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王泉媛：西路军女红军团长的无悔人生
杨帆
1994年10月，王泉媛（中）在北京医院里看望病中的王首道（左），右为王泉媛养女。
西路军，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人们所“遗忘”，而在这支悲壮的红军队伍里，由1300名女性组成的女子先锋团，更是鲜为人知。王泉媛，就是这支特殊部队的团长。
她“一生坎坷，两袖清风，三过草地，四爬雪山，五次婚姻，六个孤儿，七次遇难，八陷暗算，九死一生”。由于种种历史原因，她在一段时期里被迫“脱离”了党。但无论经历着怎样的艰难险阻，她都不曾动摇自己心中的信念：生是共产党的人，死是共产党的鬼！“回家”的路，她一寻就是半个世纪，始终无怨无悔……
被“八办”拒之门外
1939年3月，在兰州市南滩街54号“八路军办事处”的接待室里，一个身着蓝色破长袍、头戴黑礼帽的“落魄”女子，含泪讲述着自己两年多来的经历，其间几度哽咽。然而，当她讲完一切，满怀希望的等待回应时，面前人的一句话，浇灭了她全部的希望：“离开队伍一年的收，两年的审查，三年的不收。而你离开了三年，想回来，是不行的。”
这个任敌人严刑拷打都不曾落泪的坚强女子，在自己“家人”面前却很“没骨气”地“哇哇”大哭起来。她就是王泉媛。
这“三年”，王泉媛去了哪里？“八办”为何不收她？
王泉媛是江西吉安敖城乡庐富村人，11岁（1924年）时被送到一户王姓人家做童养媳，1930年在熬城暴动中参加革命，193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从此，她抱定信念：“永远跟党走，砍头不回头。”
1936年10月红军长征胜利结束后，中央决定夺取宁夏，以打通苏联国际援助路线，获取军事物资援助，做出西渡黄河的部署，王泉媛被任命为女子先锋团团长，率1300多名女战士，成为西路军2.18万人的一部分。
然而，西路军过河之后，形势骤变——宁夏通道被敌人切断，隔断了河东红军与河西部队的联系。而渡河部队仅带了三四天的干粮，河西走廊人烟稀少，饮用水源奇缺，西路军一下子陷入极其困难的处境。这时，西北军阀马步芳、马步青等部的强悍骑兵对过河红军进行“兜剿”，西路军孤军奋战，损失惨重。
1937年3月，在与马家军血战40多天后，王泉媛主动要求为西路军总指挥部撤退打掩护。这是女子先锋团最后一次战斗，任务胜利完成后，仅剩的近300人除少数逃脱外，其他全部被俘，王泉媛也没有逃脱做阶下囚的命运。
男人能做到的，王泉媛和她的女子先锋团都做到了，甚至比男人做得更好。而一旦沦为阶下囚，女人的命运往往比男人更悲惨。她们被分配给马家军各级官兵做妻妾，王泉媛被分配给工兵团长马进昌做妾。
一代巾帼女杰，怎会屈服于敌人的淫威之下？宁死不从，换来的是一顿顿暴打，王泉媛被打得几度昏死过去，几度想要自杀。在马家近两年的拘押生活里，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就是逃出虎口，回到党和亲人的怀抱！
1939年3月中旬，趁马进昌带兵外出修路之机，王泉媛在马进昌夫人的帮助下，携贴身女兵王秀英，女扮男装，翻窗逃出马家。她们一口气走了90多里路，只为了快点来到兰州，找到八路军办事处。
然而，在“八办”等待她们的却是被拒之门外。这个拒绝她们的人，是王泉媛曾经的领导，一个多次向她求婚遭拒、并为此耿耿于怀的男人，他此时是“八办”的处长。他拿出5块大洋，放在了王泉媛面前……
长征路上的革命夫妻
不能回归革命队伍，这对王泉媛来说整个生命都失去了意义，她甚至后悔没有在马进昌家自杀。但她不甘心，相信总有一天会回到党的怀抱。她对“八办”处长说：“这里不收留我，我不怨你们。只求你们向党组织转达一句话，就说我王泉媛永远是共产党的人！”
她其实还想问问，她在长征途中成亲的丈夫王首道，现在在哪里，可张了张嘴又咽回去了。
王泉媛与王首道曾在湘赣省委共过事，长征路上每次见面，王首道都对她嘘寒问暖，关切备至。这时，王泉媛的丈夫王照斗已经病故，王首道悄悄进驻了她的心间。1935年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她在遵义收获了爱情。
当时，王泉媛被调到地方工作部，和蔡畅、刘英、李坚贞、金维映以及从保卫局调来的王首道等人一起工作，开展“扩红”运动。在蔡畅、李坚贞、金维映等人的撮合下，在离开遵义的前一天晚上，王泉媛和王首道成了亲。
王泉媛说：“要是不转移，我们在湘赣省安个家多好。”“会有那一天的……”对未来，这对新人充满了憧憬。这一晚，王首道送给王泉媛一把三号小手枪和八粒子弹，王泉媛则承诺，等有了材料，为王首道做一双鞋：“这是我们家乡的风俗，穿上我亲手做的鞋，无论你走到哪里，走出去多远，都会回来，回到我身边……”
1935年6月26日，王泉媛与王首道在两河口度过了成亲后最后一晚。此后，王首道跟随中央红军北上，走出草地最终到达陕北；王泉媛则跟随张国焘的红四方面军西进，历尽艰险，三过草地四爬雪山……最后，随西路军浴血河西……
这一对始于长征终于长征的恩爱夫妻，从此天各一方。
半个世纪的“回家”之路
为了重返革命队伍，这年夏天，一直在兰州漂泊的王泉媛再次来到“八办”，却发现这里已是人去楼空。任凭她如何找寻，“八办”仿佛不曾存在一般，一点线索也没有落下。
这时，同样逃出虎口的西路军女红军告诉王泉媛，“八办”的人说王泉媛是自愿留在兰州，不愿回延安的，还说她给王首道写了一封信，要与他断绝一切关系。
听到这个消息，王泉媛崩溃了。拖着沉重的脚步，彻底心灰意冷的她，离开了兰州。沿着当年长征之路，靠要饭返回了家乡。
其间，为了生计，她嫁给了云南籍男子万铃。万铃曾在叶挺的部队里当过兵，还参加过广州暴动，这是他选择万铃的原因。在她的支持下，万铃参加了开赴缅甸的抗日先遣军。然而万铃退役后，却又找了别的女人，抛弃了王泉媛。
1942年7月，王泉媛回到了家乡，在隐瞒曾经是女红军团长身份的情况下，过了一段难得平静的生活。她时刻留意寻找党组织，却始终无果。在家人的劝说下，王泉媛只得同意再次嫁人。他选择了泰和县禾市乡的刘高华，因为他是革命烈士的后代，他本人也参加过红军。
但好日子没过多久，刘高华遭人诬陷，被打成反革命，王泉媛成了反革命家属，再一次陷入悲凉的境地。直到1962年，在到吉安调查研究的康克清的帮助下，刘高华才得到平反。3年后，刘高华因病去世。此后，王泉媛又独自经历了“文革”中的磨难……历尽艰难坎坷，王泉媛始终不曾动摇心中坚定的共产主义信念。
1982年夏，年近古稀的王泉媛乘火车来到北京，来请康克清为她作证，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恢复党籍，回到党的怀抱。意外地，她见到了让她魂牵梦绕几十载的男人——王首道。
她问王首道：“当年有人说我在‘八办’给你留了一封信，说我永远不去延安，说我要和你断绝一切关系，这事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信的事。”王首道有些吃惊，“我在延安等了你3年……我不相信那些说你不好的流言蜚语……”
一句“等了你3年”，一句“我不相信那些说你不好的流言蜚语”，让王泉媛近半个世纪不安的心，平静了。
在王首道和康克清的帮助下，1985年，王泉媛重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89年，她被国家确认应享受老红军战士待遇。终于盼来了这一天，王泉媛老泪纵横，她激动地说：“我整整盼了半个世纪，盼白了头发，盼过了古稀之年。党啊，我亲爱的母亲，您没有忘记您的女儿！”
1994年，王首道因病住院，王泉媛赶到北京看望。她亲手做了一双千层底黑布鞋，交到了王首道手中。60年前的承诺，此刻终于兑现。在王首道的要求下，两人挽着手，拍下了他们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合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