露易丝,可惜没有如意。后来回到“阳光居室”时,他在大门附近碰见了一个跟亚历斯逮到的流浪汉一样令人讨厌的邋遢家伙。这个家伙认得杰姆逊,交给他一张脏兮兮的纸条。上头歪七扭八的写着: “哈尔斯在杰克斯维尔的市立医院里,”送来这张纸条的流浪汉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这个消息对我们很重要。

我们再次用上了长途电话,由杰姆逊打到医院。我们一群人都围在他身旁。

知道哈尔斯毫无疑问的就在那里,并且伤势快要好得差不多时,我们又哭又笑的相拥在一起。我确定自己吻了丽蒂一下。此外,回想起在激动之余好像也吻了杰姆逊时,我就觉得很不好过。

不管怎么样,星期三晚上十一点时,葛屈德就在萝茜的陪同下,上路前往三百八十里外的杰克斯维尔了。这下子家务事就全落在玛丽跟丽蒂身上,还有助理园丁的老婆每天过来帮忙。幸好瓦纳和刑警们还住在小木屋里,出于对丽蒂的尊重,他们每天亲自洗一次碟子,又尽其所能地做出奇怪的伙食。他们有一项引以为傲的手艺,但常常只是出现在早餐中。那道食物常会让他们身上整天带着一股熏肉和洋葱一起煎过的味道。不过,我注意到,他们曾为偶尔吃到的烤牛排,感激得几乎痛哭流涕。

直到葛屈德和萝茜出门了, “阳光居室”也做好夜间守卫安排——由温尔特看守楼梯口——之后,杰姆逊才提出了他来此之前就已计划好了的话题。

“瑞秋小姐,”他在我正要回到楼上房间时,叫住了我,“你今晚会害怕吗?”

“我什么都不怕。”我的神情可说是再快乐不过了, “找到了哈尔斯,我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胆子承受某件非同寻常的事?”

“我能想到的最不寻常的事,就是平静的日子。但是,如果要发生什么事,我是绝不会错过的。”

“是有事情要发生。你是我想得到惟一能带着一起去的女人。”他看了看表。

“瑞秋小姐,不要问为什么,去穿上厚实的鞋子,套件深色的旧外套,再静一静心神,做好准备不要被任何事情吓倒。”

我上楼去的时候,丽蒂正在呼呼大睡。我小心翼翼地翻出我需要的东西。杰姆逊就在大厅里等我。当我看到史都华医生也跟他在一起时,把我吓了一跳。他们正在窃窃私语,看见我下楼来就打住了。我们先做了一些准备工作:巡视过所有的门、窗的锁;吩咐温尔特继续守夜。然后,熄掉大厅里的灯,就在黑暗中穿过前门,溜进了夜色里。

我什么也没有多问,因为我觉得他们是敬重我,才邀我加入的。我就要做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我也可以和他们一样三缄其口。我们穿过野地,再走过几乎笔直地延伸到马房废墟的树林。我们不时地越过栅门,有时还爬过围篱。只有一次有人开了口,就是史都华医生撞到有刺的铁丝时,清晰地发出了一声咒骂。

五分钟过后,又有一个人加人了我们。他默默地走在医生身旁,肩上背着我看不出来的什么东西。我们就这样走了大概有二十分钟。我再也搞不清东西南北了,只是跌跌撞撞的默默跟着,让杰姆逊带着走过弯弯曲曲的小路,几乎不知道自己在预期什么。有一次,我因为估计不足,一道水沟没跳过,一脚踩进了泥浆里。我记得当时自己心里怀疑过,这是否就是真实的我;而在这个夏季之前,我又是否品尝过生活的滋味?我踩着鞋里的积水,啪叽啪叽的走着。事实上,我还很惬意呢!记得我曾悄悄的跟杰姆逊说,我不曾看过这么可爱的星星。老天把夜空装扮得这么美丽,却要人把这段时间拿来睡觉,真是件错事呢!

不过,史都华医生可不怎么高兴,嘴里嘟哝着;做了不法的事,要是败露了,他会怎样怎样的。我记得杰姆逊回答他说,史都华医生可能会怎么样,但跟警察局会怎样处置他比较起来,那根本算不了什么,除非他能侦破他所接手的案子。

随后停下来时,我们都有点儿气喘吁吁了。老实说,就在那时候,甚至“阳光居室”也好像是个让人快活的地方了。我们停在一个平坦开阔的土地边上,四周还有修剪得中规中矩的常青树。其间,我瞥见星光倾泄在成排的白色墓碑、堂皇的纪念碑以及高耸的柱子上——此刻,我们正置身于卡色诺瓦墓园边。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后来加入我们的那个人和他所扛的工具了。那是亚历斯以及他扛着的两只长把铲子。吃了一惊后,我暗中为自己不是镇静至少也是安静的表现而自鸣得意。我们自成一列纵队,先后穿过成排的墓碑。虽然觉出自己走在最后,本能的老是想回头看,但是我发现刚开始的不安感过了之后,夜里的墓地就跟乡下其他地方一样,到处都是模糊的阴影和突如其来的声音——真的有个声音——但是杰姆逊先生说那只不过是只猫头鹰罢了。我也想相信他。

我们在阿姆斯特朗家花岗岩石柱的阴影中停了下来。我想,史都华压生是想要叫我回去。

“这不是女士该来的地方。”

我听得到他愤愤的抗议声:但是杰姆逊说了什么目击证人之类的话,医生就走过来,测了测我的脉搏。最后他又说: “不管怎么样,我想你在这里也不会比在屋里做恶梦坏到哪里去。”

他把他的外套铺在石柱的台阶上让我坐。

墓地里总是充满“告终”的气氛。看到人们把泥土撒人墓穴,让人难免有一种“一切到此结束”的感觉。不管以前有过什么,也不管来世会有什么,灵魂所居住最奇特的神殿从泥土中再挖出来——往往让人有股冒失之感。无论如何,我在一旁静坐着,亚历斯和杰姆逊正在工作。我对此并无反胃之感,只是怕被人发现。

史都华医生敏锐的在一旁把风,没有任何人影出现。他不时俯下身来拍拍我的肩膀,叫我安心。

有一次他说: “我没有料到会发展到这种情形。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我没有共谋的嫌疑。毕竟医生这一行当是适于埋葬一个人,而不是掘出一个人!”

后来,亚历斯和杰姆逊把铲子丢在了草地上,神秘怪诞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老实说,我当时还用手遮着脸呢。在把沉重的棺材拉到地面时,我知道会有一段熬人的紧张时期。我觉得自己渐渐失去沉着了,因为害怕自己会惊叫出声,我试着想些别的事情。我想着葛屈德什么时候会到哈尔斯的身边,或是摆在我眼前草地上的恐怖事实以外的任何事。

后来,我听到杰姆逊发出了低沉的惊叫声,又感觉到医生抓着我手臂的力道加大了。他温和的说: “瑞秋小姐,现在如果你肯过来——”

我疯狂的抓紧他,不知所以地走了过去,往下一看——棺材已经拉起来了,上头的银牌证明我们没有挖错。但是,出现在灯光下的那张脸,是我以前并未见过的一张脸。躺在我们面前的人并不是保罗·阿姆斯特朗。

第三十一章 死的不是银行家

有了这个发现引发的情绪激动;又有了一路在星光下拖着湿鞋和湿裙走回家,爬上楼,换下衣服,又不敢惊动丽蒂,我真是几近虚脱了。最让人困扰的是,我的鞋子该怎么处理,因为屋里没有丽蒂搜寻不到的地方。最后,我决定在第二天早上溜上楼去,把鞋子丢进“鬼魂”在行李室里挖出来的洞口里。

打定主意之后我就上床去了。但我只是浅睡了一下,脑子里又重现起夜里经历过的事情来。我又看见我们这群人默默的围在草地上的尸体旁,而且就跟坟墓旁发生过的一样。我又听见亚历斯紧张而得意洋洋的说: “这下我们抓到他们的把柄了。”只不过在害怕的情况下,我似乎觉得他是在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这句话。最后,我服下一颗安眠药,这才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虽然累得要命,我还是一早就醒来,躺在床上想事情。亚历斯是谁?我不再认为他只是个园丁就能解释清楚的身份。我们挖出来的男尸是谁?保罗·阿姆斯特朗人又在哪里?也许他正美美的带着他无耻地骗得的钱财,住在某个没有引渡条例的国家吧!露易丝和她母亲知道这个卑鄙下流的诡计吗?托马斯和华生太太知道些什么?妮娜·卡林东又是谁?

最后一个问题似乎已有答案了。这个女人用某种方式得到了这桩移花接木的丑闻。她想把她知道的事情当做勒索筹码,只是最后却是亲自将这些事带进了坟墓。但是不论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可以确定的是,就在我和葛屈德出外寻找在东厢房走廊被我射伤的男人那天下午,她把她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哈尔斯。

哈尔斯大概为他所听到的事情所激愤,因为很明显,露易丝是为了她母亲,而以嫁给华克医生作为代价来保住这个下流的秘密。一向行事鲁莽的他,立刻跑去华克医生那里,当面指责他。因此,将事情闹得尽人皆知。然后,哈尔斯又跑到火车站去接杰姆逊,要把他刚刚得知的事情亲口告诉杰姆逊。但是,华克医生头脑和手脚都动得很快,或许在瑞格的协助之下(因为瑞格曾说过,她在和雇主争吵之前,从未对雇主的行为有过疑虑),华克医生就跑到铁路的土堤上去了。

不过,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好像是他将哈尔斯击昏了,哈尔斯的汽车才会撞到货运火车上,或是趁哈尔斯昏迷时,他自己驾车冲向货运火车,在两车即将撞上时便跳了车。

我觉得自己对这事的判断还不算太离题!这天早上,葛屈德发过来一封电报。

哈尔斯意识有了恢复,情况已有好转。

没有骨折。将尽快回家。葛屈德。

由于哈尔斯的“失而复得”,他的情况又见起色,而且终于有了可以着手去做的事了,所以星期四一开始,我就全身充满了新的勇气。正如杰姆逊说过的,谜题快要解开了。但让我始料未及的是,我也就要落人贼手,以致最后差点儿丧命。

这一天,我起床时,早上已经过了一大半。之前我躺在床上,举目四望房内的墙壁,想像着在哪一面墙后可能会有密室。

白天的“阳光居室”当然名副其实,整体外观看起来没有能比它更让人快乐、宽敞、又更无不祥之感的别墅了,它的每一个角落都显得明亮而清爽。不过,我想在它贴了漂亮壁纸的墙壁后面,肯定有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而它极有可能也牵扯进了这些事情里。我不敢相信一个信誉良好的建筑师会盖出这样的藏身之处,然后又去守口如瓶。然而,从报上登载的众多舆论看来,事情似乎确乎如此。于是,这天早上我打电话给卡色诺瓦惟一的承包商。据他说:他自己是没有在这屋子里做过什么手脚。但是,一年多以前,屋子曾加以改进,因为有城里的大批工人搭着卡车过来。他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但是这就足够了。

我在心里打定主意,要在白天查看一下这幢房子,看看墙的内外两面之间是否有不同之外。另外,我还在努力回想着杰姆逊找到的那张纸条上的每一个字。

纸条上写着“烟囱”,这是惟一的线索。但是,像“阳光居室”这么大的房子,到处都有烟囱。我的更衣室里就有个壁炉、卧室里却没有。我躺在床上,举目环顾。突然,我想到了一件事。我坐了起来:就在我房间正上方的行李室就有壁炉和砖砌的烟囱,但是我房里却没有这种东西。我下了床,仔细地检查对面的墙。显然,这里没有暖气管,我知道楼下的大厅里也没有暖气管。我曾经说过,这幢房子是靠暖气管采暖的。起居室里有个大壁炉,但是它在另一边。

行李室里为什么会有暖气装置,又有壁炉呢?建筑师通常不会有这种古怪之想的。

不到十五分钟之后,我就跑上楼去,手拿卷尺(不足一英尺长的直尺)急着去印证杰姆逊说我聪敏过人的观点。而且,我决定,在找出一丝证据之前绝对铁定心,不把我的疑虑告诉他c行李室墙上的那个洞仍然在烟囱和外墙之间张着大口。我又察看了一遍,却没有任何新的发现。可是,砖墙、灰泥板和板条之间的空隙,现在却有了新的用意了。因为从洞口只看得见烟囱的一边,所以,我决定去察看一下壁炉架另一边的空隙里都有些什么东西。

我马上着手准备工作。丽蒂已经到村里的市场去了。因为她坚信,除非她亲眼看过,否则店员送来的东西都份量不足。而且既然有商人银行停业在前,我们一定要谨防吃亏在后。我知道我要做的事必须在她回来之前就完成。

我没有可用的工具,但是到处翻找之后,我弄到了一把园艺用的大剪刀和一把手斧。于是,我就带着这些工具开始动手。灰泥板很快就毫不费劲地被敲掉了。

但是板条就比较不好对付了,我重重地敲了几下。它凹进去之后,很快就又弹回原处了。为了小心行事,不让坏人知道,这个工作做起来难度就更大了。

最后,我的手掌都磨出水泡。等到终于能用手斧打穿板条时,手斧却掉了下来,发出对我紧绷着的神经而言像是枪响的声音。我坐在行李箱,等着听丽蒂飞速上楼的声音,想像着她背后会像慧星拖着尾巴一样跟着全屋子的人。然而,我什么也没听到。

这样,我带着渐渐升起的不安感,继续动手把洞口敲得更大一些。但是我什么也没发现。拿起点燃的蜡烛,我探头向洞口内部看去。只见里面跟我在烟囱另一边看到的一模一样,真墙和假墙之间有大约七英尺长、三英尺宽的空隙。谈不上是密室,而且显然这幢房子建好就没有人再动过它了。真是让人失望到了极点。

本来杰姆逊认为,如果有密室的话,也会在螺旋楼梯附近的某个地方。事实上,我知道他曾经检查过存放待洗衣物的滑道上的每一个角落,希望能找到绳子什么的。看着这个壁炉架和壁炉时,我有些心不甘情愿的打算承认他的想法是对的。壁炉显然根本没有用过,还用金属板封着。我推了推金属板,根本推不动,再经检查后发现,它根本就是被牢固地密封着的时候,我的精神才又为之—振。

我赶快跑进隔壁房间。没错,确实也有相似的壁炉架和壁炉,同样也是被封着的。这两个房间的烟囱管都从墙壁那儿延伸了出去。我拿起尺来量,双手却抖得几乎拿不住卷尺。烟囱管伸进两个房间各有两英尺半的距离,连同两个隔墙间三英尺宽的空间,总共有八英尺宽——这个烟囱还真是硕大无朋了!

但是,我只是找出了密室的位置,还未曾探身其间。我还没:有计量木制壁炉架雕饰上的压模制品,也没有寻出地板上松动了的地方,更没有一点惯常可用的方法找到人口。我敢肯定有进去的方法,而且可能是简单的方法。但是,到底是什么方法呢?如果我进到密室,会找到什么呢?会不会杰姆逊是对的,可以在里面找到商人银行的公债和钱呢?还是我们的想法整个都错了?要是保罗·阿姆斯特朗去西部时,没有把战利品也带去的话呢?即使他没带走,如果华克医生知道内情,他也会知道怎么进入烟囱密室。那么,假隔墙上的另一个洞是谁挖的呢?我决定不把我的发现告诉任何人,直到我能想办法进到密室去为止。然后,在这天早上,我尽量用平日的镇定神色面对杰姆逊。不过,他倒是有着某种急切和压抑的激动之情。

我想,尸体已经又埋回了坟中,他也跟我一样在玩等待的游戏,只不过,至少在我这一边是失策了。

第三十二章 关于陆先·瓦勒斯

我们吃午餐时,丽蒂在行李室发现了这个新洞口。她还尖叫着跑下楼来说,有只无形的手在挖灰泥板。她进去后,手就停下来了,她还感到吹过来一阵湿冷的风。为了证明她的话不假,她还把我不幸忘了藏起来的湿鞋子拿了进来,把它们摆在杰姆逊和我的面前。

非常富有戏剧意味,她说: “我说的没错吧?看这双鞋,瑞秋小姐。这是你的鞋,不但沾满了泥,连鞋口都浸湿了。告诉你,你当然可以尽情的嘲笑,但是,有鬼穿过你的鞋呀!错不了的,鞋上头还有墓园的味道呢。谁知道他们昨晚不是踏遍了卡色诺瓦墓园,还坐在墓地上呢!”

杰姆逊有点嗝了气。回复过来后,他说: “丽蒂,如果他们做的就是这些事,我是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这些行径看起来就像是鬼干的。”

我想他一定是在有计划地进行着某件事,而且一定是个妙计。但是情况进展得太快,没有时间付诸行动了。第一个情况是医院急诊处有消息传来,说是华生太太快死了,她想要见我。我并不很想去。参加葬礼时,可能在简短的仪式中还有种哀伤的乐趣,但是我很怕遇上临终状况。不过,丽蒂把我预备着应付这种哀伤场合的衣物拿了出来。所以我就去了,留下杰姆逊和另一位刑警巡视螺旋楼梯的每一寸地方,这边敲,那边量的。我内心高兴的想着,要在这天晚上给他们的惊喜。最后,我是真的让他们大吃了一惊,还差点儿让他们崩溃了!

我搭火车到了医院,立刻有人带我去了病房。华生太太躺在高高的铁床上,样子很衰弱。我在她身旁坐下时,她只是睁开眼睛看着我。我的良心深受谴责,我们过于忙自己的事,竟然放着这个可怜的女人病得快死了,也没想到伸出同情之手来探望一次。

护士小姐来给她注射了一针兴奋剂。过了一会儿,她就可以开口了,但是断断续续的不连贯。我就用我自己的话来转述吧。从踏进医院的一个小时内,我就听着一段令人哀伤的故事,亲眼看着一个女人逐渐陷入死亡的前期的昏迷状态。

管家华生太太说的话,简述如下:她快四十岁了。曾身兼母职照顾了一大群弟妹。但他们接二连三的去世了,就葬于中西部—个小镇上他们父母的墓旁。只有还是个婴儿的小妹露西活了下来。年长的姊姊就在妹妹身上倾注了全部的感情和爱。姊姊安妮三十二岁,露西十九岁时,一个年轻人到了她们镇上,待在怀俄明州一座有名的牧场上。那是一般有钱人将放荡无用的儿子送去度过一季节制、有新鲜空气和骑马生活的地方。但是他过完夏天就要回东部去了。两姊妹当然对此事毫不知情,年轻人的热情把她们迷得晕头转向了。总之,七年前,露西嫁给了一个叫做瓦勒斯的年轻人,安妮则嫁给了同一个镇上的木匠,后来成了寡妇。

开始的三个月,一切都非常地称心如意。瓦勒斯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到了芝加哥,住在旅馆里。或许露西的天真纯朴在怀俄明州曾让他那样深深着迷,但到了芝加哥后,却又让瓦勒斯觉得彼此格格不入。但总的说来,即使在那三个月的时间里,他的表现也绝对不像是个标准的丈夫。所以他失踪之后,安妮几乎要谢天谢地了。不过他的年轻太太露西却感受不同,她垂头丧气,焦躁不安,生下男婴就难产死了。安妮收养了这个孩子,取名叫陆先。

由于安妮没有生过孩子,她把还不是很健全的母爱全都倾注在了陆先身上。

她决定了一件事,就是瓦勒斯作为父亲,应该亲自教导自己的孩子。她对这个孩子的一部分热爱,表现在她要让他干出一番事业的态度上。她认为他必须有一切的好机会。于是,她就来到东部,东奔西跑地做些简单的缝纫零工,又总是为这个男孩在某个地方打理住宿的问题。最后,她了解到她惟一熟练的事就是做家务。

于是,她就把男孩送进圣公会之家,保住了在阿姆斯特朗家的管家职位。

她在那里找到了陆先的父亲,这一次他用了真名,叫阿诺·阿姆斯特朗。

我想,当时安妮心中并没有特别的恨意,只是告诉他有关男孩的事,威胁说如果他不供养孩子,就要把事情揭露出来。有一阵子他真的照做了。后来,他知道这个寂寞的女人一生中最关心的就是陆先,他就找出孩子躲藏的地方,威胁安妮说要把他带走。安妮吓坏了,情势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阿姆斯特朗以前拿出来供养陆先的钱,现在却逼华生太太一点一点的又拿回来,直到她身无分文。

阿姆斯特朗愈不顺利,他的要求就愈苛刻,加上他和家人关系的决裂,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了。于是,华生太太就把孩子从圣公会之家带出来,藏在卡色诺瓦附近克雷斯堡路上的一家农舍中。有时候她会去那儿看这个男孩,他也在那儿染上厂热病。农舍中住的是德国人,他叫农夫的太太玛特。他长大厂,是个漂亮的男孩,也是让华生太太活下去的最充足的理由。

阿姆斯特朗一家前往加州度假后,阿姆斯特朗的迫害手法开始翻新。他对男孩的失踪大动肝火。她怕他会伤害自己,于是就搬离了这栋大屋,住进小木屋里。可是,我租下“阳光居室”的时候,她本以为阿姆斯特朗对她的迫害会就此罢手。于是,再来应聘管家的职位,她也得到了这个工作。

那是在星期六那天,露易丝意外的在夜里从西部回来。托马斯把华生太太找了来,然后又到绿林俱乐部去找阿姆斯特朗。华生太太本来就很喜欢露易丝,显然是露易丝让她想起了露西。她不知道露易丝碰到了什么麻烦,不过她发现露易丝当时处在可怕的激动状态下。当阿姆斯特朗出现在小木屋的时候,华生太太就出去躲了起来。但是他待的时间不长,跟露易丝吵了一架之后,他就穷凶极恶的离开了小木屋。

她从窗口看见他走向“阳光居室”,显然是里边有人开门让他进去的。可是,他只待了几分钟就离开了。

在这个同时,她与托马斯一道,让露易丝安静了下来。快到凌晨三点的时候,她才动身回到主屋。托马斯有东厢房侧门的钥匙,于是他就把钥匙交给她。

途中,当她正准备走上草坪时,遇上了不知道为何决定要返回主屋的阿姆斯特朗。他手上拿着不知道在哪里捡到的高尔夫球杆。她不让他进屋,他就拿球杆打她。因此,她的一只手被严重的割伤了,也因此受到感染,造成了现在的病危状况。在又气又怕的激动状态下,她逃了开来,冲进屋里。这时候葛屈德和杰克·贝利正在前门。她跑上楼去,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看见葛屈德的房门开着,哈尔斯的左轮手枪就放在床上,她便拿起枪,跑下螺旋楼梯没几级的地方。

这时,她听到阿姆斯特朗正在侧门外扯弄门锁。她悄悄的溜下楼,把门打开。在她走回楼梯前,他就进到了屋里:屋里漆黑—团,但是她看得见他胸前的白色衬衫。于是,她跑到第四个阶梯时便开了枪。他中枪倒下的时候,她听见葛屈德在桌球室尖叫的声音。这时,她真是进退两难了。惊动了大家,她没有时间到楼上去,便躲在屋外的草地上,直到每个人都到一楼来。然后,她才偷偷地溜上楼去。

把枪从楼上窗户丢出去,再跑下楼,及时开门让正从绿林俱乐部过来的男士们进屋。

即使托马斯怀疑过她,他也没说出来。等她发现给阿姆斯特朗打伤的那只手情况恶化时,就把陆先在瑞兹菲尔德的地址和差不多一百个美金都交给托马斯。

这笔钱是她康复之前,要给陆先支付住宿费用的。现在她找我来,是要问我肯不肯想办法让阿姆斯特朗家的人关心这个孩子的事。她发现自己的病情恶化时,曾写信给阿姆斯特朗太太,只告诉她小阿姆斯特朗的合法儿子在瑞兹菲尔德,恳请她承认这个孩子。她说她快要死了,这个孩子是阿姆斯特朗家的人,有权承继他父亲的产业,一些证明文件就放在“阳光居室”她的行李箱中,还有小阿姆斯特朗亲笔写下能证明她所言之事的信件。她就要死了,不会再受世间法律的制裁,在另一个世界露西或许会为她辩解吧!那天晚上,杰姆逊听到有人在螺旋楼梯上,其实那个人就是她。他在后面追,她就疯狂地逃进最近的门里。然后,她掉进了存放待洗衣物的滑道,幸而有放床单的篮子在下头接住了她(可以的话,我早就如释重负地大叫出声了。原来那个人并不是葛屈德)。

这些就是华生太太说的话,虽然很哀伤又悲惨,但是能把它说出来似乎可以让这位将死的女人得到解脱。她不知道托马斯已死,我也没告诉她这件事。我答应替她照顾小陆先。在她意识愈来愈模糊的时候,我一直陪坐在她身旁,直到她的意识完全丧失。这天晚上她就去世了。

第三十三章 “我”独闯密室

从卡色诺瓦火车站搭乘计程车飞快的赶回家时,我看见伯恩斯刑警正从华克医生那儿闲荡过街来。原来杰姆逊正在施加压力。现在只是略施轻压,但是我敢肯定,很快地,压力随时都有增大的可能。

屋里安静得很。螺旋楼梯被撬开两个台阶后,里头什么也没有。而且,除了葛屈德拍过来第二封电报说哈尔斯坚持要回家,他们这天晚上就会到家之外,没有什么新鲜事。

没有找出密室所在的杰姆逊已经到村里去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假装是急性胃痛,去了华克医生的诊所一趟。而且,在离去之前,他还问了进城的夜间火车时间。他对华克医生说在这个案件上,他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很多神秘之处不过是出于我的想像!华克医生则认为,这幢房子有人日夜守卫着,呵,一个地方有了像这样的风声,根本就不用加以守卫了。这就是杰姆逊的作风!

可以肯定的是,午后,两位刑警在杰姆逊的亲自陪同下,走过卡色诺瓦的大街,搭上了一列开往城里的火车。

当时,没有人知道他们在下一站下车,并于幕色中又徒步回到了“阳光居室”。我个人对这两件事都不知道,因为那时候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其他事情上。

出门一趟回来后,在我休息时,丽蒂就送茶来给我。茶盘上还放了一本从卡色诺瓦图书馆借来的书,书名是《无形的世界》。封面上有六个身罩白床单的人,快乐地手牵着手围在一座坟墓旁。

每次故事说到这里,哈尔斯总是说: “叫女人把二和二加在一起,结果是六。”而我也总是加以还击说,如果二加二再加个未知数等于六,那么要找出这个未知数就是世界上最简单不过的事了。一屋子的刑警都没发现这个未知数,是因为他们忙着要证明二加二等于四。

因为去了医院一趟而心情沮丧,我在这天晚上非常期待能再度见到哈尔斯。

丽蒂让我做晚饭前的小憩时,大概是五点的时候,她已经帮我换上了灰色丝质睡袍和拖鞋。我仔细听着她走远的脚步声。等她一走到楼下再也听不到楼上的声音后,我立刻跑到楼上行李室。没有人来动过这个地方。我继续再次动手,想找出密室的人口。正如我先前说过的,另一边的洞里头什么也没有,只有大概三英尺宽的砖墙,完全没有入口的影子——没有把手、没有绞链,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

我决定试试壁炉架或屋顶。我先在壁炉架上试了半个小时,没有什么结果之后,我决定再试试屋顶。

我有点儿怕高,几次爬立梯,总搞得我头晕眼花、四肢发软的。要我爬到华盛顿纪念碑顶端,就像要我坐上总统位子一样不可能。可是,这时我却毫不犹豫地爬到了“阳光居室”的顶上。就像猎犬有追捕的目标,或像我的祖先身披熊皮,手持长矛和他所猎得的野猪一样,对我而言,那里正摆着追逐的热望、捕猎的狂热和滚滚战尘——我从尚未完工的舞厅窗子爬上东厢房离地只有两层楼高的屋顶时,身上已沾上了不少灰尘。

爬上屋顶后,再要从固定在舞厅外墙上一道十二英尺高的直立小铁梯爬到主屋正中心的顶端,就变得很容易了——至少看起来很容易。这十二英尺的高度,从下方看起来很矮,却很难爬。我把衣裳下摆都收拢好,最后终于爬上了梯顶。

可是,一上到梯顶,我的气都快喘不过来了,索性就坐下来,双脚踩在梯子最上一级,再把发针插牢些。这时,风把我的睡袍吹鼓得船帆一般。我撕裂一大片丝布让它松开,接着又毫不留情地毁个彻底,把这片丝布扯下,再把它绑在我头上。

从下方远处传来的各种声音,虽然微小,却是非常分明。我听得见报童在车道上吹口哨的声音,还听得到别的声音;我听得到石头砰然掉下的声音,还有小猫布拉受到惊吓、长长的喵叫一声后,又发出的嗤嗤声。我忘记自己的恐高症,大胆的前进,几乎走到了屋顶边上。

这个时候是晚上六点半,天色渐渐昏暗。

我大叫: “嘿,你,下面的小鬼!”

报童转身,四下张望,却没见到半个人。他就抬头往上看,用眼睛搜巡了一会儿才看见了我所在之处。但是当他看见我之后,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像是被催眠了似的。然后,发出一声恐怖的嘶喊,丢下手中的报纸,像飞箭一样头也不回的冲过草坪,跑到马路上。他跌了一跤,因为冲力太大了,还不知不觉的翻了个筋斗呢。他爬起身,看不出有任何停顿地又继续跑开,跳过了篱芭——我确信在一般的情况下,任何男人都难以做出这高难度的利落动作来。

这个小鬼一跑开,黄昏的彩云也就在天际出现了。吃晚餐的时间快到了,我加紧开始手边的调查工作。幸运的是,屋顶很平坦,我可以在上边一寸一寸的移步过去。但是,结果很令人失望。我没有发现任何活动板门的迹象,也没有窗子,只有几根直径两英寸的导管立在屋顶上。它们大概有十八英寸高,彼此相隔三英尺宽。管道上加有防止雨水流人、同时也可以掀开好让空气流通的盖子。我捡起屋顶上的一块小石子,把它丢进导管里。然后,将耳朵附在其中一根导管上仔细聆听。我听到石子打到某种东西,传来了清脆的金属碰击声。但是我没办法分辨出,到底石子掉得有多深。

最后,我只有放弃。我爬下梯子,竭力不让人发现,从舞厅的窗子爬进屋里。

然后,立刻跑回行李室,坐在一个箱子上,企图思路连贯地思考一下摆在我跟前的问题。如果屋顶那些导管是密室的通风管,屋顶上也没有活板门的话,密室人口大概是在它跨占的两个房间里了。除非密室真的是跟这幢房子一起建造的,而洞口则是后来用砖和灰泥封住的。

壁炉架让我大感兴趣,它是雕饰过的木制品。我越看越感到纳闷,我以前都没注意到,在这个地方会有这样的壁炉架,真是荒唐的可以。壁炉架上满是涡卷花样和嵌板。最后,我真的是无意识地将其中一块嵌板推了一下。它就动了,露出一个小小的铜制门把。

无须详述由绝望到满怀希望的心情起伏,也不怕门后会有什么。我扭转了一下门把,可以转动,但是好像什么动静也没有。后来,我才发现问题出在哪儿。

我将门把用力推向一边,整个壁炉架从墙上旋开了几乎有一英尺宽,后面出现了一个深凹进去的空间。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行李室通往大厅的门关上(谢天谢地,还好我没把门锁上),再把壁炉架门拉开,迈步走进烟囱里。朦朦胧胧地,我看见一个小型手提保险箱、一张普通的木桌和一张椅子。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我身后的壁炉架门竟砰然关闭,还上了锁。

黑暗中,我在原地呆站了好一会儿,对于刚刚发生的事一时会意不过来。

后来,我转身疯狂的捶打着门。可是,门已锁上了。我的手在黑暗中、在平滑的木门板上游移,却摸不到门把。

我真是气疯了,气我自己,气这个壁炉架门,气每一件事。我根本没想到会窒息而死,因为在我想到这一点之前,已经看到从屋顶上的两个小通风管里倾泄进来的光线了。可是,它们只提供给我空气,其他什么都没有。密室整个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我在靠背木椅上坐下,试着推想一个人不吃不喝可以活几天。等到这件事变得单调又是那么令人痛苦的时候,我站起身,依照自古以来,人被关进不知名的漆黑牢狱中必然会遵守的定则——伸手向四周摸索。老天哪,这间密室还真是小,摸来摸去只摸到木头扎人的粗糙表面。再努力走回椅子时,有个东西正面打在我脸上。当它掉到地上时还发出许多爆裂声。再次壮起胆子察看后才发现,原来它是悬挂在那里的电灯灯泡。要不是有这个意外,我恐怕就会饿死在这个有照明设备的坟墓了。

我想我是打了个盹。我敢确定自己没有昏倒,因为我一生中再没有比此时更镇静的了。记得当时自己在心中盘算,如果他们找不到我,谁会继承我的财产。

我知道,丽蒂会想要我的淡紫色印花绸,她爱淡紫色爱得痴了。有一两次我听到老鼠在隔墙肆虐的声音,吓得我坐在桌上,脚收在椅子上。我想像自己听得到大家在屋里上上下下到处找我的声音。有一次也真的听到有人走进行李室了,我清楚的听见了脚步声。

“在烟囱!”

我费尽所有的力气大声喊叫,不成想传来的回应却是丽蒂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和行李室门砰然关上的声音。

虽然密室里又闷热又让人虚弱,但是在丽蒂来过此地之后,我就觉得安心一些了。心想大家要找我的话,现在也该找对方向了。过了一会儿,我又坐在椅子上,打起瞌睡来了。

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一定是有好几个小时。因为忙了一天下来,我累坏了。

从笨拙的睡姿中醒来后,我全身僵硬,有好几分钟的时间记不起自己身在何处。

头昏沉沉的,脑部充血,后来才渐渐清醒,才想起自己所处的环境,想起虽然有通风设备,密室里的空气仍然很不好,而且越来越糟。我的呼吸是又深又喘,脸上湿湿粘粘的。我一定在密室待了很久了,而要找我的人大概还在屋外,在河里打捞或是到林地上搜索去了。我知道,再过一两个小时自己就会失去知觉,届时没办法开口叫出声,就会让自己失去获救的机会。大概是空气不好和闷热所致,从通风管对流进来的空气不足。我在有限的密室里来回走动,设法使自己意识清楚。但是在走了几趟之后,没有力气再走下去了,便又坐回椅子上,背靠着墙。

屋里仍然沉寂无声。有一次,我极尽听觉之能事,似乎收到了从我位置所在的正下方传来的脚步声,可能就是在我自己的房间里。我摸索到椅子,搬起它疯狂的敲打地板,但是什么结果也没有。我悲痛地想到,如果有人真是听到了我敲击的求救声,肯定会将它当成是最近吓过我们的那个敲击声了。

此时的我根本无法得知时间已流过去了多久,于是,我就试着量自己的脉搏。

每跳七十二下就算一分钟,可是这样量了五分钟之后,觉得耗时太多,还发现这样很难数出时间来,脑筋都搞混了。

这时候,我又听到下方有声音传来,是在屋子里,有个特别的震颤抖动声。

说是听到,还不如说是感觉到。感觉上很像是城里消防车的有规律的呜叫。有好一阵子,我害怕的以为是屋子着火了,身上每一滴血都凝聚在心头。后来我想到,那是汽车的引擎声,是哈尔斯回来了。希望又重新萌芽生发,以哈尔斯清晰的头脑和葛屈德的直觉,他们可能会找到歇斯底里的丽蒂和三位刑警都找不到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我认为我的想法没错,楼下一定有事发生了。只听见房门砰然关上,许多人匆匆跑过大厅,还有某个激动的刺耳高音穿墙而入,传送到我耳中。

我心中希望他们是渐渐的向我这儿走过来,但是过了一会儿,楼下的人声退去。

我又再次面对寂静与热气,面对黑暗的侵逼,面对墙壁似乎要压过来让我窒息的窘迫感。

第一个让我心生警觉的动静,是有人在壁炉架门上偷偷摸摸搅弄门锁的声音。

我张大嘴巴,尖叫声正要夺口而出时,又停了下来,或许是所处的状况使我感觉敏锐,或许是出于本能。不管来者是谁,我反正都一动也不动的坐着。外头那个人也默不作声地摸索着壁炉架上的雕饰,也找到了嵌板开关。

现在楼下的骚动声更大了,从劈哩啪啦的不协调的声音听来,我知道有好几个人正跑上楼来。声音越来越近,我甚至听得见他们说的话。

“小心楼梯!”是杰姆逊在大叫, “妈的,这里没有牛盏灯!”

后来过了一下子,他又在叫: “现在一起来,一——二——三——”

行李室的房门显然是从里边被上了锁。就在轰隆一声,房门被冲破,而显然还有人跌进行李室的当口,那只在壁炉架门上偷偷摸摸的手,在门把上适时一推,门被旋开,又立刻关上了。这下——丽蒂在这种时候一定会用手指塞住耳朵,放声尖叫——这样一来,我就不是单独一人在烟囱密室里了。黑暗中还有另外的人,他的呼吸急促,近得我伸手便可以摸到他。

我吓呆了。密室之外是激动的人声和怀疑的诅咒声。他们把行李箱拉得乱七八糟,疯狂的加以搜寻。拉开窗户,也只见四十英尺的垂直距离外,别无他物。

跟我一起在密室里的男人贴在壁炉架门上侧耳倾听。追他的人真是大感受挫,而我则听见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转身摸黑往前走。然后,他摸到了冰冷、粘湿、像死人一样的我的手。

本该空空如也的神奇的密室里居然有手!他急抽一口气,除了立刻收回自己的手之外,没有任何其他行动。我想他是怕得开不了口了,因为他也不转过身子去,就这样倒退着走,一步步远离我直退到角落里。我想他气也不敢喘一下呢!

后来,当我对我们俩人之间的距离感到心安了,我疯狂的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密室外的人听见我的叫声了。

我尖叫着: “烟囱里!壁炉架后面!壁炉架!”

对方咒骂一声后,便一路朝我这儿冲过来。我又放声尖叫起来。

狂怒不已的他在暗室中找不到我。我听得见他撞上墙的声音。他进攻的时候,我躲过去。然后,我再走过去,拿起椅子。他站在原地一会儿,侧耳倾听。接着,又冲将过来。我再拿手中的武器反击回去,却扑了个空。我想这个举动使他大吃一惊,因为我在攻击的间隙里,听到了他的呼吸声。

密室外也有人在大喊: “我们进不去!门该怎么开?”

此刻,密室里的这个男人改变了战略。我能知道他在慢慢的向我这儿走来,却不知道他在哪个方向。后来,他捉住了我,用手握住我的嘴。我就咬他。

在我无助的被人掐住脖子时,有人在墙的另一边正设法从壁炉架破门而人。

壁炉架的门在某个地方被开了一条缝,因为有一小道黄色光线射人密室,映在对面墙上。正在对我大下毒手的人见此情形,咒骂了一声,就丢下我。然后,他无声的旋开对面的墙,又无声地再度关上了。就剩下我一人了。跑进密室里的男人来了又走了。

“在隔壁房间!”我疯狂地大叫着, “隔壁房间!”

但是敲打壁炉架的声音淹没了我的喊声。等他们能听到我的声音时,已经是过去好几分钟了。然后,他们开始了追捕行动。只剩下了亚历斯,他决心要救我出来。等我走出密室,踏进行李室,又是一个自由女人时,还能听得到楼下远处的追逐声。

虽然亚历斯这么急于要救我出来,我却要说他实在没注意到我的窘态。只见他从洞口跳进密室,捡起手提保险箱。

“瑞秋小姐,我要把这个东西放在哈尔斯先生房里,再叫一名刑警专门看守它。”

我几乎没听见他说的话,因为我既想放声大哭,又想放声大笑;想爬上床去,喝杯茶,骂骂丽蒂;想做我以为再也不能做的许多的事;还有这风,这轻拂我脸庞的清凉夜风有多么好啊!

亚历斯和我来到二楼时,遇到了杰姆逊。他一副严肃镇静的样子,看到保险箱时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瑞秋小姐,请你跟我来一下好吗?”

他很正经的要求我。我同意之后,他就领头带我到东厢房。楼下有灯火四处移动,有些女佣正站在楼上目瞪口呆的往下看。一见到我他们就尖叫起来,随即后退让我走了过去。此间,空气中一片静默。在我身后的亚历斯喃喃说了些什么,可是我听不见。然后,他又没礼貌地从我身旁擦身而过。随后我才知道,原来有个男人弯折着身子躺在楼梯口上,亚历斯正在弯身看他。

我慢慢走下楼时,温尔特后退一步。亚历斯站直了身子,隔着地上的那个男人,用难解的眼神看着我,手中握着一顶松散的灰色假发。躺在我眼前的男人,他的墓碑就立在卡色诺瓦墓园里——他是保罗·阿姆斯特朗。

温尔特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交代了过去。阿姆斯特朗在温尔特追来的情形下,急忙冲下螺旋楼梯。结果冲得太猛,一头撞上了东厢房走廊前的门,扭断了脖子。

湿尔特赶来时,他已经断气了。

温尔特刑警说完时,我看见哈尔斯一脸惨白和震惊地站在棋牌室门口。就在这天晚上,我平生第一次失去自制力,跑过去把我的侄子抱了个满怀,动作猛烈得让他有好一会不得不扶住我。但是没多久,我从哈尔斯的肩头上看到一件事,让我的情绪即刻之间发生了变化。就在他身后阴暗的棋牌室里,葛屈德和园丁亚历斯正在里头,而且——我就直言不讳了——他正在亲吻她!

我两次张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后来,我让哈尔斯转过身,指向他们俩人。他们倒是浑然忘我,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他的脸也靠在她的发际。就在这时候,杰姆逊走来,打破了这个戏剧性的场面。

他走到亚历斯跟前,碰了碰他的手臂,沉着地问: “现在,你跟我的这一出小喜剧还要演多久呀,贝利先生?”

第三十四章 难以置信的真相

对于这天晚上华克医生引起轰动的南美逃亡之举,以及从烟囱密室找出放在保险箱中的那一百万美元现金和证券的事,报章媒体都在大肆炒作。对我找到密室的功劳,他们却只字不提。因此,在我看来,这一案件的真实内情未曾被揭露。

杰姆逊刑警获得各方的赞扬,有些地方他也确实受之无愧。但是如果假扮成亚历斯的杰克·贝利当时不去跟踪哈尔斯;而且没有坚持要去挖开保罗·阿姆斯特朗的棺材;如果他不是一开始就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那么杰姆逊怎么会有今天的荣耀!

哈尔斯知道事情的真相后,虽然身体还很虚弱,却仍坚持第二天早上就去看露易丝。晚上她就被带到“阳光居室”来了,由葛屈德特别照料。她母亲则去了费兹太太家。

哈尔斯跟阿姆斯特朗太太说了些什么,我永远也无法知道。但是,我很有信心,他的表现一定是体贴有礼。他对待女人的态度总是如此。

他跟露易丝在她到“阳光居室”的那一晚才有机会交谈。葛屈德和亚历斯——就是杰克,去散步了,那是在晚上九点钟。除了这对甜蜜鸳鸯之外,没有人不知道夜寒风凉,他们几乎不可能不染上感冒的。

九点半的时候,我一个人独处得有点烦了,就下楼去找这些年轻人。当我走到起居室门前时就停了下来。葛屈德和杰克已经回来了,一起坐在起居室的睡椅上,只点着一盏灯。他们没有看见或听到我走近的声音。我急忙拐弯,转到图书室去。但是,在那里,我也不得不退出来。因为露易丝坐在一张大椅子上,脸上呈现出我所见过的她最快乐的样子。哈尔斯则坐在椅臂上,紧握着她的双手。

没有我这个老处女可以去的地方了。于是,我回到楼上房间我自己一人的客厅,拿出那双淡紫色的拖鞋。唉,我这个养母的责任总算快要卸下了,可以再次束之东阁了。

到了第二天,我渐渐的知道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保罗·阿姆斯特朗有个不知悔改的嗜好,就是很爱钱。在我们看来,爱钱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但是他爱钱不是因为钱可以拿来用,却是单纯地爱钱的本身。

通过检查账册可以看出,从贝利去年担任出纳之职起,就没有不法的呆帐。但是在这之前,由已故的前任出纳负责的时候,账册记录上就有很多奇怪的诈骗之事。

在新墨西哥州开发的铁路,显然榨干了阿姆斯特朗的私人财产。他决定要一口气把这些钱全补回来,而最好的方法就是非法占有银行的有价证券,把它们变换成金钱,再逃之天天。

虽然明知法网恢恢,但保罗·阿姆斯特朗显然以为它再宽广也罩不住聪明人。

所以,他在仔细研究过具体情势之后,他制定了具体的战略。在他看来,逃避法律制裁惟一安全的方法就是“死亡”。于是,他便决定假死,等喧嚣的责难之声沉寂下来时,他就可以到任何他要去的地方,尽情地享受金钱之乐了。

接下来,就是要找个合伙人了。知道华克医生对露易丝怀有爱意,老阿姆斯特朗就利用了他这一点,准备邀他参与自己的阴谋行动。华克这个人是个无耻之徒,阿姆斯特朗以露易丝为诱饵,很快的就让他上钩了。他们的计谋非常简单明了:远赴西部的一个小镇,一场心脏病发作。由旧金山一位同僚从一所医学院解剖室里,用行李箱偷运一具尸体给华克医生,再以它假充应该去世的阿姆斯特朗欺骗世人。还有比这更简单易行的方法吗?

这个叫妮娜·卡林东的女人是整个计谋中比较疏松的一个环节。我们永远无法知道她曾怀疑过什么事,又知道些什么事。很明显的,她曾经在大火中被严重烧伤,脸上有了疤,结婚的机会便大打折扣。我们永远无法知道她在加州是何时、怎样对他们起疑的。但是显而易见,她期望藉此勒索华克医生,好替自己留些银子以备日后衣食无忧。不管怎样,她将他逼得无计可施。因为要是答应给这个女人付遮口费,无异于不打自招。于是,他矢口否认了整件事情,她就则跑去找哈尔斯了。

哈尔斯失踪那一夜,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去找华克医生的。他指控医生有欺瞒世人之举,还威胁说要立刻报警。我还相信,那一夜他见到了露易丝,并且追问她是否也参与了此项计谋。可是,他还在阿姆斯特朗家时,可能不是华克就是保罗·阿姆斯特朗(还因受到枪伤而跛脚),已经藏身在他的后车座里了。在铁路附近就打昏了他,把他抬到货运火车车厢后,再驾着他的车向货运火车撞去。

不管他们用的什么方法,哈尔斯被手绑脚捆地躺在了货运火车车厢中。二天之内,他要饱受口渴和精神错乱之苦。后来,才有幸及时被一位名叫杰克斯维尔的流浪汉发现,而捡了一条命。

至于保罗·阿姆斯特朗呢,他的全盘计划到了最后时刻却遭逢阻碍:“阳光居室”竟然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连同藏在烟囱密室里的东西一起给租出去了!

在尝试把我逐出来却屡遭失败的刺激下,他出此下策,竟自己闯进屋子里来了。

存放待洗衣物的滑道上的梯子、马房的失火和强行从棋牌室的窗户进入,都是他狗急跳墙、一心想进烟囱密室的举动。

露易丝与她母亲一开始就是这起阴谋的最大的绊脚石。因为他们原来的计划是要把露易丝支开,让她就是想插手也来不及了。但是,当她回到他们在加州落脚的旅馆时,正好时机不对,被她知道了真相。

当时真是情势危急,于是,他们告诉她这种事是不可避免的,银行就要面临停业,她继父也只有两条路可走,不是用这个计划含辱拒捕,就是自杀。范妮·阿姆斯特朗是个软弱的女人,但是露易丝就比较不好对付。因为她不爱继父,不过她对母亲倒是温顺听话,全心奉献自己。在她母亲的哀求下,她终于默从,又因为此事对她的打击太大,最后她自行逃走了。

她在科罗拉多州的某个地方拍了封匿名电报给在商人银行工作的杰克·贝利。

因为她虽然自身难保,却也不愿亲眼看见无辜之人被捕。这封电报在星期四就已送到,它使贝利在同一天晚上就非常激动地赶到银行去了。

露易丝回到“阳光居室”后,发现屋子已经出租了。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她就把小阿姆斯特朗从绿林俱乐部找了来,只告诉他部分而不是全部的真相。她跟他说,大事不好了,银行快要停业了,而他父亲是罪魁祸首。至于它们图谋脱罪之事,她完全没有提起。让她大吃一惊的是,小阿姆斯特朗在那天晚上从贝利那儿就已经知道事情闹大了。此外,露易丝没及怀疑的事,他倒是起了心思。他怀疑那些钱就藏在“阳光居室”。他有一张纸条,上头就说明了藏金的密室所在。

他立刻起了贪婪之心。由于急着要把哈尔斯及杰克·贝利赶出屋子,他就走到东边侧门。然后,在桌球室他把贝利在同一晚早些时候拒绝接受的东西交给他,那就是保罗·阿姆斯特朗在加州的地址,以及华克医生发到俱乐部要给贝利的一封电报。这封回给贝利的电报上说,保罗·阿姆斯特朗身染重病。

贝利几乎要绝望了,他决定赶到西部去见阿姆斯特朗,并且胁迫他承认事情的真相。可是,银行的灾难发生得比他预期的还快。在他正要起程去西部的时候,也就在杰姆逊找到我们车子的那个车站里,他看到报上登载的银行已停业的消息,于是他就返身回城自首去了。

贝利知道保罗·阿姆斯特朗的为人,他不相信那笔钱会不见。因为债券几乎不可能在转眼之间就被取走的。那么,那笔钱在哪儿呢?在几个月之前,他有幸听到阿诺·阿姆斯特朗酒后说走了嘴。他说,他确信“阳光居室”里有间密室,就想去见见这幢屋子的建筑师。但是就跟承包商——样,如果建筑师知道有这间密室的事,他也会拒绝承认。

就在这时候,哈尔斯挺身而出,提出一个计划。由于我只见过贝利一次,而且是无意之中见过一次。所以,他提议叫贝利做些礼貌上的改变,剃掉小胡子,改变发型和买些便宜的衣服来穿。用假扮的身分在“阳光居室”找个工作,然后逮到机会就去四下察看一番。

哈尔斯说: “我跟他说,你的眼睛不好,耳朵也不好。我还真怕你会吓到他呢。”

我反唇相讥: “嘿,彼此彼此。他才吓得我精神错乱呢!”

化名亚历斯的杰克·贝利当然就是我们所说的鬼了。他不但在螺旋楼梯上吓到了露易丝——他坦承自己也被吓倒了——而且还在行李室墙上挖了个洞,后来又把艾丽莎吓得魂飞魄散。丽蒂在葛屈德房里的字纸篓里找到的便条就是他写的。

在存放待洗衣物的滑道间把我吓晕的人也是他。并在葛屈德的协助下,把我抬进露易丝的房里。我这才知道,葛屈德一整夜都守在我身旁,心里担心得不得了。

毫无疑问,托马斯见到了他的主子,还以为自己撞见了鬼。至于我和丽蒂在螺旋楼梯听到怪声的那一夜,托马斯曾在俱乐部和“阳光居室”之间的小路上见到杰克·贝利的事,也没错。阿诺·阿姆斯特朗被杀的前一夜,贝利是第一次着手寻找密室。他用小阿姆斯特朗在俱乐部住房里找出的钥匙,开门进到屋里。手中拿了根高尔夫球杆,准备用它来轻敲墙壁找出密室所在。但他在楼梯顶端撞到了大篮子,将袖扣掉在了篮中,手上的高尔夫球杆也摔了下楼。他深深庆幸竟能在无人惊醒的情况下离去,然后又搭乘末班火车进镇。

我觉得最奇怪的—件事,是杰姆逊知道亚历斯就是杰克·贝利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是,当那天晚上在棋牌室里,杰姆逊转身对他说: “现在,你跟我的这一出小喜剧还要演多久呀,贝利先生?”时,他的脸色真的变得很怪异。

唉。现在一切总算都结束了。保罗·阿姆斯特朗已在卡色诺瓦墓园中安息了,不过,这一次绝对地货真价实。我去参加他的葬礼了。因为我要确定他真的是入土为安了。看着那一夜我坐过的台阶,心中还老在纳闷它是否真实。“阳光居室”

正在待价而沽,但是我不会去买它。小陆先·阿姆斯特朗跟他父亲的继母住在—起,她也渐渐从她第二次婚姻起就接连不断的麻烦中恢复了过来。华生太太就葬在死于她手下、同时也害她致死的小阿姆斯特朗的坟墓不远的地方。这个计谋中的第四位受害者托马斯,则安眠于山丘上。连同妮娜·卡林东,这个残酷的计谋总共夺走了五条人命。

不久,将会有两对新人缔结连理。丽蒂已经跟我要去了那条淡紫色印花绸,她说要在参加婚礼时用上它。我早知道她会跟我讨的,因为三年来她一直都没能忘了,老在想着它。我在上头不小心洒了咖啡时,她的表情就会变得很可怕。

要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我们会很安静的。丽蒂仍坚持她的鬼魂之说,还以我放在行李室沾满泥土的湿鞋为证。我坦承自己的头发比以前更加灰白了,但是,十余年来我都不曾感觉这么好过。有时候感到无聊了,就摇铃叫来丽蒂,一起谈天说地。瓦纳娶了萝茜时,丽蒂哼着鼻子说我对萝茜是忠实的这一看法,到头来只落得令人泪滴。至今我仍得忍受丽蒂的轻慢,因为我把银制刀叉送给他们当结婚礼物了。

我们就这样长坐闲聊,有时丽蒂威胁说要离去,我也常常请她走路。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仍然生活在一起。去年我说要租下一栋屋子,丽蒂就说要确定没有鬼才好。坦白地说,在那年夏季之前,我根本不算真正活过。这个事件发生至今,好一段时日过去了。我四周的邻居又在打点行李准备避暑去了,丽蒂也已差人收起遮篷,塞好窗框缝隙。但是不管丽蒂愿不愿意,我明天就会去登广告租乡村别墅。而且,我才不在乎它是不是也有个螺旋楼梯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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