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是小说家、剧作家,当过间谍,有《月亮与六便士》、《人生的枷锁》,还有一本《在中国屏风上》,他口吃,是同性恋,享年91岁。兰姆是散文家,有《伊利亚随笔》,终生未婚,曾经有精神疾病,其姐姐也曾经精神失控,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兰姆后来与姐姐相依为命,他在1834年去世,享年59岁。
威廉·毛姆
威廉·萨默塞特·毛姆(1874—1965),英国小说家、戏剧家,生于律师家庭。毛姆属于现实主义作家,但是小说当中有部分自然主义特征,例如重视环境描写,以及反映中下层人民。毛姆父母早死,由伯父接回英国抚养。他原来学医,后转而致力于写作。他的作品常以冷静、客观乃至挑剔的态度审视人生,基调超然,语带讽刺和怜悯意味,拥有大量读者。著名的作品有戏剧《圈子》,长篇小说《人生的枷锁》、《月亮和六便士》,短篇小说集《叶的震颤》、《卡苏里那树》、《阿金》等。
威廉·萨默赛特·毛姆的父亲是律师,当时在英国驻法使馆供职。小毛姆不满十岁,父母就先后去世,他被送回英国由其伯父抚养。毛姆进坎特伯雷皇家公学之后,由于身材矮小,且严重口吃,经常受到大孩子的欺凌和折磨,有时还遭到冬烘学究的无端羞辱。孤寂凄清的童年生活,在他稚嫩的心灵上投下了痛苦的阴影,养成他孤僻、敏感、内向的性格。幼年的经历对他的世界观和文学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1892年初,他去德国海德堡大学学习一年。在此,他接触到德国哲学史家昆诺·费希尔的哲学思想和以易卜生为代表的新戏剧潮流。毛姆于同年返回英国,在伦敦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当了六个星期的练习生,随后即进入伦敦圣托马斯医学院学医。为期五年的习医生涯,不仅使他有机会了解到底层人民的生活状况,而且使他学会用解剖刀一样冷峻、犀利的目光来剖视人生和社会。他的第一部小说《兰贝斯的丽莎》,即根据他作为见习医生在贫民区为产妇接生时的见闻用自然主义手法写成。
自1897年起,毛姆弃医专事文学创作。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写了若干部小说,但是,用毛姆自己的话来说,其中没有一部能够“使泰晤士河起火”。1902年他转向戏剧创作,获得成功,成了红极一时的剧作家。1908年,伦敦舞台竟同时上演他的四个剧本:《弗雷德里克夫人》、《杰克·斯特劳》、《杜特太太》和《探险家》,其中《弗雷德里克夫人》连续上演达一年之久。这种空前的盛况,据说只有著名剧作家萧伯纳才能与之比肩。他的作品都是喜剧,受奥斯卡·王尔德的影响较深,主题大多为家庭、爱情、婚姻中的波折,描绘出当代上流社会的世态风尚,流露出他对社会道德的怀疑态度,笔触辛辣含蓄,讽刺多于幽默。他的佳作包括《希望之乡》(1913)、《卡洛琳》(1916)、《我们的前辈》(1917)、《家庭与美人》及《圈子》(1921)。但是辛酸的往事,梦魇似地郁积在他心头,不让他有片刻的安宁,越来越强烈地要求他去表现,去创作。他决定暂时中断戏剧创作,用两年时间潜心写作酝酿已久的小说《人生的枷锁》。这本书带有自传成分。它写一个青年菲利普受到不合理的教育制度的摧残和宗教思想的束缚,以及在爱情上遭到的打击。但批评家们认为它写得并不成功,其中的自我分析也不如别的作品中的冷静观察深刻。第一次大战期间,毛姆先在比利时火线救护伤员,后入英国情报部门工作,在日内瓦收集敌情;后又出使俄国,参加劝阻俄国退出战争,与临时政府首脑克伦斯基有过接触。回国述职时,俄国爆发了十月革命。这一段间谍与密使的生活,他后来写进了间谍小说《艾兴顿》(1928)中。1916年,毛姆去南太平洋旅行,此后多次到远东。1920年,毛姆到中国,写了游记《在中国的屏风上》(1922),并以中国为背景写了一部长篇小说《面纱》(1925)。以后他又去拉丁美洲与印度。他的不少作品有浓郁的异国情调,这也是它们能吸引读者的一个重要原因。
1919年,毛姆著名的长篇小说《月亮和六便士》问世,小说描写一个英国画家(以法国印象派画家保罗·高更为原型)来到南太平洋中的塔希提岛,与土著人共同过纯朴原始的生活,创作了不少名画。这部小说表现的是天才、个性与物质文明以及现代婚姻、家庭生活之间的矛盾。1928年毛姆定居在地中海之滨的里维埃拉,直至1940年纳粹入侵时,才仓促离去。两次大战的间隙期间,是毛姆创作精力最旺盛的时期。二十年代及三十年代初期,他写了一系列揭露上流社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道德堕落的剧本,如《周而复始》、《比我们高贵的人们》和《坚贞的妻子》等。这三个剧本被公认为毛姆剧作中的佳品。他后来还写了《香笺泪》(1927)、《神圣的火焰》(1929)、《养家糊口的人》(1931)以及表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幻想破灭的《为国效劳》(1932),1933年完稿的《谢佩》上演失败,从此毛姆不再写剧本。毛姆的戏剧作品,情节紧凑而曲折,冲突激烈而合乎情理;所写人物,着墨不多而形象鲜明突出;对话生动自然,幽默俏皮,使人感到清新有力。但总的来说,内容和人物刻画的深度,不及他的长、短篇小说,虽然他的小说作品也算不上深刻。这一时期的重要小说有:刻画当时文坛上可笑可鄙的现象的《寻欢作乐》(又名《大吃大喝》出版,它写了两个作家(分别以哈代和休·华尔浦尔为原型),反映了当时文坛的面貌,其中酒吧间女侍罗西,是毛姆笔下最为丰满的女性形象);以及以大英帝国东方殖民地为背景、充满异国情调的短篇集《叶之震颤》(1921)、《卡苏里纳树》(1926)与《阿金》(1933)等。英国著名批评家西里尔·科诺利对这些作品评价很高,认为它们第一次如实地刻划出在海外的英国人,如法官、种植园主、行政长官等人的真实形象,他们或是懦夫,或是势利之徒,或是谋杀犯,或是诈骗犯,而不是肩负崇高使命的上等人。短篇小说在毛姆的创作中占有重要位置。他的短篇小说风格接近莫泊桑,结构严谨,起承转落自然,语言简洁,叙述娓娓动听。作家竭力避免在作品中发表议论,而是通过巧妙的艺术处理,让人物在情节展开过程中显示其内在的性格。
第二次大战期间,毛姆到了美国,在南卡罗来纳、纽约和罗德岛等地生活了六年。1944年,他发表长篇小说《刀锋》。在这部作品里,作家试图通过一个青年人探求人生哲理的故事,揭示精神与实利主义之间的矛盾冲突。该小说出版后,反响强烈,特别受到当时置身于战火的英、美现役军人的欢迎。1946年,毛姆回到法国的里维埃拉。1948年写,他写出最后一部小说《卡塔丽娜》,以16世纪西班牙为背景。此后,毛姆的作品仅限于写作回忆录和文艺评论,如《总结》(1938)、《作家笔记》(1949)、《流浪者的心情》(1952)、《观点》(1958)、《回顾》(1962)等,同时对自己的旧作进行整理。毛姆晚年享有很高的声誉,英国牛津大学和法国图鲁兹大学分别授予他颇为显赫的“荣誉团骑士“称号。1954年,英国女王授予他“荣誉侍从”的称号,成为皇家文学会的会员。同年1月25日,英国著名的嘉里克文学俱乐部特地设宴庆贺他的八十寿辰;在英国文学史上受到这种礼遇的,只有狄更斯、萨克雷、特罗洛普三位作家。1959年,毛姆作了最后一次远东之行。1961年,他的母校德国海德堡大学,授予他名誉校董称号。1965年12月15日,毛姆在法国里维埃拉去世,享年91岁。毛姆的骨灰安葬在坎特伯雷皇家公学内。毛姆死后,美国著名的耶鲁大学建立了档案馆以资纪念。
毛拇的个性坦率,常常宣言不讳,因此总是招致文艺批评界的诋毁,但他仍坚持以英、法等国为题材创作了大量公众喜闻乐见的短篇小说,在20世纪英国短篇小说史中,占据重要的地位。毛姆短篇小说的标志就是冷静、客观和深刻地剖析与解读人性的弱点,人世间的人情冷暖、苦与恶、尔自我诈、道貌岸然、世态作品中无情地嘲弄、讽刺了当时西方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畸形关系、上流社会的荒理无度以及下层人民的苦难生活,导致了人们对美好世界的幻想破灭,让人们从他的小说中亲身领赂、目睹了社会的罪恶、人性的丑恶及命运的不公和多劫难。纵观毛姆的多篇短篇小说,虽然他目睹了人在现实生活中的瘸苦,在创作时仍坚持客观、冷静的态度和超然的做法。毛姆将人性的复杂性描述得淋漓尽致,表达了对人性的关注和对社会的关心,强调了人性的复杂和矛盾,对兽与恶、美与丑进行了惟妙惟肖的描写。有人认为毛姆的小说已超越了对善、恶、美、丑的鉴别,但其作品往往只是对不公正的社会现象进行具体、翔实的描写,尤其是对人性恶的一面进行无情的揭露与讥讽,却没有意识到罪恶的根源,没有对摧残、压迫人的社会进行淋漓尽致的批判。
对维多利亚传统的矛盾态度,使毛姆与其他不愿盲从常规的作家—样,对新时代自我价值的追求满怀渴望,同时又不忍彻底颠覆维多利亚传统文化。正是出于这种心理.毛姆选择了逃避,追求人性的自我完善与超然物外。他笔下的主人公对造成自身孤独的外在世界冷眼相看,对保持孤独的完美刻骨铭心。在西方文化的樊笼中,他们无所适从,惶惶不可终日。在一次次质疑中,毛姆放逐他笔下的主人公自由地寻求灵魂栖息之地。《刀锋》中的拉里和《月亮与六便土》中的斯特里克兰便是其中的典型。
毛姆的小说之所以能够引起不同国家不同阶层许多读者的兴趣,而且这种兴趣至今经久不衰,其中的原因之—,便是他作品中浓郁的异国情调。这种异国情调既与当时的社会文化背景有关,也与作者本人的生活经历有关。科技带来的进步使得西方文明迅猛发展,不仅使得后起的欧洲迅速超过了古老的东方,而且促进了“欧洲中心主义”意识形态和霸权意识的增长。在疯狂的殖民扩张过程中,殖民者从“愚昧、野蛮”的东方人手中掠夺物质财富,人类学家和艺术家则看到了东方文化的独特量力,将之视为人类灵魂的最终归属。作为一个敏感而极官才华的作家,毛姆深切地感受到了西方文明对人性的压抑和摧残,对东方文化则充满了无限的敬仰与向往。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毛奶对处于非主流边缘地位的土著文化、印度文化、中国文化等倾注了自己高度的热情,寄予了无限的期望。在毛姆的小说中,“异质文化不再充当西方文化的配角,而一跃成为小说中真正的主宰因素”。
对毛姆而言,面对复杂的人性和不可知的人生,他更愿意做一个“无所偏袒的观察者”。在创作小说时,了解人性,暴露人性的弱点,成为毛姆关注的焦点。生理上的缺陷带来的自卑感以及与周围环境的冲突,让他更加客观、包容地看待人性,从而也使他得出人性是复杂的、不可知的.而且善恶兼容的结论。因此在创作时,毛姆尽其所能、最大限度地保持其作品内容的客观性与真实性,既不扬善,也不隐恶,让读者自己去观察、去体会揣摩,来判断人物的好与坏、善与恶,因此,他笔下的人物各具风采、各具特色。
作为一名跨世纪的作家,毛姆带着19世纪传统作家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和批判意识进入20世纪,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不断探索,追问人性的价值。他独特的创作个性在语境中呈现,并在语境中生成意义,反过来又构成语境中的一道风景。在他的小说中,既有对19世纪传统价值现的反叛与否定,又无可奈何的眷恋与缅怀;既有对风园一时的现代主义文学的反驳与批判,又有潜移默化的影响与共鸣。这些互为矛盾的因索充分体现了文化语境与作家创作个性之间的互动关系,同时构成毛姆小说的二重性特征。表面上,毛姆继承了批判现实主义的传统.对社会的丑恶与人性的堕落进行揭露;在更深层面上,毛姆的作品深刻地揭示了现代人的孤独、荒诞与幻灭感。毛姆这种用现实主义手法来表现现代主义主题的方式是其区别于其他作家的一个显著特征。
毛姆针对各种各样的小说,诸如“教化论”与“宣传论”,他明确提出了反对观点。他认定艺术的目的是娱乐。教育只是其次要功能。而作为艺术形式之一的小说,一定要为读者提供愉悦的享受。他极力反对将小说当成讲坛的陋习,认为“让读者以读小说可以轻松获取知识“是一种误导,因为知识只有通过努力学习才能获得。而读小说就是为了寻开心”,“假如读一本小说很辛苦的话,那还不如干脆别读了。”为此,他甚至提倡大篇幅的跳读或者对原著进行大胆删减,因为这样能够在不毁损原著大致精神的基础上,有效增添阅读的快感。
毛姆本人常因写作非经世致用的文字而被评论家们贬入二三流,他对受到“全然罔顾时代背景和社会状况”诟病的契诃夫自是惺惺相惜,“作家的职责就是叙述事实然后全部交给读者,让他们去定夺该如何处置”,而不应鼓动艺术家去解决问题。毛姆在此厘定了作家与社会改革家或公共知识分子的界限,反对将小说当作“布道的讲坛”,因为好的小说自己就能说话,不需要别人添油加醋或者标举意义,就如契诃夫“超脱个人悲喜”地描写生活,却让人“强烈感觉到人们的残忍和无知,穷人的赤贫及堕落还有富人的冷漠和自私,这一切都不可避免地指向一场暴力革命”。而对于那些想要了解当下最迫切现实问题的读者,毛姆建议他们不要读小说而是读专业著作,他也提醒想要理解客观世界的读者,最好别去看那些独树一帜的作家,而去读那些平庸的作家,因为才气越大个性越强的作家,他的人生图画就越是光怪陆离,而平庸作家正因其平庸反而能把周围环境描写得更忠实。而龚古尔兄弟、儒勒·勒纳尔、保罗·莱奥托则受到毛姆这般推崇,被称之为“三位日记体作家”,因为他们无论写什么,都无可救药地“以自我为中心”,他们的有限视角和自鸣得意反而成就了他们编年史作家的地位。
毛姆被称为英国的莫泊桑。他一生著作甚多,除诗歌以外的各个文学领域,都有所涉及,有所建树。他共写了长篇小说二十部,短篇小说一百多篇,剧本三十个,此外尚有游记、回忆录、文艺评论多种。他的作品,特别是他的长、短篇小说,文笔质朴,脉络清晰,人物性格鲜明,情节跌宕有致,在各个阶层中都拥有相当数量的读者群。他的作品被译成各国文字,不少小说还被搬上银幕。他是二十世纪上半叶最受人欢迎的小说家之一。
毛姆在《世界十大小说家及其代表作》一书中将以下书本列名为世界十大文学名著:《战争与和平》(托尔斯泰,1865年到1869年)《高老头》(巴尔扎克1835年)《汤姆·琼斯》(亨利·菲尔丁,1749年)《傲慢与偏见》(珍·奥斯汀,1813年)《红与黑》(斯汤达尔,1830年)《呼啸山庄》(艾蜜莉·勃朗特,1847年)《包法利夫人》(福楼拜,1856年)《大卫·科波菲尔》(查尔斯·狄更斯,1849年至1850年)《卡拉马佐夫兄弟》(陀思妥耶夫斯基,1880年)《白鲸记》(赫尔曼·梅尔维尔,1851年)
杰拉尔德·古尔德曾经对毛姆有过这样的评论:“如果毛姆属于一个流派,那就是法国派。”1915年,毛姆与慈善家托马斯·巴尔那多博士的女儿茜瑞·威尔卡姆生下一个女儿。茜瑞当时是个有夫之妇,但她次年与丈夫亨利·威尔卡姆离婚,并与毛姆结婚。但是婚后,毛姆大部分时间与同性情人哈克斯顿生活在一起。1927年,茜瑞与毛姆离婚。茜瑞后来在自己的室内设计事业中取得了相当的成功。
40岁的毛姆加入法国的红十字急救团,他在西线服役时,遇到了22岁的美国人吉拉尔德·哈克斯顿。哈克斯顿外向活泼、精力充沛,与由于口吃而不善交际的毛姆恰成互补。毛姆遂雇哈克斯顿为自己的私人秘书,两人的伴侣关系一直保持到哈克斯顿1944年去世。由于奥斯卡·王尔德事件对英国文化界的冲击和警示,毛姆对“同性恋”这个字眼采取了明智的回避态度。在毛姆的作品中,很难找到与此有关的内容,甚至在毛姆的生活中,也只有少数较亲近的朋友知道毛姆的同性恋情。
查尔斯·兰姆
查尔斯·兰姆(1775—1834)生活在18、19世纪之交,当时全欧的最大政治事件是法国革命。兰姆在早年和其他英国热血青年一样,受法国革命影响,结交了一批思想激进的朋友,一同著文办刊,向反动保守势力斗争,同时也受对方攻击。但滑铁卢一战,拿破仑失败,欧洲形势大变,封建势力复辟;英国政府的政策日趋反动。兰姆的朋友们也走向分化,有的受舆论围攻,有的受审讯、下狱,有的流亡国外,有的思想转为保守。在这种形势下,兰姆写文章只谈日常琐事了。
查尔斯·兰姆的父亲是塞缪尔·索尔特律师的机要秘书。索尔特律师住在英国国玺街区,兰姆就出生在这里,并在这里长大。兰姆的祖母是费尔得女士,她是布莱克斯威尔(就是威尔街附近)的一名管家,也就是作者在《伊利亚散文集》和《莱斯特夫人的学校》中的“布莱克斯莫尔”的原型。兰姆在一所基督教医院接受教育,在那里,他同S·T·柯勒律治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友谊。他早年在海关工作了几个月,1792年他17岁时开始在东印度公司任职,一直到1825年。1796年,他的姐姐因精神病发作,杀死母亲。由于姐姐的精神病经常周期性地发作,兰姆便承担起了照顾姐姐的义务。同样,姐姐也用自己的体贴和关照来回报兰姆。兰姆本人也有一段短时间(1795-1796年)的精神错乱,可怕的精神错乱是他终身的阴影。S·T·柯勒律治1796年出版了一本诗集,其中有四首诗是兰姆写的。1798年,由查尔斯·劳埃德和查尔斯·兰姆合著的《无韵诗》问世,《熟悉的老面孔》便是该诗集中比较著名的一首。同年《罗莎蒙德·格雷的故事》和《老盲人玛格丽特》也相继出版,讲述的是一个无辜小女孩的悲剧故事。1802年兰姆又出版了《约翰·伍德维尔》(开始叫《拯救自信》),这是一部伊丽莎白风格的悲剧;1806年,他又写了一部名叫《H先生》的舞台滑稽剧,但在特鲁利戏院上演失败。1807年兰姆与他姐姐合写了《莎士比亚故事集》一书,以便让更多年轻人来了解莎士比亚;1809年写下了《莱斯特夫人的学校》,该书一共由10个故事组成,主要是童年时代赫特福德小学生活的回忆,里面还介绍了作者个人的一些情况。1808年《尤利西斯奇遇记》的出版为日后与姐姐合著介绍《奥德赛》来说是一个成功的尝试。1808年他还出版过《莎士比亚同时代英国戏剧诗人之范作及注》一书。1810—1820年期间,他的作品很少,但曾于1811年写过《莎士比亚悲剧》和《霍格斯的天才与特点》两篇随笔。他为利·亨特的《反映者》以及《检察官》等撰过稿,1814年为《评论季刊》写过一篇关于华兹华斯《远足》的随笔。1818年,他出版了一本他的散文和诗歌总集。1820年—1823年期间,兰姆定期为《伦敦杂志》撰稿,在这里面陆续写了许多零零散散的随笔。这些文字,后来于1823年单独结集出版,命名为《伊利亚散文集》。1833年第二部《伊利亚散文集》出版。他的书信集于1834年由托马斯·塔尔霍德爵士第一次结集出版;1899—1900年期间,吉农·安吉尔把这部书信集进一步扩充完善。他的诗歌中最著名的是《熟悉的老面孔》,1803年出版的抒情诗《赫斯特》以及1827年挽歌《昙花一现的婴儿》;1830年的《诗歌选集》里也有许多优秀的格律诗和抒情诗。1797—1823年期间,兰姆同姐姐一起住在伦敦(先后在彭顿、南安普顿大厦、修道院、考文垂花园等地居住过),1823年移居艾斯林顿,1827年到恩费尔德,1833年搬到埃蒙特,在那里一直到逝世,最后他被埋葬在埃蒙特。
兰姆的文学写作大部分是在下班之后业余进行的。他写过诗歌、传奇、剧本、莎剧论文。美术评论,还和玛利合写过一部《莎士比亚戏剧故事集》,这原是为英国儿童写的通俗读物,现已成为全世界莎剧初学者必读的入门书。但书中叙述多为情节,精妙之处无法体会。
1818年,兰姆43岁,出了两卷《文集》,打算“封笔”了。但是《伦敦杂志》的一位有眼光的主编向他约稿,文章内容和形式都不限,月出一篇。这对一个作家来说是极其宝贵的机遇。兰姆可以不受任何拘束地写出自己最熟悉、最高兴写的东西。于是他借用一位老同事的名字“伊利亚”作为笔名,陆陆续续发表了大小六十多篇随笔散文.以后出版成为两本书,即《伊利亚随笔》(1823)和《伊利亚续笔》(1833)——这是兰姆最重要的代表作。
兰姆的作品分为三个创造时期。早期也就是第一时期的杰作有1796年在柯勒律治的《无所不谈》上署名为C·L的一些诗作,1798年的浪漫诗《萝莎蒙德·格雷》,戏剧诗作《约翰·伍德维尔》,还有一些并不十分成熟的散文作品和诗歌作品。第二时期作品主要是一些文学评论,1807年同玛利合著的《莎士比亚故事集》,兰姆写的是悲剧部分,而姐姐玛丽写的是喜剧部分,这部作品通常被认为是他的第一部成功之作。该作品针对的主要是小孩,但姐弟俩采用伊丽莎白时代的文学形式写出来的故事非常深刻,以致当时的男女老少,都对他们写的新莎翁故事集很感兴趣。直到现在,他们写的“莎作”仍被视为英国文坛上最好的故事集。1808年他的《莎士比亚同时代戏剧诗人之范作及注》问世。该作品进一步发扬了柯勒律治评论的杰出之处,并对后来济慈的诗歌风格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
第三阶段主要是兰姆关于人生的一些评论,主要收集在1823年的《伊利亚散文集》和十年以后出版的第二部《伊利亚散文集》中。这些优美的随笔早在1820年的新《伦敦杂志》就开始与读者见面,并且一直持续了好多年,涉及的主题有《烤猪论》、《古瓷》、《扫烟囱童工赞》、《不完美关怀》、《耳论》、《贝特太太的牌观》、《麦基·恩达》、《餐前优雅》、《梦中儿女》以及其它随笔,我们明显可以看到这些作品都是即兴之作,但都反映了伦敦当时人们的轻松的生活百态,类似一个不爱说话的小男人在伦敦拥挤的街道东瞧西逛一样。在我们上面提到的第一部和后来一部散文集中,在《烤猪论》和《梦中儿女》中兰姆把他的幽默和哀怨表现得淋漓尽致。
兰姆的这些随笔内容多种多样:或写他青少年时代的往事,或写他的亲人朋友,或写他做小职员的辛苦生涯,或写他忙中偷闲的小小乐趣,或漫谈他读过的书、念过的诗、看过的戏、认识的演员,或写伦敦的街景市情,还写乞丐、扫烟囱的穷孩子,写书呆子、单身汉和酒鬼,等等。他的笔法是叙事、抒情、议论互相穿插,使用的语言是白话之中夹点文言,情调亦庄亦谐、寓庄于谐,在谐谑之中暗含着个人的辛酸。
从文学史的角度说,兰姆的随笔属于英国浪漫派文学运动的一个分支。从思想上摆脱理性主义的约束,追求个性和感情的解放;从创作方法上摆脱古典主义的限制,追求“我手写我心”——在这些根本方面,兰姆和其他英国浪漫派作家并无二致。但不同之处在于:当其他浪漫派作家(如华慈华斯)以农村、大自然。崇高理想、热烈爱情当作自己的汇歌对象时,兰姆在自己的随笔里却以伦敦的城市生活为自己的描写对象;他从城市的芸芸众生中寻找出有诗意的东西,赋予日常生活中的平凡小事以一种浪漫的异彩。美国学者安妮特·鲁宾斯坦博士指出:兰姆是19世纪资本主义社会中职员、教员、会计、雇佣文人等中下层“白领工人”的代言人。
兰姆的随笔细腻、老套但又给人以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尽管这些作品都是他生活的那个时代的评论,但无一不是其个人对生活的深刻体验。换句话说,这些作品就是兰姆本人及人性的生动写照。兰姆从他自己写起,以纯粹的个人心境和体验开始,没有一丝一毫的自大和武断,引导读者认识他所理解的生活和文学。在他的作品里,个人兴趣和大众兴趣得到了完美结合,罕见的古老风格同古怪的幽默在其作品中水乳交融,也正是这些使得他的作品非同凡响。他的作品继承了阿狄生、斯蒂尔等英国第一代随笔作家的优良传统,但相对于他之前的作家来说,兰姆的作品人文关怀更深更广,幽默更精微。
批评家贝雷尔说:“兰姆知道自己神经脆弱,又深知自己一生中所要承受的沉重负担,所以他拼命躲进那些琐事里,有意装傻,以免由于激动而变成疯子。”他有他的苦衷。尽管如此,兰姆一生中对于社会下层的穷困者、弱小者、妇女、儿童和残疾人始终怀着真挚的同情,对于他那些处于逆境之中的思想激进的朋友,如葛德文、亨特和赫兹利特等,他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友谊,并尽力给予支援帮助。这种感情,从他的随笔的字里行间时时可以觉察出来。
附:梁遇春评《查理斯·兰姆评传》
“它在柔美风韵之外,还带有一种描写不出奇异的美;甜蜜的,迷人的,最引人发笑的,然而是这样动人的情绪又会使人心酸”——Hawthorne-MarbleFaun.
传说火葬之后,心还不会烧化的雪莱,曾悱侧地唱:“我堕在人生荆棘上面!我流血了!”人生路上到处都长着荆棘。这是无可讳言的事实。但是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够避免常常被刺,就是万不得已皮肤给那尖硬的木针抓破了,我们要去那里找止血的灵药呢?一切恋着人生的人,对这问题都觉得有细想的必要。查理斯·兰姆是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导师。GeorgeEliot在那使她失丢青春的长篇小说Romola里面说“生命没有给人一种它自己医不好的创伤”。兰姆的一生是证明这句话最好的例,而且由他的作品,我们可以学到很多精妙的生活术。
查理斯·兰姆——Coleridge叫他做“心地温和”的查理斯——在一七七五年二月十八日生于伦敦。他父亲是一个性情慈爱诸事随便的律师,SamuelSalt的象仆人不是仆人,说书记又非书记式的雇员。他父亲约翰·兰姆做人忠厚慷慨,很得他主人的信任。兰姆的幼年就住在这个律师所住的寺院里,八岁进基督学校(ChristHospital)受古典教育,到十五岁就离开学校去做事来持家了。基督学校的房子本来也是中古时代一个修道院,所以他十四年都是在寺院中过去的。他那本来易感沉闷的心情,再受这寺院中寂静恬适的空气的影响,更使他耽于思索不爱干事了。他在学校时候与浪漫派诗人和批评家S.T.Coleridge订交,他们的交谊继续五十年,没有一丝破裂。兰姆这几年学校生活可以说是他环境最好的时期。他十五岁就在南海公司做书记,过两年转到东印度公司会计课办事,在那里过记账生活三十三年,才得养老金回家过闲暇时光。不止他中年这么劳苦,他年青时候还遇着了极不幸的事。当他二十一岁时候,他同一位名叫AnnSimmons姑娘发生爱情,后来失恋了,他得了疯病,在疯人院过了六个礼拜。他出院没有多久,比他长十岁的姊姊玛利·兰姆一天忽然发狂起来,拿桌上餐刀要刺一女仆,当她母亲来劝止时候,她母亲被误杀了。玛利自然立刻关在疯人院了。后来玛利虽然经法庭判做无罪,但是对于玛利将来生活问题,兰姆却有许多踌躇。玛利在她母亲死后没有多久就渐渐地好了,若使把她接回家中住,老父是不答应的,把一个精神健全,不过一年有几天神经会错乱的人关在疯人院里,兰姆觉得是太残酷了。并且玛利是个极聪明知理的女子,同他非常友爱,所以只有在外面另赁房子一个办法。不过兰姆以前入仅敷出,虽然有位哥哥,可是这个大哥自私自利只注意自己的脚痛,别的什么也不管,而且坚持将玛利永久关在疯人院里。兰姆在这万分困难之下,下定决心,将玛利由疯人院领出,保证他自己一生都看护她。他恐怕结婚会使他对于玛利照顾不周到,他自定终身不娶。一个二十一岁青年已背上这么重负担,有这么凄惨的事情占在记忆中间,也可谓极悲哀的人生了。不久他父亲死了。以后他天天忙着公司办事,回家陪伴姊姊,有时还要做些文章,得点钱,来勉强维持家用。玛利有时疯病复发,当有些预征时候,他携着她的手,含一泡眼泪送入疯人院去,他一人回到家里痴痴地愁闷。在这许多困苦中间,兰姆全靠着他的美妙乐天的心灵同几个知心朋友Wordsworth,Coleridge,Hazlttt,Manning,Rickman,EartonBurney,Carey等的安慰来支持着。他虽然厌恶工作,可是当他得年金后,因为工作已成种习惯,所以他又有无聊空虚的愁苦了。又加以他好友Coleridge的死,他晚年生活更形黯淡。在一八三四年五月二十日他就死了。他姊姊则在半知觉状态之下,还活十三年。这是和他的计划相反的,因为他希望他能够比他姊姊后死,免得她一个人在世上过凄凉的生活。他所有的著作都是忙里偷闲做的。
人生的内容是这样子纷纭错杂、毫无头绪,除了大天才象莎士比亚这般人外多半都只看人生的一方面。有的理想主义者不看人生,只在那里做他的好梦,天天过云雾里生活,Emerson是个好例。也有明知人生里充满了缺陷同丑恶,却掉过头来专向太阳照到的地方注目,满口歌颂自然人生的美,努力去忘记一切他所不愿意有的事情,十九世纪末叶英国有名散文家JohnBrown医生属于这一类。还有一种人整个心给人世各种龌龊事扰乱了,对于一切虚伪,残酷,麻木,无耻攻击同厌恶得太厉害了,仿佛世上只有毒蛇猛兽,所有歌鸟吟虫全忘记了。斯夫特主教同近代小说家Butler都是这一类人。他们用显微镜来观察人生的斑点,弄得只看见缺陷,所以斯夫特只好疯了。以上三种人,第一种痴人说梦,根本上就不知道人生是怎么一回事;第二种人躲避人生,没有胆量正正地面对人生,既缺乏勇气,而且这样同人生捉迷藏,也抓不到人生真正乐趣。若使不愿意看人生缺陷同丑恶,而人生缺陷同丑恶偏排在眼前,那又要怎么好呢?第三种人诅咒人生,当他漫骂时候,把一切快乐都一笔勾销了。只有真真地跑到生活里面,把一切事都用宽大通达的眼光来细细咀嚼一番,好的自然赞美,缺陷里头也要去找出美点出来;或者用法子来解释,使这缺陷不令人讨厌,这种态度才能够使我们在人生途上受最少的苦痛,也是止血的妙方。要得这种态度,最重要的是广大无边的同情心。那是能够对于人们所有举动都明白其所以然;因为同是人类,只要我们能够虚心,各种人们动作,我们全能找出可原谅的地方。因为我们自己也有做各种错事的可能,所以更有原谅他人的必要。真正的同情是会体贴别人的苦衷,设身处地去想一下,不是仅仅容忍就算了。用这样眼光去观察世态,自然只有欣欢的同情,真挚的怜悯,博大的宽容,而只觉得一切的可爱,自己生活也增加了无限的趣味了。兰姆是有这精神的一个人。有一回一个朋友问他恨不恨某人,他答道:“我怎么能恨他呢?我不是认得他?我从来不能恨我认识过的人。”他年青的时候曾在一篇叫做《伦敦人》上面说:“平常当我在家觉得烦腻或者愁倦,我跑到伦敦的热闹大街上,任情观察,等到我的双颊给眼泪淌湿,因为对着伦敦无时不有象哑剧各幕的动人拥挤的景况的同情。”在一篇杂感上他又说:“在大家全厌弃的坏人的性格上发现出好点来,这是件非常高兴的事,只要找出一些同普通人相同的地方就够了。从我知道他爱吃南野的羊肉起,我对wilks也没有十分坏的意见。”兰姆不求坏人别有什么过人地方,然后才去原谅,只要有带些人性,他的心立刻软下去。他到处体贴人情,没有时候忘记自己也是个会做错事说错话的人,所以他无论看什么,心中总是春气盎然,什么地方都生同情,都觉有趣味,所以无往而不自得。这种执着人生,看清人生然后抱着人生接吻的精神,和中国文人逢场作戏,游戏人间的态度,外表有些仿佛,实在骨子里有天壤之隔。中国文人没有挫折时,已经装出好多身世凄凉的架子,只要稍稍磨折,就哼哼地怨天尤人,将人生打得粉碎,仅仅剩个空虚的骄傲同无聊的睥睨。哪里有兰姆这样看遍人生的全圆,千灾百难底下,始终保持着颠扑不破的和人生和谐的精神,同那世故所不能损害毫毛的包括一切的同情心。这种大勇主义是值得赞美,值得一学的。
兰姆既然有这么广大的同情心,所以普通生活零星事件都供给他极好的冥想对象,他没有通常文学家习气,一定要在王公大人,惊心动魄事情里面,或者良辰美景,旖旎风光时节,要不然也由自己的天外奇思,空中楼阁里找出文学材料,他相信天天在他面前经过的事情,只要费心去吟味一下,总可想出很有意思的东西来。所以他文章的题目是五花八门的,通常事故,由伦敦叫花子,洗烟囱小孩,烧猪,肥女人,饕餮者,穷亲戚,新年一直到莎士比亚的悲剧,DeFoe的二流作品,Sidney的十四行诗,Hogarth的讥笑世俗的画,自天才是不是疯子问题说到彩票该废不废问题。无论什么题目,他只要把他的笔点缀一下,我们好象看见新东西一样。不管是多么乏味事情,他总会说得津津有味,使你听得入迷。A.C.Benson说得最好:“查理斯·兰姆将生活中最平常材料浪漫地描写着,指示出无论是多么简单普通经验也充满了情感同滑稽,平常生活的美丽同庄严是他的题目。”在他书信里也可看出他对普通生活经验的玩味同爱好。他说:“一个小心观察生活的人用不着自己去铸什么东西,‘自然’已经将一切东西替我们浪漫化了。”(给BernardBarton的信)在他答Wordsworth请他到乡下去逛的信上,他说:“我一生在伦敦过活,等到现在我对伦敦结得许多深厚的地方感情,同你山中人爱好呆板的自然一样,Straed同Fleet二条大街灯光明亮的店铺;数不尽的商业,商人,顾客,马车,货车,戏院;Covent公园里面包含的嘈杂同罪恶,窑子,更夫,醉汉闹事,车声;只要你晚上醒来,整夜伦敦是热闹的;在Fleet街的绝不会无聊;群众,一直到泥粑尘埃,射在屋顶道路的太阳,印刷铺,旧书摊,商量价的顾客,咖啡店,饭馆透出菜汤的气,哑剧——伦敦自己就是个大哑剧院,大假装舞蹈会——一切这些东西全影响我的心,给我趣味,然而不能使我觉得看够了。这些好看奇怪的东西使我晚上徘徊在拥挤的街上,我常常在五光十色的大街中看这么多生活,高兴得流泪。”他还说:“我告诉你伦敦所有的大街傍道全是纯金铺的,最少我懂得一种点金术,能够点伦敦的泥成金——一种爱在人群中过活的心。”兰姆真有点泥成金的艺术,无论生活怎样压着他,心情多么烦恼,他总能够随便找些东西来,用他精细微妙灵敏多感的心灵去抽出有趣味的点来,他嗤嗤地笑了。十八世纪的散文家多半说人的笑脸可爱,兰姆却觉天下可爱东西非常多,他爱看洗烟囱小孩洁白的齿,伦敦街头墙角鹑衣百结,光怪陆离的叫花子,以至伦敦街声他以为比什么音乐都好听。总而言之由他眼里看来什么东西全包含无限的意义,根本上还是因为他能有普遍的同情。他这点同诗人Wordsworth很相象,他们同相信真真的浪漫情调不一定在夺目惊心的事情,而俗人俗事里布满了数不尽可歌可叹的悲欢情感。他不把几个抽象观念来抹杀人生,或者将人生的神奇化作腐朽,他从容不迫地好象毫不关心说这个,谈那个,可是自然而然写出一件东西在最可爱情形底下的状况。就是WalterPater在《查理斯·兰姆评传》所说thegayest,happiestattitudeofthings。因此兰姆只觉到处有趣味,可赏玩,并且绝不至于变做灰色的厌世者,始终能够天真地在这碧野青天的世界歌颂上帝给我享受不尽同我们自己做出鉴赏不完的种种物事。他是这么爱人群的,LeighHunt在自传里说“他宁愿同一班他所不爱的人在一块,不肯自己孤独地在一边”,当他姊姊又到疯人院,家中换个新女仆,他写信给BetnardBarton,提到旧女仆,他感叹着说:“责骂同吵闹中间包含有熟识的成份,一种共同的利益——定要认得的人才行——所以责骂同吵闹是属于怨,怨这个东西同亲爱是一家出来的。”一个人爱普通生活到连吵架也信做是人类温情的另一表现,普通生活在他面前简直变成做天国生活了。
Hazlitt在《时代精神》(ThespiritoftheAge)评兰姆一段里说:“兰姆不高兴一切新面孔,新书,新房子,新风俗,……他的情感回注在‘过去’,但是过去也要带着人的或地方的色彩,才会深深的感动他……他是怎么样能干地将衰老的花花公子用笔来渲染得香喷喷地;怎么样高兴地记下已经冷了四十年的情史。”兰姆实在恋着过去的骸骨,这种性情有两个原因,一来因为他爱一切人类的温情。事情虽然已经过去,而中间存着的情绪还可供我们回忆。并且他太爱人生了,虽然事已烟消火灭了,他舍不得就这么算了,免不了时时记起,拿来摩弄一番。他性情又耽好冥想,怕碰事实,所以新的东西有种使他害怕的能力。他喜欢坐在炉边和他姊姊谈幼年事情,顶怕到新地方,住新房,由这样对照,他更爱躲在过去的翼底下。在《伊里亚随笔》第一篇《南海公司》里他说:“活的账同活的会计使我麻烦,我不会算账,但是你们这些死了大本的数簿——是这么重,现在三个衰颓退化的书记要抬离开那神圣地方都不行——连着那么多古老奇怪的花纹同装饰的神秘的红行——那种三排的总数目,带着无用的圈圈——我们宗教信仰浓厚的祖宗无论什么流水账,数单开头非有不可的祷告话——那种值钱的牛皮书面,使我们相信这是天国书库的书的皮面——这许多全是有味可敬的好看东西。”由这段可以看出他避新向旧的情绪。他不止喜欢追念过去,而且因为一件事情他经历过那不管这事情有益有害,既然同他发生关系了,好似是他的朋友,若使他能够再活一生,他还愿一切事情完全按旧的秩序递演下去。他在《除夕》那一篇中说:“我现在几乎不愿意我一生所逢的任一不幸事会没有发生过,我不欲改换这些事情也同我不欲更改一本结构精密小说的布局一样,我想当我心被亚历斯的美丽的发同更美丽的眼迷醉时候,我将我最黄金的七年光阴憔悴地空费过去这回事比干脆没有碰过这么热情的恋爱是好得多。我宁愿我失丢那老都伯骗去的遗产,不愿意现在有二千镑钱而心中没有这位老奸臣滑的影子。”他爱旧书,旧房子,老朋友,旧瓷器,尤其好说过去的戏子,从前的剧场情形,同他小孩子时候逛的地方。他曾有一首有名的诗说一班旧日的熟人。
一班旧日的熟人
我曾有一些游侣,我曾有一班好伴,
在我孩提的时候,在我就学的时光;
一班旧日的熟人,现在完全失散。
我曾经狂笑,我曾经欢宴,
与一班心腹的朋友在深夜坐饮;
一班旧日的熟人,现在完全失散。
我曾爱着一个绝代的美人:
她的门为我而关,她,我一定不能再见——
一班旧日的熟人,现在完全失散。
我有一个朋友,一个最好的朋友,
我曾鲁莽地背弃他象个忘恩之人;
背弃了他,想到一班旧日的熟人。
我徘徊在幼年欢乐之场象个幽灵,
我不得不走遍大地的荒原,
为了去找一班旧日的熟人。
我的心腹的朋友,你比我的兄弟更强,
你为什么不生在我的家中?
假使我们可以谈到旧日的熟人——
他们有的怎样弃我,有的怎样死亡,
有的被人夺去;所有的朋友都已分离;
一班旧日的熟人,现在完全失散。
他说他象个幽灵徘徊在幼年欢乐之场。实在由这种高兴把旧事重提的人看来,现在只是一刹那,将来是渺茫的,只有过去是安安稳稳地存在记忆,绝不会失丢的宝藏。这也是他在这不断时流中所以坚决地抓着过去的原因。
兰姆一生逢着好多不顺意的事,可是他能用飘逸的想头,轻快的字句把很沉重的苦痛拨开了。什么事情他都取一种特别观察点,所以可给普通人许多愁闷怨恨的事情,他随随便便地不当做一回事地过去了。他有一回编一本剧叫做《H先生》,第一晚开演时候,就受观众的攻击,他第二天写信给SarahStoddart说:“《H先生》昨晚开演,失败了,玛利心里很难过。我知道你听见这个消息一定会替我们难过。可是不要紧。我们决心不被这事情弄得心灰意懒。我想开始戒烟,那么我们快要富足起来了。一个吞云吐雾的人,自然只会写乌烟瘴气的喜剧。”他天天从早到晚在公司办事,但是在《牛津游记》上他说我虽然是个书记,这不过是我一时兴致,一个文人早上须要休息,最好休息的法子是机械式地记棉花,生丝,印花布的价钱,这样工作之后去念书会特别有劲,并且你心中忽然有什么意思,尽可以拿桌上纸条或者封面记下,做将来思索材料。他的哥哥是个自私的人,收入很好,却天天去买古画,过舒服生活,全不管兰姆的穷苦。兰姆对这事不止没有一毫怨尤,并且看他哥哥天天兴高采烈样子,他心中也欢喜起来了。在《我的亲戚》一篇文中他说:“这事情使我快活,当我早上到公司时候,在一个风和日美五月的早上,碰着他(指兰姆哥哥)由对面走来,满脸春风,喜气盈洋。这种高兴样子是指示他心中预期买到看中了的古画。当这种时候他常常拉着我,教训一番。说我这种天天有事非干不可的人比他快活——要我相信他觉得无聊难过——希望他自己没有这么多闲暇——又向西走到市场去,口里唱着调子——心里自信我会信他的话——我却是无歌无调地继续向公司走。”这种一点私见不存,只以客观态度温和眼光来批评事情,注意可以发噱之点,用来做微笑的资料,真是处世最好的精神。在《查克孙上尉》一篇里,他将这种对付不好环境的好法子具体地描写出。查克孙一贫如洗,却无时不排阔架子,这样子就将贫穷的苦恼全忘丢了。兰姆说:“他(查克孙上尉)是个变戏法者,他布一层雾在你面前——你没有时间去找出他的毛病。他要向你说‘请给我那个银糖钳’,实在排在你面前只有一个小匙,而且仅仅是镀银的。在你还没有看清楚他的错误之前,他又来扰乱你的思想,把一个茶锅叫做茶瓮,或者将凳子说做沙发。富人请你看他的家具,穷人用法子使你不注意他的寒尘东西;他既不是这样,也不是那样,单单自己认他身边一切东西全是好的,使你莫明其妙到底在茅屋里看的是什么。什么也没有,他仿佛什么都有样子。他心中有好多财产。”当他母亲死后一个礼拜,他写信给Coleridge说:“我练成了一种习惯不把外界事情看重——对这盲目的现在不满意,我努力去得一种宽大的胸怀;这种胸怀支持我的精神。”他姊姊疯好了,他写信给Coleridge说:“我决定在这塞满了烦恼的剧,尽量得那可得到的瞬间的快乐。”他又说“我的箴言是‘只要一些,就须满足,心中却希望能得到更多’”。我们从这几段话可以看出兰姆快乐入世的精神。他既不是以鄙视一切快乐自雄的stoic,也不是沾沾自喜歌颂那卑鄙庸懦的满足的人,他带一副止血的灵药,在荆棘上跳跃奔驰,享受这人生道上一切风光,他不鄙视人生,所以人生也始终爱抚他。所以处这使别人能够碎心的情况之下,他居然天天现着笑脸,说他的双关话,同朋友开开玩笑过去了。英国现在大批评家AgustineBirrell说:“兰姆自己知道他的神经衰弱,同他免不了要受的可怕的一生挫折,他严重地拿零碎东西做他的躲难所,有意装傻,免得过于兴奋变成个疯子了。”他从二十一岁,以后经过千涛百浪,神经老是健全,这就是他这种高明超达的生活术的成功。
兰姆虽然使一双特别的眼睛看世界上各种事情,他的道德观念却非常重。他用非常诚恳态度采取道德观念,什么事情一定要寻根到底赤裸裸地来审察,绝不容有丝毫伪君子成分在他心中。也是因为他对道德态度是忠实,所以他又常主张我们有时应当取一种无道德态度,把道德观念撇开一边不管,自由地来品评艺术同生活。伪君子们对道德没有真真情感,只有一副架子,记着几句口头禅,无处不说他的套语,一时不肯放松将道德存起来,这是等于做贼心虚,更用心保持他好人的外表,偷汉寡妇偏会说贞节一样。只有自己问心无愧的人才敢有时放了道德的严肃面孔,同大家痛快地毫无拘管地说笑。在他那《莎士比亚同时戏剧家评选》里他说:“霸占近代舞台的乏味无聊抹杀一切的道德观念把戏中可赞美的热烈情感排斥去尽了一种清教徒式的感情迟钝,一种傻子低能的老实渐渐盘绕我们胸中,将旧日戏剧作家给我们的强烈的情感同真真有肉有血生气勃勃的道德赶走了,……我们现在什么都是虚伪的顺从。”所以他爱看十八世纪几个喜剧家Congreve,FarquharWycherley等描写社会的喜剧。他曾说:“真理是非常宝贵的,所以我们不要乱用真理。”因为他宝贵道德,他才这么不乱任用道德观念,把它当作不值一句钱的东西乱花。兰姆不怎么尊重传统道德观念,他的观念近乎尼采,他相信有力气做去就是善,柔弱无能对付了事,处处用盾牌的是恶,这话似乎有些言之过甚,不过实在是如此。我们读兰姆不觉得念查拉撒斯图拉如此说地针针见血,那是因为兰姆用他的诙谐同古怪的文体盖住了好多惊人的意见。在他《两种人类》那篇上,他赞美一个靠借钱为生,心地洁白的朋友。这位朋友豪爽英迈,天天东拉西借,压根儿就没有你我之分,有钱就用,用完再借,由兰姆看起来他这种痛快情怀比个规规矩矩的人高明得多。他那篇最得所谓英国第一批评家Hazlitt击节叹赏的文章《战太太对于纸牌的意见》用使人捧腹大笑的笔墨说他这种做得痛快就是对的理论。他觉得叫花子非常高尚,平常人都困在各种虚荣高低之内,唯有叫花子超出一切比较之外,不受什么时髦礼节习惯的支配,赤条条无牵挂,所以他把叫花子尊称做“宇宙间唯一的自由人”。英国习惯每餐都要先感谢上帝,兰姆想我们要感谢上帝地方多得很,有Milton可念也是个要感谢的事情,何必专限在饭前,再加上那时候馋涎三尺,哪里有心去谢恩,所食东西又是煮得讲究,不是仅仅作维持生命用,谢上帝给我们奢侈纵我们口欲,确实是不大对的。所以他又用滑稽来主张废止。他在《傻子日》里说:“我从来没有一个交谊长久或者靠得住的朋友,而不带几分傻气的,……心中一点傻气都没有的人,心里必有一大堆比傻还坏的东西。”这两句话可以包括他的伦理观念。兰姆最怕拉长面孔,说道德的,我们却噜地说他的道德观念,实在对不起他,还是赶快谈别的罢。
法国十六世纪散文大家,近世小品文鼻祖Montaigne在他小品文集(Essays)序上说:“我想在这本书里描写这个简单普通的真我,不用人言,说假话,弄巧计,因为我所写的是我自己。我的毛病要纤毫毕露地说出来,习惯允许我能够坦白说到那里,我就写这自然的我到那地步。”兰姆是Montaigne的嫡系作家。他文章里十分之八九是说他自己,他老实地亲信地告诉我们他怎么样不能了解音乐,他的常识是何等的缺乏,他多么怕死,怕鬼,甚至于他怎样怕自己会做贼偷公司的钱,他也毫不遮饰地说出。他曾说他的文章用不着序,因为序是作者同读者对谈,而他的文章在这个意义底下全是序。他谈自己七零八杂事情所以能够这么娓娓动听,那是靠着他能够在说闲话时节,将他全性格透露出来,使我们看见真真的兰姆。谁不愿意听别人心中流露出的真话,何况讲的人又是个和蔼可亲温文忠厚的兰姆。他外面又假放好多笔名同杜撰的事,这不过一层薄雾,因为兰姆到底是害羞的人,文章常用七古八怪的别号,这么一反照,更显出他那真挚诚恳的态度了。兰姆最赞美懒惰,他曾说人类本来状况是游手好闲的,亚当堕落后才有所谓工作。他又说:“实在在一个人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是什么也不干,次一等才是——好工作。”他那一篇《衰老的人》是个赞美懒惰的福音。比起Stevenson的《懒惰汉的辩词》更妙得多,我们读起来一个爱闲暇怕工作的兰姆活现眼前。
兰姆著作不大多,最重要是那投稿给《伦敦杂志》,借伊里亚Elia名字发表的絮语文五十余篇,后来集做两卷,就是现在通行的《伊里亚小品文》(TheEssaysofElia)同《伊里亚小品文续编》(TheLastEssaysofE1ia’)。伊里亚是南海公司一个意大利书记,兰姆借他名字来发表,他的文体是模仿十七世纪Fuller,Browne同别的伊里利伯时代作家,所以非常古雅蕴藉。此外他编一本莎士比亚同时代戏剧作家选集,还加上批评,这本书关于十九世纪对伊利沙伯时代文学兴趣之复燃,大有关系。他的批评,吉光片羽,字字珠玑,虽然只有几十页,但是一本重要文献。他选这本书的目的,是将伊利沙伯时代人的道德观念呈现在读者面前,所以他的选本一直到现在还是风行的。他还有批评莎士比亚悲剧同Hogarth的画的文章。此外他同玛利将莎士比亚剧编作散文古事,尽力保存原来精神。他对伊利沙伯朝文学既然有深刻的研究,所以这本《莎氏乐府本事》,还能充满了剧中所有的情调色彩,这是它能够流行的原因。兰姆做不少的诗同一两编戏剧,那都是不重要的。他的书信却是英国书信文学中的杰作,其价值不下于CowperSouthey,CrayFitzerald的书牍,他那种缠绵深情同灵敏心怀在那几百封信里表现得非常清楚。他好几篇好文章《两种人类》,《新同旧的教师》,《衰老的人》等差不多全由他信脱胎出来。他写信给Southey说:“我从来没有根据系统判断事情,总是执着个体来理论,”这两句话可以做他一切著作的注脚。
兰姆传以Ainger做得最好,Ainget说:他是个利己主义者——但是一个没有一点虚荣同自满的利己主义者——一个剥去了嫉妒同恶脾气的利己主义者。这真是兰姆一生最好的考语。近代专研究兰姆,学兰姆的文笔的Lucus说“兰姆重新建没生活,当他改建时节,把生活弄得尊严内容丰富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