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历来都是前店后厂类的,当然也有把炉子和锤炼铁器件的砧镫放在当街的地方,旁边的铺面里面摆满各式各样铁器件,让人们一眼就看到那就是铁匠铺,卖的那些铁器件就是我打的。我家乡马场离我家十来里路程,星期天赶场,街上有十来家打铁的铁匠铺,但最有名的只有三家,一家姓何、一家姓龙、一家姓喻,有这样一句讲这三家打铁的铁匠铺的工艺水平的顺口溜:“何夹灰,龙软口、喻家打的棒棒口。”就是说,姓何的铁匠打的铁器件大多数是夹灰的,即制假;姓龙的铁匠打的铁器件大多数口不硬,淬火(把加热到一定温度的铁器件放入水中急速冷却,以增强铁器件的硬度或者强度)——土话叫见水不到位;姓喻的铁匠打的铁器件,从来不作假,淬火(见水)也十分的到位,就是口面难磨锋利。由此可见,铁器件的制作技艺,各有各的招数。消费者用多了也知道哪一家的技艺到什么程度,会因此根据价格、用途等的需要而进行选择。我参加工作几年后就从一个僻远的小乡调到区里工作,成了马场街上的人,就有了时间,并近距离的了解父亲辈们常说的顺口溜里的铁匠们。那个时候没有想到去记录这些铁匠们制作铁器件的完整过程,只是去看他们是怎么样制作“夹灰”的东西、“软口”的东西和那“棒棒口”是怎样制作出来的。所以,工作之余看朋友同事们划拳喝酒,请我打酒(当裁判)的时候,就事先要对划拳的朋友同事们说:“你们划的拳,最好不要‘夹灰’‘软口’,如果‘夹灰’还是‘软口’一律包调(换)——即重新划。”在规矩一定,裁判就好当,否则扯不清的皮。
我离开马场十五年了,铁匠铺的往事也基本上快忘记了。周末,原打算到夜郎湖拍摄风光,因天下着小雨,加上光线不是很好,又不想呆在家里,就选择居住的小城转转。
我居住的普定小城,明朝初年叫定南。顾城原打算把元朝末年已废的建于沙家马场的习安州,迁到今西秀区旧州改为普定县的县治所在地迁到定南(今普定县城),后因他被调往云南镇守,就没有迁成,只在定南见了“大明定南说”——在由县城东面的东华山上的“大明定南所”摩崖石刻为证,普定县治所最后迁到安顺与府同治,直到公元1912年才建普定县于定南,改定南为普定至今。
普定因城市建设没有实施旧城改造,所以,老城里不同年代不同风格的建筑基本保存了下来。虽然没有申报为哪一级的历史文化名城,但其中的文物古迹的存在,可以说也算得上历史文化的名城了。老城与新城基本上以城关小河为界,老邮电局的办公楼就在西门,其旁边的那桥就叫西门桥。如果按今天的普定城的范围来定方位的话,西门及西门桥,已经是东门及东门桥了,但历史的定格,人们仍然叫那里叫西门和西门桥。
从西门王老城里面文化馆方向去,那条不到百米的街道右边,在十五年前我调到普定的时候,印象中基本上是铁匠铺,相当的热闹和繁华,无论农村还是城市人们需要的铁器件,只有到那里才能买到,也只有那里,才能找到需要购买的铁器件。比如农民们需要的镰刀、鎬刀、锄头、大锤、二锤、钢钎、炮钻等,以及农民居民家用的菜刀、砍刀、剪刀、火钳、火钩等,农民钉马脚的马掌及钉子、建炉灶用的炉桥、锁门的锁扣(又称老蛙嘴)等等。可以说每一个铁匠铺里面的铁器件都琳琅满目,品种齐全,当然式样各有千秋,工艺各有不同,质量各有所长。每一家铁匠铺的铁匠师傅都有一至二样拿手的制作铁器件技艺的秘密,各自精湛的技艺相互保密着,从不外传,就如马场街上的何姓怎么样做“夹灰”,极少让同行知道,龙姓怎么样做的“软口”也只有他晓得,喻姓的“棒棒口”技艺也只有他掌握一样。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只有两家固守铁匠铺的生意。其他的门面都改来开理发店之类,经营时尚商品了。
春节期间,我也到这条街转,拍摄记录我需要的东西。过年了,虽然生意比较清淡,但铁匠铺的主人仍然把铺面开着,只是后院的炉灶休息了,铁匠师傅也到城的周边去游山去了。我拍摄的一家铁匠铺,只有女主人在那守着,我问生意如何,她说:“不好做,清淡得很。”毕竟是春节,我没有过多的打扰主人,拍摄我需要拍摄的就离开了,当我春节的休闲,而不是真正的创作。
六月初的这个周末,只想到老城转转,而且下着小雨,因大多数人都认识我,也知道我喜欢“照相”,因此,没有人认为我神经病。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打铁,所以我拍摄铁匠铺是最佳时机。小张是我的老乡,从马场嫁过来的,她的丈夫和他的老公公(丈夫的父亲)就是铁匠。她家的铺子比较大,由她守着,所有的铁器件都是她在卖,价格也是由她定。她说,你要照他们(指她的丈夫和老公公)打铁,就从旁边的巷子进去,他们要开始了。说完就领我从巷子进去,并给她的老公公介绍我,说:“他和我们家是亲戚,他想照一下你们打铁。”她老公公老铁匠,听她一介绍,就笑着说:“随你照。”就这样,我没有摆拍,在那里观察一回之后,就按自己的想法和意图抓拍了。
小张家制作铁器件的作坊比较简陋,就在铁匠铺的后面,塑料布搭的屋面,不漏雨,透光好。作坊里最先进的制作器具就是那电动的汽锤了,当然炉灶是用的电动鼓风机吹,已经不用风箱,就凭这两样“现代化”的东西,他们制作铁器件的时候就和我十五年前在马场街上看到的原始操作节约了人力和物力。过去光炉灶用的风箱至少要一到两个人关照,现在不用了,把电闸刀闭合就行;过去买一件铁器的锤炼,都需要一个强壮的劳动力,现在不用了,打开电源开关就行,只需要掌握汽锤的下垂轻重就可以了。另外的小件的铁器使用的不同大小的砧镫和手锤还是原始的,加工的技艺仍然靠掌握的秘诀。我看小铁匠加工鎬刀胚子,老铁匠坐在砧镫上看,不时的指挥着小铁匠,鎬刀哪里要打薄,哪里要打厚,口面要怎么样锤等,淬火进水提出要如何的快等,小铁匠一点都不敢马虎和跨越,严格的按老铁匠的指挥进行每一道工艺,直到每一批铁器制作完成。
当第一批鎬刀的胚子工序完成后,老铁匠叫小铁匠休息一会,这个时候,老铁匠对我说,他是一九五一年普定县的第一批手工业者之一,曾经参加省里的培训,原来普定铁锅厂就是他们建的。他说他打铁的手艺就是那个时候学的,打什么式样的东西,几十年了,不用想,只要把烧红的铁巴从炉子里面拿出来,就知道如何下手。他还说,要练到很熟的程度,需要用心记住炉子的火色,汽锤捶打的轻重,特别是鎬刀、锄头、菜刀等有口面的,见水(淬火)时间要掌握好,时间长了就脆(过硬),时间短了就软(强度低,或者说硬度低)。……。我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但我还是了解了很多铁匠师傅掌握的制作铁器件的技艺,真的佩服他们的用心。
这一切,我除了声音没有记录下来,制作技艺的每一个细节我基本上都记录了下来。当我把这些图片整理出来后,我想,中国铁匠成功地制造出达到铁的熔点温度的熔炉,至公元前500年,他们完善了铁的浇注技艺,而世界其他地区直到罗马统治时期才开始使用铸铁。铸铁和铁和碳的合金,熔化后可在铸模里浇注,在中国,取代石头农具的不是青铜,而是铸铁工具。随着现代化农业机械的使用和普及,传统农具的使用量将急剧减少,铁匠铺的生意将会越来越清淡,这种完全靠传承的手工制作技艺,毕竟是粗活,附加值极低,老铁匠到那个时候肯定已经动不了,而小铁匠会担心那个时候要失业吗?传统的手工制作铁器件的技艺还会有人坚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