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梅山古村落：新化县奉家镇下团村一角。李志勇摄
9月26日至10月8日，湖南首届大梅山文化旅游节在娄底市新化县举行。活动主题为“大梅山大传奇”，由新化、冷水江、涟源、双峰、娄星、隆回、新宁、新邵、安化、桃江、溆浦、沅陵12个县市区作为大梅山文化旅游联盟的发起单位共同承办。
据新化县副县长曾欣华介绍，活动期间在新化县旅游的游客，不仅可以观赏到“梯田王国”紫鹊界秦人梯田，还可游览大熊山国家森林公园、梅山龙宫、奉家古桃花源、油溪河漂流、琅塘苏溪湖等自然景观，聆听古老神秘的梅山歌谣，品尝新化“三大碗”“三合汤”。
虽然梅山文化是一种现实的存在，已延续了几千年，但作为一个地域文化或学科的概念，跃入人们眼帘不过20余年。1988年5月，在武汉举行的“中国长江文化研究会”上，来自湖南新化的周少尧和冷水江的童丛，首次提出湘中地区存在着一种神秘古朴的原始文化状态，他们以“梅山文化”名之。1989年8月25日，上海的《新民晚报》以《荆楚文化一支流——梅山文化》为题作了专题报道，指出“中原文化与荆楚文化是中国文化的两大主流。在荆楚文化中有一个重要支流——梅山文化，长期被人们忽视，默默无闻”。
据史书记载，梅山地区，北宋熙宁五年(1072年)，中书检正官章惇奉谕“开梅”，梅山始归王化。宋人在这里筑二邑，名曰“安化”“新化”，梅山地区自此正式纳入中央版图。
可之后的元明清三朝，梅山在正史中逐渐消失，仅当地一些县志与文人笔记或小说有些记载。如《封神演义》、《西游记》中塑造的“梅山七怪”“梅山六兄弟”的形象，以跑龙套的形式被一些知识分子所提及。新中国成立后，随着行政区域的划分，梅山几乎已淡出人们的视野，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相关学者开始对梅山文化重新审视。作为芙蓉国的心脏区域，梅山带给人们的认识依旧模糊，除了徒具名姓外，只剩下神秘、偏远等冷色调的关键词了。那么，东汉学者王逸《楚辞章句》所言的“沅、湘之间”的梅山，在这七八百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梅山文化与湖湘精神之间，到底有何关联?
这一谜底，留待密切关注梅山文化的中外学者，特别是湖南本土学者来解开。
梅山地域分析
千古名篇《桃花源记》，很多人都熟悉。
它是东晋文人陶渊明的代表作之一，约作于南朝宋永初二年(421年)，即南朝刘裕弑君篡位的第二年。这时，离作者弃冠而去、归隐田园已经16年了。“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文章描绘了一个世外桃源，没有剥削、自食其力、自给自足、和平恬静，人人自得其乐的社会。千百年来，脍炙人口。
这世外桃源的地域，即为“武陵”，今常德桃源到怀化溆浦一带，现在的资、沅二水中游山地。据考察，东晋初年，鄱阳人陶侃赴任荆州刺史，他是陶渊明的曾祖父。荆州与梅山地区相隔不远。据史学大师陈寅恪先生考证：陶渊明原籍邵阳，奚族人。江西彭泽县文化馆存《定山陶氏族谱》记载：“一世陶侃公，居饶州邵阳……三世敢公，由邵阳迁居柴桑;四世渊明公……”也许，我们可以认为，《桃花源记》是以陶侃的口述故事为原型加工而成的梅山记忆。
湖南省民协梅山文化研究委员会主任李新吾认为，作为今天湖南省行政区域的胚胎，梅山峒是由中国第一个大一统的秦帝国，沿沅、湘二水“经略”岭南造成的。此后，两汉在峒区设置了全国首批少数民族自治区，魏晋时期称为世外“桃花源”。但历代封建政权都一直沿袭秦汉旧制，利用“经制”郡县和羁縻州，一轮又一轮地筑藩篱，围困峒区。而为了自卫，峒区内也相应设置了“五路九溪十八峒(实为21峒)”的军政体制，终于形成了一个“旧不与中国通”的国中之国。
据《宋史·梅山峒》记述，北宋熙宁五年，梅山峒主苏甘迫于形势，主动献图“开梅”，宋王朝“得其地，东起宁乡司徒岭，西抵邵阳白沙砦，北界益阳四里河，南止湘乡佛子岭”。李新吾说，史料中提及的四抵之地，司徒岭仍被宁乡沿用，四里河今属桃江，白沙砦已属城步，佛子岭属醴陵。梅山这一古老地域名称，由此开始发生演变。但无论怎样演变，梅山山地始终是湖湘政区的内核。
学者们认为，湖南大梅山是指以今新化、安化、隆回为中心，涵盖娄底市全境(新化、冷水江、涟源、双峰、娄星区、经开区)、长沙市(宁乡大部分)、湘潭市(湘乡)、常德市(桃源)、怀化市(溆浦、辰溪、沅陵、麻阳)、邵阳全境(洞口、邵东、新邵、隆回、武冈、城步、新宁、绥宁)、湘西(吉首、凤凰、花垣、泸溪)、益阳市(安化、桃江)等湖南中部、西南部多个县市的广大区域，是中华文明三大始祖之一蚩尤的世居地，是九黎部落繁衍生息的地方，也是梅山文化的发祥地。
梅山族群解码
湖南人从哪里来?很多民俗学者在关注、考证。湖南为何又称三湘?多个权威的解释，都不能使人信服。几千年的历史风云中，湖南究竟有多少秘密隐藏在青山绿水中?
梅山文化的研究者大多认为，大部分湖南人是中华文明三大始祖之一蚩尤的遗族。甚至有人指出，湖南之所以称三湘，是因为南北涿鹿大战之后，蚩尤战败，其南归遗族，主体称“三苗”，大部分回归到了湖南。因族群变迁及统治者的压制、教化作用，“苗”逐渐演变成为“湘”。
据李新吾介绍，蚩尤部族是我国最早栽培水稻、开发长江中下游和中原的湖南古氏族集群，族名“九黎”，南北涿鹿大战后，其南归遗族主体称“三苗”，这个族群随着时代的前进而演变，商周时统称“荆楚”，秦汉称为“南楚蛮夷”。其中回到洞庭湖之南定居的，先后有蚩尤部族集群所属的盘瓠氏、善卷氏、大禾氏和苏氏等四大支。随着封建制度的推行，这四大支氏族的称呼，又依邻近王国(郡县)或是否归顺而分化：入编纳税的族人，被称为“编民”或“汉民”;不愿入编纳税的，则按地域分为“长沙蛮”“武陵蛮”或分称“巴蛮”“黔中蛮”“益阳蛮”等。到了南北朝时期，在东长沙蛮、南桂阳蛮、西五溪蛮、北武陵蛮之间，出现了“莫徭”新族称。这是历史上第一个以和封建王朝的关系来定义的族称，即“不服徭役的人”。
隋唐之际，先楚时由“荆蛮”分支建立吴国的“润州梅山人”投奔“莫徭”，并因“楚国”情结，使大部分“莫徭”改称“梅山蛮”，在湘、资、沅三水流域中游山地结盟，内部分设九溪十八峒，形成一个国中之“国”。直到北宋熙宁年间梅山开禁。宋末蒙古铁骑南下，梅山峒区不分编民与蛮民，在猎户张虎率领下群起抵抗，反复争夺了5年，才以张虎殉难告平。到元末，梅山峒民又全力支持红巾军起义，为朱明王朝诞生铺平了道路。但朱元璋上台后，忌恨湖南人支持陈友谅，以移军屯垦的方式“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川黔”，把占编户人口总量17%左右的壮丁编成“军户”，异地屯垦。此举造成了湖南土著民族结构第一次也是最大一次有组织的调整，“江西老表”俗称问世。
明代中期，聚居于沅、资二水中上游的奉家山、苏宝顶至南岭山区一线的未入编“蛮民”不堪歧视，参与了皇室封驻宝庆府和武冈州的两位藩王叛乱，遭到朝廷的无情镇压。封建制度下的经济矛盾上升成了民族矛盾，各地原住民大族纷纷借用江西“老表”的亲戚关系，修族谱称本族源自江西，蚩尤遗族也因此而被拖进了急剧分化期。
李新吾认为，辛亥革命终结了封建制度，族称分化却因已成普遍接受的事实被延续了下来。由此造成的土著编民改称移民事件，也被延续下来，民国时期被学者论证为“湖南人十八九来自外省”。 实际上，清末湖南人十之七八是土著，即多为回归南楚、尊蚩尤为祖灵的三苗遗族的子孙。梅山蛮，则多为正宗的蚩尤子孙。
梅山文化特质
天下人都知道，湖南人“扮得蛮”。这“扮得蛮”，与梅山蛮有着密切的关系。
作为梅山文化研究的先导者，李新吾是最有发言权的。他说，所谓梅山文化，是中国南方一种古老神秘、形态多样的民间传统文化。它以原始稻作族群为创始源头，湘中古梅山峒山地为成形与传播核心，日常生产生活行为为载体，影响涉及长江流域10多个省份，苗、瑶、汉、侗、畲等30多个兄弟民族，并且，伴随海外移民，被传播到了东南亚和欧美等地。它外观形象，为“英雄肝胆，儿女心肠”，核心理念是“以人为本，和合自强”，其持身准则是“我是祖先的好子孙”，其价值观念是“我不要富也不要贵，只要凉快就好”，处世原则是“涓滴之恩当涌泉相报，衅生毫发即操戈相雠”。这些价值元素所凝聚的文化特质，是血性，担当，重诺，守忠;是桀骜不驯，心忧天下，义无反顾，永不言弃;是高瞻远瞩，敢为人先，坚守底线，与时俱进。
湖湘学派虽发轫于南宋，真正形成体系，却在王夫之的“船山学说”问世之后。王夫之明末清初隐居衡山，贫病交加，颇有伯夷、叔齐“饿死不食周粟”之风。他的学术贡献，是修正朱程理学中的不当之处，首倡朴素唯物论，提出“天命即我民心”，对湖南乃至中国思想文化界影响空前。但他在世之时，家炊时常断顿。如果不是《宝庆府志》的作者邓湘皋极力奔走，一代巨子有可能就此湮灭。
而邓湘皋，之所以能被梁启超先生誉为“湘学复兴导师”，除了辑书修志，更重要的恐怕还因为他是鸦片战争前后连接湖南两大人才群体的核心人物。这两大群体，一是以陶澍、魏源、贺长龄等为代表的理学经世派群体，二是以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等为代表的湘军儒将群体。这两大群体主导中国近代历史走向的标志，前者是魏源的《海国图志》，发“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先声;后者是曾国藩屡败屡战中兴国体、创办江南机器制造总局，推行洋务新政。而这两位标志性人物，均与邓湘皋过从甚密，3人的老家，还包括陶澍的，即以今天的公路里程计，也全在150公里之内。
这就是说，他们都出自梅山蛮峒的核心区域，都是张五郎(张虎)的保护对象，都承秉了张五郎承载的梅山文化血脉。
这当然不可能是巧合。因为他们崛起的机缘，与张五郎成形的因果一样，都是因为异族入侵。首先是张虎，为抵抗蒙古铁骑而屡败屡战，直至以身殉国[据考证，“湖南”首次称省是在1277年至1281年，即“湖广等处行中书省”，省治驻潭州(长沙)之时。时段与张虎抗元几相始终，由此奠定了“湖南”的建省之基];其次是王夫之，为抵抗清军兵败而蛰居瑶山著书立说，“饿死不食清禄”;第三是邓湘皋，为抵抗英法铁舰而搜寻张、王史迹，激励全民为生存而战的斗志。这3位代表人物互为因果，将上层精英和底层民众的精神气质整合，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勇于任事，敢于担当，义无反顾，永不言弃，才构筑成了新生代“湖南文化元”完整的、基本的骨架。
湖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蒋祖烜对梅山文化相当重视，他认为：“湘中的地方史和民族史，是一部苦难史，也是一部苦斗史。湘中的人们嗜辣，具有特别鲜明的地域色彩，集中代表着湖南人的精神性格，刚强、浪漫、开放。”可以说，湖南文化元的本质属性是一种逆境中谋求生存的文化，其基因就是古老而神秘的梅山文化。
发展前景探讨
20多年来，梅山文化研究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成绩，梅山文化研究者们锐意进取的精神令人肃然起敬。法国、美国、日本、韩国以及我国香港、台湾等地一批学者的加入，更使这一文化现象的研究具有广阔的国际视野。
这些丰硕成果中最引人注目、最有成就的是通过田野考察，挖掘、抢救、整理出的专著、文章与珍贵图片、音像资料。而李新吾、李志勇、李新民等人编撰的45万字的长篇调查报告《梅山蚩尤·南楚根脉 湖湘精魂》一书，可以说是梅山文化研究一个集大成式的里程碑。年近八旬的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陈子艾教授，欣然为之作序。她说：“这是一本在艰苦的田野作业基础上研究梅山文化的著作。”
祖籍湖南的陈子艾教授，对梅山文化的研究情有独钟，她认为：“本书记录了许多21世纪初期田野作业的第一手材料，其中不少具有‘抢救’性质。可以推见，几十年乃至几百年后的人们，特别是学者们在查检翻阅这些抢救下来的资料时，该会对前人的这种劳动抱着何等感激的心情。书中提出了不少富有创新意义的研究结论或见解。例如，‘蚩尤是神农氏最后一位炎帝’‘湖南文化是中华史前文化的主导元’‘古梅山峒是湖南地域建省的胚胎’等等。”
她说，即使若干年后，书中有些研究成果被以后新的研究证明否定，也不会失去其应有的价值。因为在学术探索的历史进程中，它们是发挥过重要的推动、促进作用的，而那些可靠的第一手调查材料，则更会永葆其“真实”的不朽生命力。
应该说，梅山文化研究目前仍处于前期阶段，有待调查、研究、探讨的东西还有很多。胡天成、杨理胜等学者提议创建梅山学，引领梅山文化研究向纵深发展，并尽早建立“梅山民间文化数据库”。梅山地区的民俗文物、资料大多形成于明、清两代，由于历史的原因，这些宝贵的文物历经战争、运动，惨遭厄运。近30年，又被文物贩子盯上，盗卖成风。拯救性的保护与保存，迫在眉睫。
马铁鹰、郭兆祥、谭晓吾、杨仁里、李怀荪等学者，则对大梅山文化旅游开发与规划进行了深入的探索，而此举颇受地方政府的支持，大梅山文化旅游联盟的发起则是明证。据介绍，大梅山地区的10余个县市将努力缔结区域性友好联盟，以独特的梅山文化为主线，以丰富的旅游资源为载体，构建区域性旅游协作联盟，共同打造精品旅游线路并开展区域外市场推广，从而达到区域资源共享、优势互补。今年进行了充分的论证与探讨，明年适当时候将正式签订协议，付诸实施。
李新吾、马铁鹰、郭兆祥等研究者坦言，梅山文化研究到了今天这个境地遭遇了瓶颈，其发展方向应该往何处走，是大家颇为关注的问题。行政区域的局限、人力物力的不足、政策环境的缺位等，不仅使本土梅山学有落后于海外研究者之虞，更掣肘了梅山文化研究的强劲发展势头。培养人才、增加投入、健全法制与加强领导等，需要从战略的角度予以重视并落实，亦是他们今后努力的方向。(驻湖南记者 吴啸华 实习记者 张祺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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