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的第七个春天,席卷了华夏大地的那场文化革命,铺天盖地,覆盖了昆山这座江南小城。
那一年,我十六岁。
不知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游行的队伍不断壮大,人们群情激愤,斗志昂扬。身着土布短褂,摇晃着五颜六色的三角旗,从中山路,人民路,长江路,浩浩荡荡地到县府前集合,高音喇叭反复播放最新指示,原本人影稀少的街道,此刻热闹非凡。鸟儿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学校已经无法上课了。我的班主任,就是那个千灯的顾老师,也成了反动权威。从星期一到星期六都要在三用礼堂接受批判,花白的头发象九月的残雪,很可怜,善于作报告的他,嘴巴被胶带粘了一半,所能作的,只是低头,再低头……
察院前25号的四楼,是我的家。外墙白里透青。站在窗前,便将整个热闹的场面尽收眼底。
年轻人好奇,特别羡慕那一身橄榄绿,放了纸板的军帽更是威武。父亲即然不让我投身于火热的气氛中,看看总还可以吧。就这样,我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看,目不转睛地看。
父母熬不过我,在第二年的秋后,把我送到了部队。
于是,十八岁的我,就成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故事,也就此开始了……
九月十八日,骄阳似火。
一行七人带着大红花,穿着崭新的,没装领章,帽徽的军服,整齐地排在卡车两侧,一面一平米见方的大鼓发出震耳欲聋的吭吭声,锁吶的尖历更是刺耳,脚下的钢板烫的要命,汗水早已湿透全身。说真的,那时的大脑是一片空白,欢呼的人群喊什么口号,接兵的连长瞩咐什么,县武装部送了什么,一切的一切,通通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上了列车,马上就虚脱了,靠在坐席上,足足睡了二天二夜。
醒来的时候,感觉有点冷,也有点饿。车上空气污浊,又有几个新兵不知怎么搞的还晕车,吐的一踏糊涂。车越走越慢,晃荡的也更历害了。气温更低了。特别冷,窗外是茂密的森林,阴沉沉的,偶尔还能看见二支亮亮的灯晃来晃去。
三天后我才知道:那是狼的眼睛。
部队驻扎在一望无际的呼伦贝尔大草原。
伊勒呼里山脉横贯大兴安岭腹地,巍峨挺拔而又神密莫测。
新兵的首要任务就是训练,首要的首要是抵御寒冷,方法很简单,就是在室外不停地跑。跑的全身大汗,跑的腰膝酸软,就不觉得冷了。
作为森林警察部队的一名站士,主要职责就是防火预警和打击滥砍滥伐的犯罪分子,由于山高林密。浩瀚无垠的原始森林古木齐天,六个人的巡逻队简直太渺小了,视线特低,于是支队便造了四百座了望塔。就是在最高的山巅的树上,搭一些简易木棚。人可以从扶梯爬上爬下。或者找一片平坦的林地,用木材为梁,搭简易账蓬,四周压巨石固定。就是风大,摇摇晃晃,很不安全。不过视野开阔,再配合高倍望远镜真是恰到好处。
有一次我和战友小梨核(外号)去巡逻,差点丢了命,现在想起来,真是怕的要命。
与棕熊不同,东北林区的熊叫狗熊,个头大,黑褐色,是一种冬眠的猛兽。大兴安岭的无霜期仅110天,也就是说,一年至少有七个月狗熊是在冬眠。它不是纹丝不动,而是有喘气,只不过是特别微弱。让哈出的热气化成霜,再由霜化成冰盖住自己,冬季大雪一覆盖,就太安全了。不是特殊作用,它是不会出来的,再说了,就是想出来,要咬碎1.5米厚的冰,也真不容易。
既然狗熊要呼吸,就要吃食物,狗熊不会象蚂蚁那样储存食品。所能吃的,只有自己了,吃什么呢?那就是人间第一美味——熊掌。
四只熊掌,最多的也就是六十斤。这就是狗熊七个月的全部口粮,严格的讲是舔,一片一片的舔,每年开春的时候,狗熊要在冰雪完全融化后才结束冬眠。而此时的狗熊,基本只剩下光突突的四肢了……
就是这样一个人声罕至,山珍奇兽并存的八百里莽莽林海中,世代生活着十六个民族的兄弟姐妹,最有发言权的应该是鄂伦春族,这是一个以狩猎为生的民族,全国总人数不过三千,有许多精美的传说。有一个鸟枪换炮的典故,就发生在这里。鸟枪,顾名思义。就是打鸟的枪,当时称猎枪,就是那种只能打散弹的小马枪,打飞禽小兽很管用。对付诸如狗熊,野猪之类的大动物,就太难了。所以当地猎民总是渴望有一种快枪,用起来就顺手多了。可那时封闭的很,山上的猎民是万万办不到的。后来全国解放,政府为了规范化管理,将对持枪的猎民登记造册。发放狩猎卡。可浩瀚的原始森林怎样才能找到他们呢?
有人灵机一动:放炮。
轰轰隆隆的炮响震荡整个林海,四个月放了十万炮。就有猎民来打听,后来聚集了一千多人,政府向他们阐述民族政策,可他们不听,又不能硬来。怎么办呢?
有一位叫乌丽尔的猎民提出:用马枪换你们的炮。
政府当然不同意。
后来谈来谈去。还是换了,只是没给猎民炮弹。一个月后,当然是又换了回来,不过,登记造册工作也同步完成。只是其间出了一个插曲,就是那个叫乌丽尔的猎民在狩猎是发现了狗熊藏身的洞穴,由于没有枪,炮又没炮弹,他就用一把长刀扎狗熊,用烟熏,用火烧,经过四天的折腾,终于烧化了冰雪。不幸的是狗熊爬了出来,只在他的脸上舔一下,只一下。他就少了半个头。而狗熊也留下两行血红的爪印,走得远远的……
其时,世上的生灵皆有源。芸芸众生,交相成趣。餐腹相依。各自都有一个生老病死的过程,都想成为社会的主宰,那是万万不能的,各有各的酸甜苦辣,各有各的举步维艰。物竟天择,适者生存,一些物种在默默的消逝,新的物种在悄悄的成长。
所以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梨球的真正名子是李阿荔。是我的同学兼战友。也是最亲密的人。城东西河村人,有三个姐姐,他爸爸四十岁才得了宝贝儿子,怕有闪失,便给他取了个不男不女的名子。白白的脸蛋,一百一十斤的体重,走起路来,蹑手蹑脚,小小的眼睛左顾右盼。如淑女一般。身高仅一米六四。
我理所当然成了他的保护神。
当然,也经常得到他的一些小恩小惠。象糖果啦,青团啦。在那时可是新鲜货。自然,有我壮胆,他也傲气不凡。有一次竟然说了错话:我是挺着胸膛走进军营的。就这一句,完整的把身高不足的问题公布于众,害得在县政法委的六叔七天没睡好觉……
作贼总是心虚,虽然自己怕的要死,可别人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依然在保家卫国,三个姐姐依然相继出嫁,每月依然又多了三个不同地址的邮包,所含的内容也越来越丰富,先是奶粉,干鱼,茶叶,后来是香烟,黄酒……
总之是很多。
可他还是高兴不起来,还是嘴搀,要吃家里种的桔子,葡萄。
一年以后,他六叔真的让其他部队的人带了十斤香梨。
唉,那滋味就别提有多香了。吃过之后,真是叫人回味一生一世。
阿荔呢,却把吃剩的梨核埋在营房后的草地里。说要建个果园。
果园是没建成,却建成了小昆虫游乐场。先是梨核被蚂蚁独享,后来蚂蚁多了,便引来了食蚁鼠,食蚁鼠多了,便引来了猫头鹰。猫头鹰多了,野狼也来凑热闹......
再后来,这里成了毒蛇猛兽的战场。
每天夜晚鸡飞狗跳,哀伤惨叫。
支队长说:已打乱了部队正常的生活……
再后来,部队用推土机挖地三尺,清除了隐患。
再后来,部队来了调查组。
查来查去,罪魁祸首是一堆梨核。
于是,我那最亲密的战友加同学——李阿荔,
就成了梨核。
俗话说:人无外号不富,那时的富,标准于现在不同,三瓜倆枣就是富,外加几颗糖果,就是大富。梨核理所当然成了小富翁。又恰好和我分到了一个班。他当然很高兴。我呢,自不用说,悄悄地得了诸多实惠,何乐而不为呢。我每次巡逻,也喜欢带上他。渐渐的感情更加深厚。
八月的东北林区,正是早穿棉袄午穿纱的季节。一轮红彤彤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室外温度21.3度。午时三刻33.9度。难怪女兵都报怨:优美的线条不能展现。枉为女儿身。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走出军营,倒是可以花枝招展一下。但要万分小心,弄不好,就会被猎民误伤。
九连的一位排长,就因一条白毛巾挂在腰上,蹲在山中采摘浆果,远远望去,象一只猴子。一声枪响,身体中了三十二颗砂粒。那可怜样就别提了……
所以还是穿军装好,往林间一站,如一棵树,溶入森林那绿色的海洋里,才亲如一家。
“梨核,快走。”我大声呼喊。看他小家碧玉的样子。真急人。空中飘来几朵淡淡的乌云。鸟的鸣叫越来越稀,凭经验,是要下雨了。可梨核还是一路摘花弄草。能不气愤。
“好好好,”他回答一声,走一步,十分努力的模样。
我更生气了:“在前面等你。”
就这样,我拽开步,一口气走了一百多米,然后坐下来等他。
这时天空下起了雨,到处是一片沙沙声,雨打树叶,先是在叶片上积存成巨大的水珠,压得叶子摇晃不止。终于禁不住水珠的重量,重重的跌落,啪啪作响。
雨越下越大,整个林间湿淋淋的,又漫起了白雾,并且在渐渐扩大,一个小时后,竟伸手不见五指。
我等了二个小时,梨核还没有赶上,我有些着急了。顺着原路,一路滚爬着来到我们分手的地方,一看可傻了眼。除了一片新采摘的野花,一顶树枝编的草帽孤零零的被雨淋透,夹杂着北国特有的黑色土壤。狼狈不堪。
我更加担心梨核的安全,发复呼喊着他的名子。
“梨核,梨核。”
没有回答,只有雨不知疲倦地洒洒扬扬。
“梨核,梨核。”
我几乎是声嘶力竭了。喉头发痒。声带呜咽。
怎么办,对讲机在我手里。
按规定,应该各自到集合地点集结。可万一……
我不敢想了,掏出对讲机,以最快的速度和支队联络。
没说的,被支队长披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你是战士吗?你不懂军法无情吗?马上单独执行命令。不得讲条件。”按规定:若有迷路,任何一人都必须独立执行任务,也就是说要到目的地集合。三天不见就得报失踪。第四天部队会派人找。第十天要是找不到就要上报总队。
这个,我很清楚,
“何苦来,你听着,马上行动”
支队长好象也急了:“你动用123等回来再接受调查,现在至少有一百人在听,你还不快滚。”
我一惊,123是直线呼叫,一旦有呼叫,方圆五百里的四支部队,修铁路的铁路兵部队,保卫金矿的黄金部队,守卫国界的边防部队。森林警察部队,还有二个机降支队,地方政府的防火中心,还有……
我一下懵了:为什么不用1或2或3呢,连用123是非常时期才能用阿。
怕也没用,我索性请求支队长找人。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副支队长,副政委论番开骂。
我还在争论,忽然一个闷雷,我看到眼前有万道霞光,手一麻,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已是艳阳高照。温暖的太阳透过林间的缝隙,暖洋洋地洒在我的脸上。不知名的几只小鸟在我的膝上恘恘不止。
雨后的森林郁郁葱葱。碧绿如洗。清心的空气泌人脾肺。令人心旷神怡。
不过,我却没兴趣流恋这良晨美景。而是在努力整理自己的思绪,回忆一下刚才发生的一切。
对讲机已经被炸雷击的粉碎。步枪也静静的躺在我的右边。
看一看四周,似乎感觉不出来太大的变化。只是眼前一棵30米高的参天大树,被拦腰折断。树冠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段三米左右的树干,孤零零地插在地面,还在冒着黑黑的清烟。
如果不是下雨,很可能又是一场雷击火
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我惊奇地发现。除了腹内饥饿。我几乎没有受一点伤。
可梨核在哪里呢?
“梨核,梨核。”
“李阿荔。你在哪里?”我一遍又一遍的大声呼唤。
“李阿荔,狗日的,你他妈的在哪里?”
没有回答,只有林风徐徐。
我急了。猛地抓起步枪,拉开枪栓。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枪声划过林间。
这是我们早已约好的联络信号。
没有回答。只是把栖息树上的飞龙,沙蚌鸡呼啦啦地乱飞。呱呱叫着匆匆逃窜了。
——啪啪啪,又补三枪
我绝望了。看来。梨核是凶多吉少。
我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声,把钢枪指向湛蓝湛蓝的天空,使尽全身的力量再一次扣动扳机。
直到钢枪不再响了。我也无力地跌坐地上。放声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我还是不能从巨大的悲痛中走出。
天空有些阴,看来,还有雨。
唉,生死有命,福贵在天,
我长叹一声,胡乱抓了一把浆果,拖着沉重的双脚,蹒姍上路。向着目的地走去。
忽然,我看到前方一棵碗口粗的树在摇晃。
——核核。
我惊喜万分,直奔过去,树枝刮破了军装,刺伤了肌肤,此时,我浑然不知,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梨核了,那欢喜劲就别提了,那种感觉,仿佛分别了一个世纪。眼泪竟不能自主地流下来……
然而,就在即将重逢的最关键时刻,我猛地站住了,因为我看清了,不是梨核,是一颗黑色的巨大的头,两只耳朵几乎遮住了半个脸,圆圆的眼球滴溜溜转个不停,前掌正按着什么,我看不清,厚厚的獠牙里还有一快鲜红的肉,鲜血正源源不断地顺着嘴角流下来。
——狗熊,
我当时是大吃一惊。
马上下意识的撤后半步,咔地推上枪栓
狗熊没有动,眨了眨眼睛望了望,漠不关心的样子。只是嘴角的鲜血划成一条美丽的弧线。近在咫尺。我感到了恐惧。双腿开始打颤。半干的军装立刻又被冷汗浸透。
我悄悄的将枪后拽,不让刺刀的光亮引起狗熊的注意。
就这样。狗熊和我对视了十分钟。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狗熊不耐烦了,甩了甩头,把两只大耳朵扔到脑后。这个,我很清楚,老猎人常讲,狗熊顺风跑时,耳朵会遮掩双眼,人有逃生的可能。逆风就彻底玩完了。
可风呢?现在的风力不会超过一级
我迅速扫描一下周围环境,左侧有一根倒木,如果钻到下面,狗熊太庞大,过不去,那它一定会用掌打碎倒木,也许会有点希望。一边思考,一边把行军包拉在胸前,如果追的太急,可以把行军包扔给它。然后乘机逃跑。
最可怕的是我打光了子弹。
看来,我在劫难逃了。
狗熊似乎一点也不急。可能是吃饱了的原因吧,它吃了什么,是梨核吗?
想到梨核,我只觉的鼻子一酸,可梨核不会那么傻吧,可以装死,狗熊是不吃死尸的呀。
梨核,你真苯,我呢。我不是更傻,更笨吗?
现在来看,一切多晚了。
狗熊站了起来,挥舞两只前掌,天哪,足足有三米高。
我开始小心地后退,
狗熊只用后掌走了三步,就站住不动了,摇了摇头,张开满是鲜红的大嘴,一声咆哮。
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林间的树叶哗哗落下,五颜六色的,很漂亮。
我却一点心情都没有。人之将亡,其言也善。什么情深似海,什么不共代天。通通抛到九宵云外去了,万语千言。难诉此时此刻的心情。我太流恋这个光怪陆离的人世间了。有爱,爱的疯狂,爱的死去活来。有恨,恨的咬牙切齿。恨的……
又一声嗥叫。我差点晕过去……求生的欲望,把我拉回现实中。
我以最快的速度把行军包扔给狗熊,然后马上钻进倒木下。那狗熊一把接住了行军包,只两下行军包就成了碎片,一条橄榄色的行军被,几件单衣,还有一只烧鸡。也许是烧鸡的香味引起了狗熊的注意。它竟然准确无误地把那烧鸡捧在两掌之间,连同刚刚落下的树叶全塞进嘴里。那憨态,很好笑……
趁着这一瞬间,我拼命向前跑,慌忙之时,竟一头撞在一棵树干上,两脚也被藤条缠绕,动弹不得。当时我是眼冒金星,意识开始模乎。没办法,也只有转过身,靠在那棵大树的根部,拉过枪。迅速将刺刀对准前面,一阵疾风掠过。我猜想。狗熊应该在面前了,于是,我大吼一声,用尽平生吃奶的力气,扣动扳机,枪竟然发出沉闷的一响,一股巨大的后坐力牢牢顶在我的肩头……
空气似乎凝固了,我只感觉到肩头被重重的一撞,一股咸咸的,黏黏的液体流到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地整开眼,用手擦一把脸上的血迹。惊奇地发现,我的刺刀正好插在狗熊的嘴里,刺穿了它的舌头,直直的插在口腔里。而且。还把那颗臭弹打响了,动乱的年代,什么都乱了套,臭弹时有发生。何况民用的了。不过对我来说,却是太及时了。
再说那狗熊,也正好趴在那颗倒木上,两只前掌似乎有撕打倒木的痕迹。嘴离我的头不过半米,之间架着一把钢枪,钢枪顶着我的肩,而我身后有是一棵更大树。使它不能向前……
那家伙瞪着圆圆的眼睛,两只前掌搭在倒木上,很是痛苦。就这样,它望着我三十分钟,我的脚被藤条所缠,也是动弹不得。狗熊的眼睛开始混浊。渐渐失去了血色。眼球运转缓慢。喘气越来越微弱。最后竟不再挣扎了,无助地望着我。,二十分钟后,开始流泪,先是一滴一滴的流,最后就象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圆圆的眼睛没有了嚣张。只是静静地望着我,慢慢地,合上眼睛。眼角,还挂着几滴清泪......
那种无奈的表情,一生一世都不能忘记。
后来,我被搜索小组找到,伤了一条右腿,可能是狗熊踩的,也可能是自己硬扭的,不得而知。
梨核没死,狗熊口里的是一只可爱的梅花鹿,早已肢离破碎。出于人道。战友把它埋葬了。当时没谁在意。在他们身后,一支母鹿前腿曲膝下跪,眼里满含泪水,三只更小的鹿偎依在妈妈的腰间。神情庄重。
我更应该感谢梨核,是他强烈要求支队寻找。开始支队不同意。梨核竟猛然拉过枪,一梭子打出去,竟把了望塔开了天窗
——再不找人,我就放火烧山,就自杀。
就这样,才在第二天夜里,把我抬回了医院……
当然,一个月后,我们都被部队记了大过,本来准备提我当排长,这一下,全泡了汤。
梨核也好象一下子成熟了许多,也老了许多,两天没睡,站在月光里,呆呆的,麻麻的,真让人难过。
陆军235医院坐落在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之中。茫茫林海缠玉带,一点杏红罩夕烟。一点不假,高高的红色围墙象北京的四合院一样磐驼在一起,黑黑的铁门于白白的积雪交映生辉,常绿的乔木旁是一个个神态各异的雪人,眼球一般是两个红色的浆果,两只手基本是那着拖把或条帚之类。额头上还有字,多是牛鬼蛇神的名子。还有一些是淘气的,不配和治疗战士的病床编号,如果是周日,真实的姓名就赫然在目。
我们完全是弱者,站在窗前,真是无可奈何。只能眼巴巴的看。
我在这里一晃就住三个多月了。天气由热变凉,由凉变冷。一切节气变化,都在我的眼下,阔叶树种落叶的时候,有雨,有雪,有风,有雷,有闪电。大千世界,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错乱的季节,很有情趣。
我的病房在二楼,是个单间,一切设施齐全。在在窗前,便可以看到院子里,尤其是那几条乱串的狗,这几个家伙一定是色盲,除了绿色,别的颜色根本无法辩认。大凡披一件军装,就可以在院子里独来独往,任你堆雪人,打雪仗,踏雪寻梅,其他颜色服装的人,只能在甬道上行走,不许喧哗,不许东张西望,稍越雷池一步,就会被扑倒在地
经过治疗。腿可以活动了,我决定报复一下,让那些女护士尝试一苦头,谁让它们在雪人额头上写我们的名子嘛,欺负我们不能下楼嘛……
235医院的护士有三种,一种是卫生学校毕业生,一种是没有资质的女兵,还有就是随军的家属。卫生学校的护士一般在干部病房,女兵在战士病房。随军家属名义是护士,其实主要是外勤,就是洗个床单,扫个垃圾之事。基本距伤兵较远,没什么共同语言,在说她们的爱人又尽在咫尺,也怕闹点风言风语,犯不上。其中有两个烈士家属,作起事来更是小心奕奕,如屡薄冰。
和我们最近的,就是那些女兵了,由于她们来自不同的省份,社会背景各异。又远离家乡和亲人,多有胆怯感,团结在一起的可能性比较大,于是,私下就有了小集团,
我们二楼的专业女兵护士有七名。号称“七仙女。”有谁受了欺负,另外的小姐妹就群起而攻之,那才叫热闹,有的哭,有是叫,有的要死,有的要上告……
渐渐地,她们就有点翘尾巴,以为自己是老大了。
我们森林警察的病号有十六个。五个老兵,因为是三级以上伤残,又是孤儿,都不愿转业,便常年住在医院里,到也其乐融融,他们可不想惹事。两名要求上进的文职人员。也是老实人。剩下的九个是口音不同,经历不同,但有一点相同,那就是一颗年轻的心......
得知有个七仙女,我们马上选出了董永,然后是大姐夫。二姐夫,三姐夫。直到五妹夫,六妹夫……
这一下可惹了大祸
“董大康,你出来,你这个忘恩复义的家伙,阿竹全心全意照顾你,给你端屎倒尿,你竟敢写小纸条,搞什么一堆狗屁姐夫,你还成了董永,快过来赔礼道歉,否则,决不饶你。”
“何苦来,你怎么躲起来了,敢作不敢挡,算什么英雄,你应该叫何苦胆……”
本是开个玩笑,她们一闹,可就众人皆知了,无端的,我的屁股被多扎了几针,其他几人也不同程度的受伤。那才是有苦难诉呢。
二胖,大名卢骅,四川成都人。标准的辣妹子。可能和我有缘吧,高高大大的腿,白白的皮肤,象黄瓜一样的嫩,精瘦精瘦的,胸部发育特好,所以我戏称二胖……
好了,这里不写了,二胖拉我耳朵了,让我倒洗脚水,要快,慢了不得了,不说了,明天也不能写了,二胖说了,如果暴露了隐私,她一定饶不了我,不写了……
二胖是我最怕的人,圣旨一下,也只好暂时另写他人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只支,梨核果然是小气的,一个大过都无法承受,在以后的岁月里,他总是让人琢磨不透,爬在行军床上,不知在写什么,一个上午,甚至于整个星期天。没有人去打扰他,任其自由吧。
九月的东北林区,还是有些冷,营房后便是黑龙江,水流时而缓,时而急,江对面就是苏联,军队穿的是一身白色,人又高大,半自动步枪显的又短又小,帽子很大。没事的时候,喜欢在江边钓鱼,然后用三支木头顶个锅,一边煮鱼,一边唱着俄罗斯民歌。
我们的战士也是如此。
黑龙江上游在西伯利亚的尾端,更是寒冷,中游在我国境内,相比之下温度要高一些,春天往往是中下游先溶化,最后是上游。可是有的年份不同,上游先开化,中下游还是厚厚的冰。这就麻烦大了,茫茫的江水象拖缰野马一样,四处泛滥,当地人称其为倒开江。淹没村镇,庄稼,直到中下游完全溶化,险情才可以解除。
梨核生在江南,长在江南,和水有不解之缘,常常一个人坐在江岸,对着翻腾的江水发呆,仿佛这就是吴凇江,是静静的仓基河,只是少了一座正阳桥,少了哝哝吴语的缠绵。
黑龙江上行驶的大都是军舰,是巡逻艇。鱼船也特别的大,插着国旗……
那天是一只俄罗斯的炮舰在炸蝗鱼,炮弹竟打到我们的地界。
所谓我们的地界,有必要解释一下:黑龙江是一条地型地貌都很独特的江,说它独特,因为它是一条世界上少见的国境江,我们和苏联的边境是以江为分,主航道就是二个国家的边界线。南侧是我国的领土,北侧就是苏联的远东地区。一旦倒开江,国界就难以区分。因此说,我国的国土面积每时每秒都在变化,
主航道有界碑,但它时隐时现,往来的船舶大都以河中央最揣急的水流作为标准。各行其道。鱼船捕捞江里的鱼,军舰则穿梭巡视。
我国的鱼船比苏联的鱼船要小的多,常常是无声无息的默默作业。苏联的鱼船动力大,跑的快,轰轰隆隆的震耳欲聋,鱼自然受惊吓而逃,我们的鱼民就会坐收鱼翁之力,常此以来,双方颇有积怨:我们是年年大丰收,尤其以鳇鱼和大马哈鱼为主。这就使对方更加气恼。鳇鱼,鱼卵如鸡蛋般大,成年鱼一次要产卵几百粒。营养价值特高,经济价值更是不菲。最重的一条有八百公斤。大马哈鱼是一种出生在江里的鱼种,产卵后不远万里游到海里,几年后再游回黑龙江,如果在海里捕到,就是另外一种海鱼,如果在日本海捕到,就是三文鱼,当然要比江里捕到的在体积上小的多,口味也不同。虽同为一条江,江南是欢声笑语,江北却是眼巴巴地望着,竭尽全力想办法,最后,就和军方建立了关系,具体条款不详,能见到的,是苏联的军舰放炮弹,打的很有水平,都在自己的一方,但我方的鱼却少了许多,后来也用军舰打炮叉,就是鱼勾,描准了打,然后马上收叉,活生生的就把鱼拖上了船。这一招果然很灵。有时偷偷放水雷,打到我方的河岸,随着慢慢的浸蚀。主航道也慢慢的向我方移动,从而获得更多的土地。
作为森林警察,这里是防护的重中之重,即要它不起火警。又要在有火警时消灭在我方的土地上,一旦有星点的火种过江,烧了邻居国家的森林,那损失就无法估量了。
苏军那一次炸鱼,正好炮弹落在我方岸上,只听轰的一声,空中弥漫鱼的腥风血雨,无数的鱼翻起了白白的肚皮,方圆一千米的距离内,所有的鱼全部被炸伤,绝大部分是破了胆,稍微远一些的被炸昏,个别的有苏醒的可能。
梨核就是被这个别的鱼咬伤的。
一条约有三四百斤的鳇鱼顺江而下,正好在梨核的眼前飘过,还在那里静静坐着的梨核,懒的连苏军舰艇都不看一眼。对这条鱼却情有独钟,尖叫一声,连衣服都没脱,扑通一声跳到江里,死死抓住鱼尾往岸上拖,鱼太大了,也太滑了。带着梨核向下游飘去,瘦小的梨核怎拉得动那大家伙,我们在岸边也狂奔而去,就这样,六个人憋足了劲,鳇鱼不再动了,岸上不会游泳的战友扔来了绳子,梨核麻利地抓住绳头,伸到鱼嘴里,要在鱼嘴里绑在什么地方,滑溜溜的鱼身跟本没地方捆……
就在这时,那条鳇鱼忽然醒了过来,嘴一合,就听见梨核一声惨叫,我们同时觉的腰间一空,鱼逆流而上,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切,都在瞬间即逝。
梨核高举的手臂血淋淋的,看不清楚伤在哪里,伤的有多重,我们也几乎同时向梨核靠近……
抓到梨核后,才看清他的左臂有无数的齿痕,断了两个指头,我们合力拖起他向岸边游,梨核身体弯曲,很不好举。又有大批的死鱼往下游飘,有的没有被震死,疯狂地翻滚,小的倒也无所谓,大的就麻烦了,撞的我们几乎没有用手推行的可能。
天开始阴了,死鱼越来越多,我们要摆脱困境相当难,更可怕的是我们在慢慢地靠近主航道,也就是说,稍一松懈,我们可能就到了另外一个国家,苏军的一艘巡逻艇也一直跟踪我们,情况是万分紧急……
中国有一句俗话:房漏恰逢连绵雨,一点不错。
当我们在生死尤关之际,苏军的巡逻艇离主航道越来越近,转眼间,就在上游二十多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艇上装了无数的死鱼,艇后用棕绳还拖了许多,巡逻艇停了,可拖着的鱼却顺江飘流,有的竟越过主航道,撞到我们的面前,巡逻艇的船头站着一个穿一身戎装的军官,白白的脸,很高大,脖子上跨一只望远镜,带着白手套,很英俊。
只见他转过头向一位水手交代了什么,那水手就踏过群鱼,险些滑倒,最后拖过一个大大的救生圈,还带着长长的绳索,那军官接在手,一用力,向我们抛来,借着水流一下就到了我们的眼前。没什么可犹豫的,我一下就抓住了绳子,企图把绳子拉断,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那巡逻艇上的军官见状,不知从哪里搞到一把铁剪,喀的剪断绳索。我们一见,急忙把梨核放在救生圈上,用力向岸边游去。
天空飘起了雨,而且是越来越大,江水忽然又翻滚,咆哮。
那巡逻艇又打了一个鱼叉,只听咣的一声。越过我们的头顶,飞向我国境内的一片丛林,叉后的绳索自空中落下,正好被我们拦住,那苏联军官又一下剪断棕绳,我们颇感意外,拉着绳索,稍一用力,就到了岸上,这时苏军的巡逻艇以远去,但“哈拉少,哈拉少”的喊叫清晰可闻。
天空彻底阴了,转眼间,大雨如断了线的珍珠,劈离啪啦地落下来,在田野上,沟壑形成一条条的冲痕,积水成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还是235医院,还是那红红的围墙,还是那间我曾住过的病房。不过,这一次,躺在病床上的是梨核。蓝色的单被盖着弱小的身躯。白暂的脸,经雨水浸泡,更加苍白,眉毛弯弯,象两条蚯蚓卧在上面。头发已经理光,像泛青的葫芦。右臂挂满吊针,白色的液体有节奏地滴着,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里面的石膏板清晰可见。两只蝴蝶在上空翻飞,一只紫红,一只淡绿。
年轻的护士站在床边,正用蒲扇驱赶蝴蝶。不让它吵醒沉睡的人。房屋里基本没什么变化,只是正面墙上多了一块匾,上书: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画面是一个英俊的战士,斜跨一把钢枪,脚下是波澜壮阔的黑龙江。
我靠在门口,望着梨核,心情特别难过,此时,才更能了解我躺在病床上,梨核护理我的心情。护士基本还是先前的那些。既熟悉有陌生,这时候的我,再多的糖也不觉得甜,再多的安慰,也无济于事。再漂亮的护士,也不想多看一眼。卢骅也来了,还是那种神态,那个样子。虽然已升任护士长了。可还是老样子。她只是望了我一眼,那眼神,怪怪的,匆匆向护士交代几句,就走了,还是那样的风风火火。
我无事可做,就在走廊走来走去。眼前总浮现医生剪下的两枚断指,手臂上的累累伤痕。梨核眼角的清泪和无助的表情。
“何苦来。”
有人叫我,声音低低的,很浑浊,象打破的瓷器,显的底气不足。
“何苦来,叫你呢。又是一声刺耳尖叫。”
我猛一回头,哦,是董大康。
他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一只藕荷色的水杯,杯是封闭的,里面是映山红的叶片,一闪一闪的,如星星一般,很漂亮。
一位白衣天使正用轮椅推着大康,很显然,这一声尖叫是她发出来的。
“是大康吗?”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就是被唤作董永的大康吗?那个大康身高一米八六,浓眉大眼,属于四肢发达,头脑单纯的那种。是大大咧咧,万事不放心上的董大康吗?是敢于用橡胶皮筋打女医生的大康吗?是第一个喊出:炮声一响,国家来养的大康吗?那庞大的身躯,竟萎缩在小小的轮椅上。
我俯下身,靠近轮椅,望着他,
望着望着,我的心头猛地一沉,因为手所触摸的,是冰冷的假肢,是没有神经的木头。
“何苦来,你好吗?”他眼角红润,无神,像一只受伤的猫。
“我好,大康,你也好吗?”
“我。”他勉强地笑一笑,“还好。”
“梨核受伤了。”我说。
“好。”我使劲摇了摇他的手臂。
轮椅推着他渐渐远去,我的心,更加沉重。
军人,在和平年代似乎是多余的,城市的灯红酒绿,没有军人的影子,KTV的轻歌慢舞,也没有军人的影子,夏夜的街心公园,多少年轻人在卿卿我我,也没有军人的影子。那么,军人在哪里呢?
每逢山洪暴发,江河泛滥,第一个冲在前面的,一定是军人,死伤固然很多,一旦风平浪静,就忘了一切了,可军人能忘吗?军人又敢忘自己的职责吗?
难过归难过,饭还是要吃的,事也是要作的。
北国的夏天白昼特长,尤其是夏至那几天,基本就没有夜晚。子时还可以在球场打蓝球,临近凌晨一点才有十几分钟的黑色。然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就照射在脸上。这种自然的现象,叫北极光,全世界也是罕见。这也是一年中最令人焦躁的季节。没有夜晚的世界最长要持续三天。人的精神往往会陷落无边的亢奋。大脑会麻木,会产生瞬间的模糊。主要的表现是情绪的大起大落。就如江南一带油菜花盛开时会有花痴一样。症状会明显的暴露出来。无拘无束,无遮无盖。
高高的路灯,整齐地站在甬道两侧,灯光昏暗,有无数的飞虫落在上面,灯罩表面污浊不堪。
蛙声如潮,这些不肯睡觉的小家伙扯开嗓门不知疲惫的嘶叫,可怜的生灵,一定也很亢奋。
伫立在夏至的时节,我也象着了魔一样,毫无困意。一个人坐在路边的石凳上。怔怔地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身后有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卢骅,今天的她,很漂亮,正用一种怪怪的目光瞧我。
“有事吗?”我轻声的问。
“没有,随便走走。”她轻声说。
“大康,真的就没办法治了吗?”我问。
“没办法,”她说。
“他,为什么他的情绪那么低落。”我问。
“谁都没有办法,真的。”卢骅咬了咬嘴唇,“阿秀嫁人了,嫁给六支队的文书,已随军去了山海关。”
“永远都不回来了”
“是七仙女的老七吗?”
“是。”
我不再说话了,凭夏夜的风掀乱头发,刮乱我的思绪,看到大康,看到梨核,我仿佛是打碎了的醋坛子,酸酸的。
起风了,而且是越刮越急,越刮越猛。
凌晨刮风一天雨,一脚泥,北方的谚语很准,是祖祖辈辈总结出来的。
卢骅走了。我一个人有呆坐了很久。
小飞虫越来越多,围着我嗡嗡乱叫。实在受不了了。于是拖着疲惫的双腿上了楼,推开门,梨核坐在床上吃着东西,白米粥和馒头,好象还有咸菜,卢骅的后背挡住了我的视线,看不清。忽然,我有了恶作剧的念头,悄悄走了过去,猛地大喝一声:“不许动。”
仿佛是晴天霹雳,梨核本能地往后一闪,立刻做了个跨枪的恣势。枪自然没有。可受伤的手重重的触在了床上,随即是一声惨叫,肘部又撞了卢骅的腰,卢骅也是应声而倒,一下子绻在床边。走廊同时也响起杂乱的脚步,医生,护士,还有一些病人,登时挤满了小小的房间。这可就乱了套。我根本就没想过会这么严重,楞楞的站在那里。
院长正好在查房,马上也奔了过来,院长姓李,临近60岁,是个老处女,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55年被授于大校军衔。身上的伤不知有多少处,甚至于右眼失明,左脸略低。只见她挤进房间,眨了眨一只眼睛,威风凛凛地望了我一眼:“怎么回事?”
浓重的湖北口音,我一时没有听懂。呆呆的不知该说什么。
梨核倒是反应的快,马上忍痛举了举滴血的左臂。
大校的脸上立刻多云转晴,几步窜到病床前,轻轻托起梨核的手,麻利地拆卸夹板。
“护士”,
“在。”
卢骅勉强地答应一声,却没有直起腰,豆大的汗珠从面额渗入。
“来人,马上处理,”大校又是一声大喊。
马上有二名护士奔过来,架起卢骅,试图扶她起来,但她太重了,娇小的护士无论如何扶不起来。
“你去帮忙,”大校指着我说。
我只好推开护士,蹲下身抱起卢骅,乖乖,真的好重,门太窄,两人过不去,没办法,我只好放下,然后从新背起,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难怪叫二胖,耳边听不到她的呼吸,只觉的二个肉球滚来滚去……
从病房到医生办只隔了三个门,我一溜小跑的把卢骅放了下来。不巧,医生都不在,我更着急,站在门口大叫医生,没有人回答,我又发疯一样的返回梨核的病房,只见大校象慈善的老妈妈一样,在给梨核包扎。梨核痛的呲牙咧嘴,右手在笔笔划划,口里断断续续地说:都怪我不小心,撞伤了护士长。对不起呀……
我想叫院长,又觉不妥,犹豫不决之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一回头:
“卢骅!”
我惊诧地看着卢骅,嘴巴大大的,一脸惘然。卢骅没有理会我,竟直走进病房,从大校的手里接过器械,认真的忙碌起来,大校用关切的眼光去询问。
“是叉气了。”她轻声说。
手却没有停。大校也直了直腰,走了。
我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看热闹的人也散去了,整个二楼,又恢复了往日的静寂。
梨核站在床边,一个护士在换床单,另一个护士蹲在地上,使劲擦着地板,被梨核咬了几口的馒头,忙乱中不知被谁踩扁,牢牢地粘住。我依着门,想笑又不敢笑,梨核朝我扬扬手:“今天我救了你,不要忘本,我还真疼?”
“活该。”我说
“你这人真怪,闯了祸,还不承认,害人虫。”护士忽然接住话头。
“真不知这种人有哪里好,卢姐还真不长眼,瞧上这家伙。”小护士说。
我还象没听清:“你说啥?”
护士马上住了口,拿起擦地的碎布:“好话不说二遍。”
然后挑衅似的踢我的脚:“好狗不挡道,闪开闪开!”
然后一溜小跑地逃了出去。我还在发楞,
“你傻了咋的。”梨核说。“帮忙一下。”
我连忙扶梨核上了病床,
“让我调查一下,”梨核轻声说。
“调查个屁。”我说。我朝梨核吼了一声,“看大康去了!”
“好心当驴肝肺!”
梨核发怒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不过,人已到了门外。走的急,正好和一人撞个满怀。是卢骅,他手里拿着的病历卡,也落到地上,一阵风吹过,花花绿绿地飘满了走廊。我连说对不起,马上去抓飘来飘去的纸张,拣完了才发现卢骅早没了踪影,只好抱着一堆病历,来到医生办。好在有医生在,匆匆递了过去,就溜之大吉了……
今天是怎么了?我一边往三楼走,一边自言自语。仅仅是一个早晨,就发生这么多事,什么日子吗?看来,要小心一点才对。于是,我放慢脚步,学着绅士一样的行走。到了大康的门前,依照惯例我会大喊一声,敲敲门,竟直进去的。
今天却不,我轻轻抬起手,正要敲,却听到大康在唱歌。,严格地讲,是护士在教大康唱。护士的嗓音很差,干巴巴的,有点象破锣。大康学的不错,就是音太高了,有些跑调。
“笃笃笃。”
我轻轻地敲了几下,歌声嘎然而止。我也没等他们说请进,就推门而入了。
“何苦来,你怎么文明了?”大康瞪起圆圆的眼球。可能他还没有搞明白,风风火火的何苦来,今天抽哪股子疯。
“大康。”我忘了约束自己了,大大咧咧地坐到床边,“没啥事。来看看你。”
小护士大概是新来的,我没见过,她也不认识我
“是老乡。”大康简单介绍信一下,护士也知趣,简单整理一下凌乱的被子,就匆匆离开了。大康指了指窗台上的暖水瓶:“自己倒。茶在墙角包里。”
“不用。”我回答
……
“何苦来,把门关上。”大康说。
我连忙站起,重重地锁上门,
“有什么事吗?”我关切的问。
“我想不通,”大康狠狠拍着轮椅,“庸医误人,庸医误人啊。”
“庸医误人,什么意思?”我不解地看着他的脸。
“刚住院的时候,没那么严重,什么世道。外科医生全部被批斗,没人值班,他妈的是医院还是刑场,我在观察室躺了九天,九天啊,他妈的没一个人来,最后来了个庸医,把好腿又误切掉了,害的我只好在轮椅上过一生啊,何苦来,我冤哪。
大康好象疯子一样,用力抓自己的头发,”“我才十九岁呀。”
我正想劝劝他,不巧,有人敲门,我连忙打开,还是那个护士:
“该晒太阳了。”她不由分说,推过大康就走。
大康出去晒太阳去了,把我孤零零抛在病房。四周静悄悄的,静的可怕,静的使人难以琢磨。
我好像有些困了,索兴就在这里休息吧。于是躺在大康的病床上。来苏尔的味道扑鼻而来,真不习惯。墙上的时钟有节奏的嘀哒声越来越清晰。
我的意识开始模乎。忽然,玉山广场的红旗铺天盖地飘过来,先是鲜红鲜红的,后来。又变成血红血红的,刺的我眼睛发痛,最后还有腥味,哦,不是红旗,是巨大的鳇鱼的血,正沽沽地流着……梨核的两个断指,也在欢快地跳跃,大康也来了,拍着蓝球跑过来,还一跳一跳的,挤眉弄眼的,很滑稽。卢骅怎么也来了,拿一把剪刀:我很喜欢你呀,让我看看你的心是黑的还是红的,
寒光一闪……
我一声惊叫。
“乱叫什么,”
是卢骅的声音。
我一跃而起,心砰砰狂跳,大汗淋漓。
“别动,”卢骅按住我的手,拿一根针在找血管,
“你病了,要挂水。”
我疑惑地望着她,病房亮了灯,大康在喝茶,窗外已是繁星点点,我这才知道真的睡了一天了,头脑发热。身体轻飘飘的。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一点不假,我这一病,就是三天,体壮象牛一样的我,轻易不会感冒,是属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那类,一旦倒下,可是病得不轻,俗话又说,病去如抽丝。睁开迷离的睡眼。大康还在为我扇风。空气躁热,知了沙沙乱叫,梨核在慢慢地踱步,护士也在收拾吊架,盐水瓶……
“妈的,你小子终于醒了,吓我一跳。”大康猛地弹我额头,用扇子柄捅我的腋窝,“还护理梨核呢,真十三点。”
我咧咧嘴,想骂他几句,可浑身不舒服,还是没吭声。梨核凑过来。靠在轮椅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支队通知你后天中午12点前到卧牛河了望哨报道。第二嘛,第二……
梨核小心地凑到我的眼前,很神秘地靠在我的耳朵上,轻轻的说着什么,只觉得耳朵痒痒的,我皱了皱眉头:“你大点声,我听不清”
“有人---喜----欢----你---了,”梨核忽然大声叫了起来,震的我耳膜轰隆山响,扑通一下跌座在地板上。
“你小子艳福不浅,有点男子汉大豆腐的气概,就是胆小。”梨核调皮地拍了拍我的头,第三下又加足了力。我就更懵了,刹异地望着他,没懂。”
“护士长给你的,”梨核随手扬了扬一封信。
“真的,”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震昏头了吧,你自己看吧,拜拜了。”梨核走了,大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也一轰而散了……
我满怀疑惑地拆了信,白纸黑字,没错,隽秀的蝇头小隶,不过,写的太直接,太大胆了。让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楞了许久……
卢骅约我晚六点花园凉亭见。
“我去。我一定去。”
夏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大地上,黄橙橙的,田野碧绿如畦。许多鸟儿在天空自由翱翔,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排成一字。真羡慕它们,同在蓝天白云下,尽享大自然赐于的阳光,空气和水。
卢骅来了,象许多姑娘第一次约会一样,扭扭嗫嗫。声音低的象蚊子叫,听不清他在讲什么,匆匆的见面,匆匆地离去。
时间竟不足十分钟,
也许,这就是我的初恋。不知不觉,我已踏上了爱情的船,虽然不能预见将来的结局是什么,至少,我曾经历过,现在是令人羡慕的,令人梦寐以求的。恋爱的年龄。就如要出壳的小鸡,拦不住,挡不住。如眼前的水面,水多了,一定要四溢一样。
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去一个陌生的环境,命运真会捉弄人,幸福怎么来的这么晚呢。这里。有我的牵挂,有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密战友梨核,有身残的大康,现在,还有卢骅。
好在卧牛河了望哨设在胭脂沟,离医院不过场30公里的路程。
胭脂沟,在满清中叶就享有盛名,主要是财富和土匪,财富是指矿金,土匪就是响马,当地人俗称:“老金沟。”自伊勒呼里山脉中分,其南部是一段长500公里,宽300公里的狭小区域。两侧是巍峨的群山,阴天闭日,中间是一马平川的大草原,是额木尔河,呼玛河,乌苏里江三江共同堆积而成的嫩江平原。土质优良,是世界仅存的两块黑土地之一,用沃土连天崖来形容,并不为过,地貌正属:两山夹一沟,当地人又把这15000平方公里的地方叫沟里,外面则称沟外。此处盛产黄金,已挖掘了几百年,仍是黄金万两。响马也大都是关东响马,以打家劫舍为生,官府也是连年讨伐,却收效甚微。
后来清末民初,华夏大地是风云变幻,官府更是无暇问津,响马于是就划地为疆,瓜分群山,又称:“站山头。”于是官匪分而治之,莽莽的原始森林里就有了无数的独立王国。倒也相安无事。
解放后,政府增加了管理力度,先后成立了黄金管理局,黄金支队。改民营为国营。后来又根据具体情况,进一步放开黄金市场,允许私人经营,由国家按市场调节价回收。于是,整个林区就热闹起来,国家采金是用船,并且占领最好的区域,夜以继日地挖掘,然后将采得的沙金送管理机构加工成砖,金灿烂的,价值连城。
私人采金就简单了,还是在使用原始的几百年沿用的土办法,只要在地上挖3米见方的大坑,叫“顷。”然后用吊机把坑里的沙石,全部运到坑外,用筛子一遍一遍的筛,最后剩下的就是金光闪闪的沙金了,黄金含量在6-7层。
那才叫“千呼万唤始出来。”有了黄金,一定要加以保护,黄金支队就承担此重任,有了人,就一定要走路,于是十万铁道兵杀上了高寒禁区,北疆边陲自然要有边防部队,当地还设有公安。加上我们森林警察。一时间,当兵的可真不少,拿枪的也挺多,没有房子,不论你多高的级别,都要吃山涧水,住账蓬。
金民差不多全是外埠流入人员,社会背景复杂,打仗斗殴时有发生,有的黑心金主见财生歹意。,携金外逃,那金农就苦了,走投无路的便一死了之,金农常说:盲流到漠北,谁来谁后悔,吃得猪狗食,喝的控山水,攒几个破钱,还不定给不给。
所以,这里是特定的世间,有的采金的”“顷”不迅速回填,地下水上涨,就胡乱丢一些树枝,干草,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经常有人一脚踏空,就掉了下去,更可怕是有树枝盖顶,掉下去的人是很难自己爬上来的。
这些,我见的多了,因为,卧牛河了望哨就建在最高的山上。山尖是一座巨大的钢塔,用三支钢锭浇铸,重约有一百吨,三根立钢的中间是一段半吨重的槽钢,每当吹起十级以上的风,中央的槽钢就猛烈撞击立拄,巨大的声响就是信号,就是一级战备,就不能烧火煮饭,全体人员一律到指定地点集合,随时准备打火
了望哨就在塔下,头顶是一段槽钢,日复一日的在那里摇摇晃晃……
了望哨后一百米,有三座帳蓬,用加厚的帆布牢牢地栓住,室内比外面低五米,分二层,在外面看是一座普通的营房,进去才会发现共有三层,也有电[太阳能电站],有自来水,
其实,这就是森警指挥中心,电报声嘀嘀作响,对讲机也哇哇不停地叫,大功率的发射器架在山顶的三角塔上,到了夜晚,塔尖的信号灯就仿佛是一颗星星,闪烁不停,所以,我们又戏称为:星站。
这里有先进的通讯设备,成熟的指挥系统,专业的技术人才。广播站,卫生队,抢救队全在这里
转眼间,我来了望哨已经半个月了,开始不习惯钢铁敲击的声响,好在时间一长。到也无所谓,说话的人多了,思路也拓宽了,消息也灵通了。更何况用望远镜就可以看的更清晰,就是无法沟通罢了。
有时,我也在了望哨上发呆,置身与天地之间,思维也不正常,望远镜里,偶而能看到弱肉强食的争斗。有时是一只猎豹扑捉梅花鹿,凄惨的嘶叫不能听见,只见尘土飞扬,然后是梅花鹿无奈的眼神。随着猎豹红红的嘴一张一合,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在草原上灰飞烟灭。
溪水仍旧欢快的流,鸟儿也在尽情的唱,仿佛大自然沉浸在平和的氛围里,不知道生死只在一瞬间。更可怜的是那一望无垠的青草,没有谁会在乎它们的生与死。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静悄悄的生,静悄悄的死……
我好象一下成熟起来,每天处在高度紧张之中,情绪开始低迷。
并且开始想家了,想那小桥流水,想那碧绿的桐蒿,慢山遍野的油菜花,鱼塘里活蹦乱跳的虾,香气飘溢的蟹黄,划着小船,去锦溪游文昌阁,去玉山广场放风筝……
一切,都在我的记忆里消失了很久,很久。现在,忽然又渐渐清晰,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感到亲切,好想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牵引,牵引。
7月14日,星期三。
我用高倍望远镜在逐个山尖,沟壑,水渠巡视。小心奕奕地察看每一棵大树,每一片草坪,整个上午,就是这样,汗水湿透了短袖军装,颈后不知何时被蚊子咬了几个包,可能是太认真了,我竟全然不知。
匆匆吃过午餐,在休息室养了二小时的眼睛。下午三点,我又准时上岗了。还是枯燥的巡视,电风扇哗哗地旋转,一小时过去了,我还一动不动地看着……
忽然,我看到了一点红色。我一阵兴奋,马上用眼睛死死盯住,可是,一片叶子飘来飘去,足足观察了半分钟,我断定,那是火
不能犹豫,我马上打开对讲机,调123频率:
“指挥中心,指挥中心,我是卧牛河了望哨,发现火情,发现火情。”
立刻传来回答:
“我是指挥中心,我是指挥中心,请报告。”
“卧牛河了望哨以西四十公里奥拉岭主峰以北,鄂伦春旗31号线118林班5至8小班发现火情,报告完毕。”
对讲机里马上传来警报声,震耳欲聋。
按照工作程序,我要在二分钟内再一次确定位置,可该死的叶子,竟完全挡住我的视线,没办法,时不等人,我只好据实上报,
“卧牛河哨为异物所挡,目前尚未结除。”
“明白,火点以定位,航标确认,完毕。”
我长出了一口气,没错,是一处火点。接下来,我还要正常巡视,刚才的火,于我无关了。我已经完成任务了,其它的,自有相关部门协调。我倒了杯水,转转僵硬的脖子。又把眼睛对在了望远镜的目镜上,我看到一架直升机呼啸而过,通往鄂旗的路上烟尘滚滚,我知道那是灭火大军在奔赴火场,看到这些,我竟产生了自豪感。但只是一瞬间。因为,我好象又看到了一片红光了,没错,是火点,我定了定神,揉了揉惺红的眼睛。半分钟后,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于是,毫不犹豫地再一次报告了火情,二分钟内,我再一次回复报告,没错,是火,而且比上一次更大……
一小时内两起山火,而且相距不过百里,忙碌起来是可想而知了,警报声有一长变成了一长一短,更刺耳。
我心里更是狂喜,立功是一定了,我有点飘飘欲仙了,调了一些望远镜的物镜。然而,我却看到了更可怕的一幕:刚才飞过的那架直升机在空中摇摇摆摆,象断了线的风筝直往下坠,先是一只螺旋降被甩了出去,直升机倾斜着掉了下来,下面是茂密的森林,已看不到飞机的影子,这我从没有经历过的,马上跳起来,向指挥中心报告,二分种内,有进行了回复,那一时刻,我神经绷到了极点……
忙碌的一天过去了,时针指向20点一刻,我躺在行军床上,困意全无,努力回忆一天发生的种种事情,我是幸运的,因为是我首先发现了火点。我拯救了森林,我不负重望,我不来则已,我来则一鸣惊人,我要带红花,我要配带军功章,我要上报纸,我要做报告……不知过了多久,我稀里糊涂地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淡淡的微笑
17日,各种数据统计完成,14日一天共发生火情三起,经过两天的全力扑救,已完全得到控制。过火面积136公倾,两起天然火,一起人为火。肇事者也被公安机关逮捕。
23日,在鄂旗中心礼堂召开了表彰大会,现场那是相当隆重,红旗飘飘。鼓声价天响。——授予我优秀士兵称号,并记二等功一次,我身带红花,风光十足。
会后,旗政府大宴有功人员,在迎宾馆开了九桌,军民同乐,旗长名叫乌山达央,细长的个,黑黝黝的脸庞,高高的颧骨,两只手即厚又大,肥嘟嘟的,握手的时候,我宽大的手被他紧紧包裹。我忽然想到了熊掌,他使劲地摇着我的手臂,并且热烈地拥抱了我,一股刺鼻的羊臊味呛的我几乎窒息。他把我拉到了中央
“勇敢的山鹰,驱逐了草原的黑暗……让我们把最香甜的美酒献给他,我们最真挚的朋友。”
然后,斟满一大碗白酒端到我的面前,先用小拇指蘸点酒,在空中弹三下。又蘸了一点酒。弹在地上,然后哈下腰,把庞大的身躯埋在两臂之间,送给我。
望着这奇怪的举动,我一时不知所措,幸好支队长李大昆赶紧跑过来,双手接过酒,也用小拇指蘸点酒,拍了拍我的额头,又拍了拍我的胸口,然后,示意我喝掉,乖乖,足足有八两,我犹豫着接过碗,看着支队长不容质疑的眼神,咬咬牙,举过头顶,然后,闭上眼,一饮而进。
一股巨大的冲撞力从喉管倾斜而下,我努力咽了几口。立刻,腹内翻江倒海,气压上顶。我又晃了一晃,拼命站住……
整个大厅静悄悄没一丝声响,时间好象也凝固了,我抓着碗,一动不动,乌山达央旗长好象也喝醉了,摇摇晃晃走过来,我手一松,大碗啪地掉在地上,摔的粉碎。我有些心慌,脚却不听使唤,迈不动步,惊慌之际,全场忽然爆发热烈的掌声,马上有几个身穿民族盛装的少女围着我跳起了舞,我本来就晕,她们左右一转,我更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乌山达央也钻进圈子里,紧紧拥抱我,我几乎窒息,只见他捡起一块瓷片,一下划破中指,立刻有一盛装少女手托一红色木盘,上面有一碗酒,乌山达央旗长的血滴进两滴,然而,端起酒,一扬脖子,喝了一大半,然后递给我,当是也是鬼使神差,不知那来的勇气,接过碗,把剩下的酒干掉,乌山达央又猛地抢过碗,狠狠摔在地上,然后牵过我一支手臂,高高擎起。
整个宴会厅立刻成了欢乐的海洋,盛装少女疯狂的舞蹈让人眼花缭乱,旗长也跳了起来,并唱着自己民族的歌谣。我听不懂,就坐在椅子上看这热闹的场面,支队长也挤到我的身边。他说:“不错,你的表现太优秀了,这是少数民族地区。风俗习惯很多,要把握好不容易啊。”
我当时是眼发花,脚发麻,根本没听清他在讲什么,只是被餐厅中央奇怪的舞姿所吸引,不时有盘子跌落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狂欢的人完全不在意。忽然我看到一派光亮闪过,是一个人挥动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在狂舞,
“叭叭。”
不知是谁连开枪,巨大的响声也没有影响大家的舞兴,
我却浑身不舒服,趴在桌子上,游周公去了……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吧,直到第二天中午,我才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支队长坐在床头,正聚精会神看着书,烟缸里有一堆烟蒂。有几支还在燃烧,淡兰色的青烟,袅袅飘飘……
见我睡醒了。支队长马上站起来给我到半杯热水,关怀地送到我的眼前:”“醒来就好,昨天辛苦你了。'
支队长的眼睛也是红红的,小白兔一样,不相称的就是他的前额,有一条疤痕,横在眼眉上,如一条面目狰狞的蜈蚣。是解放战争中负的伤。当时他在梁兴初将军的39军当营长,在辽沈战役中固守黑山,高桥一带,打到最激烈的时候,被炮弹炸昏。被战友抬到后方医院,才发现丢了一条左臂,一支右眼,伤愈后被派到森林警察当了支队长。和平年代,仗是没地打了。心情特糟糕。好在娶妻生子。也添补一些空虚。不幸的是岳父竟成了反动派,于国民党斗争了四十年最后自己成了国民党,一时想不开,服过量的药物自绝于人民了。他这一死,自然牵累了在235医院做外科医生的女儿。就着样,支队长的妻子被开除军籍,发配到遥远的海南岛去了。至今是生死两不相知。唉,人啊,没办法说,富贵也仅一步之隔。
经受了无情的打击。支队长一下就老了十岁了。幼小的儿子寄养在部队的机关幼儿园。每天支队长是又当爹,又当妈的忙个脚底朝天。一年前支队长被派到指挥中心,孩子就只好交到幼儿园,用支队长的话讲,就是交给党了。
望着支队长饱经风霜的脸,虽历经磨难,却有一种刚毅,一种艰忍不拔的精神。
“谢谢支队长。”我挣扎着坐起来,险些刮倒床头边的一个木架,上面的一只玻璃瓶子叮当乱撞,我这才发现自己在挂水,右手臂牵一段长长的塑料管。
“不要乱动”支队长按住我的肩膀,”你的任务是休养二天,不能乱动,要服从命令。”
我乖乖的躺下,马上有人端来一个托盘。放着一碗面,二个煮鸡蛋,还有一小碟咸菜。还别说,我真饿极了,恨不得一口吃下。
支队长恰好被勤务兵叫走,他一只脚才出门,我忽地一声坐起,迫不及待的大吃大嚼,直到喝光最后一口汤,才满意地舒了一口气。刷地一下拔掉针头,甩在地上,立刻又弹了回来,白白的药水淋了我一脸。
“妈的,啥玩意。”
我穿鞋下地。这可急坏了那个小卫生员,想阻拦又拦不住,一着急,竟流了泪。
“你别怕,支队长放我二天大假,我走了。”我说。
“你去哪里?”她问。
“我去,”还别说,我还没想好去哪。
“去235。”我随口而出。人已在十米之外了。
几十里的山路对我来说,算不小什么,用当地的话就是
一猫腰就五十里——
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反正就是‘一会儿’。
今天却不同,前十里没感觉怎样,只是冒汗,爬过三座山,越过一条小溪。我就彻底没了精神,靠在路边一棵碗口粗的樟松,大喘特喘了,二条腿象灌铅似的,再也挪不动了,索性,就躺在路边草地上,眯眼看了看暖洋洋的太阳。睡一会岂不更好。
就这样,在夕色愈浓之时。才大梦先觉,忍耐腹中的饥饿,过了二座桥,235医院的大门,就在眼前了。
于外面的世界不同,235医院里却热闹非凡。横挂一大红条幅,上书:向英雄致敬。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子,太高,看不太清。两侧是标语牌,张贴着英模的像片,虽然是黑白的,胸前配带的也是黑花,总的来看,很潇洒,特等功臣几乎全部用黑框围住,大部分已将是烈士了。
不远处,灯火通明,天还没有黑,真是浪费电。
我上了二楼,梨核没在,透过玻璃口可以看到叠的整齐的被子,角落里好象有个行军包,视角不对,看不真切。门上有一张纸。
——何苦来,请速到器械处,急,急,急。
我感到好奇,我前脚到,马上后脚就来了通知,是谁呢?
我拿着纸条一边想,一边往大康的病房走。
好在大康还在,一个人,正在听收音机,嘴里哼哼矶矶。摇晃着圆圆的大脑袋,一幅忘我的样子。这一次,我吸取了以前的经验教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还是把他吓了一跳,然后马上大骂,说我装蛋。
我笑了笑没和他计较,他马上拉住我的耳朵:告诉你个好消息:老七的爱人被打倒了,是反革命,那小子以经自绝于人民了,
“老七,哪个老七?”我圆瞪着双眼
“就是七仙女呀。”他说。
我楞在那里,才几天的事呀,怎么变化这么快呢?
“老七以和他划清界线,我,有希望了。”大康的眼睛里闪过无限喜悦的光芒,
“何苦来,我有一件事求你,你是英雄了,应该办得到,帮借一台照像机,我要照一张半身的照片,一张有大用处,另一张寄回家里给妈妈。”
说到家里,说到妈妈,大康马上就象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软棉棉的。
“如果你回昆山,无论如何都要去一次丁家桥,带我向老娘磕头。”
大康的转变让我还没醒过神来,他已经从床上滑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迅速给我磕了个头:这个,请一定转给我娘。
我连忙一边答应,一边抱起大康,把他放在床上,我觉的,他的体重一定不会超过一百斤,不知怎么搞的,我也落了泪,是为老七的爱人,还是为大康,我真的不清楚。
“还有,护士长让你去医务处,快去。”大康不再理我,拉过被子:“我也困了,你快走吧。”
我还想说点什么,可一看大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拍了拍被角:一会儿回来看你。
235医院是正师级野战专业医院,占地很大,我当然不知器械处在哪里,问了几个人,都讲不清楚,害的我找一路,问一路,终于找到了,在最后面的一个山洞里,没有标记,没有一点生气,十几条狼狗趴在水呢地上晒太阳。怎么看也是军犬训练基地。树上的鸟也调皮,吵闹不止。我用双手很劲地晃动大铁门,没人来开,狗也不吠,气的我一垛脚,独自下去,先填饱肚子在说
军人食堂里人声鼎沸,吃饭的人清一色的橄榄绿。好在是大锅饭,凭士兵证就能领餐票,
想吃好一点的,也有,但要自己出钱。我当然舍不得,胡乱吃了一堆,就急急的往器械处跑。这回还好,大铁门完全敞开,门口不知何时立一哨兵。我向他说明了情况,并拿出了纸条。可他就是不放我进去,我急了,和他吵了起来,立刻就跑来几条大狼狗,伸着腥红的舌头,朝我呲牙咧嘴。没办法,我只好站在大铁门中央,等有人出来,天快黑了,我也完全没有辙了,也只有去找梨核或卢骅了。
正在我垂头丧气的要往回走时,我看到几个人影在朝器械处走来,眨眼间,就到了门前,是院长,——那个老处女。
我灵机一动,快步奔到大校面前,大喊一声:
“报告院长!”
有人好办事,果然不假,院长简单了解一下情况,就让我随她进去。我于是就跟在院长身后,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进了大门,还没忘伸出两根手指,向哨兵‘抠’了一下,气的哨兵直翻白眼,却不敢发作
我心里那个舒服哇,别提了。
大铁门右拐弯的尽头是一条甬道,沿路挂两行小灯泡,朦朦胧胧的,看不见左右是什么,走了十几分钟,再向右转,推开一个大大的铁门,里面光亮无比,刺的我睁不开眼睛,下意识的站在原地,大校好象也感觉到了,让我稍等了一下,朝一个警卫说:卧牛河的卫生员。办理取药手续,联络人是我,十五分种内找我签字,
她说完,也不看我一眼,竟直走了。
天已经黑透了,如墨汁一样,弯弯延延的群山,原本翠绿无垠,在夜色笼罩下,却面目狰狞,偶而传来野狼一声长哮。我盲人摸象似的沿着影影绰绰的山路前行,被青山绿水拥抱的村庄,学校,军营灯光闪烁,鬼魅一般。
走了一个时辰,我实在太困了,索性就在路边睡一会吧。
仲夏的北方,晚上还是有些凉意,好在我体格强壮,找了一个小土包,把红十字药箱枕在头下,不一会,就进入了梦香。夜风轻吹,树叶沙沙作响,空气真诚的流动,忽然,有几个人向我走来,是一群战士,草绿色的军装,威武的身材,每人斜跨一支枪,一定是巡逻队,我也不惊奇,这里当兵的多的去了。走在最前面的“叭”的一个立正,又行了军礼。我连忙站起,迅速还礼。其他的几个战士也围了过来,都是当兵的,也不感觉拘束,短短十几分钟,我们就谈的火热,原来,他们是铁道十三师的修路部队,目前正在凿第19个山洞。
领队的说:我是四川龙昌人,上士班长,张霖,负责这里的治安,有事你找我,我每天都在值勤。
其他的战士也分别作了介绍。最后那个小个子的是盛泽人,和我还是老乡,我们于是就用苏州话交谈,他告诉我:我们班长和你们森警的地勤名叫俞丽的在谈恋爱,很叫人嫉妒能否也帮帮我的忙。
尽管是说的方言,还是被班长张霖听到一些,他朝小战士挥挥手:少说点行不,没看见人家来了么?小个子战士马上闭了嘴,彼此又寒喧几句,张霖拍拍我的肩膀:夜里风大,还有野兽,小心点。说完,他们一行又出发了。
他说的没错,我也该上路了,可药箱呢?怎么就没了呢?是不被巡逻队拿去了,我登上土包,四处寻找,没有,除了静静的夜,什么也没有,我急了,大声呼喊:张霖,张霖。
喊着喊着,我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
睁开眼,东方的天边以露出一条鱼白,树枝上早起的鸟啾啾鸣叫,药箱还在,方方的角咯得我头好痛。衣服已被露水打湿。更可气的是裤腿粘满浆果的暗红色
是作梦吗?我觉的不象,站起来,伸伸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口渴的历害,于是随手拔出腰间的匕首,随便找一棵小白桦树,划开厚厚的树皮,一股清凉的水珠就一溜淌下,把嘴贴在树干上,饱喝一顿。
忽然,我看到一个人影,渐渐临近,原来是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兵,那年月,有一台自己的自行车,就相当与现在拥有一辆宝马。我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的自行车,二八式,锃亮的锰钢车身,闪着光环,她一见我那神态,竟然下了车,说:“你好,大英雄,怎么早?”
“咦,你认识我。”我说。
“大英雄,谁不认识,大名鼎鼎的何苦来。”
“你是?”
“我们是一个系统的,我叫俞丽。”她说。
“俞丽?”我张大了嘴巴。
“是呀,我住在塔圆镇,每天都从这里走。”她说。
“不错,真的不错。”我说。
“你说什么?”她一脸惊愕。
“车,我说车,真的不错。”
“那当然。”她自豪地扬扬手:“再见!”
巡逻队走了,俞丽也走了。再也不能再耽搁了,二天假期,毕竟没办理任何手续,也没有正式通知,如果支队长不认账,那就麻烦大了,军法无情,后果不堪设想,我心有点乱,一边思索,一边赶路,
我是急性子的人,闻令则行,,顿时脚下生风,既不渴,也不饿。到了日上三杆的时候,我爬完最后一步山,踏着午餐的号角,准时正点地推开医务室的门,一个矮小的护士在值班,冤家路窄,竟是被我得罪的那个护士,我把药箱递给他她,一句话没说,转身就往门外走。
“站住,什么意思,不说清楚。”她说。
“没什么不清楚,交到医务室,我的使命就完成了,其他的不甘我事。”我说。
“怎么证明呢?”他反问。
我一下想了起来:对,还要签字。
没办法,我又走回来,拿一支笔,认真地签字。然后,很潇洒的一转身:白白
“等一下,让你看通知。”她说。
“我知道。”
我刚要出门,她又朝我大叫一声:等一下。
我有些不高兴,大吼一声:“又什么?”同样的几个字,音调高到了极点。
“看你签的什么鬼东西。”她说。
我大跨几步,抢过记录薄一看,我也乐了,我写的是两个字:签到
我忍不住笑了,她也笑了,空气顿时缓和下来,
我一脸尴尬:对不起。
不知为啥,堂堂的何苦来,居然脸红脖子粗,象的忸忸嗫嗫的小女孩,
“没什么,你呀,不定啥时把自己丢了还不知道。”她说。
“是……是……是……”我一边回答一边点头哈腰地退了出来。
下午十分,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转眼间就是瓢泼大雨,北方的雨,和北方的人脾气相似,来的急,去的也急。所以说北方人豪爽,其实就是粗枝大叶,不拘小节,决不拖泥带水。大刀阔斧,雷鸣点闪,我可能是吃了太多的东北大米,喝了太多黑龙江水的缘故,曾经江南的小男人在我身上荡然无存,如果在南方,我可能会引起太多的注意,但这里是北方,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对了就要坚持不懈,至死不该,错了就敢于承认,任你千骂万骂,我也认为,这才是男人,旗帜鲜明,大张齐鼓。
所以,尽管没带雨具,我坐在餐厅的窗前,相信这场雨不会很久,当然,和我有同感的人很多,森林警察的主要任务是灭火,既然老天下雨帮忙,我们自然是省力许多。于是大家放心地凑在一起侃大山,侃着侃着雨就停了,我们才陆续离开。
我来到通知栏一瞧,果然,有一条和我有关。
——卧牛河了望哨何苦来于15日前到指挥中心报到。
唉,真能整事,15日,是明天,我早晨8点就上岗了,所谓之前,就是便向告诉你要用自己的时间,说的含而不露叫你有苦说不出。高,实在是高。
牢骚归牢骚,反正今天没事,就去吧。
敲了敲指挥中心的门,地勤人员马上指了指最里面的一间告诉我:支队长找你。
我大喊一声:报告!
支队长的办公室里有七八个人,正在闲谈,有政委,副指挥长,干部科长等。我心里直打鼓:莫不是我偷偷逃离被发现,还是那护士告的状。支队长微微抬起了头:小何呀,来,坐坐。
我疑心听错了,大声说:卧牛河了望哨何苦来报到。
“不要那么严肃,今天叫你来,随便聊聊。”支队长说。
乖乖,当兵的和首长聊天:老虎拉车——谁敢哪?
支队长瞧瞧我,又瞧瞧在坐的其他人,然后再一次瞧我的眼睛,瞧着瞧着,竟忍不住笑了,他这一笑,其他的人也笑了,我虎着脸,努力控制自己,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前方,我想笑,可不敢笑,不知他们搞的什么鬼名堂。见我一动不动,他们笑的更历害了,空气中满是恢协的气氛。我更糊涂了,是笑我欺负护士,偷着下山,还是……我越想越奇怪,索性就不去想,看他们快要笑抽筋的模样,嘴角以上全部变形,夸张地扭曲。我也忍不住笑弯了腰,可我一笑,他们马上都停止了笑,一起看我。
“好了,好了。”支队长打着手势,“演出结束,谈正事。”
我只好洗耳恭听,支队长示意干部科长:你先来。
干部科长拿出一张纸:现在宣布最新决定:第一,何苦来任卧牛河了望哨哨长,辖西北十三个了望哨,包括南翁河,伊斯敏河,塔里图河,赤马河……森林警察和水有不解之缘,所以设哨卡的时候几乎都是以河为名。
哨长是相当于排级的官,是兵头将尾,哨长主要是管理了望哨,要巡视每一个了望哨,十三个哨所每隔两天去一次。就要走30天,谁又知道有多少天刮风下雨呢?
干部科长宣布完,看我的反应,至少也应该表示一下吧。
我慌忙行个军礼:多谢首长。
“不用谢了,”支队长轻松的扬了扬手臂,“还有一件事,明天,你代表我们去鄂旗。邀请乌山达央旗长和相关人员,希望能来参加8。1建军节庆祝活动,具体我在邀请函中以有交代,麻烦你这个大英雄亲自跑一趟。怎么样?”
还用征求意见吗?
征求根本不用,下命令就是了。
第二天,当晨雾刚刚散去,,我就乘212北京吉普,辗着胶粘的黑土出发了,在路上颠簸了四小时,临近中午,汽车来到了旗政府的门前,七月的天空,忽然飘起雨花,本来就狭窄的路上有猎民骑马跑来跑去,玩皮的孩子淘气的站在远处,用石子,弹弓猛打我们,并大声喊叫:驴吉普。
吓的我跳下车,一路狂奔进了政府大门。警卫一看我是军人,也没多问,甚至于连登记都免了,挥挥手放我进去,办公室里有很多门,门上用汉语和蒙文二种文字。就是太冷清了,大字报帖的到处都是,几乎全是蒙文,我看不懂,又找不到人来问。没办法,只好问警卫,才发现他只会蒙语,汉语他听不懂,也不会讲。比划了半天,才弄明白:在宾馆开批判会。
我于是马不停蹄奔了过去,这里,正好是开庆祝会的地方,人山人海,会场中间高悬一条巨大的横幅:挖掘内人党,人人有责。
我想挤进去,可人太多了,情绪激动的人群牢牢地挡住我的路,好在我也称得上是人高马大,费了九牛二虎的力量,终于挤到了台前,猛抬头,发现被批的人中有一个面熟,越看我越发懵,因为我看清了,正中央那个挂牌子的正是我要请的人——乌山达央。
乌山达央旗长的脖子上吊着大大的铁牌,上面有字,因字太小,看不清楚,只能分辩出是黑字和红色的交错,有汉文,也有蒙文。铁牌似乎很沉重,已至于乌山达央旗长的头被压的几乎靠在膝盖上,他几次玩固地抬起头,又被人粗暴的压下。最后,他竟躺倒在台上不起来,于是一群带着袖标的人又是一顿拳脚相向。而他还是倔强的抬起头,几个回合之后,那一群人恐怕惹恼台下的观众,竟允许他抬头,只是嘴角流着血,面颊青紫。可眼神却是那么钢毅,冷酷。我更急了,拼命挤到台下,看清楚了,没错。可怎么才能联系呢?
我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右侧有一小门可通台上,只是有二个凶神恶煞模样的人在把守,我想都没想就挤了过去。
“你干什么?”一个家伙拦住我,黑黑的手臂绣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龙。
“我是森警,来找你们旗长,”我扬了扬手中的信函,”“命令”
二个家伙对视了一下眼睛,显然,他们对乌山达央旗长比较熟悉。又咬了咬耳朵,就对我说:”“你稍等一会,我们先通报一声”于是一个守门,另一个转身上了台。
我只好站在台下等,这样,离被批斗的人之间就太近了,我看见乌山达央旗长脸色惨白,鬓角不停的在流汗,铁牌的字也一目了然:隐藏反革命嫌疑人。
我感到很诧异,堂堂正正的政府官员,怎么竟成了罪大恶极的人民公敌,是暗藏的坏分子。我真看不出来,也想不通,再说了,犯了罪为什么还当旗长,旗长相当于古代的部落头领,如果是阿拉伯国家,也应该是个小酋长,拥有绝对的权力。怎么能在大厅广众下,众目睽睽的被人欺负呢?他的手下呢?他的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呢?
我就这样圆瞪双眼,云里雾里的胡思乱想。一时难以自治。
在我发呆是时候,四五个红卫兵挤到的我的身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其中一个高个子的还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被吓了一跳,出于本能,我转身回肘一挡,另一拳头直击对方面门,只听一声惨叫,那大个竟摔倒在地,于此同时,又有二个人分别抓住我的双手,只一瞬间,我才意识到自己伤了对方,连忙陪礼:“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并想蹲下身搀扶伤者,而我却忽略了正被拉住双臂。一用力,只听一声撕裂的声音,我的军装被拉破,肩头的军衔飘然落地,红红的肩章上三条横线豁然抢眼,四周的人才发现我是军人,可能因为军装的原因吧,拉我手松开了,几个人一下楞了。我想发火,咬了咬嘴角,直视对方的眼睛:“你……给我拣起来!”
对方虽然松开了我,却一步步逼近,把我围在核心,那个伤者也被拉起来,手捂着脸。还在痛苦的呻吟。我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撕掉肩章的人,他有点恐惧,想低头去拾,不想这一举动惹恼了另一个同伴,啪的一记耳光甩过去,那个正要哈腰的人被重重的一击,险些摔倒,脸上立刻出现五道彩虹,很鲜亮。我想笑,却不敢笑,挨了打的虽然身材瘦小,却跳的很高,一个马步快三拳,打人者的脸上顿时是一片桃花,就这样,打人的成了被打的,被打的也成了打人的,二人怒吼着纠缠在一起。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一转身,冲开人群飞一般的逃了……
北国的夏天,是最美的季节,微风吹过,水面扬起一道一道的水波,在明媚阳光的照耀下,如一层一层的黄金溢溢生辉,有不知名的小鱼在水波上往来飞奔。如船在海面一样,只是没有惊涛骇浪,一切都在悄悄的发生,没有人注意。岸边,是一排排的柳树,枝繁叶茂,鸟儿不知疲乏地欢唱,远处,不时传来姑娘银玲般的笑,
我坐在车里,望着外面,心急如焚,任务没完成,还闯了祸。丢了肩章,是军人的耻辱,回去如何交代呢?
“何排长,不必着急,我们可以在会场外等,他们一定有结束的时候。”司机是个乖巧的人,见我发愁,便侧脸对我说,“我们还一个下午的时间,不信他们还能有什么花招。”
我也没办法,心里还真的有些怕,万一被人认出,在这里,还不被打成肉饼
“你在车上,我去看情形再向你汇报,如何?”司机说。
事情到了这般程度,我只好应允。
于是把车停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把我锁在车里,那年月,绿色的军用吉普还是个新鲜玩意,立刻有一些人围过来看车,我只好躺在后座上,临近正午,温度升高,车里象蒸笼一样,我浑身水淋淋的,很不舒服。好在不一会司机就回来了,发动了引擎,加大油门,向旗政府方向驶去,车速很快,惊得路边的牛马嘶叫不止。小车这一次直接开到了大门口,一个急刹车,正好堵在门前。
“何排长,他们马上回来办公。”
我半信半疑地望望他,又望了一眼公路,小车扬起的黑色尘埃还没散尽,透过间隙,可以看见一群人走过来。渐渐地轮廓清晰了,没错,是乌山达央旗长……
随乌山达央旗长进了办公室,他很仗义地拥抱了我,并大声的喊人倒水沏茶,那神态自若的样子,好象刚才的批斗于他无关。闲聊一会,我把首长的意思转给他,他微笑着说知道了。一定会参加,我发觉他有些不自然,笑的也僵硬,手开始微微的颤栗,一口接一口的吸烟,
我很知趣,顺坡下驴地告辞,乌山达央默默的送我到车前,热情的和我握手,拥抱,最后递给我一个信封:你是好样的,我佩服你,我的人民也佩服你。说完,他朝我挥挥熊掌般的大手:再见
在回来的路上,我打开了信封,映入眼帘的是我曾经的不安——二枚鲜红的肩章,
我满怀激动的凝望遥远的天边——乌山达央旗长,你真是个谜。
绿色的吉普车穿行在绿色的林海里,重峦叠樟的山脉起起伏伏,象一条条巨大的龙卧在天边。山外有山,错落有致地紧密相连。气势磅礴。山巔迷雾芒芒。树天一色。路是陀螺一样的盘绕而上。路面很窄。仅能行驶二台车。既使是爬行一个时辰,也决不会升高十米的距离。间或有小禽小兽横穿公路。对汽车安全行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最有意思的是开车追野兔,在晚间最好,找一段平坦的路面,打开车灯,再鸣笛一分钟,就会有许多野兔跑上公路,这时起动汽车,加速行驶。野兔就会顺着灯光一路狂奔,十五公里以内,就会突然趴在路上一动不动,因为,它已经活活的累死。但如果开的过快,野兔就会跳下公路。总之,很有情趣,就这样,我坐在车里一路追兔,白天野兔比较少。有不好追。虽然有三次险些翻下山崖,也不知流了几次冷汗,傍晚十分,我们终于有了一只野兔,收获不小。敲开支队长的办公室,正好是九点三十分。
匆匆汇报了工作,我就想溜,
“你真的很顺利,没遇到一点麻烦。”支队长狡诈地盯着我,”“没出一丝的差头。”
“有一点,”我被逼无奈,大声说,”“我打了人,不严重,不过已经处理好了。”
“处理了就好。”支队长象是对我说,又好象是自言自语,”“真的没事。”
“是的,真的没事。”我的声音低了八度,”“因为我跑的快。所以……所以就没处理。”
“跑了最好”支队长轻描淡写,“伤的重吗?”
“不重,不过……我担心他们会来报复。”
“不会。”支队长斩钉截铁地说,“少数民族崇拜英雄,肇事者是英雄,受害者却是孬种,你打了他,他会认为你比他强,所以,他会更崇敬你,这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少数民族,决不会暗箭伤人。”
我一时搞不懂:这是什么逻辑
“你慢慢就会懂了,这里是个社会关系及其复杂的边缘地带,对待他们,一定要用心去感化他,用语言达动他,把他们当亲兄弟,亲姐妹,当然,转变观念需要一个慢长的过程……
第六颗启明星升起的时候,我才回到宿舍。
梨核来了,我真的高兴。一个多月没见,他更白了,也胖了,尤其是嘴巴上有一圈黑黑的绒毛。就着一点榨菜,几颗花生米。还有梨核带来半只烧鸡,虽说早已是硬帮帮的,可还有肉味。我们靠着行李卷,喝了一瓶当地的土烧:四王子大曲。59度。可能是太疲惫的原因,酒过三旬,菜没过五味。我们就东倒西歪的睡着了。
正因为昨天贪了杯,今早不免睡过了头,当一缕柔和的阳光射到脸上,我们还在打响亮的酣声,随着一阵嘹亮的军号声,梨核和我几乎同时跳下床,匆忙中又撞了头,我力气大,梨核被我重重的推到地上,我也是眼冒金光。来不急解释,跌跌跄跄的跑到操场,随大家作广播体操,当到了第三节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右脚穿着梨核的鞋,是一只小号的绿色帆布鞋,左脚穿着自己的右边皮鞋,一瞬间我眼睛都直了,好在大家都在用心煅练。没人注意。
军营人多眼杂,不可久居。早餐之后,我就索性再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带着梨核巡哨去了。由于梨核来的晚,枪支还没来的急申请,我只好把我的短刀给了他,梨核也不在乎,本来他就不喜欢枪,总是小家碧玉,象个羞搭搭的大姑娘一样,嘴里哼着小曲,一路蹦蹦跳跳,旧习不改,一会儿采朵花,一会蹲在河边用手撩水,伤残的手掌象一只白白的鹅,剩下的指头发育良好,如嫩嫩的藕。我几次要大骂出口,可一看到断指,就咽了回去。
两小时后,我们来到了第一个哨所,这里有二名战士,一个在了望,另一个正在剥鱼,黑色的柳根硕大丰满,足足有一小锅,很诱人,战士兴奋的告诉我:排座,山下有一条小溪,溪里有数不清的鱼,我就用草编一个网,随便象舀水一样的一提,你还别说,鱼呀,傻傻的就上了网,排座,是网呀,不是勾。河北的口音很重:用溪里的水,在加点撅菜,山参,那滋味,就甭提了。说着说着他还真的流了口水,乖乖,好搀的家伙。
我想坐下来歇歇,好好的醉一次。
梨核也想,他很鬼道,不说,歪着头看我:排座,怎么办?要不要整一口,
梨核是南方人,却很喜欢说本地话,还说不好,所以,总有点不伦不类,谁都听不懂。当然了,你也猜不出他是哪里人,南腔北调的。
我迟疑不决地望了望梨核:装什么浑球,我哪敢呀,
梨核眨了眨小眼睛,迅速的转了几圈:吃几条,然后再走。
“好。”我说。
我于是坐在床边看着翻滚的锅,阵阵的香气扑鼻而来。
真想马上就吃到嘴,可还没熟,索性翻了翻了望记录,无意地看到了一副象棋:凌乱地堆在一起,棋盘上只有一个红车和一个黑马,我知道,这是残棋
“你们会下棋”,我随手拿起一粒棋,”谁是臭棋。”
“差不多,半斤对八两。”战士回答。
“瞎讲,”梨核蔑视地摇了摇头,”两臭棋篓子”
“老将呢?”我奇怪地问。
“老将?昨天夜里就吃没了,他的车非要吃我的马,追了一夜,就是吃不着,气死他。”小个战士正用勺尝着鱼汤。
我一下笑出声来:不笑死人才怪呢?下的是他妈的哪国棋……
骂归骂,笑归笑,鱼的味道真正点,匆匆忙忙大嚼了一顿,就有出发了。
到了第七个了望哨时,我们都是一身臭汗,不巧,这又是单人哨,胖胖的战士正在感冒,高烧41度。更不巧的是药也正好没了,
“为什么不申请药品呢?”我问。
“唉,我硬梆梆的身子骨,谁知道会得病呢?再说了,排座,我轻伤不下火线,坚定不回后方。”
“你懂个屁。”我气的大骂,“荒唐透顶,你懂个球,你的责任很重,需要你有健康的身体,清醒的头脑,快速的反应能力,”我忽然觉的自己象领导了,”你的任务是发现山火,防患于未然,是……”
我停了话头,因为,梨核正用手捅我,那个战士落泪了。
“梨核,你陪同他去医务所,我暂时留守值班。”梨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一看我铁青着脸,就闭了口,摇了摇头,搀起那胖胖地战士,走了。
夜不知不觉的在靠近大地,子时三刻,天空一片漆黑,我躺在床上,困意皆无,林区的日温差太大了,白天是零上二十度,夜里一下九跌到零下十几度。所以,夜晚是不会有火点的……
不知何时起风了,而且是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帆布帐篷哗哗作响,我有些害怕,为自己在深山老林里感到担心,也更为梨核担心。
梨核还真是遇险了……
梨核是搀着胖胖的战士走的,走的时候,我是目送的,望着他们俳姗地挪着双脚,我有些心酸,一高一矮二个身影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我不禁握紧了拳头,咬了咬嘴唇。他们走了,留给我的是孤独,是无法排谴的不安和躁动。
梨核瘦小的肩头要托起一个庞大的身躯,要付出多大的力量和勇气。
就这样,他们在走,从了望哨出发,翻了几道岭,又爬过了几座山,梨核早就不清楚了,天暗了,婆娑的树影在风中摇摇摆摆,没有浪漫,没有情趣,有的,只是恐惧,梨核的一侧是胖胖的战友,一侧是钢枪,刺刀在月光照耀下发出阵阵寒光,或多或少会给他们一点胆量,
走的太累了,在一个土堆前,胖胖的战友一屁股歪在草坪上,说什么都不肯再走了,脸上全是汗水,嘴里还喘着粗气,梨核试探拉了几次,他太瘦小了,怎么也拉不动。没办法。梨核也抱着枪,滚到了地上,他在骂人:什么同学加战友。简直狗屁不如,一点感情都不讲,这种人,不理他才最好,什么玩意?
骂着骂着,梨核流泪了,伤心的眼泪无声的滚落,是诉说委屈,还是感叹不公,就这样,哭一会,骂一会,骂一会,哭一会,慢慢的,哭声越来越弱,最后,他睡着了,象一只受伤的小猫,那么无助,哪么哀怨。
黎明十分,梨核被一阵美妙的叫声唤醒,露水浸透了单薄的军装,手背不知被什么虫子咬的红一片,紫一片的,有的地方还有血点,梨核放下枪,站起来踢踢腿,伸伸酸麻的腰,来到一棵大树下解手,林区有个说法,树下是文明之所,不能有污秽之物。这个,梨核也知道,可在莽莽林海,哪里都是树,没办法,也只好将就一下吧,于是,梨核哼起小曲站在树下,裤子还没解开,忽然,一双大手抓住了他的双肩,
梨核嘴里嘟嘟囔囔:别拽我,烦死了。
可那双手还是不放开,梨核无意瞄了一眼:天,是二只毛绒绒的爪子,
梨核明白了,不是那个战友,是狼。
北方的狼,个性极强,不会轻易伤人,集体观念浓厚,属群居动物,孤狼几乎没有,道理很简单,狼群是不会丢弃任何一只受伤或死去的狼,那么,现在是只有一条,还是一群呢?
梨核害怕了,他知道,只要一回头,狼就会迅速咬断他的侯管,狼,毕竟是一种狡猾的动物。梨核仍旧哼着小曲,两手慢慢上移,轻轻地低了一下头,狼嘴立刻伸过来,一股难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梨核猛然抓住狼的两只前爪,用尽全身的力气往胸前拽,自己的头牢牢抵住狼的下萼,屏住呼吸,向上擎起。狼也感到了不妙,想逃已经来不及,想叫又叫不出,只好用两只后腿拼命蹬梨核的腰,整个身体几乎成一字形。
梨核全然不顾,其实,他也是叫不出,眼睁睁地看那个胖胖的战友在翻身,好象睡醒了,正在揉眼睛。
鸟儿还在高声啼叫,在无声无息中,一场生与死的较量正在进行,短短的十几分钟,竟如此慢长。
终于,狼不再动了,它无力地垂下后腿,头也搭拉到一侧。梨核也累坏了,甩掉死狼,整个人也摊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胖胖的战友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看地上的死狼,二话没说,忽然拔出匕首,直刺死狼,
于是,梨核听到了狼嗥——真真切切的狼的嗥叫。
胖胖的战友慢慢擦拭刀上的血迹:狼会骗人的。
瞬间的变化,梨核惊呆了。想不到狼竟有这一手,禽兽也不傻。然而,毕竟是一条幼狼,如果是一条成年的狼,梨核可能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两人休息了一下,把死狼绑个结结实实,用一段木棍一插,抬在肩头,上路了……
人嘛,也真是怪,耐人寻味。就说那个胖胖的战友吧,刚才还懒的不想走一步,面条似的站立不稳,脸烧的好象候子的屁股一样。自从一剑斩了那只幼狼,就不同了,嘴里哼着小调,根本就不象病人。抬的是后杠,不时用粗大的手抚摸狼光光的皮毛:怎么不凶了,怕了,
闲时路短,忙时路长,一点不假。
日上三杆,他们来到了指挥中心,梨核不熟悉这里,不知道该如何办,胖胖的战友却不以为然,把狼直接送到了食堂,然后领着梨核又去了医务所,一检查,麻烦了,怀疑是肠炎。医务所没什么设备,也没有象样的医生,没办法,只有梨核陪同,转院到235。
还是同一天,他们又踏上了下山的路。其实,林多树多路只有一条,走起来也不会迷路,就是路程远,如果要走近路,那一定要摸索前进。
梨核胆小,和那个战友一商量,决定走近路。所谓路,就是砍掉了树的土路,总是高低不平。两人一路聊着,那胖胖的战友是四川省龙昌人,70年的兵,有七个老乡在这里当兵,有三名森警,三名铁道兵,一名黄金兵。很不幸,三名铁道兵在凿山洞时,牺牲了。被埋在了莽茫的林海深处。不过,在他们的身旁,不久就会有一条铁路横贯南北,那就是海拔最高的铁路——牙[克石]林[海]线。全长短900公里。
梨核不讲话,只是听他在讲:为什么胖,因为在家是老嘎嗒,上有四个姐姐,下有二个妹妹。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是接户口本的人,所以。尽管家庭生活水平很低,他却吃的好,睡的好,当然,胖的也快……
天黑的时侯,他们到了235医院。经过检查,他患的是急性肠炎。要马上住院治疗。
因为是内科,不需护理,梨核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天一亮就要回哨所。今晚也没什么事,顺便看看卢骅,这个梨核竟写了一首诗,以我的名义送给张骅,卢骅看了诗很高兴,竟没看出非我所写,梨核很得意,也很高兴,怀揣着卢骅的回函,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出发了……
一路无话,梨核先到了指挥中心,账蓬,军营一切如旧,多的,就是多了一面面的红旗,在微风中猎猎作响,大条横幅上书:喜迎建军节,
梨核对这些不感兴趣,办理了交付手续,领着接替我的两名战友[支队长根据具体情况,增加一名]来到了哨所。
看了卢骅的信,我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她的模样:高高大大的身材,风风火火的脾气,最可爱的,就是那两个肉球。
梨核先是笑话我,之后就是羡慕了,想看又不好意思说,可眼睛总往我手上飘。我看完递给他,他嘴还推脱说不看,手却不听使唤,连忙夺过,看了一遍,就嚷嚷开了:侬就是情书,我也会写。我说;看了当心睡不着。他反驳说:你能睡着,才怪呢?
那天夜里,我真的被他唤醒四次:臭美啥,喊卢骅不要太大声,影响我休息,这咋说的,我吓的坐在床上,发了一宿呆,不敢再睡了。
第二天,七月二十九日,作为军中最小的官,我也要回指挥中心参加庆祝活动了。
毛主席早就说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八一,是党领导下人民军队的盛大节日。当地的党政企事业单位自然都来捧场,于是乎,敲锣打鼓的尉问团不断地涌进军营,猪肉,粉条,大米,白面等小山似的堆满了军营的每一个角落,由于是少数民族地区,乡风纯朴,边民热情好客。五颜六色的民族服装,争奇斗艳。感觉是部队和老百性的文艺汇演,很壮观。
军营的正中央,也就是我们每天作早操的广场,正在进行抢羊比赛,二队分别是鄂伦春代表队和达沃尔代表队,双方以红,黄区分,随这一声令下,二队骑马直奔200米外的一只小羊,红队抓起就向前跑,黄队追上了就抢,红队马上把羊凌空抛给自己的同伴,一阵锣鼓喧天响过,第一比赛结束。红方,就是鄂伦春的代表队获胜,人群立刻爆发喝彩声,第二轮开始是红方占优势,快到终点的时侯,一个高抛,羊被黄方缴获,双方战平。第三轮红黄更是拼命,结果是一只活生生的羊被一分为二,双方个各举半只跑到终点,地上全是血,双方站在一起,全是血红的颜色,随一阵欢呼:代表红色的鄂伦春获的最后的胜利。唉,三只可爱的小羊,一只丧了命,剩下活命的二只估计也成了残废,真是有人欢乐有羊愁哇。
还有一组在摔胶,就是相扑,二个胖胖的家伙正抱在一起,浑身的肉一堆一堆的,象黑塔一般,可能是运动量太大的原因,两个选手牛一样的吼叫。围的人太多,根本挤不进去,不过,那两个胖家伙引起了我的兴趣,恐怕是胖吧,这一点,有些项卢骅,位置也不对,我忽然觉得自己开始有些滑稽,或者是卑劣。为了管控好自己,我正正军帽,拉拉军装,也象那么回事,这时的军营,好象是舞台,又象是运动场,类似于少数民族的那达慕大会,很热闹。我的任务是接待鄂旗代表队,主要是旗长,果然,一辆北京212驶来了,第一个下车的就是乌山达央旗长,只见他一脸憔悴,没走几步,就喘一口气,豆大的汗珠顺头上滴落。
我心中疑惑不解,堂堂的政府首脑,怎能如此狼狈。随他下来的还有两个穿黑色衬衫的人,高高大大的,眼睛泛着凶光。我迟疑一阵,不知如何面对。旗长大概也感觉出来了,要加快速度。,无奈腿不听使唤,一个蹒跄,险些摔倒,我急忙迎上一步,抓住他的两只熊掌般的大手,四目相对,一时是万语千言。
乌山达央旗长没讲话,我是有话说不出,只能握紧的手抓的更紧,使劲地摇了几摇。我感觉旗长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旗长,你好吗,欢迎您的光临。”为了打破尴尬,我轻声问候,“请到招待所稍侯片刻。”
“好,好,好。”旗长用生硬地汉语回答。一边向前走,我连忙挽起他的手臂。
天气很热,乌山达央旗长却穿着长裤,带袖子的长衫,站在周围穿短袖的人中间,特别显眼。
招待所是一栋绿色的帐篷,里面是有木板做的隔断,8号就是专为鄂伦春旗准备的,有三张床,一个方桌,六把椅子。
旗长扶着桌角慢慢坐下。我从水壶里倒了三杯开水给他们。那两个穿黑衣服的人始终没讲一句话,我更懒得理他们。不懂礼貌。在军人面前装大,真是找死。
“旗长,您略等一会,我去找支队长。”我说。
“好的。”
离开招待所,我直奔支队长的办公室。支队长办公室的门没关,我一声“报告”就跨了进去。里面人挺多,大家静静的站在那里。好象有什么难事,要不,一屋子的都在沉默。我要退出去已不可能了。
索性大步走到办公桌前,”报告支队长,鄂伦春旗代表来到,在招待所8号房”
支队长手里拿几张纸,似乎在思考问题。在右侧站着一个面容矫好的女兵,是俞丽。此时她正用手擦拭着眼睛,支队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个女兵。
“支队长,我可以走了吗?”我双脚用力睬地,大声地说。
“等我十五分钟”支队长象是对我说,又象是自言自语
“是”我转身就朝门外走。
“等等”
忽然一声尖锐的叫声在我背后响起。我迟疑一下,心想不是在喊我,就竟直走出门。
“何苦来,你回来一下”是支队长的声音。我转身返回,恭恭敬敬的站在桌子前。支队长对那个女兵说:”你找他”
“是”
我不解地望着支队长和女兵,支队长递过手中的纸:”你看一下”
我接过纸,一张是申请证明,是申请结婚登记的,另一张是盖着鲜红大印的介绍信。是证明一名叫张霖的战士牺牲的材料。
我一目十行地看完,放在办公桌上,”支队长,我看完了,可以走了吗?”
支队长瞄了我一眼,就不理我了,而是对那女兵说:”他可以走了吗?”
我心马上一惊:她要干什么。
支队长眯起一只眼睛,象看宠物似的从我的头到腰,再到腿,细细的看了一遍。伸出手,在我的上额摸摸,那眼神,有写异类。有些古怪。我先是发晕,现在倒好。彻底晕了。
我鼓起勇气,略微胆怯地问:”支队长,你有什么指示,我不懂。”
支队长没有回答我,而是转过身,回到他那宽大,破烂不堪的办公桌前,抓起一只笔,在那张结婚申请上,写了几个字,写的什么,我看不清,但他粗暴地用笔划破了纸,我看的真真切切。他猛的回过身:”何苦来,你明天上午九点来找我,不得有误,今天的酒,你就免了吧。“
我双脚一碰:“是。”
走出支队长的办公室,我还是不解,那个女兵俞丽和我有什么关系,关我屁事。
事情尽管还没结果,可我不再想了,一溜小跑的回了招待所,乌山达央旗长还在喝着白开水,几个人似乎也没有讲话。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找些闲话来打破尴尬的局面。
“旗长,我们有个战士,是苏州人,叫李阿荔。外号梨核。很矮小,象东北的小媳妇,这小子有种。”虽然,我不是北方人,但我长的不比北方人小,所以,我经常以东北人自居,那大刀阔斧的性格,我特喜欢,“前几天,这小子单枪匹马,活活宰了一只狼,今天晚餐,就有红烧狼排。”
“狼”旗长顿时眉毛上扬,圆圆的眼睛立刻象二只乒乓球,嘴巴张得象个漏斗,怪怪的样子真好笑,”你,你说……你,你们杀,杀了狼……还要吃狼肉,”
“是呀,”我感到好笑,“狼肉,有什么奇怪的。”
“你们了解狼么?你们知道这么作的后果吗?”旗长的额头上黑黑的皮紧紧地揪在一起,形成一个大大的嘎瘩,表情既紧张,又严肃。
我盲然地摇了摇头。
旗长说:“狼,在北方的地位仅次于人,狼具有天生的灵性,最聪明,也是最危险的动物,它们轻易不会与人为敌,尽量避免与人的冲突,这是它们赖以生存的基本原则,它们不会因为一只狼的丢失而停止寻找,哪怕是一只刚刚出生的狼崽,所以,人如果要猎狼,一定要作好充分的准备,不能有一丝漏洞。才能保证自身的安全。否则,狼会源源不断地来滋事,如果它们达到认为满意的时候,就会自己退场。如果它们不满意,既使是整个狼群彻底覆灭,它们也在所不惜。”
我觉的后背发凉:“是真的吗?”
旗长轻轻叹息一声:“狼,应该是我们的朋友,要不是有狈,它们一定会帮助人看守羊群,狼狗是我们最忠实的朋友,在它身上,就有百分之七十狼的血统。我们猎民从不打狼,有时,就算你是无意伤害了一只狼,可能就会引起狼群的不安,我们不打狼,也是想让这个物种能尽量多存在一段时间,因为我想,北方第一个灭绝的物种,一定是狼,狼,在不久的将来,只能活在我们的记忆里。”
我大受启发,旗长说的是狼,从另一个角度来讲,狼的精神,不正在他的身上最完美的体现吗?
我为狼赞叹,多好的群体,在未来的时间里,如果能象老鼠一样在社会最底层磨练自己,适应农药和天敌,不段的增加抵抗,不久的将来,还真的难说。
旗长见我在沉思,不忍心打扰我,坐在桌前,静静的喝着水。
思了思想了想,我还是不能接受,乌山达央旗长说的未免太骇人听闻了吧。危险可能会有,可不至于恐怖到那个程度。也许,少数民族的传说中有这一段。
我是军人,军人就要目空一切,战场上面对的是有血有肉有思维有于自己相同智商的高级动物,仍要进行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狼,又有什么可怕的呢?现在要作的,就是来一个,消灭一个,来两个,消灭一双,来一群,就要象球风扫落叶一样,完全,彻底,干净的消灭。想到着里,我感觉有些冲动,恨不得马上就投入战斗,眼睛不再是失神和散慢。而是忽然间闪闪发出一种杀气。
乌山达央旗长似乎也查觉到了我细微的变化,端着水杯的手不由自主的越握越紧。高高的鼻子微微翕动了一下,牙齿把整个下嘴唇咬住,看的出,上面有一排红红的赤痕。我想笑:就是狼么,何必大惊小怪的。
“何排长,你知道食堂是怎么处理狼尸的吗?”乌山达央旗长变唤一种口吻,关切的寻问,那种诘人忧天的咏叹又溜进我的耳朵。
“旗长,我目前还不清楚具体方法和步骤,不过,我相信食堂会妥善处理的,这一点,他们比我们更有经验。旗长,我看您就放心吧,”
“好吧,”旗长长长出了一口气,有手擎住桌角,慢慢地站起来,一摇一晃的朝餐厅走去。我不能怠慢,也跟着站起来,两个穿黑衬衫的家伙对望一眼,跟屁虫一样的也往外走。我也跟在身后走了一段,趁他们没注意,脚底板抹油——溜了。
军营外还是那样的热闹,我居高临下,乱烘烘的人群,怎么也瞧不出个模样来,”梨核,你小子惹大祸了,你在哪里呢?”
中国有一句老话:天漏恰逢下雨天。
梨核,因为一条鱼,偷鸡不成蚀把米,命该如此呀,杀了一条狼,也是费尽心血,要不是那胖胖的战友,后果更是不堪设想,狼是被煮了。扒皮了,抽筋了,如果乌山达央的话属实,是不是会有更大的,更惨重的杀戮。
我是多愁善感的人,表面是大大咧咧,内心细腻无比,
一个人坐在军营的角落里,凭微风在脸颊轻轻飘过,象小时候妈妈的手爱抚地拍着我的额头。还是小时候好,无忧无虑。管他什么疾风尽草,雷轰雨斜。高兴了,坐在窗前看星起云落。那种感觉,真的太美了,真的太令人留恋了。不过,这一切都不可能了,长大了,就要面对人生,面对意想不到的沟沟坎坎。对于脆弱的生命,每一次伤害可能都是致命的。可能都是无法弥合的。
操场上的人开始少了,不用说,是吃饭去了,刚才还是人声鼎沸的,现在却静了下来。静的使人伤心,使人无所适从。
“你小子在发什么楞,中了邪了。”有人在后面猛地砸我一拳,是梨核,知我者,梨核也。
“还开玩笑,你惹祸了。”我故作忧心忡忡的叹了一口气,”狼,是被你收拾了,可下一步,狼要来折磨我们了,如何是好?”
“狼会折磨我人,你白天说瞎话,”梨核不信。
于是,我就把乌山达央的话一字不漏地转给了梨核,梨核听着听着,竟流了泪……
男儿有泪不清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梨核哽咽着说:“我于事无争,亦无所求,本不想连累人,却偏偏是一错再错,到如今把自己弄残了,在就是为了保住性命,还是闯了祸,我活的还有意义吗?”
我望着梨核,心里就象是打破了的醋坛子,酸溜溜的,他还不到二十岁,却经历了和同龄人完全不同的遭遇。太不公平了,他不可能擎起那么重的负担。还要背那深重的包袱。
“别太伤心了,也许,他说的不对,是吓唬人的,”我刮了一下梨核的鼻子,嫩嫩的皮肤如玉脂,“快点高兴起来,让我在看看从前的你,那个充满青春的活力,年轻,而朝气蓬勃的李阿荔,有一句话说的好:心若在,梦就在,大不了从头再来。年轻,就是资本,人,最难的就是无法战胜自己,总是顾忌太多,前怕狼,后怕虎,左考虑三年,想三年,琢磨三年,再考虑三年,再想三年,再琢磨三年,人的一生,就在矛盾和顾虑中浑浑噩萼,到老的时候,就会后悔,但是,一切都晚了……阿荔。把自己的前二十年当是一种学习,用剩余的尽半个世纪的时间,去拼,去打,去勇往直追,我相信,你会成功的,”
梨核抬起头,那是一双无助的眼睛,那么单纯,那么无邪。秋水一样的清澈。
下雨了,丝丝细雨象牛毛一样斜斜地挂在天地间。仿佛是在编织复杂而脆弱的心灵。不同的是雨没有怨言,总是不知疲惫地倾泻着。绵绵的水滴落满沟壑,田畦。转眼之时,就汇聚成渠,欢快地流向四面八方,而心呢,太多的纵横交错,有千头万绪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个居大的心结。千千结呀。
军营是绿色的,青山松柏也是绿色的。经雨水一冲,更加鲜艳夺目。
“梨核,你放心吧,我会帮助你的,无论是从思想上,还是物质上,我都会关照你的,只要你有信心,一切都会好的。”我顽皮地弹了他几个脑瓜崩,又刮了他的鼻子。
梨核笑了,孩子一样的灿烂。
我喜欢雨,尤其是在细腻的小雨,一个人,不带伞。慢慢地散步,那滋味,美极了。今天,我就要走近雨滴之中了。
梨核却不喜欢:”雨水,我见的太了多了,没兴趣,要去你自己去。变态人,又来诗情画意了,你能解脱,我能吗,你以为自己是超人,别人能理解你吗?你在雨中抒怀,不会有人笑你异类吗?”
梨核说的也许对,我沉默了。
“排座,我们去餐厅看一看情况吧。”梨核说。
于是,我们踩着北方的黑泥,来到餐厅。
推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餐厅太小了,吃饭的人又多,以至于很多人只能站着吃,
按照原计划,席间会有一场体现军民雨水情的节目。具体内容支队长没有透漏。在这个稠密的心群里,明丽的民族服饰好象在上演一场丰富多彩的真人秀。浓烈的胭脂味特别刺鼻,这里没有规矩,来了就吃,吃完就在餐厅里闲聊,毕竟,喜欢淋雨的人并不多
其实,人也真是怪。就如世间的对与错。本来没有什么分别。长住宁波台北的一位铭先生曾经说过:错多就是对。当时我不理解,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对和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面。无论在任何场和,也不论是任何人,都不应该浑然一体,良劣不分。
铭先生还说:在一些特定的时期,尤其是特定的环境,真理就是大多数,就是民心向背,就是不可逆转,也不能逆转。也就是常说的:顺者昌,逆者亡。道理很深奥,我不懂,在我的内心还不能领会,我仍旧很执拗。很自我,眼下,我就是一个人在小雨中,尽情享受雨的芬芳与美丽,夏雨淋在脸上,湿湿的,很爽。我也不在乎梨核的苦苦劝告,
“何排长,你在干什么,快来喝一杯。”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呼唤打碎了我的甜梦,这个声音穿过雨的间隙,传到我的耳边,循着声音望去,在餐厅的东北角,乌山达央旗长正在摇动手臂
我想躲避已经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梨核犹豫了一下,也跟一路小跑的追上我:今天人多眼杂,小心为妙,不要乱发言。”我不解地瞥了他一眼:“婆婆妈妈的,有啥出息。”
梨核啥表情,我没看,不过我猜想,他很尴尬。
走近了,才看到是一张圆桌,大的有些夸张。桌面有塑料布覆盖,上面全是菜,有清蒸熊掌,红烧罕鼻子,飞龙汤,还有鄂伦春的特色食品:手抓全羊,桌子角是白酒瓶,有站立的,有倒下的,好有的已滚的好远,几把没人坐的椅子上横七竖八摆满了刀,长的有三尺,短的也有两寸。有一把刀鞘落在地上,上面满是泥浆。
乌山达央旗长热情地拉住我的手,满嘴的酒气扑面而来,我被强行的按在椅子上。
乌山达央一伸手,抓过一只大水杯,咚咚咚地斟满,不由分说的推到我的面前,支队长也在,他瘦削的脸上布着红晕,象小猴子的屁股,他也歪歪斜斜地站起来,用一只手指着我:”你小子跑哪里去了,我门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来晚了,先补一杯,一定要------补。”
支队长的舌头发直,目光散乱:“乌旗长,你是酒长,先执行命令。”我更是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乌山达央哈哈大笑,调皮地给支队长敬个军礼:“是,一定完成任务。”
然后,双手将杯送到我的面前:“先赔罪。”
赔罪,在当地十分普遍,就是赔醉,再大的仇,再大的恨,再不能化解的冤家,只要对方说:赔罪,就是有原谅你的意思,自己如果也愿意,就要表示一下,方法不计,只要能让对方满意就行,”深仇大恨的,诸如杀父夺妻,一般是自折一臂。轻一些的,就自刺一刀,从此,恩怨两清。
如果是请客不到,语言相撞,就要赔罪,赔罪的方法就是喝酒,喝的越多越好,越狼狈越好,如果能当场就喝的吐血,那才是大大的好,大大的够意气,否则,就会被打一顿,打完了,再坐下喝酒,什么时候喝和解了,什么时候罢休,总之一句话: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我当然不想成为乌山达央的敌人,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自遥远的苏州来到北国的深山老林中,呼吸北国的空气,喝着北国的水,基本上是改变了原有的性格,加上我天生的人高马大,也象是纯粹的北方人。索性就把自己当成当地人,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讲话风驰电掣,作事雷鸣闪电。生于南,长与北。如桔一样,南方为桔。过淮河为枳。此时,我连忙用双手接过杯,没说的,应该一饮而尽。凭我一百八十斤的体格,一口气消灭半斤白酒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再说了,我正值年轻。支队长却异常激动,用仅剩的那只残缺的手狠狠的敲打桌面,好象桌子是要打击的对象,是他在野战部队是要剿除的土匪:”何排长,不能折了军人的气概”
“放心吧,支队长。”我声若洪钟,然后,一抬手,满满的一杯就顺着喉管就流到了我的胃里。我已作好了准备,甚至于逃跑的路线和呕吐的地点,都有充分的考虑。但是,奇怪了,酒,怎么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辣,滑滑的,带着一鼓清香,还有淡淡的茉莉花的味道。乌山达央圆瞪双眼,死死地盯住我的手,我的杯,还有我的眼睛。支队长更是感觉奇怪,呆呆的望着我。仿佛被孙悟空定了身。
我凝视一下周围的环境心里也是不解:我喝的不是酒,是香槟。整个餐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叭”的一声,不知是谁的筷子掉在地上,很刺耳。
“这酒,有点问题,好象不对。”我说着把高举的手转过来,让杯凑到我的鼻下,嗅了嗅,“不是酒,是香槟。”我对乌山达央说,“旗长,你倒错了。”
乌山达央先是惊诧,正要拍的手缩了回去:“真的,”他颇为疑惑,把倒剩的酒倒在自己的杯里,用舌头触了触,“不是酒。”
支队长哈哈大笑:”乌山,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乌山达央脸色由红而白,然而又绿,最后是铁青。
乌山达央重新打开一瓶酒,,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同时倒一小杯给支队长,“是酒?”
支队长微微品了一口:“不错,是酒。”
乌山让人拿来一只大杯,有半尺高,小孩子胳膊一样粗,只倒了大半杯,一瓶白酒就见了底。没办法,只好再拿来一瓶,一口气有倒进了差不多小半瓶。我有些怕了,这一杯,有一斤半,看来,我今天要马失前踢了。
乌山眯了一下眼睛,把酒桌就座的人打量一番,然后高高举起杯:“对不起各位了。”
一伸脖子,一瞪眼,全部灌进肚里。我颇感意外,事态发展瞬息万变,我一时是接应不暇:“诸……位……我先……一步。”乌山开始摇晃,企鹅一样。
蓦然,我发现他的左腿在流血,看不清伤在哪里,鲜红的血顺着腿向下流,在地上一大片,象一朵美丽的花。
乌山旗长有向前跨出一步,只听“咔嚓”一声,同时也是整个身体倾斜,”哎吆”一声,人随之摊在地上,如一堆泥,软绵绵的。
餐厅顿时象炸了营似的,立刻成了一锅粥。说时迟,那时快,随他来的穿黑衬衫的人马上分开人群,一声不吭地,一左一右架起乌山,走出餐厅。
人群的目光一齐转向门口,不知为什么,有人在哭,也有人在大声喊叫,
“不要乱,都回到自己的地方去。”是支队长,他站在一个长条凳子上,挥舞手臂,“一切照旧,各就个各位。”
人群先是沉默,接着就听桌椅板凳作响,之后就是吃饭声,喝水声,还有交谈声,总之吧,仍然是乱烘烘的一片。
我被支队长拉到身边坐下。支队长早已恢复了平静,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然是谈笑自若。我暗暗竖起大拇指:大将风度,典型的大将风度。
“你小子在想什么,鬼鬼祟祟,怕见光,准不是好事,告诉我,想谁了,”支队长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把嘴巴凑近我的耳朵,压底声音说,“一会麻烦你去一次鄂伦春旗,看一下乌大楞,”
“乌大楞是谁?”我连忙说,
“就是乌山达央嘛。”支队长继续说:“他现在的处境很尴尬,自己是内人党不说,还隐藏了其他的牛鬼蛇神,罪过不轻啊。”支队长语音里满是伤痛和无奈,”今天他有些失态,恐怕与他不利,他再冲动,就难讲了。
“我明白,我马上就去办。”
支队长还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口,没有讲,因为,有两个榜大腰圆的家伙,提着一瓶酒,一步三摇地过来。
“你为什么溜了,说,执行完任务就该马上来,害的我们傻等,乌山旗长也受你脱累,把他灌醉了,你也不能偷懒,补一大杯,军人嘛,就要有个军人的样,别让人家看扁了。”支队长话题一转,我先是有些发呆,后来就全明白了。于是,我在支队长的安排下又补了一大杯酒,不过,这”酒”不辣,没度数,好喝,甜甜的。
心里有事,话也不想说,趁人不注意,我给梨核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心领神会,一前一后的溜了。这一次,我和梨核一尚量,决定不穿军装,只带轻武器。马上出发。
一路无需赘诉,我们到了鄂伦春旗政府。
这里还是老样子,地上是五颜六色的纸,经雨水一冲,地上全是红黄相错的水渠。
我们在旗政府一问,才知道他们在接受批斗。可到了批斗现场,又唯独不见乌山,他去哪里了呢?梨核看我,我看梨核,四目相对,还是两个字“没辙。”
按理来说,我们步行,他们乘车,早就该到了,可人究竟在哪里。
天要黑了,空气迷人清新。我们可没时间欣赏,简单吃了一点食物,又踏上了回程的路
白天的路好走。虽然泥泞,但能走。晚上就不同了,哪里看的清,手点筒的光线又太近。
走着走着,脚麻了,腰也酸了,腿肚子也开始转筋了。
“何大排长,我走不动了,关心一下我,背我一会。”梨核开始耍赖皮了,“当兵是为了转正,将来有个好工作。早知这么苦,我他妈的就不该来”
“梨核,你少发点牢骚好不好,当兵是保家卫国,是公民的义务,如果你不当兵,他不当兵,我们还会有家吗?”我真该骂他几句,我也累的不行,满肚子的委曲还不知对谁发呢,梨核无疑又增加了我的烦恼,可一想梨核真的可怜,嘴里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好对他说”你的心情我理解,困难如弹簧,你弱它就强,坚持一下就好了。”
“我不坚持了,我要倒一会儿再说。”梨核还真是就地一歪,躺下了。真没办法,我也顺坡下驴,躺在地上。
白天的原始森林郁郁葱葱,很是壮观。到了深夜就是另一番景象: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加上下了一天的雨,树枝上树叶上挂满水珠,稍稍一动,就小溪一样的流下,弄的我们浑身湿潞潞的,还有汗水。两者混杂在一起,那滋味太不妙了。
我们并排靠在一起,都懒得讲话,夜风吹动树梢,哗哗作响,偶尔有几声鸟鸣,天空没有一颗星星,虽然是夏季,还是冷。
“梨核,把衣服脱了拧干,梨核……梨核……梨……”没有回答,却传来均匀的呼吸,梨核睡了,猫一样的蜷缩着,瘦小的头几乎抵住脚尖。
我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滚落。
我长叹一声。闭上眼睛,把思绪降到最黑暗的底层,酸甜苦辣一古脑翻江蹈海地涌上心头。
我郁闷已极,抽出刀恶狠狠的砍倒身边的一棵小树,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顿狂砍,小树被砍成木段,再变成木片,最后成了一堆木屑。
我想大声的叫出来,又怕影响梨核休息。所能做的,只是机械地砍,砍,砍……砍着砍着,直到酸麻的手不能举起,眼泪也流干了,我只好傻傻地坐在那里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恢复了平静。首先要作的,就是脱下衣服,拧干,不能点火烤,哪怕是一丁点的火星都有可能毁了一片森林。
忽然,我看见远出有一束灯光照射过来,是火车吗?据说铁道兵已铺好了钢轨,运行图也审核完成。我连忙趴下,把耳朵帖在地上,仔细倾听,没有火车经过山洞时的那种轰鸣。我失望地抬起头,向远处眺望,没错,是灯光,不过,透过树的间隙,时有是无。
我一下子来了兴致,那高兴劲就甭提了。
还顾四周,除了参天的乔木,就是蒙生的白桦,
怎么才能看的清呢?上树是唯一的选择。
于是,我瞄准一棵碗口粗的樟松,稍一运气。双手环抱,一个箭步,嗖嗖嗖-----我已爬到了树的中央,居高临下,真是站的高,望的远,此起彼伏的山峦尽收眼底,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不过,一束光线,沿着地平缓缓移动,醉酒一样的摇摇晃晃,看的出,是朝着我们的方向驶来。忽然,笔直的光线如一根白色的柱子,垂直射向深远的天空,虽然是一瞬间,我却看的清清楚楚,光线猛地又360度的转过去,又转过来,反复几次。然后直线下降。隐约一声沉闷的巨响,光线定格了,一动不动。远处同时有一群野鸭呱呱的叫声由远而近。
一会儿,一切又都静下来,只有露珠清脆而有节奏的滴哒声清晰可闻。我在树上,甩了甩额头的露水,一纵身,跳到地上。
梨核还在睡,我推推他的肩膀:“梨核,梨核,你醒醒,有事了。”梨核反应也真是快,一个鲤鱼打挺,稳稳的站住:“什么事?”
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刚才有灯光闪过,好象是汽车,我如果没看错的话,那辆汽车一定是翻到了盘山公路的下层。我们去看看,也许是乌山的车呢?”
“好”,梨核没有犹豫,尾随着我就朝前走。
当地有一句俗话:望山跑死马。意思就是看山不远,路途却不近,连马都能累死。说的一点不错,蹬高能看见,在地面上走就不是那么一会事了,我们先是直线穿插,前面却是一条小溪,夹在两山之间的地带,名子叫:沟塘。这沟塘最浅的地方不足一米。不过,水面比较宽,中央有许多”塔头墩。”就是直径一平米见方的草墩,高在一米到二米之间,如果是白天,过河也不算难事,水是清澈见底,只要小心的走就可以了。夜里却万万不能,一脚踩空,掉在哪里都不知道。水面窄的地方水特深,水流也急。别说一个人,就是一头牛,也会被冲跑。这种情况,我和梨核遇到三处,没办法,只能在窄的水面上用倒木架桥,人踩着独木桥过河,好在两处有桥,天蒙蒙发亮的时侯,我们才到了现场。
窄窄的路面,一辆绿色的北京吉普安静地躺在路边。发动机以停止了工作。两个前灯一只已经是破旧不堪,另一只却毫发无伤。车里一共有四个人,司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的前胸深深地压进了方向盘里。面部惨白,无一丝血色的。两手下垂。双眼外突。看样子以是回天无力。另外三人均受伤,以乌山达央最重。他的左手臂压在汽车的保险杠下,因为他是被捆绑的,所以活动起来很不容易。
我望望梨核:“怎么办?”
“你说了算,你是军官。”
“我们先进行救治,然后背乌山到最近的了望哨,找人来抢救他们。”我关切地问梨核:能坚持吗?”
“非常时期,还开狗屁玩笑。”梨核对我一声怒吼。
好在天已大亮。最近的了望哨也不远,我们背着乌山,跌跌撞撞地走了一个半小时就到了。了望哨里有两名战友,二话没说,用对讲机直呼123。很快,235医院传来信息:100分钟以内到达。我们这才长舒一口气。也是又累又困,安置好了乌山,便一头扎在床上,鞋都没来得急脱,就睡了。
当我再一次从酣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世界早就是艳阳高照,匆匆喝了一碗野山菌蘑菇汤,嚼了半个馒头。我和梨核,就踏上了回程的路。
天气不错,蓝蓝的空中飘着几朵淡淡的白云,大雁排列呈一字,在空中往来翻飞,再飞行中偶尔有鸣叫的是鸿雁,不声不响的是雀雁。鸿雁要在这里渡过整个夏季,到了晚秋,天气转冷,它们才携妻带子的飞回南方。雀雁是本地物种,它们也象鸿雁一样,在夏天繁育后代,在晚秋前离开,不过,它们没有目的,冬季临近的时节。气温会降到零度一下,雀雁就和鸿雁一起离开,鸿雁会不远千里,跨越千山万水,直抵南方。雀雁只是朝南飞行一二百公里,只要气温恢复到零度以上,它们就安家扎寨,小住一个月,随着寒冬的进一步来临,雀雁又南牵了几百公里。最后,当大地经过了慢长的冬季,开始复苏的时候。雀雁一般会从华北一带飞回,所以说,鸿雁是南方的,雀雁是北方的。
我觉得,自己就是鸿雁,不同的是我不能回去,它们能,而且能毫不费力地作到。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人还不如一只雁,至少,我就不如。
望着空中翱翔的雁群。我想家了,想在田里辛勤工作的父老兄弟,想我在河里抓鱼,岸边嘻戏的伙伴,想那娄江的社火,正阳河里熏黑的船帆……
梨核好象小孩子似的,从来没有说想过谁,可能是总能接到邮包,总有家乡的食品寄来,也许是吃了家乡的食品,就有在家的感觉了。我不解,那我也经常接受梨核的恩惠,我为什么想家呢?
我的心里异乎寻常得沉重,路在脚下,慢慢的,路越走越远,越走越长,还不知,这该死的路,还要走多久……
我还在漫无边际的瑕想,忽然,梨核一声怪叫,直窜到我的眼前。
“怎么了?”我也被梨核吓了一跳”大奇小怪的。”
“你……你……看。”顺着梨核手指的方向,我也是毛孔悚然。
——是狼,
在我们必经的路上,坐着四只狼,两只前腿直立,后腿绻在地上,狼尾巴在有节奏地摇摆。使路上的灰土弥漫,看不清它们身后是否还有其它的伙伴,狼是狡猾的,这一招,够毒的。昨天下了雨,路上是泥泞不堪,狼尾巴能将水甩干,不知它们等了多久,看来,人家是有备而来。这一下,可是凶多吉少。
狼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摇着尾巴,眼睛直直的望着我们。
“糟了。”我小声对梨核说,“退后,上树。”
我们飞快的观察了一下周围地形。盘山公路,一边高,一边低,高处是小树,因为路窄,怕影响驾驶员视线,全砍了。低处是不到一米宽的小树,树的边缘,是路,不过是在下一层,有五米多高。跳一去,可能是唯一的出路。
我给梨核使个眼色,慢慢的向路边靠近,刚挪了不到两步,就停住了,在小树间,蹲着一群狼,有多少,我直到现在还不清楚。
我和梨核一起哀叹:完了,彻底完了。身后,不知何时也来了狼。四只,一样的望着我们,一样的摇尾巴。
我们身上,除了刀,没有一种重武器。
我的后背和梨核的后背靠在一起,我以明显的感觉到梨核在颤抖。
狼好象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只是一步步的围过来,二十分钟后,狼群包围了我们。距离太近了。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呼吸。梨核的心跳我以感觉不到了,一种绝望的恐惧充满四周。不知何时,我流泪了,泪水的味道我浑然不知。
我忽然想到了熊,那头被我杀死的熊,也曾经流了泪,和我一样。我真后悔杀了它,如果有来生,我决不杀任何一种动物,哪怕是一头猪,一只鸡,或者是一只苍蝇,一个菌丝。因为,只要他有生命,就有生的权力,就不该被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世上有很多的事,说不清道不明。科技发达了,社会进步了。人开始流恋这个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的凡尘。在市场能买到治个种疑难杂症的药,吃了喝了敷了就能疗伤,就能使人重获生机和活力。
但也有不好买或买不到的时候,一种是治疗心灵的药。一种是后悔药。前者有卖,但不好买。就是所谓的知音难求,难求不是没有,至少还有希望。后悔药是没有的。我现在需要的就是后一种,然而,没有,一点也没有。
梨核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他一定在后悔。可能在骂应该千刀万剐的狼,也许在骂我,甚至于我的祖先。
我没有停止思想,此时此刻,除了想,还能作什么呢?
狼群一阵骚动,路两侧的狼开始一步步的逼进,后面的也朝前逼,我的手心全是汗,滑潞潞地竟握不住刀。
真正的狭路相逢。
前面的四只狼忽然开始后退,我们被逼的也只好往前走,就着样,狼群一步步的撤,我们一步一步的跟上,转眼间,三个小时过去了,我们也离开了公路,翻过了一道山梁,我们来到了一块比较宽阔的区域。狼群仍旧包围着我们,不过,不再是凶神恶煞的模样。环顾四周,才发现这是一条小路,很窄,仅能走一个人,路的中央,躺着一只狼——一只被猎人套子套住的小狼,套子的一端是狼,另一端栓在一棵小树上,小狼一跑,小树就被拉弯,并准确地抽打那只被套住的小狼。小狼的后背满是血迹,套子正好套在腰上,这时的小狼已是筋疲力尽,疲惫不堪地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走在最前面的四只狼也转过了身。我们又被围在了中间。
这时。从圈外又来一只更老的狼。身上的毛几乎一根也没有,两只眼睛好大,朝外鼓出来,浑身上下的皮肤有无数的褶绉,呈红色。色彩单调,有毛的动物一但缺少了毛。那样子就格外的丑陋。它是蹒跚着踱进来的。狼群静极了。原来张开的血盆大口几乎同时合上。天很热,狼群好象热的受不了。身上的毛渐渐潮湿,不一会就全部垂下来,如水洗的一样,每只狼的面部红彤彤的,味道难闻的不得了。
只见那老狼站在我们的面前,两只前爪努力伸展,头几乎触到地上。眼里满是泪水,眼球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们。一只更小的狼,嘴里叼一个野兔,在狼群的间隙钻了进来,它啪地把野兔丢在我们面前,然后一转身跑了出去。
老猎民讲过:狼是为了救它的同伴。
我小心奕奕的蹲下去,用手碰碰受伤地小狼,它只是稍稍动了一下,回过头,望了我们一眼,就又转过去,无力地闭上眼睛。
其实,套子就套在了它的腰上,细细的钢丝深深地勒进了它的肉里,象葫芦一样。我一观察那套子,很简单,只要用手向里轻轻一推,或把套子最前面的细钢丝接头一抽,就开了。可狼不会。我就奇怪了:狼是绝定聪明的动物,敢与和人类赛智慧,为什么就不会解一段钢丝,果真是聪明和愚笨没有区别,只是谁来看这个问题罢了。
我用刀挑起钢丝,才发现这只小狼被套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腰间的肉都肿了了老高,钢丝跟本看不见,我让梨核按住狼的头。我右手拇指稍一用力,钢丝的扣就拉了出来,再用刀一别,钢丝开了,小狼的腰立刻粗了起来。肚子里也咕咕的一阵响。我马上把刀尖对准了小狼的咽喉。这一切,只是在瞬息间完成。狼群发出一连串的声响。老狼马上转过头,不知搞的什么鬼,狼群一步一步后退,最后一轰而散了。
梨核抓过那只野兔,送到了小狼的嘴前。那小狼可能是饿极了,一下就用前爪按住,拼命的撕扯。一会儿,一只野兔就剩下一堆毛了。那小狼想站起来。努力了几次,竟都摇摇晃晃地摔倒。老狼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笑意。卧下身,小狼坚持爬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梨核忽然抱起小狼,放在老狼的背上。老狼朝我们点了点头,一步一步,慢腾腾地走了。
我吃惊地望着梨核:”没有了人质,我们会有危……”
“险”字还没有说出口。我发现梨核已是热泪盈框。我也不能再说了。就坐在草地上,我太累了。
两只狼从远处跑来,一只嘴里有叼了一只香璋,另一站在我们面前,往前跑了几米,就停下来,回头瞧着我,
我知道它在带路,我们也不能休息了,跟着狼就一溜小跑,二十分钟后,我们上了路,路上也没有人,叼香璋那只狼啪地将香璋丢下。对另一只狼耳语了一会儿,然后,两只狼,一前一后就奔向了远方……
狼群散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在我们的脚下,有一只香獐,棕色的毛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刺眼的光。我伸手一摸,竟还有体温,脖刭处有一排深深的牙痕
香獐是送给我的吗?狼真的走了?
梨核不放心地蹬上路边的一处土包,把手搭在前额,眯起眼睛眺望,除了密密麻麻的参天大树,再也看不现狼的踪影。梨核高兴了。手舞足蹈地唱了起来:
走上啊高高的兴安岭。
到处是茫茫的草原,
亲爱的各族兄弟,
社会主义的一家……
歌曲是著名的《走上高高的兴安岭》,这是一首豪放,粗犷的民歌。梨核一唱,全变了味。
“梨核,你应该唱我们江苏的民歌,唱那个有名的叫什么来着……”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就是那首什么花的。”
“茉莉花”梨核不愧是梨核,“我来唱。”
“别唱了,我烦死了,真他妈的倒霉,刚听完狼嗥,还要听鬼哭。”我忽然没了兴趣,一种莫名的烦恼涌上心头。身体软绵绵的歪在一棵小树旁。
“我就是要唱,你不知道男愁唱,女愁哭,老太太愁了乱嘟嘟吗?”梨核一脸的不高兴,
“我已死过两回了,还有什么怕的呢?从今以后,任何人我都不惧了,你别以为你是排长就欺负我,我……不……在……乎。”
梨核的情绪很激动,疯子一样的又唱了起来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我们是光荣的子弟兵……
我望着梨核的背影,想笑却笑不出,一种难以言明的郁闷涌上心头。短短的不到一天的时间,我们却经历了从生到死的整个轮回,生死其实就隔了一层纸,这层纸,说它薄它就薄。稍不留神就会被捅破。瞬息之间,能就是阴阳两隔。
我侧过脸看梨核,他开始唱的还不错。还有规矩,渐渐的就没了调,也听不出唱的什么,又过了一会,他声带沙哑,发出的竟是咿咿呀呀,最后,还有颤音,
我觉的不对,站起身走了过去。梨核在哭,也在唱……
梨核一回头,发现了我,竟哇的一声大哭,扑到我的身上,抽泣不止。
我最怕眼泪,没办法,我木偶一样站着,让梨核哭,哭出满肚子的苦水,也许会好些。
梨核哭了一阵,气消了,委曲也消了。变脸一样的好了起来。只见他兴高采烈地编一根草绳,拉肩头拢二背的把那香獐捆个结结实实。哈下腰一用力,把香獐扛在身上,又哼起了小调。
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随梨核上路了。
俗话说:归心似箭。一点不错。瘦小的梨核,背着二十多斤的香獐。脚下竟也生风。我一路小跑。免强没有让他拉下。转过几个山卯。指挥中心就近在咫尺了。
“排座,休息一会儿可以吗?”梨核轻轻的把香獐放在地上,他的额头有一层亮亮地汗水,鼻子尖也有一层烟雾,慢慢的升腾。
我早就累了,早想躺一会儿了。可哪好意思说呀。梨核是负重的。我却啥也没有,手里有一把短刀,美其明曰:警备。其实,就是偷懒。梨核都喊累了。我来个借坡下驴。
“好哇。正好商量一下回去怎么报告。”
“报告个狗屁。”梨核不耐烦的吼了起来。”说你救了人,好了,大家都说好,该记功。然而说我们又救了一只狼,狼王请我们喝了酒,吃了菜,再送一个香獐,谁相信那,还不得说你是立了功,就飘飘然了,开始说瞎话了。你说,谁会相信,说,说……”
还别说,梨核一骂,我倒是清醒了。还真不知怎么办好了:“那……怎么办?”
梨核狡诈地挤挤眼睛,作了个鬼脸:“就说我们迷路了,碰巧又捡了个猎物。”
“好是好,可万一传了出去,说我们绺了别人的套。那我们的脸往哪放,以后还如何混了。”我有些顾虑,“梨核,我们干脆把它带回宿舍,偷偷的煮了吃,来个神不知,鬼不觉。”
“我看行。”梨核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你去汇报,我直接回宿舍。”
行动有了方针,我立刻就来了精神。一路直奔支队长的办公室。
支队长在休息,一杯新沏的茶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闭目养神的支队长一看见我,马上就跳了起来:”你怎么回来了呢?没出什么意外吧?”
我马上回答:”报告支队长,一路顺利,没什么意外。”
“哦,是这样。”支队长站起身来,在办公桌上又拿了一只水杯,把热热的茶水分一半给我,”尝尝今年的新茶。”
“是”我说。
“你真是个奇人,”支队长望着我的脸,”今天一大早我们的周围就来了许多狼,我真为你们担心,不过,你还是平安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我一惊:”支队长,您是说有很多狼在我们一带活动。”
“是呀。乌山说的对,狼群对们宣战了”支队长意味深长地说,”我为了预防意外,请来了一个人,他比你来的晚,却比你到的早,喝了这杯茶,你就去招待所9号房,有人等你。”
“我明白了,支队长,我这就去。水杯借用一下,晚些还你。”
我端着茶水,穿过一段石子路,又拐了一个弯,就到了招待所,敲敲门,里面没有一点声音。索性推门而进。房间很大。有四张床,其中三张是空的,靠进窗子的床上有一人在睡觉,我悄悄走近,那人好象也觉察出来,翻了个身,我定睛一看,他竟是——
乌山达央。
我顿感奇怪。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没错,正是乌山达央。
“旗长,您怎么跑到我们前面了?您不是在了望哨吗?”我问。
“是呀,我是在了望哨,不过,是李大昆这小子硬给抢来的。”乌山达央一甩手拉下盖在身上薄薄的单被,盘腿坐在床上。
“是这样的。”我慌然大悟”旗长,您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呀。”
“那就对了,”一声咆哮如雷。我回头一看,是支队长,他正风风火火地往里闯。人还没有进来,声音却快速传了过来。
“支队长。”我慌忙立正,”啪”一个标准的军礼。
“不用客气,自己人,随便聊聊。”支队长的声音忽然又低了八度。蚊子一般的嗡嗡乱叫。我真搞不懂,一高一低的两个音符,在短短的几秒钟内竟能交替使用,除了李大昆,恐怕没有谁可以作到。
支队长一回身,”咔嚓”一声锁上门。面部无一丝表情。似乎很严肃,他一屁股坐在床边,木制的单人床立刻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连忙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乌山,一杯递给支队长:”如果没有其他事,我……”
“你不用走,”支队长扬了扬手臂,手里的水杯一斜,滚烫的开水洒了他一身,薄薄的单衣立刻湿了一大片。一缕白雾马上在支队长的胸前扩散。他好象没敢觉一样:”老伙计,怎么样,好点了吗?”
“好了,草原之鹰只要一滴甘露,一口乌苏里的江水,就能翱翔蓝天。”乌山高高地抬起手,一幅望我的样子,
支队长笑了。清瘦的脸庞一条一条明显的沟壑整齐地收缩在一起,古铜色的皮肤象农村的梯田。眼帘细长,如一只熟睡的蚕。眉毛黝黑。上面还挂了几颗水珠。鼻头尖挺,草绿色的军帽上红红的五角星熠熠生辉。
“坐下吧,我们开个黑会。研究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可以说大,大的生死攸关,可以小,小的我们就能解决。”支队长瞧瞧我,又瞧瞧乌山,“今天的会议内容上不了大堂,不许记录,不许泄露。”
我仿佛云里雾里:啥事?
“何排长,李阿荔前几天宰了一头狼,而且还吃掉了。可有此事。”支队长声音极低。
我一听,头一阵发晕,可不得了了。
我的额头开始冒汗,时下正是炎热的季节,我觉得全身发冷,一股凉意直达心肺,“支队长,这事……有……”我颤栗着回答。
“这不是李战士的错。”乌山插话:“狼与人的较量始终都在酝酿之中。”乌山虽然受了伤,精神还算饱满,“自从人的脚步踏进了莽莽的原始森林,打破了这里几十万年的寂静,其实是在驱逐它们离开赖以生存的家园。唉,人要在高寒禁区扎下根,站稳脚。就一定要于天斗,于地斗,然后就是于野生动物斗了,当然,这场斗争是残酷的,是我们不想看到的,但物竟天择,也是不能选择的。”
我似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何排长,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支队长和蔼地说,”我组织了五十人,五十条枪,统一归你指挥,明天一早就行动,主要的任务就是密切监视村镇,农庄等人群相对集中的区域。如发生狼祸害居民的猪呀,鸡呀,羊呀什么的,务必用武力解决。不能手软,定要斩草除根。”
“明白了,支队长。”我大声的回答,”可是……支队长,有哪么严重吗?”
支队长没有回答我,背着双手,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踱着方步。
“何排长,这种危险,你没有经历过,也难怪你有些怀疑,我可以坦率地讲,如果处理不好,后果可能会更严重。”乌山攥紧了拳头,”我长了四十六年,也只遇到过一次。那是三十年前,因为一条怀孕的母狼,我们全村付出二十九条鲜活的生命。”
“好了,不要说了,你也准备一下吧。”支队长转过身,”我这个老伙计会和你们一起行动,他年纪大,你们要好好关照。另外遇事多请教,他的经验是很丰富的”
“是”我双脚一碰,响亮地回答。
回到宿舍,我有些心烦。
梨核不解风情:“告诉你,那獐子好肥呀。”
我白了他一眼:”肥你个大头鬼,我们明天去狩猎,去打狼。”
“打狼?”梨核的眼睛瞪的象乒乓球,“又不是愚人节,骗谁呀。”
我奈着性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明介绍了一下。
梨核傻了,呆呆的坐在床上:“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为什么总和我有关,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家种地,我们西河大队可没有狼,只有野鸭。”
我没有再理他,一个人默默走出门。
遥远的天边有一片红霞,绚丽夺目。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呢?我反来复去的问自己。是福,是祸,
管他呢,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天塌有大个,过河有矮子,怕什么呢?”
肚子开始咕咕叫,只好一咬牙,一踱脚,又回到宿舍。
梨核已经烧好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香獐肉,两双筷子,梨核手里拎着半瓶酒。怯生生的不敢望桌上放。
“啪,啪,啪”有人敲门。
梨核飞快地把酒藏在床下,然后端起装肉的盆,慌乱地找能隐蔽的地方。
我心情沉重的走过去,打开门栓一看,一个胖胖的身影挡住了我的视线。是了望哨的战士,梨核陪着去235医院看病的战士。
“请进。”我热情地打招呼。他很机械地走了进来。两只大手一直在相互掐着指头。
“坐下,正好一齐喝点。”我朝梨核努努嘴,“拿出来。”
“不急。”胖战士说,“我有一封信,是医院卢护士长给你的。”他一边讲,一边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叠厚厚的纸。
“谢谢你。”我忽然觉的脸发热。一时不知说什么。
梨核斜了我一眼:“伪君子一个。”
哦,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子呢?”我故作关切地问,”你家乡在哪里?”
“我姓楼,叫楼阁林,四川省龙昌人。十九岁。”他回答。
“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吗,不要客气。随便吃点。”我又拍了拍他的肩头。
“我们早就是老朋友了。”梨核把瓶里的酒分在三个碗里,碗很大,只盖住了底。
“我还有一瓶。”楼阁林不知在哪里又掏出一瓶酒,“家乡特产,尝尝如何。”
因为着急看卢骅的信,所以我只喝了一碗,就推说头痛,先溜了场。
匆匆洗个澡,就躺进了被窝,拆开信,娟秀的字迹一下映入我的眼帘。
何苦来:
首先问你好,并以此书代向梨核即全体战友问好。
你委托梨核送来的楼阁林今天出院,捎封信麻烦他带给你
医院里最近出了几件事,先是院里的狼狗被牵走了。据说是借给了养殖场,因为他们那里近几天有狼活动频繁,伤了许多猪呀鸡呀,你说说看,什么世道。再就是前些天老院长病了,是气的:有一伙红卫兵来借药,说是救革命小将。院长没有答应。他们就不依不饶。索性在医院后边的山上聚众武斗,一边是红联司,另一边是工联司。都喊着口号,都说自己是正牌。结果是双方共死伤二十多,全部抬进了我们医院。这样一来,有更多的造反派在医院附近火拼。现在医院的病房已经住满。就连走廊过道也加了床。院长向上级汇报,又得不到指示。人又不能不救,这些造反派素质参差不齐,有一部分竟对护士动手动脚。院长一急,就病倒了。
今天,她对我们讲,要我们摆脱医院的环境,计划送我们去第二医科大学进修,估计很有希望,那时,我和你就天各一方了。
看到医院现在的状况,我们都说,还是当兵的好,有乐趣,有苦恼,更多的还是你们的坚强与勇敢,好了,不多写了。
此致
敬礼
卢骅
7.18
信不长,我连看两遍。
仿佛卢骅那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那医院里和我狭路相撞,那丰满的胸脯。豪爽的性格一齐浮现在我的眼前。令我久久不能睡去……
当起床的号角吹响的时候,我们早已整装待发。青一色的橄榄绿。严肃而英俊的面庞,武装带的右侧挂两颗炸球[当地猎民打狼的工具]。
我依次看了一遍这五十名站士,各个虎背熊腰。楼阁林也在其中。当然,也有梨核,不过他的任务是陪着乌山。乌山的伤还相当重,只好有两名战士搀扶。
支队长也来了。他威严地扫一扫我们,就大手一挥:出发。
北国雾气较重。更何况是早晨,没走多一会,我们的身上就湿渌渌的,过了盘山公路,我们就一头扎进了莽莽的原始森林中。
从外面看森林,真是一眼望去满绿色。林风浩瀚。一旦置身起其间,就完全不同。高大的树木参天直立,郁郁葱葱,象一把巨大的伞。树冠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线。用林学的术语就是郁闭度1。0。在树下没有一丝的光亮。林内异常闷热。使人感到窒息。空气中弥漫一股松树的浓香和水草腐烂的气息。
在林内,猎人下的套子很多,尤其是套野兔的最多。
乌山说;套野兔的方法有两种,在有阳光的林内,套子口向上,因为这是的兔子是望月行走,就是抬头走路。没有月光的时候,兔子是低头走路。套口向下。所以,大家一定要留意脚下,不要被套住……
步行两个小时,就有一名战士被夹子夹了一下,轻伤,不严重。
忽然,在我们的正前方,出现了一个马架,当地人叫“撮箩子”。就是那种用三颗高高的木头架设而成,正中挂着一口大黑锅,锅底是黑的,锅四周以是锈迹斑驳。左侧有一张单人床,床上铺着被子,被子以完全脱色,看不出原来的的颜色。床头的地下有几个玻璃药瓶,凌乱的丢在那里。床右侧是一支鸟铳。
我不解的问乌山:怎么回事?
乌山原本因流汗而发红的脸一下变的惨白:又多了一个孤魂野鬼。
这时一阵风正好顺着打开的门吹了进来,床上的被子立刻象纸片一样纷纷落下,床上赫然出现一具白骨——一幅完整的人的骨骼
我们面面相睽,不知如何是好。
乌山默默的在床头的一个包里拿出一快红布,打开包装用的塑料袋,把红布铺在地上,然后把骨骼一块一块的放在布上,小心的包裹。然后双手抱住,轻轻地站起,梨核马上扶住他的肩头,两个人,一步一摇地走了出去。
我们都没有讲话,跟着他们二人的后面,约走了近百步,乌山在一棵大树前停下来,这是一棵直径三米的樟子松,树中央有一巨大的树洞。乌山把红布包塞了进去,然后,退后一补,双膝一软,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又拜了三拜,转身离去。
整个上午,我们几乎没有见过一只狼,更谈不上打了。
我有些扫兴,同行的战友也和我一样,无精打采,满脸都是疲惫不堪,人心缓散是军中大忌。可怎么才能唤起士气呢?军人的枪是用来杀敌保家的,哪一颗钢枪不凝结工人的汗水和勤劳。拿在我们的手上,应该有千钧之力。然而,现在却变了味,成了猎狼的工具。更不幸的是五十人的队伍,排成一排,挥舞着镰刀,砍刀,别说是最聪明的狼。就是最笨的狍子也逃的无影无踪。这样的结果,一定是猎不到狼,甚至于就见不到狼。
越想头越大,越想越觉的情况不太妙。于是从排头跑到排尾,找乌山达央商量。
乌山正躺在担架上,两眼紧闭,似乎在潜睡。
“旗长,我想向您请教点事,”我小心的凑到乌山的耳边
“说吧,什么事。”乌山态度和蔼,象一慈善的老人。
“队伍目标太大,恐怕会因引起狼群的注意,是不是要有一个更好的办法解决。”我也是大大咧咧,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不会拐弯抹角。
“你说的有道理,谈谈你的想法。”乌山似乎被我吊了胃口。
这么一来,我到是真的无话可说了:我跟本就没想好。
“我看,你可以分兵几路,从几个方向遇回,和而歼之。”乌山说的有道理。可怎么具体运作呢?
我满脸涨红,脖子根开始发烫。
“我教你一招,试试行不行。”乌山的表情忽然变的深不可测,”森林虽广大无边,却有一定的规律,大兴安岭绵延几百里,有南坡北坡之分,南坡是向阳之地,光照多,无霜期相对较长,喜欢太阳的动物多居于此。北坡是阴面,日照少,野生浆果比南坡少的多,既然食草类动物以浆果为生,它一定少来北坡。相对南坡而言,就不同了,岭南岭北的温度有二十度之差。现在天气比较热,南坡的果实还没熟,加上北方的物种是耐寒不耐热,所以。更多的动物,当然也包括狼了,它们会在南坡还是在北坡呢?”
乌山狡诈地望着我:“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几乎是跳了起来。
“明白个屁。”乌山话音一转,“我在教你一招,你可以在北坡连续搜山,地毯式在每一个小的区域征剿,然后一块一块的移动,最后,让聪明的狼躲到你留给它们的最后的领地,如何处理,看你的了。”乌山竟闭了眼睛,好象在自言自语,“我是希望它们快点离开。如果不走,可真是自找苦吃。”
我连忙回答:”谢谢旗长”
“别谢我,我可能是罪人,”乌山阴阳怪气地说,“不过,是不是罪人,看大英雄的了。”
我一怔,不知如何回答旗长笑了笑,闭上眼睛,不再理我了。我很笨吗?不,我不承认。可旗长这不着边际的一席话。我真的迷惑了。队伍仍在前进,不知谁竟唱带头起了歌: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
胸前的红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都夸我们枪法数第一……
我气急败坏得跑了过去:“这是行军,不是赛歌大会。”
那个战士正兴高采烈的引颈高歌,意犹未进,被我一声训斥。当时就闭了嘴。
我却看清了:是楼阁林。这小子傻傻的望了望我,喉咙一阵咕咕作响,想顶嘴,不过,还是克制了,眨了眨黑黑眼球,一声不吭地跟上了队伍。
晚餐的时候,我提了一瓶酒,钻进了乌山的帐篷。
帐蓬很小,只不过有一套行李,乌山斜靠着,正在磨刀,
“旗长,我陪你喝酒来了,欢迎吗?”我故作轻松。
乌山一听有酒,马上放下刀:“好哇。”
我于是就和乌山推杯换盏的饮了起来。其实,我今天藏个心眼,如果能把乌山灌醉,他可许能说实话。一瓶酒没多一会就见了底,我只喝了一点,估计不到一两。乌山好象没注意,只忙着往自己口里倒。我有些过意不去:欺负老实人,罪过。
我说:“旗长,稍安勿躁。我去拿酒。”
“你去,你去,”乌山爽快的朝我扬扬手“快去快回,我不喝多了睡不着觉。”
我答应一声就出了帐蓬,夜正澜珊。空中有无数的飞虫围着亮光嗡嗡直叫。我和梨核其实只带了一瓶酒,没办法,只好求梨核去换酒了,当兵的只能换,不能买,战友吗,说什么都不能伤感情。
我一路小跑回到我和梨核住的帐篷:“梨核,梨核。”没人回答。里面空荡荡的,梨核不在帐篷里。
他去哪里了呢?
我想不出,干脆,走捷径,哪里有灯光就去哪里找。
还没想好,一个亮灯的帐篷就在眼前。我不假思索的就去推,门在里面绑住了,
我大声地叫:”打开,打开,查铺。快。”
门开了,是梨核,还有搂阁林,两个人也在喝酒,一把花生米。大半瓶酒,三个馒头。
“换点酒,急用。”我迫切的问“一管牙膏,两根牙刷。”
“不换。”搂阁林一下抱住酒瓶,“什么都不换。你走。”
“再加二十个信封。”我脱口而出。这下可打动了搂阁林,他大拇指一伸,“成交。”
我抓过酒瓶,连招呼都没打一下,就窜出了帐篷。
当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到乌山的帐篷,里面黑漆漆的,我推开帐篷,乌山已经睡了,酣声如雷,我摇了摇他的肩膀:“旗长,旗长,你醒醒……”
凭我千呼万唤,他还是醒不过来。我只好退出了帐篷,靠在一棵大树上,委屈的我真想发疯,发火,我要打人要骂人,要……
我气的不得了,把握在手里的酒狠狠的摔在地上。只听”砰”的一声,空气中立刻弥漫一阵阵酒香
恨也恨了,骂也骂了。到后来,还不是一样。
我靠在一棵樟子松的树干上,喘着粗气。两手抱住隐隐作痛的头,开始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乌山说的没错,我觉得很有道理。可道理归道理,运用在具体事件中,就不知该从哪里开始了。五十人的队伍,不算太多。在部队里是沧海一粟。可对于我却不同了。我在不远的将来,可能指挥千军万马。可能稳坐中军帐。谈间就弄他个灰飞烟灭。一切都有可能。然而,现在呢,我的五十人如何分工。下一步的计划又是什么。
“何排长,发愁了,怎么一个人。”有人在拍我的肩膀。我侧目一看,是搂阁林。幕蔼的森林里,他的身影显的太拥肿,和茂密的树木站在一起,真有些分辩不出。
我慢慢抬起头,摇了摇:”愁个屁,我睡不着,来透透气。”
“我自作多情了。”搂阁林挑衅的盯着我,”算我没说,我可要睡了。”他故意打个哈欠。走了几步,他忽然转过脸,“哦,忘了告诉你,我们住的是帐篷,不拢音的,刚才我闹肚子,听到了几句不该听的话,算我多嘴,拜拜。”
我紧紧盯着他:”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他妈的是小人。”我有些愤怒,“什么东西。”
搂阁林是什么表情,我没看清,不过,我从心里开始讨厌他了。
怎么办呢?
我垂头丧气的走回了自己的帐篷,梨核已经睡了,瘦削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发出轻微的酣声。我头脑里乱糟糟的,一时还真静步下来。当官难啊,虽说只有芝麻绿豆大。肩上的担子还不轻呢,少年得志,必定也会有无穷的苦恼。人前显贵,人后定受罪。只不过是不愿讲或不想讲罢了。少年轻狂虽然不足以取。但其中的酸甜苦辣又有几人相知呢。
明天还象今天这样,没有收获。即使支队长不怪罪,乌山会不会笑话呢,不是丢我何苦来一个人的脸。我是军人,如果真是无功而返,军人,军队恐怕和老百性就没什么区别了……
想着想着,我也不知道到了几点,仿佛帐篷外以闪过了一丝光亮,我,迷迷糊糊地睡了。
晚夏时节,南方正是阳光谱照,黄黄的油菜花开满山峦,河谷。北方相对的晚了一个节气,在东北林区,却是季节交替的关健,夜半十分,天空飘起了绵绵不绝的阴雨。淅淅沥沥凄凄惨惨地下个不停。日躲星藏,抑云隐雾。到处是潮湿霉味。山间水深盈尺。艳丽的松针绿油油。亮闪闪地浮在水面。雨沿着帐篷的边缘无节奏的滴落,沙沙的雨大颗大颗砸在帐篷顶上,吵的人无法休息。
我睡的比较晚,军人特有的机警使我很快就从梦中惊醒。只是感到身体沉重,头发热。懒洋洋地躺着不想动一下。事先就讲好了:大风七级或大雨均留营待命。再说了,我们的营地设在山的中部,用棕绳牢牢栓在雷击木上,既安安静静,又不怕雷劈,火烧。帐篷下铺着香樟杆,离地三尺,即防虫,又不受水气。真是绝佳。这当然要感谢乌山,几十年的林区生活,他们掌握了一整套生存的经验。
我的耳畔是一片雨声,没有了任何的杂音。我有些掂记站岗的站友,虽是八个人轮值,也是挺辛苦的。
想着想着,我的意识开始模糊,稀里糊涂的象在作梦。
说是梦吧,我好象还醒着,说醒着吧,好象还在梦中:
一只毛绒绒地下狗跑过来,金黄的耳朵高高竖起,圆溜溜的眼球,会说话似的。好可爱,我翻身下了床,蹲下身,想抱它。它也一摇三晃的乐颠颠直扑进我的怀里。撒娇地打个滚,伸出舌头,要舔我的手。我急忙伸给它,它用软绵绵的舌头来回舔,我忍不住笑了,它于是不再舔了,抬起头,看我的眼睛,四目相对。然而,我却看到一双流泪的眼,水淋淋的盈满眼框。我一惊:好熟悉的眼睛,在哪里见过呢?哦,对了,是我和梨核救过的那只小狼,对,是狼,不是狗。不过,它的伤应该早好了,为什么要流泪呢?趁我一楞神之际。它一窜好远,飞快的跑了,还不时的回头望我几眼,那眼神,很是无奈。
我木然的到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很烫,连忙吐出。目光无意又看到了那只小狼,她怯生生地一步一步挪过来,身后跟着一群狗……不,是狼,有老的,老到身上光溜溜的没有一根毛,皮肤的褶皱如卷桶纸一样,数不清有多少褶皱。眼睛昏黄,暗淡,象盖了一层塑料薄膜似的;也有年幼的,还没有长牙,倒挂在母狼的脖子下,扭头望着我,一切静悄悄的,空气开始凝固。
我呆呆的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一只老狼慢慢走过来,两只前爪扑地,身后的群狼也在重复这一动作。我更傻了,老狼好象在说:“人有三魂六魄。凡间万物皆因果有约,人是高级动物,禽兽是低级动物,还有不可移动的世上万物,都要轮回,你们也一定会有这一天,放过我们吧。”
我大骇,这家伙真是聪明绝顶。
老狼不在理会我,开始一步步后退,不一会,狼群就完全走光了。我不知所措的坐在床上,忽然觉的屁股底下软软的,我定睛一看,是一只小狼,白白的,它冲我一呲牙,一瞪眼,一只前爪正好抓在我的脸上。
我一惊,大喊一声,醒了。脸上一只大大的蚊子”嗡”一声飞了。而我的脸上,却留下一个鸡蛋大的红包
我觉的浑身湿渌渌的,汗水顺着头发的边缘下滑,在脸颊上黏黏的一片。帐篷在风中劣劣作响,地上没有狼,也没有狗。
我起身下了地,拿着手电筒在每一个角落寻视一番。没有,真的没有。
不过,我也是睡意皆无。强迫自己重新躺在床上,再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还是不行。失眠的折磨让人受不了。实在难受。索性起床。
于是全副武装,披一件雨衣,提着手电筒,查岗去了。子夜三刻,一个人站在风雨交加的森林里,还真的怕,密密麻麻的树木象一堵墙,牢固的围住我们。我小心奕奕的躲避枯木和水沟。四面岗的战士都在坚守岗位。他们站在两棵树之间的流动梯上,来回不停的走动。三分钟用手电筒交流一次。虽然是八月。可北方夏季的晚上,温度也只有十七度,很冷,再加上夜雨的湿润,战士的脸冻的发红。
我来到北面岗的战士面前,是搂阁林,他丝毫不为我的来到而有所表示。雨水正顺着他的眼眉滴滴嗒嗒流下,胸前斜跨的钢枪泛着青光,神色端庄,严肃。我没有讲话,只是有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天刚亮,战士们就起了床,都说没睡好。望着他们猩红的眼睛,我有些不忍。
乌山也蹒跚的走过来,把每个战士的脸依次看了一遍,什么也不讲,却回头对我说:”请来我这一趟,有点事。”
我应了一声,就随他进了帐篷。
帐篷里很乱,被子也没叠,杂乱的散在床上,光线还不错。
乌山给我倒了一杯水,就默默的坐在床头,小心的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沉甸甸的,他长叹一声,递给我:”你看一下,我出去走走。”说完,就竟直出了帐篷。
我疑惑不解的接过信,一看信封上的字,就知道是支队长写的
何苦来:
首先向你表达欠意。
你知道的,我现在几乎是单身一人,其实也不该有所顾忌。要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所以,有时,我很冲动,真想痛痛快快地大干一场,想我的战友,能看到太阳的也没几个,我当然也是死过几次的人,死对我来说,就象是一次长眠。到但我还不能死,因为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我要尽我所能保护一些人,这些人,是好人,更是好样的,可现在却成了叛徒,走资派,我知道他们是冤枉的,而我又不能左右。这次猎狼,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目的,就是让你制造一种假象,让楼阁林和乌山意外失踪。而你要暗中让搂阁林和乌山远走他乡。越远越好。乌山已是被盟里判了死刑,执行时间是三天以内。楼阁林的家中六口俱以羁难,让搂阁林剩下吧,至少也为楼家留一种子。此信看后销毁。我另有一分命令随后就到,猎狼只是一个借口,太紧急了,我也没有良策。十天内不要回来。我会向总队领导领罪的,一切错误。都推给我,我来承担。
李大昆
3.15分
信不长,却看的我毛孔悚然。
周身开始躁热,空气中紧张的氛围顿时充满侠小的帐篷,一切都来的太突然,让人来不急思考就重重砸在头上。象多头的线凌乱的搅在一起。茫茫然不知其所以然。
定了定神,我问乌山:“旗长,信的内容您了解了吗?我没有经验,您看现在如何操作呢?”
乌山的嘴角飘过一丝冷漠的笑,厚厚的嘴唇微微颤抖:“我了解一些,楼战士是够可怜的,我看可以,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图嘛。”
“哪么,你们就准备一下然后远走高飞,”我说。
“我为什么要走,我不走。”乌山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是旗长,组织上会还我清白的。”
“那么您的意思是您不走?”我试探着问。
“我走什么,主要是让楼战士走。”乌山生气了,“关我什么事。”
我不讲话了,默默地把信递给乌山,“看看支队长的意思。”
乌山接过信飞快的溜览一遍,原本紧绷的面孔开始僵硬:“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瞬间的变化,使我知晓了:乌山只知道让楼阁林快跑,却不知自己正在风口浪尖上,已是案上待宰的羊了。
“我不走,我就是不走。”乌山忽然歇思底里的大叫,“骗子,通通是骗子,我就是不走,宁死也不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关切地劝到。”如果你被枪毙了,还有伸冤的可能吗?你跑了,以后形势好转,再说清楚不就行了吗?”
乌山沉默了,低下头,泪水顺着指缝,静静的滑落。
“好吧。”乌山无可奈何的说,“可我能去哪里呢?”
“我先和搂阁林谈一谈再说。”我说。
我于是稳了稳情绪,走出帐篷,在人最多的地方看到了楼阁林。他被围在中间,他在讲笑话:从前有个先生一日在课堂上,看窗外落雪,遂赋诗一首——
天公下雪不下雨
雪到地上变成雨
变成雨来多麻烦
不如当初就下雨
一学生马上回应一首——
先生吃饭不吃屎
饭到肚里变成屎
变成屎来多麻烦
不如当初就吃屎。
战士们开始笑,有捧腹叫‘哎哎’的,有倒在地上打滚的,有喷了水的,有前仰后合的。
楼阁林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安逸不安逸,巴适不巴适,要不要在耍耍哈各。”
我暗想:真是一个生龙活虎的群体,生不逢时,动乱的社会冲击他们的灵魂,他们应该在校园里接受良好的教育,应该是讨论文明,知识和爱情,可现在,社会上还有多少这样的年轻人无所作为。部队还相对的好一点。比较稳定。可他们的亲人呢?没有安全祥和的后盾,怎么能安心的保家卫国呢?
“楼阁林,你来一下,”我大喝一声,刚才热闹的场面被我打破,战士们用不满的目光望着我,我的心里一真难过,唉,他们哪里知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呀,我眼圈一红,连忙转身进了帐篷。楼阁林跟在我的后面,还嘻嘻哈哈。
乌山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礼貌的向他打个招呼。乌山还是没有反应。我只好又倒了一杯水递给乌山。这一次,他笑了一下,朝楼阁林点了点头,就夺门而出了。
楼阁林甩了甩鞋上的黑泥。又抖了抖身上的露水。不解地望了一眼乌山。
我只好再倒一杯水:“今天没什么大事,找你谈谈心。”我说,“不要拘束,随便点就可以。”
楼阁林很是诧异:“找我谈话,是介绍我入党,还是提干。”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你是四川人,对林区应该是很陌生,这次猎狼,你有什么想法,如果在狩猎中牺牲,你又有什么想法?”
楼阁林圆瞪双眼:”何苦来,我没得罪你吧,大清早就咒我,太不应该了吧。”
“没有,我请你来,只是想和你谈谈理想,谈谈生活,谈谈家庭,谈谈对未来的打算”我故作镇静,“谈心是一种方式,可以使人放下包袱,再说了,谈心是民主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你明白吗?”
楼阁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开头不错,我于是说:”你知道的,我前一阵子险遭狗熊的不测,不过算我命大,熊口余生。所以,我就把生命看的非常重要,要时时珍惜,生命毕竟太脆弱了,我们军人,就更要努力加以保护,但有时又要面对逆境,会眼睁睁的看着一些年轻的生命在夭折。”
我忽然感觉自己特有才,话一出口,就如吐鲁番的葡萄,一串一串的,“我们要用一颗平常的心去作不平常的事业。”
楼阁林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我:“何苦来,啊,不,何排长,你说,你杀死了熊,成了英雄,梨核却不能立功,为什么呢?是机遇吗?”
“你又错了,我立功是因为我发现了火点,我发现了直升机的坠落。”我连忙争辩,心里有点叫苦,跑题了。
“这次组织上让我们猎狼,我没意见,军人以服从命令位天职。”我暗自高兴,终于上线了。“当组织的集体与个体冲突时,你该如何处理呢?”我用征求的眼光望着他。
“我懂了,一定有什么危险的任务了。”楼阁临长出一口气,“何排长,你说吧,我不怕,我小学还没毕业,基本是文盲,在农村时我是调皮鬼,老师不喜欢我,同伴不理我。我父母拿我也没辙,一咬牙,把我送到了部队。”
“你不恨他们吗?”我轻声问。
“恨谁呀,都怪自己不争气,一到部队,我就告诫自己,一定改掉不足之处,最好能在部队提干,入党。然后可以回老家绚耀一番,我知道这是资产阶级思想在作怪,可我不能自治,我只好少说话,事事想冲在前头,受苦没问题,能立功就好,得一块奖牌,挂在家里,光荣的哩。”
我不再打断他的话,他还在说:”我家成分不好,是地主。土地早被收回去了,我家应该是贫农了,可人家不给改,地主,这个称号恐怕要背一辈子,所以,我想光宗耀祖,凭啥呀,我的几个老乡,张霖,陆云南,高大全,在铁道部二师,不幸全部牺牲,部队就寄了烈军属的牌子,在家里一挂,就安定了,每年还有送年画,慰问品。真是牺牲我一个,幸福一家人啊。”他说的是肺腑之言,我信,我也知道这话是白谈了,可又不能不谈。
“那么,谈谈你老乡的英雄事迹好吗?”我说。
“还英雄事迹,没有,就是在炸山洞时,中午被连长一顿骂,说是没跟上进度,只好晚上加班,不小心,漏查了一炮,几个人一齐上了天,真是个惨,尸骨无存哪。”
“可怜啊。”楼阁林长叹一声,话锋忽然一转,“不过也好,牺牲我一个,幸福一家人。”
我暗暗叫苦,完了,完了。彻底完了。这谈的什么话,离主题越来越远不说,简直就是背道而驰。
年轻的战士,鲜活的生命,只在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张霖,好熟悉的名子。塔圆镇。铁道兵。我想起来了,我见过这个人。
“我想起来了,张霖。”我借桥上路,:是不是铁道兵巡逻队的张霖,好想是四川省龙昌县人。我在塔圆镇附近见过他。”
“张霖是铁道二师的,不过,他不在巡逻队,”楼阁林抬起头,“何排长,你记错了,铁道兵哪来的巡逻队。他们只有护路队。”
我一时糊涂了,对呀,铁道哪来的巡逻队,只有当地的公安干警才有巡逻队,黄金部队的是稽查队。不过,我确实碰到过张霖,他也真的说是铁道巡逻队。他也说是龙昌人啊。看来谈话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我一狠心,拿出那封信:你要有思想准备,
楼阁临不解的接过信,小心奕奕的看。脸先是白,之后是青,最后是红彤彤的,象关公一样:“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说完就大叫一声,仰面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两个时辰一后,他醒了,目光呆呆的,眼球一动不动,整个人傻了一样。
雨,还在下,整整三天,都没有停过。
第四天,天气转好。我和乌山,楼阁林也达成了共识。早餐一后,我就把大家集中在一起开会。
主要就是50人分了12个组。由宿营地开始从八个方向推进,以塔圆镇,瓦拉干镇,蒙克山镇,成吉思汗镇为中心进行包抄。然后驻地设在塔圆镇里,时间为一周,用守株待兔的办法,不主动出机,对进镇的狼格杀勿论,对不下山的狼网开一面。
我和楼阁林,乌山,梨核一组。
梨核还被蒙在鼓里,对将要实施的方案一无所知,因为,我不想脱累他。
于是,各小组就按预先的部署各奔领地。
其实,这种狩猎的方法很简单。我们一行四人抄小路,越过两条小溪,翻过一坐大岭。就到了塔园镇的外围。反正也不是有许多事情要作,顺便去了解一下张霖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再说了,过了塔园镇十里,就是陆军235医院。那里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那里有卢骅,还有大康。当然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吗。估计支队长也不会怪我。
第五天的中午,我们进入了塔园镇的区域。楼阁临带领我们,准确找到了张霖的墓冢。果然是我来过的地方,只是周围的草长的更高了。巨大的土堆原来就是墓。我当时并没有留意墓碑。也万万不会想到。墓碑在另一侧,有黑白的像片。,可惜已是模乎一片。无法辩认。奇怪的是这各墓冢竟没有一丝绿色,表面光秃秃的。黑黑的墓上湿渌渌的。在不远处,两根铁轨已经铺好,默默伸象远方,不远处,有列车轰轰隆隆的开过,汽笛偶尔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我们在墓前摆了六杯酒,六根烟。
我心里怪怪的,我分明不是在梦里。可他们却早就牺牲了。看来,只有俞丽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了,那天俞丽递交结婚申请。支队长为什么气急败坏呢?不懂,真的不懂。楼阁林在地上铺了一块塑料布。我们就准备喝酒,梨核只好站岗了,没办法。
乌山倒了满满一杯酒:“喝了这酒,我们就天各一方了,不知相会在何年。”乌山端着酒的手在抖,竟不能自控。楼阁临跌跌撞撞的把一瓶酒浇在了黑黑的墓冢上。乌山也跟了过来,手里拿着两瓶酒,我不忍心打扰他们。也不知他们在讲什么,只见两人一仰脖,两瓶酒全见了底。
当天晚上,梨核站岗。可能也是太疲倦了,他竟靠着一棵大树睡着了。
一头野猪趁着夜色,大摇大摆的挤进了我们的营地,先是拱翻了行军锅,把里面的食物舔了个干干净净。直到它咬碎了水壶,水溅了我一身。我才慌忙抓过枪,黑漆漆的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只好朝天空射击。枪一响,梨核也醒了,打着手电一照。才在乌山的床下发现了它。林区有个说法。山中野猪是大王,这家伙的皮特厚,上面挂面松树油,钢铁一般,这家伙一急,掀开了乌山的床,没命似的跑了,我和楼阁林,乌山,梨核一商量,兵分两路去追。这时,塔园镇的猎民也赶来了,于是,顶着夜色,我们开始了猎野猪的行动。
天亮的时候,我们一共消灭了三头野猪,四只狍子,八个雪兔。不幸的是乌山和楼阁林失踪了,大家找了一整天,也没有结果,只是在一条小溪的旁边找到了乌山的一只鞋,楼阁林被血浸透的长裤,军帽,和两支打光了子弹的步枪。
望着大家逐渐的散去,我心里忐忑不安。
帐篷被野猪撕碎了,锅也漏了,吃的也没了。我的右脚被腾条刮了个口子,鲜血直流。没办法,只好和梨核背上四条枪,去235看病了。
235医院一如往昔。既熟悉又陌生。卢骅没在,据护士讲是去军医大学培训去了。大康也不在,说是回了部队。
[其实,大康是转业去了常州,在丁家镇一个木器场,因为是残废军人,当地政府给了很大的照顾,先是在保卫股作内勤,当过兵的人素质就是高,他每月准时往昆山老家汇钱。三个月准时再寄一张标准照。不知用什么办法竟讨的了女摄像师的好感。第二年结婚,第四年生了儿子。叫思军。小思军每年去一次昆山,在小思军十三岁那年和爷爷奶奶闲聊是说漏了嘴,老人家才知道儿子残废了。大康也只好回了趟家,是开着Santana回去的。因为这是的大康已是这家木器场的党委书记了。
在百忙之中的2007年的昆山啤酒节现场,有四个人曾创下连喝148瓶的记录。其中就有我这个穷困清高的打工老头,房产大亨梨核,离休老干部楼阁林,展览馆业主乌山。
当时我们赢得了的全场雷鸣般的掌声。
回来的路上,大康就晕倒在梨核驾驶的卡迪拉克里,虽经中医院的全力抢救,亦无法挽回他的生命,享年49岁。
于是,在黄泥山陵园里,就有了一块特殊的碑,花岗岩的碑座上镶嵌了两条腿。
大康说了:有了这两条腿,他就是完整的人了。]
大康的一生,是中国军人的真实写照,为了国家的安全,社会的安定。军人始终要走在最前沿。那里有水,那里有火,那里就有战士的身影。有一首唱的好: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血雨博激流,历尽苦难,痴心不改,危难之时显身手。我佩服军人,佩服他们敢打敢杀的志气。
望着235医院的大门,有一种特别的感受。这里有我的初恋,我的青春,我的喜怒哀乐。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
我恋恋不舍的几度回头。被门口站岗的哨兵发现,这是一个年轻的新兵,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面色黝黑,许是阳光晒的原因吧,他的鬓角挂了几棵晶莹的水珠,在正午的天空下,熠熠闪光。他快速的走过来,敬个礼:首长好。
首长,谁是首长,我环顾一圈,首长在哪里。
“你就是首长,”小战士调皮的挤了挤眼睛,“你的军衔比我高,对我来说,你就是首长。”
我笑了:”既然是这样,请你帮我倒杯水,我有些口渴。”
小战士摇了摇头:“我在值勤,不能离开岗位。”
“那就算了。”我没好气地说,“不要废话了,请你回到岗位上,我们要走了。”
“慢”小战士扬了扬手,“首长,你们违犯了纪律,还不能走。”
“我们违反规定。”梨核立刻凑了过来。“你有没有搞错。”
“没有,首长。”小战士又敬了一礼,“你们携带枪支进入医院,已经违反了总后勤部规定,何况你们每人两支枪,更不对了。”
我眯起眼睛:“啥意思。还怀疑我们是贼。”
小战士得理不让人:“保卫科来了电话,要你们留下。”
我还想狡辩,梨核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来人了。”
我没听清,把脸扭过来:“你说什么?”
梨核没吭声,只是朝我努了努嘴。
我看清了,不知何时,在我们身后,围过来七八个荷枪实弹的战士,中间一个,头上顶个钢盔,上面有两个鲜艳的大字——稽查
我一下子就蔫了,楞楞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宪兵走到我面前,敬个礼:“请出示相关证件。”
我连忙掏出军官证,双手递了过去。
在我们周围。立刻站满了人,我脸上发烧,滚烫滚烫的,
大个子一挥手:“请跟我们走一趟。”
我扁屁没敢放一个,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象作了贼似的,低着头。进了医院后面器械库右侧的小楼。
我同梨核马上被分开,一番审问,没查出个鸡毛蒜皮,就让我们等。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了。大个子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人:有大校女院长,森林警察的军法组长,走在最后的,我更加熟悉,是卢骅。
先是一阵介绍,大个子握住我的手:“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这一惊一诈的,我差点丢了魂。
我的两条枪被拿走了。我受了伤,当然要住院了。
我想笑:原本要离开医院的,这点伤算啥。不过,现在不同了,卢骅回来了,我就不能走了,至少也要泡上他一周,那样的话,乌山和楼阁林就有时间了。对,就这么定。
病房在三楼,条件也很好,有热水,有单独的卫生间。我心安理得住了下来。每天躺在床上也不舒服,又不能自己乱走,万一被谁看出是装病,那就麻烦大了。
最闹心的是吃药,没什么病,吃的也浪费。还要挂吊瓶,我的手背无故被扎起了包。
三天以后,我吃不消了,嘴角也起了水泡。喉咙也化脓了。但只有我自己清楚:是想思病,一个中午,我正在睡觉,温暖的风吹拂白色的窗纱,轻飘飘的在空中荡漾。病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晃然间传来了一片歌声,歌声中,一群穿军装的女兵向我走来,飒爽英恣,精神抖擞,卢骅走在最前面,肩上背一个卫生箱,我目不转境地望着她,圆圆的双肩,白暂的额头。迷人的眼睛深邃而亮丽。我死死的盯着,生怕漏掉每一个细节。卢骅也对着我微笑。太令人兴奋了。
“九号,起来吃药。”一声不和适度的叫声把我从梦幻中拉回。
讨厌,搅了我的美梦。于是,我故意躺着不动,可恨的护士,偏偏在这时送药。
“九号,你装什么装。”是那个矮小的护士,好象和卢骅同一寝室的,她应该了解一些,唉,不解风情啊。
我还是没动,护士摇了摇我:“欠收拾的何苦来,强的要命,看我怎么治你。”这下我不安了,只觉得一只手揪住我的耳朵,一拉一扭,在转180度。护士惯用的手法。
我大叫一声,忽地坐起来:“十三点,你要干什么?”矮小的护士哈哈大笑,“我真有办法,你为什么要起来,有本事就别动。”说完,就笑嘻嘻的扬了扬手:拜拜。
我还想骂几句,可张开的口惊讶的没有出声,因为我看到了卢骅,我梦寐以求的卢骅。她正微笑地坐在床边。
我一紧张,腾的从床上弹了下来。
卢骅今天穿一套单装,上大学的人就是不同。她静静的坐着,没说话,平日那个风云变幻的丫头不见了。现在的卢骅,成熟的叫人感到高深莫测,感到高不可攀。风抚摸她的脸庞,掀动无沿帽下的一缕秀发。轻轻摇摆。我忽然想起新疆歌圣王若宾的歌”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轻轻抽在我身上。。。。。。
我也愿是那一阵风,每天吹拂她。也愿是那一缕秀发,每天抚摸她。
“你为什么对护士那么凶。”卢骅轻轻摆弄手里一条藕荷色的手帕,“军阀作风应该改掉。”
“军阀作风,谁军阀作风。”我不解的问。卢骅笑了:“你呀,恶习不改。”
我呆了一下:“你怎么变化这么快,还军阀作风,还恶习,才上了几天学,就变了。”
“变你个头。”卢骅猛的站起;“这几天憋死我了,破军校,管的太严,受不了。”这时的卢骅才露出本性,“规章制度,校风纪录就背了一周,还记不住。”她抓下军帽当扇子用,头发一下了蓬勃而出,遮掩半个脸,她一甩头,有手拢了拢头发,那恣势,漂亮极了。
好了。孩子他妈不让写了,说是低级趣味。是初恋时不懂爱情。一朵鲜艳夺目的花就插在了我这坨牛粪上了。还说是我先下手为强,用野性征服了她少女的情怀。
其实,我冤枉的狠,我只是轻轻地吻了她一下,她还用手扳着我的头,军帽被踩在脚下都不知道。我当时头脑一片空白,遗憾的是没有听到彼此的心跳,真的,这事被我提起无数次。完全是她一手造成的。因为她那两球软绵绵的,很热很热,把两颗跳动的心,挡了个严严实实。
有位伟人曾说过,幸福的家庭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我完全赞成。是的,幸福的家庭是相同的。都是一样的互助友爱,一样的荣辱与共。一样的同舟共济。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一样的生疏欺凌,一样弱肉强食。爱情也是一样。相爱时是两厢情愿,说不完的甜言蜜语,道不尽的肺腑之言。时间总是过的太快。
没多一会,晚饭的号声就响了。天也黑了。
华灯初放,北国的夜晚神秘,美丽而落落大气。
235医院高大的门诊楼后面有一片净土。无论是军人,医务工作者,还是普通老百姓,晚饭之后都喜欢来这里小憩。找个僻静的角落。听天南地北的方言。闲暇时一个人站在夕阳下,看遥远的天空。可以随心所欲的怀念一个人,认真的斟酌一件事的来龙去脉。可以大胆的流恋。无拘无束的浮想联翩。可以找几个知心朋友围坐在草坪上。海阔天空的神侃。从春秋时的黄钟大侣。到东北农村最朴实的乡野小调。
我和卢骅如约而至。心领神会的一前一后,间隔十步左右。
在这快净土的前方,有一条300米的林廊。林廊两侧是极富创意的浮雕。雕塑的人物栩栩如生。有边陲塞外的赛马,有北疆哨兵,有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更多的是浅黄色的点缀。这里平时人很少。气温通常高其他地方1度。最令人不喜欢的是林廊外的那幢平房。平房是灰色的。有巨大的的风机呼呼吹个不停。名曰:安息堂。是个专门凭吊的地方。虽说没有人气。却成了不知名的小鸟,小虫的天堂。池塘里游动着肥美的鱼。
穿过林廊。就进入了另外一片世界。柳绿花红,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园。
卢骅是护士长,自然是见贯不怪了。
再说了:人死如虎,虎死如人。只适和老百性。军人来看。生与死,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只是一口气罢了。区别在于是有生命骨肉和无生命的骨肉。
走过林廊。我的心里一动:她让我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是考验我的胆量吗?人家大姑娘都不怕,我男子汉大丈夫的,更不该落伍。
夕阳下,这片纯净的土地上。月影朦胧。气象正宜。偶尔有推着轮椅的,拄着拐杖的从我们身边踱过。彼此声音都压的很低。有些肃穆。
我手抚着藕荷色的阑干: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美丽的夜幕下,又有多少生死相依,又有多少卿卿我我的眷恋。
卢骅惊诧地张开樱桃小口:你何苦来也能吟诗作对,你不是粗枝大叶的吗?怎么儿女情长了呢?
我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她的眼睛,明亮如一汪秋水,两支手在胸前交叉一起,曾经的雷厉风行,曾经的大刀阔斧,曾经的风风火火,一下子全没了踪影。剩下的是一个鲜艳的生命,一个柔顺可人的女性。
不知何时起雾了。空气中开始潮湿,远出的山,近处的树木,渐渐模乎了……
还是那句老话说的好:好事一定要靠好的环境和气氛去映造。
卢骅浑身散发青春的活力。草绿色的军帽更是潇洒。空气潮湿。漂亮的脸庞犁花带雨。毛绒绒的睫毛挂着几颗露珠:“今天一处理完手头的全部工作,明天一早就要去学校了。这一去就是四年,四年啊,我真不想去,可是又不能不去,再说了,整个医院才有一个名额。”看得出,她有些犹豫,目光死死盯着我,象欣赏一只美丽的鹦鹉。看得出,她是在经历一番坚苦的心理斗争。才鼓足勇气讲出来的。因为,她高耸的胸部在不安地起伏。
我心内的火焰开始降温。
“你知道吗,学校在上海的安亭,那是一座阶级矛盾的最前沿。无产阶级革命家都在那里生活战斗过。我要投入到轰轰烈烈的革命潮流中去。所以……所以……”卢骅嘴里打了结,“四年我都不会来医院。上海毕竟是我神往的地方。”
我明白了。当国家,集体,个人发生冲突时。个人利益一定要服从国家,集体的利益。唉,那个年代,这样的思想不知毁了多少恩爱的鸳鸯。荒诞的年月荒诞的人。
我身上一冷,抓住她曾经柔软的手有些发凉。木木的没了感觉。”我去了一次安亭,那场面太壮阔了,无数的革命小将在那里批资批修,批林批孔。”
“安亭,我经常去,不就是个小镇吗,什么时候成了批斗现场了。”我送开了她的手,我知道,今生今世,恐怕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一种无以言状的苦涩涌上心头。
“你去过安亭?”卢骅猛然张大了嘴巴,“你真去过安亭,那可是革命圣地啊,就象解放初期的延安一样。现在上海在大办民兵师,是一百个师啊,一百万人啊。”卢骅的眼里闪动一片光亮。
“农村小镇罢了,我家最早就在那里,太穷了,我们才到的昆山,后来重新区划,我们归了江苏。”我说。
“你太好了,去过安亭。”她忽然抱住我。“我佩服你。”
霎时的变化使我目瞪口呆,还没有一丝感觉,她就羞涩的跑远了。不过,有几个字我听清了,那就是:我等你。
下雨了,我摸着黑,一路蹣跚的回了病房。
第二天上午,卢骅走了。当天下午,我就病愈出院了。
山还是那座山,岭也还是那道岭。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分外妖饶。据当地的文史介绍:这曾是一片蔚兰的海洋。山岭也被深埋在海底。后来地壳变迁。海水在一次大的海啸中滚滚而去,全部流到渤海。渤海的地方却是人类的聚积地。脆弱的人当然是无一幸免。海底几次起伏。把低处的沟壑高高擎起,形成绵延八百里的大兴安岭山脉。海底的丘陵沉积到海里。随丘陵同时下沉的,还有几百万年的文明。所以。在我国的考古专家就说,我国五千年的文化起源于陕西,河南。是中原文化创造了文明。
而北方人却不认同。因为在森林里,尤其是在海拔四千米的山巅,竟然还有野生的贝壳,鲸鱼一样的骨骼。在黑龙江里,大马哈鱼一定要游到海里,之后再游回江里。行程之遥远难以想象。民间有一传说。是大马哈鱼探家。传说归传说。象海鱼一个模样的鱼群。在山间却很多。
去塔圆镇的路上,我和梨核一路游山玩水。梨核斜跨着枪,一路豪歌的踩在林中小路上。在跨越一条不到半米的小溪时。意外的发现一”窝”鱼。用”窝”来形容并不奇怪。可能是前几天刚下过雨的缘故吧。雨水顺着树叶和松针堆积的地面迅速下降,可怜的鱼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水一寸一寸的下降。而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鱼群需要足够的氧气。需要活动的空间。只好摇头摆尾。“啪啪”的击打水面。发出的声音很清脆。
梨核高兴了,索性脱了鞋。站在溪水里,用手抓鱼。我坐在岸上,看着他在抓。这里的鱼有九成是无鳞鱼。一成是细鳞鱼。滑滑的鱼梨核根本就不好抓。这还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溅了他一身的水。最后他竟真的抓住一条大鱼,足足有半米长。鱼的尾巴在空中摇摇摆摆。一看就知道是一条快死了的鱼。梨核兴奋的大声呼叫:“你他妈的还不来帮忙,装什么蛋。”
我于是连忙放下枪,准备去帮他一把。可是我没动。因为我看到了一只熊。在我们的上游,一只不太大的狗熊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着鱼。两只前爪熟练里握着一条鱼。啃的满脸是血,不知是鱼的血还是熊的血。梨核也发现了苗头不对。他松开手。那条鱼扑通一声掉在水里。水太浅了。鱼落在水里。就象被摔在地上一样。那大鱼翻了个身。懒懒的游走了。狗熊也看到了,它抱着的鱼“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看着梨核跑上岸。又望了望梨核丢鱼的地方。眼睛里闪过一丝失落。甩了甩头,立刻,一股腥风迎面而来。那家伙竟不理我们了。用后爪踩住还在挣扎的鱼。哈下腰。捡了起来,放在嘴里接着啃。着家伙。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它转过身,匍跗在地上,象狗啃骨头一样独自享用美味了……
午时三刻。我和梨核回到了指挥中心。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我晚回来一天。不过,已经打过招呼了。支队长也就没说什么,整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晚饭号一响。我们就直奔食堂。吃的还不错。两样青菜,一碗汤,每人还分了一快肉。肥嘟嘟的香极了。
庆祝建军节的彩旗还挂在上面。就是颜色有些褪了。红的不再刺眼了。
第二天,是总结汇报,支队长骂了我,因为这次征剿被总队点了名。支队长作了检讨。责任他一人背了,我却丢了两个人,而且是罪大恶极的人。好在一共打了二十几条狼。将功抵罪了。我好郁闷。心里很不是滋味。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梨核走了,是去检查站报到。
我有些烦躁,躺在床上吸了半包香烟。怎么也睡不着。
半夜时分。支队长来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很热烈地拥抱了我。又拍了拍我的肩头。没说一句话,丢下一整条的香烟,就走了。
乌山和楼阁林怎么样了?他们会安全吗?
我不知道是几点睡的,当一缕阳光洒在我的脸上。部队已将在出操了。战士在列对,踢腿,收腹,提臀。步调一致。很威风。中午时分,我被传令兵叫到了队部。
支队长,政工科长又宣布:何苦来任三连副连长。代理连长。
我真是如醉如痴:这是部队吗,好象在玩小孩子的游戏。
说是不敢说的,工作还是要作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率领全连,协助铁道兵迁坟
坟,就是墓冢。是隆起的土堆。
这时的铁道已在林间延伸了八百公里。逢山挖洞,遇水架桥。铁道兵十三师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有七百名官兵牺牲。那时条件很差,几乎都是在铁路两侧找一片平地安葬。没有石碑。就用一块木板代替。时间一长,青草茁壮成长,就应了铁道兵长说的一句话:与群山为伍了。所以,每一公里铁道下就长眠一条鲜活的生命,一点不错。
后来,铁路通车了,各种物资从全国源源不断送进来。不久,就有了城区,乡村,学校。
当地政府为了感谢驻军的业绩,在首府加格达奇{鄂伦春语:长樟子松的地方}北山最高峰。投资百万修建一座烈士陵园,标志性建筑是两根巨大的铁轨,直插蓝天近百米。重九十吨。铁轨中部有一个国徽,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里面,安方位分八个区,分别是森林警察,黄金部队,边防军,地方政府。民族区域等。整个陵园掩在青山翠柏之中。林风吹过,如泣如诉,如歌如赞。
当地政府极其重视,又増建了事迹馆,图解馆。并僻为中小学爱国主义基地。
部队自然也不甘落后,出人出力平草地,植树,运沙运石。
进入九月份,万事俱备,只等烈士们入住了。
金色的秋天,到处是黄橙橙的,田野沟壑野生的浆果散发着诱人的青香。
在北陲广场,六百多人的迁墓队伍整整齐齐的排着方队,午时三刻,正式开始行动,为期九天。
于是,以森林警察为主,其他兵种为辅的橄榄绿就穿梭在白山黑水之间。
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里,找一座墓陵很难。铁道兵的好找,就在铁轨两侧。
第二天,就迁移了张霖的墓。这是一个团体墓。葬有五人,而且都是四川龙昌籍。张霖的墓最怪,他静静的躺在鲜花丛中。遗容光艳如初。笔挺的军装。绿色的胶鞋竟有潮湿的泥土。身边是一挺转盘子的机枪,虽是木制的,却特别逼真。口袋里有一个手绢,叠的方方正正,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我偷偷报告了支队长,他什么都没讲,叫人找来俞丽。俞丽惊骇极了,当时的表情先是摇头,然后就是哭,哭的惊天动地。这是她送给张霖的呀。不过,张霖已经牺牲三年了。而俞丽送手绢还不到半年,真是奇了怪了。支队长叫我陪着她在新建的烈士陵园烧化了手绢,还有结婚申请。
最后,俞丽提前转业去了嘉定的外冈。
在2005年上海桃蒲,一次意外遇见到了她。虽年近六旬。却风韵尤存。眼角的鱼尾纹无声诉说岁月的苍桑。她终身未嫁。守着祖上留下的草梅园……
望着她,我竟想象不出那个漂亮充满活力的风彩。只是熟悉而陌生的影子,感觉到了张霖的笑脸,还有那个红色年代里无数生离死别的哀伤和无奈,在她脸上,久久的挥之不去。
岁月无痕,生命如歌。流逝的一代又一代的喜怒哀乐,一代又一代的苦乐年华。
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我的心开始平和了。一切的一切,在我的眼里,只是一种过程。一种无法诠释的风一样的人生。风一样的飘过日出日落的每一天。人生,是历史长河的一断插曲,一个渺小的片断。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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