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此时已是三月的尾声。

和煦的春风吹绿杨柳岸,吹走一树小梅,吹破风中绯樱,幽人不眠。
姹紫嫣红人已倦,春水潋滟尽欢颜。
春天倏尔侵袭,春花来不急细想,就身不由己的被风出圃。而风又像是一匹肆意的烈马,向着翠苑长啸一声,甩开蹄子狂奔而去。它跃过驿路小桥,踢开原野上的花香,向远方归来的雁阵,打听好村落,近邻,有没有待字闺中的小桃红,好让蜜蜂做了媒,把她们都嫁给如意郎君。
春色正当时,享一份情致,前往陌上去。
墙头攀青,野径上冒出新芽,坡上已是浅草离离,万紫千红花乱开。梨花,杏蕊,桃盈,枝影扶疏,青梅如我。
倘若此时,调皮的风使劲拐了一个弯,就会惹得一坡一湾的花顾盼生波,把绯红轻佻的媚眼,妖妖抛香与你,全然不管你愿不愿意。薄花素词,玉人在锦,此时临摹一副画,画里必是素尺丹青,开帘有杏。花楹下定有一枝留白,等着女子莞尔落下,幽怨叹息。或者是有白衣卿相的吹箫人,衣袂翩然,前来寻觅去年人。
此情,此景,不枉做春也倾城。
往深野里去,小亭犹在,雕阁花蔷下,有水相惜。想必它也是寂寂空山无人知,等有缘人前来一坐,浅浅小语。
于是,我在花枝上留下一段词:
桃花开了,游在春水,不与船桨空坐渡,橹远人依旧。梨花开了,倚在桥头,可惜烟柳向晚,暮色四合。我去时,花衣尚在,晚舟归西。这样甚好,趁着幕色,偷取一枝藏于袖间,夜里点灯,细细寻来,看看有谁曾落墨于此。也可以翘首伶仃,在花瓣上,预留一阙词,等来年相逢于有缘人。兴许,故此倾城;兴许,放牧一生静。你来与不来,在与不在,都是薄缘一程,衣钵香空,瓦上仍是青草离离,小楼逸风。旧时的诗行,来时的新雨,都挂在花枝上,沾衣欲湿。
有时候,择一去处,写下几行小字,让懂的人独来寻觅。
有时候,择一净地,写下上一阙诗句,让不懂的人,空作下一句。
(二)
昨日里,看樱去。
樱花开了,比去年稍晚一些。
我走在三月的尾声,看着梅落残红在,枝头娶新衣。
桃粉的,乳白的,金黄的,都是竞相开放,娇颜争宠。
我路过矮墙,看着樱花斜枝而落,最顶端的花骨朵一直向下,落在墙栏处,形成好看的一束。我知道,春天从这里开始,也会从这里结束。只有我记得,只有我来过,留在眼眸里的,是万紫千红一瞬间,倾心欲留书已晚。
忽然想去以前写过的话:原来三月的朝露花雨,只是酝酿了一场年年相忘的修行。
世间万物,皆是如此。我们和花草一样,都是路过人间的萍客,总是在季节的轮回里,彼此相逢又彼此失去,还要赶在下一个年轮里翻云覆雨。但是,花依然是开在四季,流云依然在天上柔柔的看着你。而我,依然会接受时间给与的充分的理由,让该存在的都留下,让该失去的都远离。
我也可以在晚上做一个梦,或者在纸上安排一场相逢。让活着的和已经失去的亲人,相约在春天的院落里,各干其事,不扰彼此。
他们有的在花树下做针线活,时不时的抬起手,在头发上擦擦针,顺便用眼神挨个看看其他人,又继续低头绣制。有的在菜园子里浇水,除草,把去年的韭菜重新翻种一次,这样会长得更胖,更嫩。还有的在责怪孩子,孩子们委屈的耷拉着脑袋,嘴里答应着。也有干活累了的,坐在石板上歇息片刻。凝重的眼神望着山峦,咳嗽几声,在鞋底上敲敲旱烟嘴。期间,看着满树春风摇杏花的人是我;小嘴啄着尖尖嘴,卿卿咕咕的是鸟儿。这些都存活在记忆力,也许不算是最好的一次,但是仍然怀想。
就像一叶风车,从童年里转过未来,转过春花雪落,苍老了年轮的皱褶。
早上出门时,看见花盆里种的牵牛花已经破土了。叶片像从娃娃嘴里刚生出来的两颗门牙,嫩绿娇弱。剪过枝的海棠长势胜好,爬在栏杆上的蔷薇藤,前一阵就见绿了,一盆一盆的吊兰也在开枝散叶。
春天里,什么都是新的,只有一个角落是旧日模样。我想留给小鸟回巢,留给阳光小坐,留给你路过,留给我等着。
留给四月裂帛,五月颌衣,六月灿莲等风落。
而我,只是春天里的归人,也是过客,从一张纸上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