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都哭了II·废墟》作者:夏七夕

殿堂级青春虐文神作,你们终于变成回忆,退出了我的生命。


编辑推荐
  1、青春文学十年奇葩,让百万人痛入骨髓的殿堂级虐文《后来我们都哭了》第二部。
  第一部累计到现在已畅销80万册,实打实的口碑保证,第二部在连载期间就引起读者疯狂讨论,语录流传网络。
  2、 青春伤痛畅销女王夏七夕最负盛名的催泪作品系列,也是她出道8年最具代表的作品系列。
  3、 故事讲述了少女林洛施的青春成长故事。她曾有引以为傲的友情、视为生命的爱情,
  可是这些最终却一一坍塌消散在她的生命里。后来你们终于变成了回忆,退出了我的生命。
  4、微博读者票选逢人推荐的作品之一,年度票选最虐心青春小说NO.1。

内容推荐
  三年后,林洛施又回到了这座让她爱恨交织的城市。
  她回到概念上班,每天和蒋言斗嘴,偶尔写写稿子,看似又变成了以前那个林洛施。
  但只有自己知道,生命中最美好宝贵的那部分早已碎裂。
  逝去的葫芦、远去的齐铭,还有曾经笑泪与共现在早已散落天涯的挚友米楚、苏冽、千寻。
  因为一个项目,她认识了双娱的总裁安慕楚,又偶遇了齐铭。
  紧接着千寻、米楚、苏冽一一回到了她的生活中,她好像又在这座城市捡回了曾经失去的东西。
  她惊喜不已,却痛楚地发现原来这一切只是昙花一现美梦一场。
  她再一次用更惨烈的方式,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曾充斥整个青春的美好,一一消散在她的生命里。
  曾经叛逆青春生死与共,后来散落天涯两两相忘。
  即便青春成了废墟,可为什么,我却笑着,不愿遗忘。

第一章 伤城
【1】回到C市俩月了,我过的比和尚都清心寡欲。
  我写完稿关上电脑,伸了个懒腰,看了眼闹钟已经是早上六点。
  我捞起手机从网上下了条骚扰短信发给蒋言:您好,我们是佛教理事会,在您接到此短信时,我们已经从您的手机话费中扣除了100元作为捐助,为答谢您,本理事会决定授予您至高无上的法号——智障。一连发了十遍,我才快乐地去洗脸。
  我可以想象,蒋言在那头听到不停的短信声,然后一脸暴怒地醒来,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不过我一点儿都不怕,他每天作威作福跟个阎王一样欺压我这个小老百姓,我唯一报复他的机会就是趁他睡着发点儿骚扰短信给他。蒋言是个超级易醒的人,而且变态地从来不关机。
  我记得刚开始给他发骚扰短信时,他一个电话打过来,在那头愤怒得跟头狮子一样冲我吼:林洛施,你再这样,等着扣工资!
  蒋言特喜欢拿扣工资威胁我,不过我知道他清醒后又特公私分明,纯粹一纸老虎,所以我压根儿就没把他的威胁放心上,骚扰短信依旧风生水起。
  谁让我跟他比就只有这一强项呢,睡得少。
  不过我站在镜子前,看着蹉跎的脸有些感慨,想想十六七岁时,熬个三天三夜,都照样生龙活虎,还能出去跟广场上的大妈扭圈秧歌。现在就熬了这一晚,眼袋都快掉下巴上了,我兢兢业业地在脸上涂了层粉底才敢出门。
  临出门前,手机响了,是蒋言回过来的短信,我看了眼差点儿喷出一口血来。
  他说:烧饼,带个烧饼给我。
  蒋言知道我有一习惯,只要晚上通宵不睡,第二天早上必定赶到肯德基买俩烧饼补偿自己:一个熏鸡烧饼、一个培根烧饼。我就这点儿爱好。
  我迅速地回他:智障,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然后,我骑着大宝马出了门。
  我的大宝马是辆拉风的摩托车,我自小匪里匪气惯了——别的女孩儿玩布娃娃时,我在研究摩托车;别的女孩儿玩换装游戏时,我在打“暴力摩托”;别的女孩儿去电玩城玩跳舞机、抓娃娃,我直接朝赛车区跑。
  所以,我自小的愿望就是拥有不同款自己喜欢的摩托车,但因为摩托车这玩意儿太拉风,我爸妈对我的想法特扛不住,所以这一愿望从没实现过。现在好了,我长大了赚钱了,回C市挑代步工具时,毫不犹豫地挑了这么个豪华代步工具。我爸妈知道后立刻持反对票:一是觉得危险不放心,二是觉得一姑娘骑一辆重型机车会找不到男朋友。
  我从小擅长阳奉阴违,面上跟他们打哈哈说我就看看,就看看。回头立刻问了价格买回家。为这事,我爸每次打电话来没少教育我,不过生米煮成熟饭,而且天高皇帝远的,我也乐得听他几句念叨。
  整座城市还没苏醒,街道空荡荡的跟刚被贼洗劫过一样。
  街边的早餐店都冒着热腾腾的雾气,看得我肚子更饿了。
  不过,我坚定不移地开到了肯德基,我觉得我每天的人生都是被这俩烧饼开启的。我坐在窗边,满足地咬着脆而不腻的烧饼,喝着豆浆,看着窗外渐渐开始人来人往。
  回到C市俩月了,这俩月我工作写稿吃饭,过得比和尚都清心寡欲。
  我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真成一写书的。我刚去新加坡时,因为情绪低落加上孤独,总在博客上写些伤春悲秋的东西,有天蒋言看到了跟我说,你写小说吧,我给你出版。
  虽然现在文化产业遍地开花,网络四通八达,写书的也成群结队,但看书的少之又少。我说,我要写了没人看,那多没面儿。
  蒋言打击我,你不是特牛吗?你不是张牙舞爪什么都不怕吗?你不是觉得自己走哪儿哪儿都有闪光灯吗?怎么现在当起了缩头乌龟?
  蒋言几个反问句把我搞热血了。我说,嘿,蒋言,你还真别激我,我这人最讨厌别人激我,一激我就上套。
  就这样,蒋言三言两语将我体内的文艺青年因子勾了出来。
  这三年,我出版过两本书,一本小说,一本随笔,竟然卖得都挺不错。这超乎了我的意料。所以现在,我也算半个以写字为生的人,想想也觉得挺有成就感。
  我这人有一毛病,就是吃饱了特容易困,我朝胃里塞了两个温暖的烧饼、一杯豆浆后,整个人困得像狗一样。我觉得若是拿根筷子撑眼皮上,我都能把筷子给眨断了。我琢磨着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两小时呢,我也不能这个状态骑车去上班是吧,那是对交通治安和本市人民的不负责。所以,我决定趴会儿。
  我已经习惯了走哪儿睡哪儿,我刚从新加坡学习回来在北京蹲市场那年,有阵特穷,又不想老让我爸妈给我打钱,所以别说肯德基了,我连公园的长椅都躺过。更何况,肯德基这冬暖夏凉环境好的算五星级了。那时是深秋我躺在公园长椅上,只穿件薄外套,第二天醒来鼻涕哈喇的,冲进药店买了盒白加黑吞了两颗就去上班了,忙着忙着感冒就好了。

【2】开个豪车就能装螃蟹啊?
  我再醒来,是被一个珠圆玉润的小女孩儿叫醒的。
  她笑嘻嘻地用手摸我的脸,小女孩儿的妈妈在不远处斥责她让她不要胡闹打扰阿姨睡觉,小女孩儿一句“姐姐”叫得我心花怒放。
  我也亲切地回摸了把她的脸,看了眼手表,顿时魂飞魄散……
  十点了……我本来只打算睡一个小时的,现在仨小时都过去了……我怀疑自己不是睡过去是昏过去了。
  我这人有个坏毛病,手机习惯调静音,因为特讨厌睡觉时被人吵,所以每次不管找我的人打电话打得多么惊天动地,我都能睡得口水无边。
  我颤颤巍巍地抓出包里的手机,果然有蒋言的未接电话。
  我打过去刚颤抖地喂了一声,就听到蒋言在那头特平静,但是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种平静。他说,林洛施,这是你本月第五次迟到,你可以过来收拾东西滚了。我“嗷”的一声叫得特凄惨,我说,蒋言你听我说,我来肯德基给你买烧饼,但我没想到会在肯德基睡着……
  十分钟后,希望在公司看到你。蒋言说完干脆地挂了电话。
  我郁闷地吐血,拎起桌边睡前就打包好的已经绵软的烧饼。哼,幸好睡前我记得帮他带烧饼这事。我有短信作证,好歹是你指使我来买烧饼的,有本事你开除我啊。
  虽然心里想得理直气壮,但我出门跨上大宝马,还是心急火燎地朝公司冲。我不用想都知道,蒋言此刻肯定边优雅地喝茶,边嘴角噙着冷笑看手表掐时间。他这人守时守得很变态,特别是他命令后,敢迟到一秒,绝对死得很难看。
  但什么叫凡事不能急,越急越出事,什么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我算是明白了。
  我开得溜快,十分钟准时站蒋言面前妥妥地。
  但接近公司的十字路口时,我站在原地等红灯,左边一辆车本来停得好好的,突然跟喝醉了一样朝我歪了过来。
  我脑子转得常常比动作快,所以我明明看到有车歪过来,动作却依旧没跟上脑子。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大宝马的初伤,给了辆车标有俩翅膀的豪华宾利。
  我看着大宝马受伤的头,心都在淌血。我抬头看着肇事车,竟没个反应,车窗都没摇下来一下。
《后来我们都哭了II·废墟》作者:夏七夕
  我特生气,开个豪车就能装螃蟹啊?
  我不客气地走到宾利驾驶座的玻璃边敲窗户。手都敲痛了,车窗终于缓缓摇下,车主是个挺年轻英俊的男子,估计正因为英俊,所以恃帅行凶惯了。他举着电话一脸不耐烦地瞪着我说,我知道我剐蹭了你的车,等下。
  说完,“哗”的一下又关上窗户,我站在外面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不过,我也不是第一次见这种恃财傲物、恃帅行凶的人。所以,我挺平静地站在大宝马旁边候着。没一会儿,宾利男估计打完电话,走下了车,瞟了眼我的大宝马,一脸的便秘。
  我就纳闷了,这到底谁撞了谁的车,怎么他比我还苦大仇深。
  宾利男皱着眉,环抱着双肩,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需要赔偿吗?
  这不废话吗?这可是我大宝马的初伤。我说。
  你要多少钱?
  连句道歉都没,开口拽得一副老子有的是钱,拿钱甩你脸上都不成问题,血淋淋的有钱人羞辱我穷老百姓的实例啊!这要换我前几年的脾气早跟他杠上了,但现在,有钱是吧,行,有钱一切好办。
  我看着大宝马有些蹭歪的头,你拿一万,我俩井水不犯河水。
  一万?宾利男挑眉打量着我的大宝马笑了,你这勒索呢,一无品牌低配置、跟老年代步车差不多性能的摩托车,真当自己是辆宝马呢……
  没错,我是勒索。我打断宾利男,一脸镇定,你要不愿意,现在给我道个歉,说不定我一高兴,什么钱都不要就放你走。
  宾利男看了看我,冷哼一声,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你到这里找……
  少来这套。我一手挡了宾利男的名片,不客气地道,我没空,要么赔钱,要么道歉,不然死磕。
  宾利男一脸匪夷所思地盯着我看,跟看稀有动物似的,估计第一次被人拒绝,觉得特稀罕。我也无所畏惧地跟他对视,一脸的清高和轻蔑,一副姑奶奶我不缺这点儿钱,就是要回个面子的牛掰。
  最后,宾利男在我的逼视下,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说,行,算你狠。
  说完,他环顾了下周围,看到旁边的银行咬牙切齿道,我们都靠边,我取给你。
  一听这话,我小心肝“扑通扑通”跳得比秒表都快。这人整个一冤大头啊。我刚开始说一万也就吓唬他一下,但……现在,算了,一万块也只能吓吓我自己。
  宾利男从银行里走出来把钱递给我,这些够你修车了吧。我看着那沓钱,岂止够修车,都够买我一半车了。
  我接过钱怎么想都有点儿心虚,一改凶巴巴的面孔,亲热地对宾利男道,真的谢谢你啦帅哥,好人一生平安。
  说完,我给了他一个巨大的笑脸,骑上大宝马一溜烟跑了。
  人生第一次宰人,成功得有点儿诡异。

【3】离开几年,唐琳琳长得越发漂亮了。
  我气喘吁吁地赶到公司时,离蒋言要求的十分钟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我推开蒋言办公室的门,他正坐在那里批文件。不管我看了蒋言多少次,都忍不住在下次见到他时继续花痴。蒋言多帅啊,衣服穿得跟画报里的模特似的,光洁的衬衫上连个褶子都没,他顶着那张精致的脸往那儿一坐,跟韩剧里的总裁似的,特骗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面对宾利男那样的帅哥能波澜不惊,每天面对美男上司,对英俊外貌我都司空见惯了。
  我进去半天,别说正眼,蒋言连白眼都没甩我一下。
  虽然我平时怎么跟他闹跟他开玩笑都成,但在公司他发威的时候,我向来都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所以,我老老实实地站着,只拿眼珠子乜斜他,小样,装什么大头蒜。
  蒋言跟感知到我心意似的,抬眼扫了我一眼,我立刻把眼珠子收回来,抬头无辜地望天。
  蒋言冷哼一声,跟个太上皇一样慢悠悠地问,知道错了吗?
  知道知道。我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
  哪儿错了?
  我再也不迟到了,这次真是这个月最后一次迟到。我拍着胸口一颗火热的真心保证,就差没指天发誓了。
  还有哪儿错了?
  刚刚来公司时,我本来不会迟到的。我说,但我在公司楼下被一辆车撞了……
  我话还没说完,蒋言跟一僵尸似的,“噌”的一下从办公桌后面弹起来,一脸激动地把我打量了一圈。
  我赶忙张牙舞爪给他看,别激动,你看,我没点儿事,小剐蹭,我大宝马受了点儿伤。
  蒋言看我两眼确定我真没事,又跟个太上皇似的,坐回皇位,冷哼一声继续审问,还有哪儿错了?
  还有错?好像没有了吧……我一脸纳闷地瞄着蒋言。
  没有?这次蒋言是真的激动了,他指着我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林洛施,你真能耐,在肯德基睡?你还不觉得是个事?好歹你也是一写书的,做文化的。上次,你在公园长凳上睡,跟我拍着胸口保证再也不犯了,你一女孩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
  我是没再在公园长凳上睡了啊。我小声狡辩,舒了口气,刚刚蒋言那一脸凝重的表情把我都吓哆嗦了,以为自己犯了多大的事呢。
  所以,换肯德基了对吗?蒋言鄙视我,下次打算换哪儿呢?
  我挨了一通训后,从蒋言办公室出来就挖了挖耳朵。
  我觉得蒋言真是一头狮子,没事就喜欢冲我吼。
  我有那么不让人省心吗?好歹我在社会主义小红旗下也茁壮成长二十多年了,怎么到他跟前我就跟一小孩儿似的,确切地说,跟一生活不能自理的偏瘫病人一样。
  唐琳琳刚好从她办公室出来,看到我就笑了,又挨训了?
  整个公司都知道,蒋言天天没事训我跟训自己闺女似的。他要以后有个闺女也这么训,我赌她准离家出走。
  我嘀咕,他就是一暴君。唐琳琳笑得特好看,他是为你好。
  对了,刚蒋言让我找你,说你会派任务给我。我说。
  你跟我来。唐琳琳扭着纤细的腰肢把我带进她办公室。
  我跟在唐琳琳身后,看着她玲珑妖娆的背影感慨万千,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时间对人家都格外宽厚,我怎么就备受摧残?
  离开几年,唐琳琳长得越发漂亮了,一头海藻般的长发打理得恰到好处,香奈儿小套装套在她身上也显得格外般配妥帖。
  想起以前,我们读同一所高中时,我比她人五人六多了,后来进同一家公司我也不差,她是蒋言的助理,我是公司的王牌编辑。不过现在,我仍旧是公司的编辑,却谈不上王牌,但她已经是副总编了,概念仅次于蒋言之外的灵魂人物,比我这种以前只会在学校里横的人强多了。我却还跟以前一样,一流氓式的丫头片子,想想就心酸。
  唐琳琳递给我一份策划书说,蒋总很欣赏你这份策划,让你去执行。
  我一看那份策划书——跟国内最大娱乐公司双娱谈艺人写真,差点儿歇菜,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天会挖坑给自己跳。
  事情是这样的,回来后蒋言没给我分配任何部门,只让我观察公司的图书市场,写市场分析、策划报告。我知道蒋言想试试我水多深。所以,我立马跟马达似的调动全身智商,谨遵他的指示,一天一份策划地朝他面前送,比大臣上朝都准时。
  我写报告时就想着,这种策划报告就是发挥想象力,又不需要我执行,吹牛都不用打草稿。所以,我想象力跑得比航母都快,拉都拉不回来。现在吹大了吧。
  我看着手里的策划书,有点儿绝望。
  唐琳琳看我一脸的视死如归,笑眯眯地安慰我,你这个策划写得很好,我们公司现在虽然在图书领域已经占有一席之地,但娱乐这块却从未开发。你这等于说要开启一个新版块,要谈成功了,那价值不可估量,所以你可要好好努力。
  成。
  我接下任务准备出去时,唐琳琳忽然又叫住我,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还有什么事吗?我问。
  她依旧笑得很好看,她说,唉,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看我们从同学到朋友这么多年,不能因为一个称呼生分了。算了,没事,你去吧。
  什么称呼?我有点儿疑惑。
  唐琳琳咬咬嘴唇,跟下了重大决心似的说,你也知道“概念”已经是声名在外,现在更是越做越大,公司也发展成了两层楼,也进了许多新员工……
  嗯嗯,我知道。我点头。
  唐琳琳笑道,我知道你知道,不过重点是,公司的等级随着公司的发展也已经越来越森严了,虽然我们关系好,但也不能像以前那么儿戏了,在同事面前,你直呼我名字毕竟影响不太好是不是……
  我终于心领神会,有些尴尬。想起同事毕恭毕敬地称呼唐琳琳为唐总,而我却一直喊她琳琳,确实是太随意了。
  但从念书到现在平等惯了,一时还真难改口。
  特别是我想起以前,唐琳琳拼命跟我套近乎,小心翼翼求我带她去米楚生日宴会的事。好似一直都是她努力想插进我们的世界,所以对我几近有些讨好。
  现在地位突然转变,我还真有点儿不太习惯。
  但又有什么不行呢,这本身就是弱肉强食的社会。
  想通后,我看着唐琳琳期待的眼神,挺真诚地回了她,好的,唐总。
  唐琳琳拍我的肩故作亲切,好了好了,我只是说当着公司同事面时,私下该叫什么还叫什么啊。可我看唐琳琳流光溢彩的笑脸和她拍我肩时压抑不住的激动,我知道她对这个称呼的受用。

【4】我差点一踩油门,骑他身上去。
  中午时,我去了银行溜达了一圈,留了两千块修车,剩下的钱全部捐给了养老院。这种不义之财,只能用作善举,我都快被自己感动了,所以午饭我奖励自己吃了顿烤肉。
  吃完午饭回来,行政部通知我,已经帮我联系了双娱的部门经理,谁说大公司办事效率低,这不也挺电光石火的吗?所以我也特配合,骑上大宝马雷霆万钧直奔双娱。
  如果这几年概念的发展称之为迅猛的话,那双娱的发展可以称之为凶残。国内的图书市场,每卖出十本青春图书,有五本出自概念。但国内的娱乐市场,每火十个青春偶像,七个都是双娱的。
  所以,双娱的大厦那叫一个金碧辉煌,我站在楼下看着大楼里出入的俊男靓女,个个光鲜亮丽,手上拎的包,少则上万,动则上十万。这变幻莫测的人生。
  本来一开始也有挺多人看我的,我想着可能他们觉得一女的骑一重型摩托车稀罕吧,平时被看多了我也就习惯了。但我到达停车场才发现,我太自我感觉良好了。
  那个壮得像北极熊一样的保安把我拦下,从头到尾特轻蔑地看了我一眼问,送快递?还是送盒饭?
  我差点儿一踩油门,骑他身上去。
  至于这么羞辱我吗?我说,我是来谈工作的。他详细问了我找谁什么部门,打了电话才放行。我本来特气愤,但进了停车场才发现,不怪人家保安斜着眼看我。停车场一水儿的豪车啊,特别是那些车牌,不是叠数,就是打头数,个个都是土豪级。我也不算没见过世面,但一停车场都像用人民币装点过一样,我顿时有种,如果说做娱乐的生在天堂,那么做出版就处在地狱的感觉,还是十八层的。
  我大宝马不管放哪儿都显得特扎眼,最后我索性就近停了,管它呢,我大宝马对我来说也是豪车。
  我从电梯一路上了三楼,电梯里一路酝酿笑脸,不是那谁说过,爱笑的女孩儿运气都不会太差。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我顶着热情洋溢的笑脸正准备往外走,然后瞬间面瘫了。我看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我心里那一万头草泥马再次奔腾而过……
  没错,我看到了上午才被我敲诈了一笔的冤大头,他本身没有焦点、跟白内障似的双眼,在多看我两眼之后,突然冒出了森然的光。
  他眯着眼睛指我,你……
  我警觉地后退一步,我不认识你。
  说完这话,我差点儿自打嘴巴,这不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我常常犯这种智商缺陷的事。冤大头估计也被我逗乐了,龇着大白牙笑得特得意。
  我不理会他,逃窜出电梯。冤大头却跟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来这儿干吗?
  这儿又不是你家,管得着吗你。我说。
  冤大头冷笑一声没讲话。
  我正愁找不到人,突然一顶着弯弯曲曲头发的女生伸出脑袋从门边冒出来,是概念出版社的林洛施吗?
  我跟看到救命恩人一样猛点头,是啊是啊。
  跟我来。女孩儿转眼缩了回去。
  我跟女孩儿进了房间,一回头跟见着鬼一样,冤大头也跟着进来了。
  不过,女孩儿看到他也跟见着鬼一样,她说话都结巴了,她说,安、安总……
  我感觉到后背一阵凉意,很快,还感觉到了上帝对我的恶意。
  这个被人称之为安总的冤大头,他截下了我跟双娱的谈判。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个山里冒出来的,但那些人都叫他安总,连我要见的经理都不例外,对他一味地点头哈腰,特没骨气。
  他不过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这个事你们不用管了。那些人便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不服。我说,你谁啊?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跟一头大象看着一小蚂蚁似的,装得特高深莫测。
  行,我知道了。反正肯定是一比我牛逼的人。
  认清现实,我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有些英雄气短,我侥幸地想,这么牛的人,肯定没时间跟我这小人物谈合作,也肯定不会因为我们上午的不愉快公报私仇,嗯,肯定不会的……
  我还没做足心理建设,冤大头却一回头伸出手粗暴地打断我,给我。
  什么?
  勒索我的钱啊。
  我面上还赔着笑脸,心里早风云变幻了,恨不得抽自己两大嘴巴,让你手快,让你装好心,现在遭报应了吧。
  不过我是谁啊,我假装镇定,义正词严,那是你赔偿我的修车费。
  行。冤大头鄙视了我一眼,你修完拿发票来给我看,多退少补。
  这次轮到我咬牙切齿了,我说,我精神也受到了创伤。
  冤大头意味深长地道,你知道吗?我们公司的企业文化第一点就是诚信。
  我本来想把对蒋言的那套操行弄出来,继续跟他贫,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诚实得让人信服。
  但想了想,毕竟不熟,而且这人掌控着我的生死命脉呢。我得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所以我特乖巧地闭上了嘴,以不变应万变。
  冤大头走进电梯,我也准备跟着,他却挡住我道,你有什么事情明天来找我谈吧,我今天有事。
  啊?好!我看这事突然有转机,害怕他只是应付我,立刻警惕道,那……安总留个联系方式吧。
  然后,我看到冤大头露出一丝邪恶的微笑,跟阴谋诡计终于得逞似的。
  他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让我恨不得给他上重刑的话,他说,你忘了我给过你名片……明天见。
  说完,他得意地按了电梯关上门,我在外面气得直挥拳头。
  我不得不回到原来的办公室,问那个卷曲头发的女生,安总让我明天来找他,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他,你能不能给我张他的名片……
  卷曲头发古怪地打量了我两眼说,你上七楼,跟门口的助理讲就行了。
  对了,请问安总叫什么名字啊?我又问。
  卷曲头发再次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终于吐出了三个字,安慕楚。
  安慕楚……我咬牙切齿,记住了。
  
【5】人倒霉时喝凉水都能塞牙缝,穿道袍都能撞见鬼。
  我就知道,安慕楚这孙子不会那么容易就范。
  果不其然,第二天我一早跑到双娱,九点时他助理说他十点上班。
  十点时,他助理说他今天上午不来公司,幸好我一早有心理准备,死磨硬泡跟他助理要来他家里地址。
  助理给我那地址我一看,立马庆幸自己还有大宝马,不然我两眼一闭腿一蹬,死了算了。
  地址是富人区没错,整栋整栋别墅也特值钱,但那个地方别说公交车,连的士都没影,住这种地方的人谁还打车啊。我骑着大宝马横冲直撞,跑了一个多小时才跑到。
  四周是阳湖湿地,风景特好,我摁了半天别墅门铃,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出来打量我,我说我找安慕楚。
  管家说你等下。
  我在外面溜达了五分钟,管家才再次出来,手上多了张字条,他说,安总出去了,留了地址让你去找他。
  我一看那地址,差点儿跪地不起。我觉得我没事可以练习吐血玩了,纸上赤裸裸写着市里中岛咖啡的地址,就在双娱公司附近。一个多小时前我刚从那儿过来。
  我靠,我看着字条暴走,这玩寻宝呢?!
  我只能认命,再次骑上大宝马,马不停蹄地朝中岛赶。
  人倒霉时喝凉水都能塞牙缝儿,穿道袍都能撞见鬼。我雷厉风行赶了一个小时,快到中岛时,兜头而来一阵倾盆大雨。
  而我,没有雨衣……
  我站在中岛门口时,像一条落汤狗。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从车备箱拿出一件外套准备冲进去。
  刚冲到门口,我就看到安慕楚跟一大胸女人走出来,估计刚吃完饭。
  初秋的天,大胸女却穿得格外凉快,她不知道听安慕楚说了什么,捂着嘴咯咯笑得像只母鸡。安慕楚特绅士地护送她上车,跟我擦肩而过。
  直到车走远,安慕楚还在那儿殷勤地挥手呢。
  我走上前,冷冷地道,人都走了,装什么殷勤。
  安慕楚看到我跟撞到鬼似的,连着后退几步,惊讶道,林洛施?
  我满身都是一路披靡而来的雨水,湿哒哒地朝下滴。
  不怪安慕楚吓一跳,我打娘胎出来都没这么狼狈过。
  我说,安总,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安慕楚装模作样地抬头看了下手表,啊,不行啊,我现在要去见一客户,你来晚了。
  说完,安慕楚笑眯眯地看着我,狐狸眼里全是戏虐。
  禽兽!绝对一禽兽!我心里把他千刀万剐凌迟了几万遍,然后我听到自己从牙缝儿里吐出一句特温柔的话,那安总,你什么时候有空呢?我们再约下次?
  安慕楚想了想说,明天中午十二点怎么样?还在这个地方。
  那好,请安总一定要记得。
  为了防止自己下一刻把头盔砸这孙子脸上,我迅速转身骑上大宝马走了。
  我没回公司,这跟从泥水里打了几个滚儿出来一样的形象,太惨不忍睹。我直接回家洗澡换衣服,收拾完发现已经下午四点,然后我发现打早上出门到现在还没喝口水呢,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公司真应该给我发个奖杯,奖杯上刻五个字“中国好员工”。
  我决定下楼吃点儿东西,刚在一家小餐厅坐下,电话忽然响了。
  我接起,是虞美人。虞美人是两年前蒋言分派来做我书的编辑,这两年里她帮我看稿修稿,建立了革命友谊,我一直以为她起码得三四十岁,严肃的脸上应该还戴副黑框眼镜。谁知道,我回来后在概念跟她一碰面,我差点儿大跌眼镜。人家是一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姑娘,穿层层叠叠的雪纺,说话细声细气,跟一仙女似的。
  虽然我们没有深交,但她也算我回C市后的第一个朋友了。
  我还没说话,就听到虞美人在电话那头哭。
  我吓了一跳,虞美人特注意形象,平时连笑都不露齿,不要说哭了。
  我说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虞美人抽抽噎噎,洛施,我妈住院了,要做手术。
  我大概知道点儿虞美人家里的情况,单亲家庭,她与母亲相依为命。
  怪不得她哭成这样,我说你先别哭,天大的事人撑着,阿姨得的什么病?能治吗?
  能。虞美人说,可是我没钱。
  我知道虞美人,她没别的爱好,对名牌的追求却是兢兢业业。什么东西都要用有牌子的,就连一包纸巾,都要日本代购,有次她抽了张给我用,我压根儿就没感觉出跟心相印有什么不同,加上代购费,价格贵了不止五倍。
  都怪我,平时就爱买些没用的东西。虞美人在那头继续哭。
  我安慰她,你别难过,大家不是经常说,只要钱能解决的事就都不是事。我身上还有点儿钱,先借你。如果不够,你可以跟公司提前支点儿,我们公司比较人性化……
  安抚好虞美人,我挂了电话,然后用手机网银给她转了钱后才开始吃饭。
  吃着饭有点儿伤感,我们都长大了,父母却慢慢变老了。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但近几年的感受却特别强烈。
  三年前,我爸出的那场事故,半条胳膊被机器绞断。
  那时,我特别怕我爸扛不住,先天残缺不可怕,可怕的是后天残疾。尝过百味再去感受无味,看过了彩虹再去感受黑暗,听过尘世喧嚣再去感受寂静,都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事。
  而我妈却告诉我,我爸那段时间最痛苦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家里的清贫,他看病花去了不少钱,也不能再从事以前的工作,失去了固定的薪水。亲戚朋友也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而那时,我又决定辍学。我爸整个人极近崩溃。他一辈子安守本分,他曾说过很多次,他不期望我有多高的成就,只希望我像那些乖顺女孩儿一样,按部就班地上学、毕业、工作、嫁人,快快乐乐过一辈子,可他却连我的学费都供不上。而我那时辍学的心又那么坚定。
  我还记得,我跟他说辍学的那个晚上,他罚我跪院子里,说让我跪一夜。但没过半个小时,我妈就把我拉进了屋子,我知道是他默许的。
  我说,爸,你相信我,我不上学也能闯出名堂。
  其实说这句话时,我心里比谁都空虚,可子弹出了枪膛就没有回头路。最后他始终没拗过我,给了我两千块说,如果钱花完了你还没找到工作,就回来好好念书。爸爸有钱供你念完书。
  我背水一战,再也没回过校园,因为我知道那两千块是家里最后的钱。
  这些年我拼命工作,发誓一定要赚很多很多钱。
  因为我长大了,而爸妈却慢慢变老了,慢慢地病痛开始找上他们,我不想让他们生病时不敢去医院,去医院又要算计着钱,因为钱又舍不得看病。
  所以,每次一发钱我就会先转账到我爸账户。
  我希望他能安心,我希望他能明白,他的女儿长大了,不但可以照顾自己,也可以照顾他们了。
  我会为他们撑起一片天,就像当初他们为了我,剪断自己的翅膀不再飞翔一样。

第二章 重逢
【1】该遇到的人,就算走到天涯海角都会不期而遇。
  我开始每天上班先到概念打卡,然后骑上大宝马去双娱报到。
  我发现,我低估了安慕楚的禽兽程度。
  我太善良了,我以为有了第一天落汤狗的折磨,第二天安慕楚怎么着也不至于太为难我。谁知,当我第二天准时赶到中岛时,发现安慕楚对面早坐了一媚眼长腿的女人,俩人卿卿我我在吃饭。安慕楚看到我,打了个手势让我坐边上等着。我只得老实在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下。
  侍者走上来问我点什么,我让他把菜单拿来,想着点杯便宜的果汁喝好了。
  谁知,我把菜单整个翻了一遍后受到了惊吓,这里最便宜的是咖啡,一杯卡布奇诺要一百二,怪不得这个偌大的咖啡厅吃饭点没几个人,我怀疑这咖啡里兑了黄金。我一天的工资就够喝杯咖啡,我合上菜单,心里五味杂陈。
  侍者亲切地问我,女士,需要些什么?
  我看了眼安慕楚,他压根儿就没朝我瞥一眼,我心里怒吼了几遍“孙子,安慕楚就是一孙子”后,镇定地抬起头对侍者灿然一笑说,我在等人呢,先给我一杯柠檬水吧。
  就这样,我跟安慕楚死磕了几天,他每天换个约会对象。
  第一天,他还跟我解释忘了跟我谈事,吃饭一开心过了时间点,后面就完全把我当透明了。我也不怕,我一杯接一杯地喝柠檬水。我已经打好主意,你百折不挠,我水滴石穿。你锲而不舍,我卧薪尝胆。我就不信拿不下你这个火山。
  不过,估计这一周侍者看我都看腻了。那天他特不好意思地跟我说,女士,不好意思,你这桌有客人定位了,能不能麻烦你……
  我看着安慕楚这次挺及时地转过头,一脸奸笑。
  我立马站起身说,让位是吧,好,我朋友到了。
  说完,我直奔安慕楚那桌。
  今天跟安慕楚约会的是一个萝莉,如果穿上校服肯定一未成年,被我往桌前一站吓了一跳。
  我也没理会她异样的眼光,拖开凳子坐在安慕楚旁边。
  我以为小萝莉怎么着也得问问我的来历,搞不好我是安慕楚这个花花公子的另一个女朋友。谁知小萝莉心理素质特好,看安慕楚不介绍,她也不问,继续笑眯眯地吃着东西,毫无尴尬。
  倒弄得我有点儿尴尬了,低头开始玩手机,小萝莉中途淡定地嗲声嗲气跟安慕楚说话,慕楚哥哥,给我讲点儿好玩的事吧。
  好玩的事?安慕楚慢条斯理地切着面前的牛排,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说,好玩的事很多,不过最近倒有件事特别好玩。
  快讲讲。小萝莉兴奋道。
  安慕楚说,前几天我开车,不小心蹭了辆机车,蹭掉了点儿漆。那辆机车不怎么值钱,但那个女车主又凶又悍,开口勒索我一万。一万块吧……虽然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我不喜欢被勒索的感觉。
  安慕楚停顿了下,喝了口红酒。
  啊?小萝莉愤愤不平,怎么可以这样?!
  但是……我因为赶时间,就拿给了她。
  啊?给她钱了?
  嗯。安慕楚话锋一转,懒懒道,不过,善恶有报,很快,当天下午,我就又碰到了女车主,她来双娱谈合作……
  啊?然后呢?小萝莉的兴致显然被吊了起来,她兴奋地追问。
  然后,我决定跟她玩捉迷藏的游戏,她去公司找我,我让助理说在家,她跑家找我,我让助理给了个郊外我根本不去的地址,她跑郊外,我让管家告诉她我在市内。
  哈哈,慕楚哥哥,你好坏啊。小萝莉咯咯地笑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这么坏?那接着女车主怎样了?
  接着,我装出和她谈合作的样子,每天都约她谈事,却次次爽约。
  哈哈,那她岂不是要被气死?小萝莉一脸的幸灾乐祸。
  是的……我站起身,举起眼前的杯子,一杯水淋在了安慕楚头上,镇定地对小萝莉说,幸好还没死。
  我不管安慕楚会不会打我,我觉得特别难受。本来我想着大家都是年轻人,公私分明,一码归一码,就算有点儿误会冲突也不至于做得太绝。但现在才发现,我太天真了,一开始他就把我当猴耍,我还抱着满肚子希望以为我能水滴石穿,心诚则灵。
  我可以忍受安慕楚对我做的所有过分事,甚至可以接受他不高兴直接甩我一耳光,但我不能忍受他这样凌辱我的自尊。
  自尊是不值钱,可没有自尊,整个人都不值钱。
  再怎么着你也把我当人看是不是。
  我还没从对安慕楚失望的情绪里缓过来,脸上“哗”的一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也被泼了满面红酒。我惊讶地看着对面的小萝莉,没想到她这么彪悍。
  她把酒杯“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指着我劈头盖脸地开骂,你算哪根葱啊,牛什么啊你,谁还不会泼人一脸水啊。你在这里上演什么灰姑娘戏码呢,我最讨厌你们这种女人,一脸的阳春白雪孤芳自赏,其实比谁都脏!
  她面目扭曲咬牙切齿,我真怀疑她不是维护安慕楚,而是曾经受过什么伤害。灰姑娘?她觉得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勾引安慕楚?想象力这么丰富她怎么不去当作家?
  小萝莉说话声音格外尖锐,满屋子稀稀拉拉的客人都朝这里看来,我特想反击回去。但环顾着他人幸灾乐祸的眼光,我突然发现,他们肯定不会觉得这里发生什么跟自尊有关的事,撑死就是男女关系的爱恨情仇。我突然有点儿无力,我想我不能这么低端。
  事谈不成就谈不成,但这气,我是受不了了。
  所以,我拿起手边的包,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小萝莉却一脸防备地后退一步,生怕我还击她似的。
  我发现,你不想跟人计较时,会变得格外高大。
  我真诚地看着小萝莉和一直冷眼旁观的安慕楚,一字一顿道,我也讨厌你们这种人,自以为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动不动就以践踏别人的自尊为乐趣。你们都当自己是大爷,但不是谁都高兴当孙子。
  说完,我转身欲走,却差点儿撞到一个人身上,我本能地避开走,那个人却伸手温柔地拉住我,一把把我拉到他面前,他拿起桌上的纸巾,温柔地帮我擦掉脸上的红酒。
  如果之前我不过是有些难受,那么在仰头看清来人脸的那一刹,我变得格外难受,特别难受。
  我张了张口,却喊不出他的名字。
  陆齐铭……
  这个曾在我心口徘徊过无数日夜的名字,像一把刀一样,深深地扎在我的心脏深处,很痛,可那些巨大的痛,都抵不上这个人站在我眼前痛。
  虽然我知道,很多事情无可逃避,该遇到的人,就算走到天涯海角都会不期而遇,更何况生长在同一座城市。
  我每天出门前,都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像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可我想过一万遍我们的重逢,却都不是以这样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
  陆齐铭小心翼翼地帮我擦着脸,他沉默温柔的动作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然后,他把纸巾丢在餐桌上,迈开步子准备冲上去。
  我一把拖住他,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我一直觉得陆齐铭身上有种温润如玉的气质,可以化解一切暴戾的东西,所以当初他轻易地化解了暴戾的我。
  但现在,我却变得温润如玉了,更确切地说是懦弱了。
  我拉住他,字不成句,齐铭,别,我没事。
  陆齐铭看着我,眼里漫天漫地的心疼。那一瞬,我以为我重新回到了十七岁时。他是将我救赎的少年,我是那个躲在他身后被他保护的少女。
  可是,我很快从恍惚中醒了过来,我拉了拉他的衣袖摇头,我没事,我们走吧。
  陆齐铭没有再回头看一眼,拉着我离开了。
  一直没说话的安慕楚却突然在身后叫住我,他说,林洛施,没有谁生下来就是当大爷的,大爷都是从孙子走过来的。
  
【2】他此刻的所有温柔,都是你自作多情的错觉。
  我没有回头,从陆齐铭出现的那一刻起,我便忘了所有尘世流转。
  他的掌心还是那么温暖,可这双手早在三年前便不再属于我。
  清醒过来,我挣脱开了他的手,我说,谢谢。
  说完,却又突然悲从中来,因为我想起当年我对陆齐铭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谢谢。
  高中时,我跟米楚还没要好,她去班上找我寻衅滋事,那时年少轻狂,她赏我一包粉笔,我丢过去一把凳子。虽然都没受伤,但局面已是非常火爆。如果没有葫芦适时拦下,以我和米楚这种大不了一条命豁出去的二货性格,可能真的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殴斗。
  那时,我们刚到实验高中,彼此都不认识。
  所以有次在餐厅遇到,我想跟横插一把的葫芦道个谢,谁知我刚开口,葫芦便立刻撇清所有关系,指着身旁的陆齐铭说,上次的事,你想感谢就感谢齐铭吧,是他让我那么做的。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陆齐铭,他穿着件简洁异常的校服衬衫,却穿得比别人矜贵。我看着淡然微笑的他,深深地说了句谢谢。
  谢谢,多年以后,我再见到他,原来第一句仍是这样一句,谢谢。谢谢你,总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将我拯救。
  而此刻,陆齐铭也仍如多年前一般,淡然地望着我笑,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游动。
  多年前,他的眼睛里是清澈,现在多了丝沧桑和坚定。
  我想转身走开,却听到陆齐铭轻轻地一声叹息,他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不久。我机械地回答。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陆齐铭说。
  不了……我突然一阵难受,我还有工作,我得先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我指着不远处的摩托车,我骑车来的。
  说完,我跟被人追债似的,连再见都没敢说,便匆匆逃离了现场。我生怕陆齐铭会从身后叫住我,手忙脚乱地骑上车。
  直到跑出很远很远之后,我才敢回过头。
  然后,我看到陆齐铭仍旧云淡风轻地站在原地,像一棵安静的树一样注视着我。
  那一刻,我突然泪如泉涌。
  从分别那天开始,我就做好了恩断义绝的准备。我以为我们会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以为,从此我的悲欢都不再与他有关。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像当初那样不遗余力地保护我了。可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那些自以为是的我以为,不过是我一个人的自圆其说。
  我恨自己此刻的心软,恨自己的优柔寡断。我不断告诉自己,从他放弃你的那一刻开始,你们的角色便从爱人变成了路人。他此刻的所有温柔,都是你自作多情的错觉。
  我一口气跑回了公司,然后才像回到自己的保护壳一样,慢慢心安下来。我刚去茶水间准备倒杯水,就碰到从会议室出来的蒋言。
  他看到风尘仆仆的我挺意外。
  他说,哟,难得看到你,听说你最近忙得四脚朝天。
  我说,你少挤对我,能四脚朝天的那是王八。
  蒋言嘿嘿笑得特奸诈,他说刚好找你有事,到我办公室来。
  一到办公室,蒋言就给我倒了一杯水捧到我面前,我边喝水边斜他一眼,小贼,做了什么对不起姑奶奶的事,都招了吧。
  蒋言立刻暴走,他说,林洛施,你再说话跟个小混混一样,小心我揍你。
  我才不信你会揍我。我心里暗暗腹诽,不过不敢说出来。放下水杯,我装得一脸谄媚,好吧,蒋总,你有什么吩咐小的去做?
  蒋言冷哼了一声问,双娱的项目谈得怎么样?
  我一哆嗦,我还没琢磨要怎么跟蒋言交代就被逮了过来。
  不过蒋言好像挺高兴,我还没开口,他就一挥手说,有什么困难报告给公司,公司会给予你最完善的支持,之后我会建一个组专门配合你。你一定要把这事给我谈成了,告诉你,如果娱乐这块谈成了,我们公司两年内绝对能上市……我看着蒋言卷着袖子挥斥方遒的样子,心里一阵翻腾。
  我知道,把概念不归属任何出版集团,单独上市一直是蒋言的目标。
  我瞬间把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这几年,从认识蒋言,别看有时他跟我蹦,我对他横,但他对我来说都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他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把我收纳到了旗下当编辑,在我最压抑的时候又发掘了我写作的才能。可以说,没有蒋言,就没有我的今天。
  但现在,蒋言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而我却为了逞一时之勇,把这个事办砸了。我恨不得把脑袋割下来给蒋言当球踢。
  我就知道我这人真没什么横财运,以为安慕楚是一个冤大头。
  原来我才是最大的冤大头。
  
【3】生而为有钱人,那是他的福分。
  从蒋言办公室出来,我如坐针毡。
  我觉得我这么跟安慕楚掰了,无非是以后,他继续走他的阳关道,我不但烧了自己的独木桥,还烧了蒋言期盼的大好前景。
  我早说过愿意为蒋言赴汤蹈火,现在决不能为了安慕楚这一碉堡退缩!他不就是愤怒我吞了他一万块钱吗,我还给他总行了吧。
  成大事者能屈能伸。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挎上包准备出去取钱。
  我刚打开门准备冲出去,就跟虞美人撞了个满怀。
  她看到我,眼圈红得跟只小白兔似的,张嘴喊了我的名字就哽咽了。
  我最近一直忙双娱的事,经常不在公司,都忘了之前虞美人说她妈妈做手术的事了,现在看她这表情,我下意识朝最坏的方面想去。
  我立刻试探地问她,你妈妈?
  我妈妈没事,手术成功。虞美人抽噎道,出事的……是我。洛施,以后……我可能不能再做你的书了。
  为什么?我惊讶道。
  我……我被公司停职了。虞美人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砸,有人在网上发帖讨伐我,我……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呜呜呜呜……
  你别急,先别哭,我有些震惊地拉住虞美人,出什么事了?
  虞美人抽抽噎噎,洛施,我真的很后悔,我相信那些人,可他们却这样对我,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要发帖讨伐你?你倒是说重点啊。半天听不到重点,我急性子立马上来了。
  虞美人犹豫了下,开始说,是我们公司一个作者,我之前借了她的钱,她最近一直催着我还钱。但是你知道,我妈妈最近做手术,我一直手头拮据,所以,我跟她说等缓过了这个月再还她。可是她不听,就在……皇榜论坛发帖曝光我。呜呜呜……你知道皇榜论坛是国内最大的撰稿人论坛,现在整个行业都知道我欠债不还了。而且……而且……之前有些作者会经常送我礼物。我没跟他们要,是他们自己送我的……但现在……他们一起跳出来说我收礼……呜呜呜……
  收礼?平时是有读者跟作者会寄礼物给编辑,不过都是些小玩意儿跟吃的罢了,说收礼有点儿说不过去吧。
  你别难过,也先别着急。我同情地拍着虞美人,觉得我俩真是难姐难妹,充满了各种不顺。
  洛施,我真的没跟他们要过,都是他们自己送的,他们现在反而这样说我……虞美人强调完又哭得稀里哗啦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相信你。虽然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但仍然竭尽全力地安慰着虞美人,可能公司现在只是觉得影响不好,所以想先压一段时间,你千万别急,我之后去蒋总那里探探情况。
  洛施,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朋友,你一定要帮我,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
  虞美人大概哭了半个多小时才停下来,我跟她一起走出公司,心情也有些灰暗,把她送上车后,我转身去银行取了一万块钱,听着取款机“哗哗”的数钱声,我觉得心疼。这可是我俩月的工资。
  要是安慕楚收了钱不给我机会,我觉得我肯定会背个炸药包跟他同归于尽。
  唉,算了,这豪言壮志也就给自己壮壮胆儿,其实我能怎么他。生而为有钱人,那是他的福分。
  只不过我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变得能屈能伸了,生存不易。
  我带着巨款,一路绝望地奔到双娱,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但安慕楚那个高冷美丽的助理却告诉我安总不在公司。
  我问她安总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不知道。
  我说那我在这里等吧。
  说完,我一屁股坐了下来,看着人来人往的办公人员。我觉得做影视的人比我们做出版的有意思多了,就从穿衣风格都能看出来,一会儿斗篷女巫装,一会儿内裤外穿超人装,个个都穿得不同凡响,走在时尚尖端。
  好不容易走过来一个特正常穿白裙的美人,我却越看越熟悉,熟悉得让我如遭雷击。
  千寻!阮千寻!我站起身激动地喊道。
  白裙美人抬头看我,也愣怔在原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洛施?!
  我飞速冲上去,一掌拍在了她肩上激动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又怎么在这里?千寻反问我。
  直到坐到了楼下的咖啡厅,我还有些不可思议。
  当年我出国学习前,千寻就离开了C市,她斩钉截铁地要去外省发展,抛下我们一大帮朋友。
  我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千寻说,我出去没多久就发现挺舍不得你们的,所以打了辞职报告就回来了。
  少来。我说,就你当年那干脆劲儿。
  千寻笑了,忽然叹了口气说,真的。我出去后,发现原来人都是会变的,变得现实变得利益其实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变得不认识自己。
  她说,洛施,以前我总觉得你们几个的日子过得特不真实,我才是脚踏实地的那个,但后来我发现,其实我才是那个活得最虚幻最理想主义化的人。
  千寻的话让我顿时有些伤感。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分开的这几年,她吃的苦并不比我少。
  长大以后,我们都是这样在荆棘丛生的路上,举步维艰地行走。
  看着千寻,我更想当年一起叱咤风云的米楚和苏冽了。
  有时你越企图忘记,记忆便越清晰。你越想掩埋过去,回忆便越猖狂。
  不知道米楚和苏冽现在怎么样了?她们是否也像我跟千寻一样,在一个城市似是而非地活着。她们是否也会像我想起她们一样,想起我。
  你……有联系上米楚和苏冽吗?虽然不抱任何希望,但我仍不死心地问千寻。
  千寻摇头说,我回来后,你们都已经不在了。我连你都联系不上,更何况是其他人了。
  虽然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仍有些伤心。
  千寻看出了我的难过,她很快岔开话题问,对了,你怎么在双娱?
  说到这个,我激动了。我正踏破铁鞋无觅处呢。我问她,你是不是在双娱工作?你认识安慕楚吗?
  在双娱没有不认识安总的,你找他有什么事?千寻一脸八卦。
  我白她一眼,把最近的事事无巨细地跟她讲了一遍,除了遇到陆齐铭那段。
  千寻听完震惊了,她说,林洛施,你讹了安总一万块钱?你拒绝了他的名片?你还泼了他一头水?
  我本来对安慕楚有点儿心虚,但被千寻这么一反问,我不服了,我说,他捉弄我在先。
  千寻说,真不知道是说你蠢还是傻。如果他不想跟你合作,恐怕连你的面都不会见,直接回绝你不更省事。
  我说,算了吧,我宁可被一枪崩死,也不愿意被一刀一刀凌迟。你说吧,你告诉不告诉我他地址,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
  千寻无奈地摇头笑了,她说,得,我不怕出卖。朋友是用来干吗的,就是用来挡刀枪的。
  我赞许地给千寻竖了个大拇指,你真棒。有你这么通情达理的朋友,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放心吧。我拍着千寻的肩膀,下辈子做牛做马,我一定拔草给你吃。
  千寻白了我一眼。
  
【4】我来时就做好了被羞辱的准备。
  因为有要事在身,所以我跟千寻也不便过多叙旧。
  我跟她互留电话后,拿着她给的地址直奔万宝国际。
  这世上最后能靠得住的还是闺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连小区门禁森严的保安,千寻都帮我打好了招呼。
  所以,相比于前几次找安慕楚,这次一路格外畅通无阻。
  有熟人真好,走哪儿都像有通行证似的。
  不过,安慕楚这个浑蛋行踪不定,千寻也只能帮我到这里了。我把大宝马停在门口的喷泉边,席地而坐。
  黄昏的天空真漂亮,虾红紫红藏蓝,一天中我最喜欢这个时刻,宁静而浪漫,整座城市都像披了层柔和的光晕。
  这里真安静,富人住的地方,连树木和花草都比其他小区名贵,坐下来才发现,我跑了一天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饿得能吞一头牛。
  我特想去买点儿吃的,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因为我不知道安慕楚这个心血来潮的人什么时候回来。
  我忍着肚饿趴在喷泉边开始想下一本小说的情节,我必须把安慕楚这个禽兽写进我书里,写成反派,性格古怪容貌丑陋,最重要的是让他永失所爱。这么想着,我觉得好像真报了仇似的,一个人傻乐起来。
  其实,我之所以爱写书,就是因为可以轻易操纵书里的人物命运,可以掌控春花秋月、夏雨冬雪的四季。我让谁难受谁就难受,我让谁高兴谁就高兴。我让时间过去,大笔一挥很多年以后,时间就在我笔下毫不留情地消融了。
  可现实从来不是如此。
  要不然,我也不会在看到陆齐铭那一瞬间仍旧那么那么痛了。
  我一直以为,我们重逢时,我已经长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女子,不再像以前那样不成熟,爱哭爱笑爱跳爱闹的,能够若无其事地上前对他说声,你好,别来无恙。
  但上天好像总是故意爱看人笑话一样,在我最狼狈之时,他粉墨登场。
  我曾练习过无数次的若无其事,到最后却都无济于事。
  多悲哀,如果我们生活在书里就好了,那么我就可以把从我身边消失的好朋友都写回来,还有我的小恋人陆齐铭他一直都宠我宠上天,我们的生活里没有误会与反派,只有漫天漫地的幸福,像糖果一样,都是甜的。可是如今,我们的那段时光却似裹了一层糖衣的药丸,最开始是甜的,后面全是苦的。而我们,无权选择。
  我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我又累又饿地睡着了。
  我正梦到烤鸡烤鸭烤鱼轮番在我面前跳舞时,突然被人一把推醒了。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安慕楚放大的脸,吓了一跳。我一脸防备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安慕楚直起身冷笑一声,这话该我来问你吧。
  我抹了把脸环顾周围,终于想起自己来的目的,顿时有些尴尬,这可是人家的地盘。
  我立刻强颜欢笑地打招呼,安总,你回来了?
  安慕楚不理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反正我来时就做好了被羞辱的准备,所以现在把脸撕下来,放地下踩吧。
  我继续讨好地看着安慕楚,对不起,安总,今天的事我给你道歉。
  道歉?不是道歉这么简单吧。
  噢,对了。我从包里拿出一万块钱递给安慕楚,是,我来还你钱。上次的事真对不起,是我莽撞,狗眼不识泰山。我一脸的谄媚。说完,我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就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作践自己……算了,为了蒋言为了蒋言。我心里反复催眠自己。
  安慕楚看着我,似笑非笑,没有接钱。
  我再次一鼓作气,硬着头皮说,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太年轻按捺不住脾气,只要安总能原谅我,以后怎么刁难我,我屁都不会放一个。
  安慕楚笑了,他说,钱本身是赔给你的。而且,你想太多了,我没时间刁难一个小人物。
  说完,安慕楚冷酷地转身准备走。
  安总……我心急伸手拉住安慕楚,安总,或许你不明白你一句话掌握着生杀大权,你可能只是随口或随心说的。但你不知道,你一句话可以让多少人少奋斗也可以让多少人万难之后仍有万难。
  对,我现在不想让你少奋斗。安慕楚拂掉我的手冷酷地道,你走吧。
  安总。我咬唇,继续低声说下去,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机会?安慕楚冷笑,机会是留给有准备能吃苦的人的。
  那是我啊,安总。我说,请安总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安慕楚懒懒地看了我一眼,你要机会?
  我诚恳地点头。
  好。你要机会,首先就要明白机会在现实里有多渺茫。
  说着,安慕楚扬手抛出手里的车钥匙,随着一道完美的弧线和“咚”的一声响,车钥匙落进了喷泉池子。
  安慕楚挑衅地看着我,如果你找到车钥匙,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如何?
  我看着深邃的喷泉池,富人住的地方,有必要将喷泉池都建得这么大这么深吗?深色的水乌泱泱的,透着初秋的凉意,最重要的是,喷泉池子里没什么鱼乌龟什么的吧……我最怕这些玩意儿了……
  没事,你放弃也可以理解。这时,安慕楚这个孙子还在旁边煽风点火。
  我一咬牙,抬头问他,你说话算话?
  安慕楚点头。
  好。我将包取下放在喷泉池边,扑通跳进池子里,水立刻淹没我的腿。
  祝你好运。安慕楚笑了笑,转身走了。
  我看着安慕楚的身影消失在路灯里,恨不得把他揪回来扔池子里涮几圈。这个禽兽!找到了钥匙我一定摔他脸上!
  
【5】每个光鲜亮丽的女孩背后,都可能曾有过一段荒芜叛逆的人生。
  我不知道我在喷泉池里晃悠了多久,因为我再回过神就是在医院了。以前,我特羡慕那些柔弱的姑娘,动不动就能玩个晕倒什么的,弱柳扶风得让人看着要多心疼有多心疼,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化身为林妹妹。
  我看着头顶惨白的天花板,回想着之前的遭遇。
  我在喷泉池里来回晃荡,晃荡得巡逻的小保安都有了恻隐之心,恨不得把满池子的水放了给我找。
  幸好上帝偏爱好姑娘啊!天无绝人之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冻得上下牙都打架时,终于摸到了车钥匙。
  我兴奋地举起车钥匙就准备爬出喷泉池,手刚搭上喷泉池边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昏倒前,我还看到那个小保安也特替我高兴,笑得跟个笨熊似的憨态可掬。
  对,车钥匙呢?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身,发现两手空空,桌上也空着。不会又掉水里了吧?是小保安把我送过来的吧?钥匙会不会在他那里?
  嘿,还挺矫捷。门口一声嗤笑打断了我的思考,伴随着一张我恨不得给他两拳的脸,安慕楚轻松地走了进来。
  我跟个刺猬一样,警惕地看着这个奸诈的人。
  他一副懒得理我的样子,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塞给了我。我一看皮蛋瘦肉粥、蔬菜包、烫生菜,口水都流了下来,但我不是格局这么小的人,我必须先问清车钥匙的下落。
  谁知我刚抬起头,还没张口,安慕楚就白了我一眼,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丢我面前说,可以吃了吧。
  我二话不说,立马狼吞虎咽起来。安慕楚在一旁坐下,对我的吃相嗤之以鼻,我也懒得理他。
  不过吃完后,我又指使他去给我买葱油饼、竹筒米糕、炸酱面。
  安慕楚跟看只特立独行的猪一样看着我,再三确定,你真的要吃?
  这次换我白他一眼了,我特理直气壮,要不是被你折腾得连吃饭时间都没有,我能饿晕吗?
  安慕楚脸色一变,顿时有点儿低我一等似的,很老实地出去给我买吃的了。
  回来的时候,他捎了一个iPad,我在吃东西,他坐在旁边很专心地看iPad。我开始以为他下班还要工作,对他充满了同情,原来有钱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但我吃完侧身找垃圾桶时,看到他的iPad屏幕上,居然是赛车游戏……
  我躺在床上开始长吁短叹起来,哎……哎……
  安慕楚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我一眼,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怎么了个屁啊!我心里爆粗口,当我接受点滴的洗礼时,你个罪魁祸首竟然在旁边玩游戏!狼心狗肺!
  但我不敢这么说,我只是悠悠地叹息:我觉得现在人情越来越淡薄了,特别是网络的发达,使人们交流越来越少了。有时面对面,大家也在Q上说话。现在的小孩子,拿起iPad就能无师自通,玩起游戏来连饭都不吃……
  你到底想说什么?安慕楚抬头扫了我一眼。
  我想说……照顾一下病人的情绪,病人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时间过得更难熬一点儿。我迅速说完不再看安慕楚,说的这么明白他应该会懂的。
  哦……安慕楚应了声后,继续低头玩游戏,丝毫没有要把iPad让给我玩的意思。
  ……
  我只得继续无聊地躺在床上输点滴,没一会儿,安慕楚突然站起身走到包边,伸手在包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丢了一本书过来。
  无聊就多看书吧,看书使人不会显得那么蠢。
  ……
  谁蠢啊……对安慕楚这种冷嘲热讽的精神折磨,我真的想抓狂,但我又不能拿他怎样。
  最后,我郁闷地拿起书,一看书名我乐了,《爱丽丝梦游仙境》。没想到安慕楚竟然还看这种书。
  安慕楚立刻知道我在想什么,白了我一眼说,想法别那么龌龊。这是给我小侄女买的。
  噢,是吗?我笑得别有深意。安慕楚一副懒得理我的样子。我也不计较,拿起书开始朗读起来。
  安慕楚说,林洛施,你能不能不要再向宇宙发送你不标准的普通话?
  我说,我爸说,看书要朗读才记得住。
  这是笨人的方法。
  ……
  就这样,我在跟安慕楚的互看不顺眼中,终于熬完了挂水,挂完水已是凌晨。
  安慕楚问,是在这里休息一晚还是回家?
  在这里休息一晚,开什么玩笑。我急忙蹿起来,伸展着胳膊和腿嚷嚷,回家,当然回家。我就是一血糖低而已,打点儿葡萄糖就好了。你看我现在好得不得了。
  安慕楚看我确实回归茁壮,也跟火箭似的冲出去叫护士了,比我急迫多了,弄得跟他和我多待一秒就会少活一天似的,让我异常不爽。但我大度,我不跟他计较。
  他把我送回家时,我特礼貌地说了声,安总再见。他却一副再也不见的嫌弃神情,踩着油门就跑了。
  我满头黑线地站在原地,这个浑蛋。
  不过转而我又高兴起来了,虽然走了趟医院,但好歹我的Case拿到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迈着虚弱的步子朝家走时,墙角突然蹿出一条黑影。
  我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面前。我还没来得及喊,就听到一声悠悠的,洛施……
  我捂着胸口看着虞美人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吓死我了。
  虞美人说,我一个人睡不着,我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所以就来找你。但你不在,电话也打不通。
  噢。我手机没电了。我带着她朝家走。
  刚刚送你回来的是谁?你男朋友吗?虞美人问。
  我消受不了这福气,一冤大头。噢不,冤大头是我,他是一路人甲。我边走边发泄对安慕楚的不满。
  到家后,我突然意识到,我看着虞美人,你晚上住我这里吗?
  虞美人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是啊。你不会不收留我吧?
  不会不会,我开心还来不及。我立刻蹦跶着去铺床找枕头了。
  我很久没跟人一起住了。我想起以前,米楚把我家当她家一样横行霸道,还有苏冽和千寻,动不动就来我小窝蹂躏一番的时光,心里又是一阵忧伤。
  我终于明白,有时站在原地也需要莫大勇气。离开的人想丢掉回忆,而站在原地的人却想守护着回忆,自以为是地以为,一切还回得去吗?
  躺下后,虞美人突然转头问我,洛施,以后我该怎么办?
  她无助的眼神像一只无辜的鹿,我看着她心下一阵酸楚。我想起当年我的好友一个个离我而去时,我的恋人抛下我奔向他的幸福时,我也是如此,畏怯得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明天照常升起的太阳。
  我拍了拍她安慰道,别怕,这世上很多路都是你以为走到了尽头,其实它只不过是一个转口,说不定前面就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
  那天晚上,我基本一夜未睡,因为虞美人不停地发梦,大吼大叫地醒来。我知道她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特别是天快亮时,我觉得身旁空无一人,朝房间四周扫视一圈,看到虞美人站在窗子边,我整个人吓得从床上弹起来,我说,你不睡干吗呢?
  虞美人转过头悠悠地看了我一眼说,洛施,我想死。
  我吓了一跳。最近我已经被安慕楚折磨得筋疲力尽了,被虞美人这么一吓差点儿神经衰弱。我把她拉到床边坐下,一再安慰她,保证天一亮,我去公司就立刻打听她的事,才总算把她安抚下来。
  就这样,我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又睡了一会儿,很快天就亮了。
  我起床刷牙时,看到虞美人正坐在沙发上抽烟,我特意外。我说,你竟然会抽烟,我以为神仙姐姐连饭都不吃呢。虞美人笑了笑,她的笑里有沧桑有仓皇。
  她说,洛施,你知道在去概念前,我在干什么吗?
  干什么?难道是当小姐。或许跟米楚她们开玩笑惯了,这个清晨,面对虞美人,我咬着牙刷,开起了不着边的玩笑。
  谁知虞美人的眼神却暗了暗,她抽了口烟,轻缓地吐出来,缓缓道,虽然不至于那么惨,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在酒吧卖酒。
  我震惊地看着虞美人。
  虞美人却不看我,继续说,我每晚为了多卖一打酒,差不多要喝半打。而且我还要忍受有些龌龊顾客的上下其手。你知道为什么我在概念升得快吗,其实不是我比别人聪明比别人条件好,而是我能喝。我刚进概念时,不在编辑部,而在行政部。他们都说我天生就是属于交际应酬的,可是我厌倦那样的生活。所以后来在我强烈要求下,我经过重重考验,进了编辑部。
  我负责的第一个作者是你,其实这是我跟蒋总求来的,因为开始有一大堆稿件让我选,但我独爱你文字里的淋漓尽致。你不知道,你与别人写的青春都不一样,决绝浓烈的感情像能把人燃烧成灰烬。
  说着,虞美人弹了下烟灰,突然看着我笑了,昨晚我做噩梦一定吓到你了,真的对不起。
  我叼着牙刷,看着晨光里的虞美人,有些呆滞。
  我没想过她有这样的经历,她平日的习惯一直让我以为,她虽然不是生在大富大贵的家庭,但一定也是被宠爱包围长大的,所以才会有飘飘欲仙的气质,以及大手大脚的花销。但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每个光鲜亮丽的女孩儿背后,都可能曾有过一段荒芜叛逆的人生。那段混沌灰暗的时光像一个茧,将她们包裹其中,但终有一天,她们会破茧成蝶。
  人们只会关注蝶之美,蝶之光,却从来不会在意,蝶之生,蝶之陨。
  如果之前我只把虞美人当作一个比较要好的同事,那么在这个早上,我得知了她的过往后,心里已经把她从同事的分组里,拖到了好友那栏。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她的哀乐也和我息息相关。
  这样想着我突然觉得愉快,这几年来,虞美人是我交的第一个朋友。
  我坐在虞美人面前缓慢地刷完了牙,然后口齿不清地对她说,别怕,有我在。
  就像多年前,我和米楚、苏冽、千寻这群好友在一起一样,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她们也总会对我说,别怕,有我在。
  
第三章 记忆
【1】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鬼迷心窍,用这样的手段获取不义之财。
  我跟虞美人一起出门吃了早饭,想起她昨晚企图自杀的事,我仍旧胆寒,不放心她一人回去。但她说,洛施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做傻事了,谁都有资格冲动,只有我没有,我还有和我相依为命的妈妈,如果我不在了,她……
  她有些说不下去,我拍了拍她的肩表示我明白。
  我说,照顾好自己,我会帮你。
  骑着大宝马去公司的路上,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单枪匹马的侠客,闯荡在险象环生的人生路上。以前很多人跟我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我还不信,我说那多没劲儿,一个人走路多寂寞,应该找同伴并肩而行,大家说说笑笑,吵吵闹闹,再辛苦的路都有别样的快乐。但直到这一刻我承认了,有些孤独是可以克服的,而有些孤独却与生俱来。
  到公司开完早会,我冲进了蒋言的办公室。
  首先,我向他报告了拿下双娱Case的事。
  蒋言一听龙颜大悦,看我的眼神顿时比看一百万人民币都和蔼。我以为他怎么也得夸我几句以示鼓励,谁知他看了我半天弄了句,行啊林洛施,不愧是我带的人,这谈判速度颇有当年我的风范啊。
  这我就不服了,我说我就纳闷了,有的人怎么什么事都能朝自己脸上贴金。
  蒋言嘿嘿笑得特奸诈,然后他咳了一声,转身装得特一本正经道,接下来我会给你单独成立一个小组团队,配备几个成员,你们一定要把双娱这个Case好好给我做下。
  遵命蒋总。我立正敬礼,给蒋言鞠了个躬。
  心里一阵感慨,可真不容易,回来三个多月了,我的辛苦总算没白费,总算可以真正开始做图书了。一想到可以做回我的本行,我就特激动。
  那你去吧。蒋言挥手,打发我跟打发一小太监似的。
  我站在原地不走,我说,那啥,我还有个事,能以私人身份问问你吗?
  什么事?蒋言朝凳子后一靠,笑得跟只狐狸一样说,说吧,当给你奖励。
  嘁,小气!我鄙视了他。我听说公司把虞美人开除了,我想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觉得她人挺不错,又有才华……
  你和她关系很好?蒋言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打断我,估计没想到我问的私事是跟虞美人有关。
  对啊,还不错。我说,她是我回来交的第一个朋友。
  那你了解她吗?
  我们连自己都没法做到真正了解,对别人又何必那么苛求。
  蒋言冷哼一声,他说,林洛施,你别给我打太极拳。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侠义心太重,看事情不管对错,总爱同情弱小。
  蒋言丢了份报告给我说,这是虞美人损坏公司名誉,公司给予的惩罚报告。你拿回去看看就明白了。
  虽然我跟蒋言熟,但在公事上,只有他指挥我的权利,没有我违抗他的可能。所以,看蒋言一脸没得商量的样子,我半信半疑地带着报告回了办公室。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我开始一直以为虞美人说作者送她礼物什么的,是常见的零食特产之类,因为很多读者作者都朝公司这么寄。但报告上面却清清楚楚记录着她收到的礼物包括高级打火机、签字笔、手表、包包等昂贵礼物。
  当然这不算最重要的,更厉害的是,她给作者发稿从中吃稿费回扣。而且她从作者处借钱,再以过稿的形式补偿稿费给作者。
  我越看越心寒,这个报告里,全是送礼的证据记录,以及作者的联系方式,我相信公司早就一一证实过了。我没想到虞美人会这么鬼迷心窍,用这样的手段获取不义之财。更没想到她跟我说了那么多,却还隐瞒了那么多。
  一个小时前,我还对她充满同情。我觉得天大的事也无非是点钱的问题,她把借作者的钱还给作者,再好好认个错,我跟蒋言求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这一刻我才发现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我拿着手机不知道如何打给她,手机却突然一振,一条短信进来,是虞美人,她说,洛施,我在楼下咖啡厅。
  我气势汹汹地跑到了楼下咖啡厅,准备了一肚子的斥责,我气虞美人的鬼迷心窍,更气她对我隐瞒,但这所有的话,在看到虞美人的那一霎那,全部熄了火。
  她挺安静地坐在窗边,低头绞着手指,头发垂在干净的面孔两边,浑身局促,坐立不安。但当她看到我时,却很快将脸上的彷徨掩去,替换出自然的微笑。于是,那一刻我心软了。
  因为我一直都觉得,所有假装坚强的女孩儿都值得被心疼。
  我走过去,她挺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在家里也没事,就在公司附近溜达了下,帮你买了点儿水果。
  我没跟她客套,我觉得没必要。所以我直接告诉了她,刚刚我去问过你的事情了,我很想帮你,但你连实话都不愿意告诉我,我觉得很失望。
  我没有。虞美人焦急地辩解,洛施,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你告诉我实话了吗?看虞美人依旧不愿意承认,我顿时怒了,你告诉我你收作者礼物是昂贵的手表包包之类的吗?你告诉我你吃作者稿费回扣的事吗?你告诉我你借作者钱以过稿形式偿还吗?
  洛施,我说过。我真的没跟他们要过任何礼物,那些都是他们自愿买给我的!虞美人也激动起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跟他们要过,最多有时聊天我随口说了什么,他们记下来买来送我,但那都跟我无关啊!
  跟你无关?你那难道不算赤裸裸的暗示吗?我们公司明文规定,超过一千的送礼就是受贿。你可以态度明确地退还给他们啊。好,礼物你可以说是作者自发的,那吃稿费回扣,有偿过稿呢?
  如果我说,这些也是他们自愿的,你信吗?虞美人抓住我的手,言之凿凿道。
  自愿?我失笑,那么多编辑,为什么没有人自愿给他们?虞美人,你可以当我傻,但你不能当人人都傻啊。
  虞美人看着我,眼里的火渐渐灭了下来。她大概明白已无转圜余地,吸了口气,静静地靠在了椅背上。她说,洛施,我承认我不对,我没经得住诱惑,但不管你信不信,我真没跟人开口要过。有人想贿赂我,那肯定是我有好处给他们。
  如果这件事只说是我一个人的错,那我觉得不公。你没见当初那群人给我送礼物都要巴结着我的样子,现在我晚给了好处,他们就不高兴了,就把我曝光出去。还有以前那些送礼的人,吞了好处现在又义正词严地跑出来,上蹿下跳,说得我好像十恶不赦一样。墙倒众人推,我从一开始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我没有什么要辩解的了。洛施,谢谢你帮我。
  虞美人站起身,对我鞠了个躬说,不打扰你了,再见。
  我没有留虞美人,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承认她有部分说的是对的,她无非是想用别人的错证明自己错得合情合理。但我不能苟同。
  这世上有很多幸运的人可以不劳而获,也有很多聪明的人选择投机取巧。但我仍旧相信真诚和自食其力。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厅。

【2】 总经理的女特助一般都会成为总经理夫人,祝你好运。
  下午,蒋言带我召集了四个组员一起开会。
  他说,这些都是从公司各组抽出来的精英编辑,双娱这个Case公司非常重视,签到合同只是一个起步,做出畅销作品才是真正的成绩。
  我说,放心吧,蒋总,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蒋言严肃地点了点头。
  蒋言走后,我也没再客气,对组员进行了性格和工作能力各方面的了解,然后布置了策划任务。
  这会一开就整整两个小时,开完后整个人跟打了一仗似的,简直要虚脱。
  我口干舌燥地给自己灌了一杯水。刚喝完,电话响了。
  我接起,是千寻。
  她说,大小姐,你电话可真难打,我打了一个多小时了,终于有人接了。
  我说,我刚开会没带电话。刚开完,什么事,说吧。
  没事,就问问你昨天的事进行得顺利吗?千寻八卦道,我们安总被你搞定了吗?
  别说得那么淫荡成吗?我说,我搞定的是Case,不是人。
  哈哈哈。千寻笑道,既然搞定了,什么时候出来庆祝下?
  我看了下手表,还有俩小时下班。
  我说,行,一起吃晚饭吧,刚好晚上苏扬喊我去酒吧晃荡。我们一起。
  千寻说,行。我在外面办事,晚点找到餐厅发你位置。
  好。
  挂了电话后,我看到蒋言在Q上。
  我敲他,在干吗?
  处理工作。
  我不死心地问,公司真的会开除虞美人吗?
  你不是看了报告。
  可是她要是被开除了,就履历表上这个大污点,以后找工作都难。那个……我说,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不当。
  ……
  幸好我已经习惯了蒋言的毒舌,我知道他也就嘴上说得狠一点儿,所以我继续讨好道,我知道你肯定也不忍心开除自己的员工,我们公司创办到现在,作为总编,你从来没有开除过一名员工。
  狗腿。蒋言回我俩字。
  我一看就知道有戏,立刻噼里啪啦地打过去,我说,你得承认虞美人还是有点儿才华的对吧,不如让她来我们组,反正我们组现在主攻娱乐版块图书,不接触作者,而且我们是新组,正需要人才,她做好了也算将功赎罪。
  蒋言一串省略号过来。然后他说,林洛施,你出门到底有没有带脑子,瞎热心。
  ……
  我决定再也不理蒋言了。
  下班后,我按千寻指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约好的餐厅。
  远远地,我就看到千寻摇曳多姿地站在门口,她穿着线条简洁的白上衣,明黄色蓬蓬裙,脚踩同色系高跟鞋,背着香奈儿小包,格外青春靓丽。
  以前我知道千寻好看,但她不爱打扮,也不爱说话,身上有种拒人千里的气质,所以她高中大学,只有我们这几个朋友。
  但现在我觉得千寻好像哪里不一样了,除了把以前一水儿的深色系衣服变成明朗的浅色系,身上的气质也温和不少。
  我经过她时,冲她打了个响亮的口哨,她竟然嗔怒地瞪了我一眼说,流氓。
  吓得我差点儿从车上翻下来,我觉得马会开口说话,都没千寻似嗔似怒地说我这句流氓稀罕。
  主要是以前千寻跟自带冰山似的,脸上大多表情就是冷漠,而且特毒舌,以前她在电台做节目,有时会做点午夜谈话什么的,有次一趾高气扬的小三打电话进来,嚣嚷自己抢了别人男人的战果,千寻几句话就把那小三说哭了。
  在学校时,有一个男生追她,死追活追追了两年都无果,最后假装喝醉发酒疯拦着千寻,非要拥抱一下纪念他死去的爱情。千寻直接把那男生教育得羞愧离去。
  所以,我特稀奇千寻现在的转变。
  但我根本没机会张口问她,从我下车到餐厅,整整一分钟,她都在批评教育我骑机车吹口哨,奇瑞汽车再怎么都比机车舒服安全的事。
  我听得肾上激素都上升了,不得不打断她,我说你给我住口阮千寻,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绝对不是千寻,千寻才没你这么啰唆。
  啊,我啰唆吗?千寻迷茫地问我。
  我严肃地点了点头。
  千寻想了想说,都是做总经理特助惹的祸。
  很快我知道了,之前我一直以为她在双娱公司做策划文案类的工作,谁知她竟然是总经理特助。
  我震惊了。我说你以前不是最瞧不起这种助理秘书之类的工作,说人家都是高级保姆,打杂的。
  千寻白我一眼,所以生活为了向我展示我的言论多么偏激,恶狠狠地报复了我。我现在才知道,总经理特助是多么高级多么有质量多么有内涵的工作。
  我对千寻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总经理的女特助一般都会成为总经理夫人,祝你好远。
  靠。千寻说,我们总经理比我爸都大,马上要退休了好吗?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千寻说,说说你这几年怎么过来的?
  我说,你这口气,说得跟我这几年过得多含辛茹苦似的。其实我还不错,第一年在新加坡,第二年和第三年在北京边蹲市场边学习,守着新华书店呢,借机会看了不少书。所以,我现在虽然不能说才高八斗,也算半个文化人了,你这个文盲跟我没法比。
  嘁。千寻说,看书有什么了不起,有能耐你写书去。
  嘿嘿。我奸诈地笑了,就等您这句话呢。
  我张牙舞爪地从包里摸出两本书甩她面前,这是姐姐我写的,拿回去拜读吧!
  靠,真的假的?千寻震惊地抓起书,翻了又翻,林洛施,你蒙我的吧?
  我跷着二郎腿,特不屑,蒙你我是你孙子。
  我跟千寻调侃让我甚至有点儿感激。我们都默契地只说现在,不聊过往。我觉得最难得。
  我挺怕经年以后,两个人聊起物是人非的过往,突然抱头痛哭。可能更多的是,我不愿意承认,这样的悲伤,会是我们的结局。
  但临走前,千寻还是没忍住,她挺小心翼翼地问我,有男朋友了吗?
  我说,你手里两本书就是我这几年的男朋友。
  千寻看我开玩笑,也轻松了下来,她说,哎,说正经,你回来跟……齐铭联系过吗?
  没有。我摇头,不过倒是碰到过一次。
  我大概跟千寻讲了上次短暂的偶遇。千寻听完悠悠道,你们好像总有割不断的缘分。
  我无奈地笑了,缘分?有缘无分。我问千寻,他现在应该已经结婚了吧?
  千寻摇头,你走后,他和他那个冒出来破坏你们感情的青梅竹马分手了,他现在……一直都没有女朋友。
  噢。我说,那挺可惜。
  可惜个屁。千寻认真地说,洛施,三年都过去了,这段分别像是给你们感情的考验。如果,他还爱你,你会不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毕竟……千寻叹了口气,我真不希望,你错过一个深爱你的人。
  我转过头,看向窗外。灯火辉煌的窗玻璃上,映着我的影子。
  我看到自己双眸透亮,像含着一滴眼泪。
  我说,千寻,经过了这样盛大的生离死别,就算我们现在男未婚女未嫁,但你觉得我们还能心无旁骛地在一起吗?

【3】 是谁说我找不到男朋友就照顾我一辈子。
  从餐厅走出来,我一个人骑着大宝马朝酒吧奔。
  千寻那个不仗义的死都不坐我的车,她说让她坐我的车不如一刀捅死她。所以她去打车了。
  我一个人在初秋的风里奔跑着,我喜欢机车,不止因为它的极速和激情,还因为我骑着机车往前冲的时候,所有的人织如流、车水马龙都如过电影般地往后退,整个天地犹如一个巨大的时光机器,而我,像在时光里倒流。
  虽然,漫长的倒流犹如没有终点。但我想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会回到过去吧。
  我离开C市这几年,除了蒋言,只跟苏扬联系。
  毕竟,他是我的亲哥哥。而且不在父母身边,我始终担心。所以临走前,我托付他照顾我爸妈。
  我还记得,我那时告诉爸妈,我知道自己并非他们亲生的事实,他们有多震惊。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对我的身世,他们从养我那一刻就商量好了,只要亲生父母不来找我,他们便不会告诉我事实。他们希望我无忧无愁地长大。
  我觉得特别窝心。苏扬告诉他们,我们亲生母亲去世的消息。虽然苏扬不是他们的儿子,却是我哥哥。所以这几年,苏扬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我爸妈。
  所以,虽然这几年我早已远离了声色场所,却仍愿意陪苏扬去坐坐。以前苏扬不怎么泡吧,但前年他在酒吧遇到一个挺喜欢的姑娘,他们刚有点儿发展苗头,姑娘便莫名其妙消失了。
  苏扬一直觉得姑娘一定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忘了跟他告别,所以之后他一直流连在市里各个酒吧。
  我说你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他说,心诚则灵。
  虽然我觉得苏扬傻,可我觉得他让我感动。
  现在太多人的爱情浮于表面,不管曾经许诺多么深邃的山盟海誓,有时仅仅因为一句话或一个冲动,便背叛所有。
  苏扬让我觉得,在这浮华尘世,仍有人在为爱情坚守。
  我到酒吧后,很快在红灯绿酒里找到了坐在吧台的苏扬,我刚坐下,发现他已经帮我点好了橙汁。
  我说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大老远赶过来,竟然不让我喝酒。
  苏扬扬手揉乱我的头发,谁让你是妹妹,哪有哥哥怂恿妹妹喝酒的。
  小时候,我经常希望有个哥哥,带我上学放学给我买零食,下雨时带伞接我,天冷时送防寒衣物给我,我被人欺负他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替我报仇,我难过他买胖胖的熊仔哄我开心,我失恋他去收拾甩我的男生,我孤独他会对我说,妹妹别怕,有哥哥在。从小到大他都把我捧在手心里,千般宠爱,万般疼惜。然后有一天我结婚了,他牵着我的手把我交给另一个男子对他说,小子,照顾好我妹妹,不然我跟你玩命。
  没想到,后来上天真的成全了我的心愿,把苏扬送到了我的生活。
  虽然我和苏扬幼时并无交集,但大概也正因为这样,苏扬才更加倍地补偿我。像现在一样,明明我喝酒,他却偏偏把我当小女孩儿给我点橙汁,明明我喜欢穿简洁的衣服,他却次次见我都给我提一套公主裙。
  我看到他座位边华丽的袋子就知道,又是一条公主裙。我白他一眼,哥,你能不能别再给我买衣服了,没一件是我喜欢的。
  苏扬白我一眼,你看你整天裤子T恤,没点儿女孩子样,女孩子就应该穿着美美的裙子去找喜欢的人。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不担心男朋友的事?
  我说,是谁说我找不到男朋友就照顾我一辈子,现在后悔了?
  行行,妹妹,当我刚没说。苏扬和我说着话,眼睛却在酒吧乱扫。
  我说,你还没放弃呢?
  苏扬说,这家新开的酒吧听说后台挺硬,老板是个挺漂亮的姑娘,而且酒吧里的调酒师全是帅哥,服务生全是漂亮姑娘,所以我觉得好像挺有希望。
  听苏扬这么说,我也正经打量起这家酒吧。
  名字挺好,叫迷失。
  而且我突然发现,迷失和解放路其他酒吧确实不一样,光是设计就别具风格,全部是沙发组合,酒吧中间有个挺豪华却相当有格调的舞台,有漂亮姑娘穿着制服在上面跳舞。酒吧里的男客人大多衣冠楚楚,女客人也都妆容精致,矜持优雅,显得格外高端大气上档次。
  我看着这些想起米楚,以前她喝大时老爱跟我吹她开酒吧的事。
  她说,林洛施,姐们儿最大的愿望就是开家大酒吧,天天有帅哥泡,有好酒喝。我弄的酒吧跟其他人弄的酒吧肯定不一样,起码要比这些高几个水准,到时去我那里消费的,就一个要求,长得帅或者长得美,那种满脑流油的一律挡在门外。
  不过米楚爸看不上做生意的,虽然他自己是生意人。
  所以,米楚爸愿意给她钱让她瞎挥霍,唯独不同意她开酒吧,米楚这个想法一直被扼杀在摇篮里。
  不知道她看到迷失会做何感想。有人替她开了也好,以后她只管来玩就好了。

【4】 果然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真是登峰造极的禽兽。
  喝完一杯,苏扬说他去转转,让我老实坐这儿等他。
  我嘲笑他不死心。不过他刚走我转身就点了杯长岛冰茶,边看台上那些肤白貌美的妹子跳舞,边跟千寻打电话。我说,姐姐,你坐的是出租车吗,是乌龟吧。怎么还没到?
  千寻说,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你们先玩,我这边有点儿急事我先去处理下,一会儿过去找你们。
  行嘞。我挂了电话。突然有人拍我肩膀。
  我回头,一满头白毛的小青年。长得挺帅,就是把头发全部染成银白我有点儿不能接受,他以为他在演日本动漫啊。
  他举着酒,姐,喝一杯吧。
  我摇头。不是我装,对酒吧陌生人搭讪,我向来敬而远之。
  小青年看我摇头,挺不高兴。他说,都是来泡吧的,连这点面儿都不给?
  我也不高兴了,心想你谁啊,我认识你吗,动不动就要面儿的。现在的年轻人也忒浮躁了点儿,以前我们出去玩时多有人品,人家拒绝我们换下家,当然,我也没被拒绝过。所以,我也挺不客气地回小青年一句,我搭理你已经是给你面儿了。
  我话音刚落,身后桌一片敲打欢呼,我回头一看,一桌男女兴高采烈地盯着这边看,有的男生还朝小青年倒起了大拇指。
  我忽然意会过来,估计玩游戏呢他们,玩输了小青年接受惩罚来跟我喝酒。这样想,我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太近人情,以前我们玩游戏,别说喝酒,扑上去拥抱人家都挺配合。
  小青年刚没说错,都是来酒吧玩的,我也忒不配合了。
  我顿时有点儿小惭愧,拿起酒杯准备给小青年碰下。
  谁知小青年突然放下了酒杯,从身上摸出钱包,打开钱包“唰”地抽出一沓钱,直接朝桌上一拍,特嚣张,喝一杯归你。
  我看着红彤彤的老人头,刚本来挺想给他解围,但现在别说一杯,一口我都不会抿。
  一是前头在安慕楚那里吃过这种不义之财的亏;二是越有人拿钱砸我时,我越高风亮节。
  所以,我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看都没看小青年一眼。
  小青年可能觉得我嫌少,又摸出一沓甩桌上。
  他那桌的人在旁边观战,可能还嫌不够闹腾,一喝大的哥们儿还突然蹿上台,抢了歌手的话筒冲小青年喊加油加油。
  这下,整个酒吧的焦点都聚拢了过来,灯光师也凑热闹追了束光过来。我顿时觉得特无地自容。小青年估计也觉得没面儿。
  他直接把钱包里的钱全部掏出来朝桌子上一拍,厚厚的一沓,没一万也有八千。他说,喝了全归你。
  成年人的世界可能很丑陋,有时需要用钱来成全自己的贪婪和欲望,但也不是什么事钱都能解决。小青年看起来刚成年,我觉得自己怎么也是比他年长几岁的长辈,有义务教育他一下。自从做了出版,我总觉得自己离老师近了一步。
  我把钱推回给小青年,特语重心长道,有些事不一定非要用钱解决,有时候不过是说话方式的问题……
  说着,我还觉得自己挺伟大,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孟子提出的男子汉大丈夫三标准,我瞬间占了俩。
  谁知我话还没说完呢,小青年特不耐烦地打断我,啪嗒把钱推了回来。他说,大姐,别清高了。你要嫌钱不够我待会儿再取给你。一杯酒一万,赶紧喝了。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你真以为天天能赚一万块。
  来酒吧玩,多喝一杯少喝一杯不是什么事,但谁愿意被强迫喝酒啊。最重要的是,谁是他大姐!谁准他一下把我叫蹉跎了十几岁!活生生的杀人于无形!
  瞬间懒得跟他怀柔了,我直接端起酒杯说,行,我喝。但我喝酒从来不单杯,这样吧,一杯一万成交,我要喝十杯,怎么样?
  小青年一下被我噎到了,他说,你想钱想疯了吧。
  小青年话音刚落,我手里的酒杯突然被转悠回来的苏扬抽走,那杯酒铺天盖地地朝小青年脸上奔去。苏扬泼完酒一把抓起桌上的粉红钞票甩小青年脸上,吐出一个字儿,滚。
  粉红色钞票跟雪花似的落了一地,我有点儿心疼,钱又没错,干吗这样对它啊。
  靠!小青年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苏扬,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你他妈谁啊!
  苏扬皮笑肉不笑,他说,你猜我他妈谁。
  小青年被噎到,一把冲上来揪上苏扬的衣领要拼命。
  旁边却突然走上来一人,拉开了小青年,他不慌不忙地弯腰捡起地上几张钞票,直起身弹了弹钞票上的灰说,你们太不珍惜钱了。
  当我看清那个人的脸时,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世界都变得奇幻了。
  真是狭路相逢冤家路窄啊,我看到了一张最不想看到的脸,安慕楚!
  新酒吧还真是容易汇聚这个城市的各路人马。
  但这不是最惊喜的,最惊喜的是,小青年一回头看到安慕楚,特惊喜地冲他叫了声,哥……
  那一刻,五雷轰顶都不足以形容我当时的感受。
  我觉得上帝老头儿最近忒闲了,玩起恶作剧来都不眨眼。
  这小青年跟安慕楚竟然认识!而且看起来还关系匪浅的样子。
  而安慕楚,一则他是我的衣食父母,我不能惹他;二则自从上次见识了他的阴险后,我就决定绝对不要成为这个人的敌人。
  所以,我也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冲安慕楚叫了声,安总。
  安慕楚挑眉看我,表情跟吞了只苍蝇似的。我瞬间有点儿郁闷。
  哥,你们认识?小青年震惊地盯着安慕楚。
  嗯。安慕楚含混应了声,转头问小青年,发生什么事了?
  小青年见有了靠山,而且看我刚刚对安慕楚谄媚的样子,立刻明白这靠山确实挺可靠,所以刚刚嚣张的态度又加了十个等级。他指着我跟安慕楚告状,我刚玩游戏输了,大家让我请她喝酒。我给她钱她不喝也就算了,还撺掇这男的泼我。
  我算是见识到什么是无耻,小青年说谎话都不带打草稿的。比安慕楚都略胜一筹,果然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真是登峰造极的禽兽。
  安慕楚听完小青年对我的控诉,转头对我笑得特伪善,他说,林洛施,真巧。
  我看着安慕楚的笑有点儿毛骨悚然。你要看到一禽兽装得文质彬彬地冲你笑你也怕,但虚伪谁不会啊。我也笑脸相迎,我说,安总,刚刚是场误会,我要知道是你弟弟,别说喝一杯,喝一瓶都不带眨眼的。
  说完,我差点儿咬舌自尽,因为小青年真的拎了半瓶洋酒朝我面前一甩,行,你喝一瓶,我们的事扯平。
  别欺人太甚。苏扬挺身而出。
  是她自己说喝一瓶的。小青年一脸无辜,安慕楚出现后,他淡定不少。
  没事。我拉了把苏扬低声说,千万别给我出头,这可是我们公司一大客户,掌握着我们公司的经济命脉呢。他没扔瓶白酒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苏扬不理会我,一把把我捞到身后,他对小青年说,刚刚泼你的是我,扔钱的也是我,这瓶酒我喝。
  那怎么行,我是要这位大姐喝。
  大姐大姐,大姐你大爷个头啊。我恨不得给小青年一拳。
  这时,一直沉默的安慕楚却突然冲我笑道,林小姐你还真是祸水红颜,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人为你鞍前马后。
  我愣了下,立刻明白他误会了上次我跟陆齐铭,这次跟苏扬,暗讽我水性杨花呢。
  我最讨厌这些说话全是软钉子的人,不过谁不会嘲讽啊,我也假模假样地应付他,安总的弟弟也果然跟安总一样,一表人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小青年冷哼一声,别废话了,你到底喝不喝?
  我看了看安慕楚,知道今天这瓶酒跑不掉了。
  行吧,好歹这瓶酒也不便宜,喝下去可全都是人民币,这么想着我也就平衡了。我说,行,我喝。
  苏扬还想拦,我冲他摇了摇头,一瓶酒还灌不倒我。
  以前,我跟米楚是酒桌上有名的姐妹花,喝倒过不少人。
  我边喝边回想以前的时光,以前我喝酒过敏,但那时我年轻,什么都不怕,铆着劲儿地以毒攻毒,喝过敏了进医院,出医院接着喝。后来半条小命都差点儿搭在医院里,过敏竟然真被我糊里糊涂折腾好了。
  过敏好了后,我就发现其实我酒量挺不错。
  我很久没喝酒了,不是因为不想喝,而是没有一起喝酒的人,我喝酒不挑酒,但挑人。
  半瓶洋酒下肚,我跟个没事人一样把瓶子放倒,挑衅地看着安慕楚和小青年。小青年鼓掌说,大姐你真牛。
  我得意地笑了,但我瞬间就被小青年下句话气趴了。
  他说,好,大姐,看你这么有诚意,我也没别的意思,你给我道个歉,我们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说,你没病吧?
  酒桌上的事喝酒解决,这我没异议,但我没听过喝完后还来道歉这一说。
  小青年不高兴了,他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意思。面对小青年的无赖,我也失去了耐性,加上酒精冲脑,我也顾不得许多。
  我懒得跟小青年再磨叽,转头对安慕楚说,安总,不好意思,我的诚意已经在刚刚那瓶酒里了,如果还要我道歉,我就觉得没意思了。舍弟小,可能有些规矩还不懂,但您懂。今晚就到这儿吧。
  说完,我把酒杯一倒,摆明立场我不会再喝酒,更不会道歉。
  苏扬这时也站起身拉住我说,我们走。
  安慕楚倒没说什么,小青年却跟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样,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酒杯摔在了地上,发狠道,信不信我今天让你们踏不出这个门。
  我冷笑一声,我挺想跟他说,姐姐我真不是被吓大的。
  但我还没开口,酒吧里的音乐突然跟断电一样,停了。
  整个酒吧寂静一片。然后,我听到一个沙哑却妖娆的女声从背后响起,她说,那你准备把她留在我酒吧干吗呢?
  我浑身一震。
  我觉得我这一生,从没任何一刻,像这一刻一样,迫切地回过头。

【5】米楚不愧是米楚,举手投足间轻易化解了一场战争。
  所有的一切,在我回头那一霎,像一场梦。
  我寻找过很多回,打听过很多回。可我从来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再次碰到米楚,她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别具情调的丝绸旗袍,和三年前一样,妖娆得像个妖精。她笑嘻嘻地跳上前搂住我,问小青年,小弟弟,你想把我的朋友关在我的酒吧里怎么样?
  小青年看着米楚呆滞了。我看着米楚也呆滞了。
  米楚却完全不受干扰地转过身,轻巧地对着安慕楚打了个招呼,安总竟然大驾光临,招待不周,对不住了。
  安慕楚摆摆手。米楚又跟苏扬打了个招呼,转了一圈才回到我这里。
  她看着我,笑得特奸诈,她说,嗨,蠢货,请把你惊讶的嘴闭上,没错,我就是你日思夜想、朝思暮念、念念不忘、耿耿于怀的黄金钻石美少女米楚思密达。我回来了。
  你就是这里的老板?
  我还没从震惊里走出来,小青年已经开口大煞风景打断了我。
  我转头怒瞪他,如果小青年的靠山是安慕楚,那么当我看到米楚,我就知道我的靠山来了。
  果不其然,米楚很快回过头,干脆地问小青年,你谁?
  米楚不耐烦时,看人特爱挑着眼角,显得特别烟视媚行,傲慢不逊。
  不知道是米楚的气场太强,还是小青年太心虚,他一把扯住旁边的安慕楚对米楚说,我是楚哥的弟弟。
  我听到这话差点儿笑出声,楚哥的弟弟……跟黑社会社团做自我介绍似的。
  米楚也笑了,她拍了拍小青年的肩说,小弟弟啊,出来混要报自己名号的。
  这时,安慕楚终于有点儿当哥的样子,他将小青年护在身后懒洋洋地说,舍弟现在还小,不太懂事,多多包涵。
  那哪儿能啊。米楚笑得跟朵花一样,八面玲珑地应酬着安慕楚,安总的弟弟真是又英俊又可爱,让人忍不住就想逗逗。
  唔。安慕楚说,那烦请老板娘看下事情怎么处理吧,舍弟不过要个致歉,我倒也觉得不过分。
  不过分?刚刚我还觉得安慕楚通情达理,这会儿我才知道,这家伙一直不讲话,是等着看我笑话呢。我刚把他想得太美好了,禽兽就是禽兽,怎么可能会突然变成君子呢?
  不过想到不久前的前车之鉴,以及刚谈妥的合同和蒋言的期盼。我还是有点儿不太敢放肆。我没说话,身后却有人问,为什么要致歉?
  当身后的人从暗影里走出来时,我才觉得今晚太他妈的玄幻了。我真没想到我回来第一次泡吧就碰上这么大阵仗。
  陆齐铭站在灯光下,一脸冷漠倨傲地看着小青年和安慕楚。
  那一刻,看着西装革履的陆齐铭,我突然觉得特别陌生。
  以前,陆齐铭脸上的表情大多都是柔和安静的,而且以前他不穿西装,爱穿休闲服,衣服大多是棉质,夏天穿简单的T恤衬衫,冬天穿软绵绵的毛衣,每次我一头扎到他怀里都觉得柔软得不想出来。
  我记得陆齐铭第一次穿西装,是带我一起去谈事。那时为了配合他,我还特意穿了条白色的小礼服裙。他当时开车来接我,我羞涩地拉着小礼服裙不好意思地走到他面前时,我看到他的脸比我还红。他说,你今天真漂亮。我说,怎么着我也不能给你太丢脸不是。
  上车后,他帮我拉上安全带,突然在我额头吻了一下,温柔地看着我说,突然觉得,像是提前娶了你。
  后来,我和陆齐铭分开后,我经常会想到那个场景,想到他说的那句话,好像他真的娶过我一样。我总是在用这样的办法来减少对他的偏执,但直到此刻我才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真的像是我的一场不愿醒来的梦。他却早从梦里脱身了。
  也许他现在还会在家里穿休闲服,但那些却早已跟我没有关系,一头扎进他怀里的人也不再是我。
  他现在依然能够为我挺身而出,我就应该心怀感激了。
  陆齐铭看了眼地上的钞票,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拍在了吧台上。
  他看了眼小青年,淡淡地道,这里五万的支票给你,买你给她道歉,行吗?
  音乐早停了,所以现在整个酒吧的人都围这儿看戏。陆齐铭话一出,全场哗然。
  旁边桌有个青年特大声说,别说道歉,要这张支票给我,喊声妈都行。
  所有人都哈哈笑了起来。接着有人怂恿小青年,兄弟,道个歉就五万,道啊,道啊。
  我心疼地看着支票,心里对陆齐铭大骂,真是个败家子儿。
  小青年比我都没承受力,现在他估计已经被不停出场的米楚和陆齐铭搞蒙了。他特无助地看着安慕楚,哥……
  安慕楚却不动声色地看着陆齐铭说,是要比钱吗?
  周围的人都被安慕楚这句话搞振奋了,开始一窝蜂地议论纷纷起来。
  有人说,看来今晚能看到两个富二代炫富。
  有人说,金钱诚可贵,自尊价更高。把钱给我,我选道歉。
  有人说,女主角长得也没多祸国殃民啊。
  ……
  米楚从背后掐了我一把,你这祸害。
  然后,她特夸张地哈哈笑了起来,站出来打圆场。她说,安总和陆总都不要开玩笑了,您二位都是贵客,是我招呼不周招呼不周。
  米楚转向安慕楚,笑得特妩媚,她说,安总,你看今晚这样行吗?这个是我过命之交的小姐妹,您卖我一个面子。以后您跟舍弟来消费,全部八折。
  接着,米楚对吧台喊,服务生,待会儿给安总和小弟这桌各送一瓶皇家礼炮。
  小青年自从米楚出来,整个气势就弱了下去。
  这一刻被米楚一安抚,更是不知东南西北。安慕楚看小弟不再纠缠,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米楚不愧是米楚,举手投足间轻易化解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众人不甘不愿地嘘声一片,觉得老板娘挡了一出看好戏的机会。
  米楚豪爽地笑了笑,对着整个酒吧大声喊,不好意思大家,刚刚因为我私人的事扫了大家兴,待会儿音乐响起来,大家接着玩。今晚,我碰到我最好的朋友,高兴。所以,我宣布,今晚所有啤酒,免费。迷失刚开业,以后仰仗大家多捧场,多捧场啊。
  哗!酒吧欢呼一片,音乐再次响起……
  
第四章 迷失
【1】谁准你现在比我不要脸的,你怎么敢比我不要脸。
  明明知道这个人是再也不可能的人,却还是忍不住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欢喜忧伤。
  千寻说,有的人从你生命里路过,不管再怎么卖力表演,你想起他时也不过是一个模糊不清的符号。而有的人从你生命里路过,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消看你一眼,你心里便会万马奔腾,地动山摇。
  如果之前看到米楚我还能淡定,那么当我们穿过热浪滔天的音乐和人群走进包厢后,我就不淡定了。
  没有任何征兆,我开始哭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一切特别不真实,想哭。米楚一看我哭,急了,她说,蠢货,我们见面了你还哭屁啊。
  本来一开始我哭得挺小声,但我一听米楚狼心狗肺的话,开始放大声音哭。我说,你才是蠢货,你全家都是蠢货。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从回来就开始找你,你为什么从离开监狱后都不告诉我也不找我?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没良心,还说什么好姐妹,都是放屁。
  开始,米楚挺淡定地看着我哭,还笑着听我骂她,后来她自己也忍不住,眼里亮晶晶的。
  我说,蠢货,你干吗模仿我哭?
  她说,林洛施,见到你真高兴。
  我说,我也是。
  就这样,我们两个跟难姐难妹一样抱头痛哭,哭得此起彼伏,波澜壮阔,跟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一样。
  我见千寻时的平静与淡定,到米楚这儿一点儿都不管用。没办法,千寻是舒展自己风姿的百合,而米楚,却是那朵跟我一起携手对抗风雨的野玫瑰。我以前看到过一个很美的词叫双生花。一蒂双花,并列开放,互相感知互相融合,同生共死。我觉得那就是说我和米楚的。
  我俩哭了半天后,米楚说,林洛施,你哭起来可真丑,比怪物史莱克都吓人。你还是笑起来好看,嘴咧脑门儿后都是美少女。
  我说,放屁,我哭也是美少女,一个柔弱的美少女。
  妈的,谁准你现在比我不要脸的,你怎么敢比我不要脸。
  我跟米楚一碰面就爱打嘴仗,以前他们老说我跟米楚是狗咬狗。但数我俩感情最好,我俩也是那种准自己抽对方,都不准外人说对方一句的那类人,特护短。
  哭过后,我俩都平静下来,又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米楚特感慨地拍着我的肩说,三年了,我们竟然分开了三年,怎么看着你觉得还跟昨天似的,一点儿都没变。
  我说,别说得那么文艺,你就是羞辱我素颜。
  米楚哈哈笑了起来。
  我说,你快说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蒋言说,你早离开了监狱。而且,你为什么会开酒吧,你爹不是死都不同意你开酒吧吗?
  米楚叹了口气,她说,他现在管不着我,这酒吧是一朋友开的,他出钱,我帮忙张罗。我在监狱待了半年我爹就给我捞出来了,之后念了一年书,你也知道我真没念书的天赋,所以不念了,我爹在别的城市出差,我就跟着他跑,接着开了这家酒吧。
  我看着米楚,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想起她替我坐牢的那段时间,我问她,你……在监狱有没有人欺负你?
  米楚笑了,她说,蠢货,你觉得我走哪儿不是横着的。你别在那儿一个劲儿地自责了,我真没吃什么苦,不然你看我现在还能这么横行霸道吗?
  虽然米楚说得云淡风轻,但我一点儿都不相信。我觉得米楚看似没有变,还像以前一样充满血性,但她的双眸里,却含着一丝沉稳。
  我们都变了。最幸运的是,我们的友谊却没有变。只这一点,我便觉得安心。
  以后有空我们再好好说。现在,林大小姐,能让齐铭和苏扬他们进来吗?
  想到门外给空间给我们叙旧的陆齐铭和苏扬,我问,你怎么和陆齐铭在一起?
  米楚说,还不是因为你,我这不是联系不到你,联系齐铭就易如反掌了。谁知他今天晚上刚过来,我就碰到你了,怎么?不想看到他我让他走。米楚不怀好意地笑。
  别。我说,别乱想,千寻待会儿也会过来,就当大家聚下吧。
  那太好了。我们今晚好好喝一杯。
  我跟千寻打电话,千寻,你处理完事了吗,快来迷失,有一个天大的惊喜给你。
  行行,姐姐,我马上到了,五分钟五分钟。
  我立刻跟米楚交代了千寻穿的衣服,米楚派了一服务生特意守在门口等千寻来。
  陆齐铭、苏扬、我、米楚我们四个坐在包厢里。虽然我觉得跟陆齐铭在一起有点儿尴尬,但我想起刚刚陆齐铭帮我出头那一幕,又觉得挺不容易。以前我觉得恋人分手,要么做陌生人,要么做仇人,唯独不能做朋友。但现在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陆齐铭,我突然觉得,好像做朋友也不错。
  或者,我现在真希望陆齐铭是我哥,像苏扬一样。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很多谈了多年的恋人分崩离析后,会成为亲人。
  其实从一开始,恋人便是除父母外,我们给自己找的另一个最亲近的人。
  米楚问大家喝什么酒,上红的还是白的。
  陆齐铭和苏扬竟然齐齐看着我,我迫不得已回答,跟以前一样,上啤的吧,喝着痛快。
  得嘞。
  酒上来时,千寻也来了。
  千寻!米楚幼稚地躲在门边吓她,吓得千寻尖叫连连,米楚大笑起来。
  千寻不可思议地看着米楚,米楚!真的是你!
  废话!这还有假!米楚白她一眼。两人热情拥抱了下,表达了思念之情,比我跟米楚鬼哭狼嚎了半天优雅多了。
  千寻朝里面一看,愣了下,她冲陆齐铭打招呼,你也在。
  陆齐铭没什么表情,点了下头。
  米楚一把把千寻摁到沙发上说,来,今晚我们来个一醉方休。
  看着面前几个人,我觉得有点儿伤感。以前我们哪次聚会不是人挤人地坐,现在包厢空出了这么大的地方,显得特别冷清。
  但米楚是谁啊,经过我们恩准后,她直接从外面喊了两对帅哥美女进来说,来给我们凑场玩游戏。像真心话大冒险这种,不熟的人玩着没意思,而且对我们几个来说,也太危险。
  所以,还是选了之前玩过的又古老又简单的水果游戏。
  每人取个水果名,游戏规则就是,上个人点你名,你必须点下一个,而不能喊回上一个。
  我是橘子,米楚是桃子,千寻是香蕉,苏扬是石榴,陆齐铭是葡萄。
  我都不知道陆齐铭起这水果名的用意,所有水果中我最爱吃葡萄。
  所以,那晚我开始一顺嘴喊出葡萄时,还挺尴尬。陆齐铭也没想到我会叫他,一下就愣在那儿,然后被罚酒了。
  我看陆齐铭傻掉,忽然有点儿乐。这之后,凡点我名字我就点到陆齐铭那里。
  几个来回后,陆齐铭也聪明了。只要别人点他名字,他也会点回到我这里。
  以前,陆齐铭就说我脑容量不太大,特别一根筋,我叫葡萄叫顺了后,每次他点我,我都会点回他,弄得我次次受罚。
  陆齐铭也不知道是为了安慰我还是怎么的,有那么几次我点他名,他也假装点回我,配合着也受了几次罚。
  一轮下来,我们俩算场上喝得最多的。米楚调侃我们,你们俩怎么回事,做不成情侣也不能做仇人不是。
  我掐了米楚一把,千寻却在底下掐了我一把,她说,你跟他对着喝什么。
  我也觉得挺恍惚,其实我知道陆齐铭的酒量,以前我们一起出去玩,他一向很少喝酒,有时有人来灌他,都会被我一一挡回去。因为我知道,他肠胃不好,喝多了经常会不舒服。
  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脑抽,别人说不定觉得我在伺机报复他呢。
  我没再点陆齐铭的名后,陆齐铭再也没有喝过一杯酒。
  米楚低声羞辱我,看到没,人家那智商,不是让着你,怎么可能会受罚。
  那晚我是喝得最多的,不过那些故意让我受罚的也没少喝,陆齐铭一个一个都替我报复了回来。
  以前就这样,只要玩游戏谁折腾我,陆齐铭就会替我报复回去。
  那时我总觉得不动声色的保护,才是这世上最伟大的保护。
  现在想起来都他妈的觉得忧伤。我发现我真的挺笨的,明明知道这个人是再也不可能的人,却还是忍不住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欢喜忧伤。
  千寻说,有的人从你生命里路过,不管再怎么卖力表演,你想起他时也不过是一个模糊不清的符号。而有的人从你生命里路过,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消看你一眼,你心里便会万马奔腾,地动山摇。
  
【2】一想到你从我生命消失,我就觉得可怕。
  那晚,我喝了多少我不知道,只记得最后迷迷糊糊的,我说要唱歌。米楚便把整个酒吧清场了,我一人站在大厅的舞台上唱歌。米楚差点儿要笑岔气,她说,林洛施,也就只有你这个奇葩会拿我的酒吧当KTV。
  后来我唱着唱着,米楚就在旁边给我伴起舞来。我们跟两个绝世大蠢货一样。
  再后来我就不记得了。
  我醒来时,外面天刚蒙蒙亮。
  我一喝醉就睡得少,至于睡在哪儿我不知道,但米楚在旁边睡得正香。
  我起身赤脚走到窗边,看了看楼下,估摸着我们住的是迷失楼上的公寓。我走到沙发边从包里摸出手机打开一看,六点了。
  我去冰箱里拿冰水喝。米楚大概听到响动,也醒了。她说,你醒了。
  我说,吵到你了。
  没,主要是昨晚太兴奋了,我现在脑子还是嗡嗡一片,跟开飞机似的。米楚坐起身揉着脑袋说,给我也来杯冰水。
  我俩捧着冰水,坐在那儿竟然一时间相对无言。
  黑暗里,人可能容易软弱和伤感。而且黑暗会使人抛开白日里的面具,变得真实。
  我想了想,开始给米楚交代起我这几年的生活。
  她没问,可我就是想说。
  我源源不断地说着话,说我在国外的生活,说我在北京蹲市场的遭遇。我觉得我现在说的话加起来比我这几年说的都要多,但没办法,我在外面没人跟我说话,而且我也不大想跟人说话。
  但这一刻,我想把那些所有压在心底的话都说给米楚听。
  米楚像另一个我一样,让我觉得安全。
  我说,我刚到新加坡时,其实有点儿抑郁症。那时蒋言挺怕我毁了,所以他鼓励我写书。幸好有写书来舒缓感情,我虽然说话少了点儿,自闭了点儿,但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后来在北京蹲市场,我住在挺朴素的四合院里,每天早上不管是洗漱还是上厕所都要排队。虽然我家不富裕,但我从小也没吃过什么苦。但那时我享受那样的苦,因为我觉得苦难会使人清醒。我在北京跑图书市场,闲的时候就看书,看很多我不喜欢的晦涩难懂的名著,说我作茧自缚也好,说我执迷不悟也好,反正我那时心里就是充满了比海洋都宽广的绝望。我做的所有自我折磨,都是为了让自己知道,自己确实还活着。周末时,我就去批发市场批发点儿小东西,然后去夜市摆地摊。或者去古董市场跟人家学鉴定,那些古董都是假的,但我就是觉得热闹。
  我说,米楚,其实你不知道,这几年我挺怕的,我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回来后,我整个身心都扑在工作上。我觉得我不能什么也没有,我总得抓住一样能让我寄托的。所以我拼命工作。我觉得蒋言一直都很神通广大,我问过很多次你的消息,但蒋言都不知道。这让我觉得害怕。米楚,我一个人生活不觉得可怕,贫穷到一无所有也不觉得可怕,但一想到你从我生命消失,我就觉得可怕。说实话,我觉得挺对不起你的。当年你替我进了监狱,我糊里糊涂竟然真的相信你走个过场就出来了。但当我意识到你是真的进去了,从此以后日夜面对四面高墙,我整个人都会受不了不停地哭。是啊,跟你替我受的苦难相比,我受的那点儿算什么。我根本就没脸说那是苦难,那充其量就是无病呻吟。这些年过去了,失去陆齐铭时,我很痛;苏冽走时,我难过;葫芦……葫芦去世时,我哭得无法自己;可你消失后,我整个人的灵魂却像被抽走一样。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在我心里都很独立,每一场离开都是他们自己抉择的。而只有你,你为了我好,推着我离开。这些年我最无法忍受,一想起就过不去的坎儿便是,那年我为什么要出国。这些年我唯一一件后悔过的事就是,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懦弱地离开了。米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喝进肚里的冰水,很快化为眼泪,弥漫了我整张脸。
  米楚拿着纸巾跑过来,她说,蠢货,你别哭,你一哭我就想哭。
  说着,她也哽咽了,她说,你别哭,我给你讲讲我这几年。
  她说,洛施,你别再自责了,其实我真的没受什么苦。虽然在监狱时,日子有点儿无聊,但没有你想的那些折磨和争斗。每天就是跟随大家一起晒晒太阳,做做手工,跟在外面其实差不多,除了没有自由。那时我经常会回想我们以前的日子,我跟你不一样,你害怕回忆,因为痛。但我喜欢回忆,虽然有些是伤感的,但大多都是快乐的。我那时觉得,就算当时我死了,我也不会觉得在这世上还有什么遗憾。其实,这几年我最平静的日子应该是在监狱那段时间。洛施,你知道吗,我昨天没有告诉你,其实我骗了你,我从没跟着我爸出过什么差,我爸早破产了。
  我震惊之后,心疼地看着米楚,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年前。他一个项目投资失败,一夜破产。我以前觉得自己是公主,仗着我爸那点儿小钱肆无忌惮。而且以前我讨厌我爸的钱,我觉得他没有给我丰盛的亲情,给我再多钱都没用。但直到他破产,我才发现,钱其实是个好东西。如果有钱,我们便不用忍受任何人的嘲讽和白眼。但因为穷,我爸爸连东山再起的机会都没有。你问我我爸怎么接受我开酒吧了。其实我跟我爸早就不联系了。我不怕穷,但我接受不了他愚昧。你知道吗?他投资失败后,手上其实还有一笔钱,那笔钱不多,虽不至于让他立刻东山再起,但也足够让他不那么落魄。可你知道他做了一件多么蠢的事吗?他爱上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却好赌成性。他手上的那笔钱被那个女人一步步骗完了。其实,他知道那个女人是骗他的,但他就是要给。我们因为这件事吵翻了。之后我就再也没回过家。不过,这话说出来也就骗骗别人,其实前段时间我偷偷回去看过他。他以前最爱臭美,隔月都要去美容院染头发,看到一根白头发都会抑郁,但现在他满头银丝都不在乎,看起来像老了很多,他还养了只鸟,每天早上跟一群老年人一样遛弯,真的过得老年生活。他最后的几万块投资了个小餐厅,他当老板。虽然我觉得跟以前呼风唤雨的他相比,有点儿替他憋屈。但我看他好像比以前快乐。我就也替他开心了。我回去看他,没让他知道。如果他知道我现在开酒吧,他会气吐血。以前我天天找事折腾他,现在我不忍破坏他的安稳日子,所以我跟他打电话说我在一个公司当小白领。什么小白领,米楚笑,我也就骗骗他,估计他也知道,但没拆穿我。我这辈子吧,我觉得做牛做马,都当不了朝九晚五按时上班的小白领。
  我说,当小白领有什么好,做酒吧挺好,做酒吧适合你。
  米楚说,你知道我怎么做上这家酒吧老板的吗?我离家出走后,一口气跑到了别的城市,然后在酒吧里瞎混,天天醉生梦死的,有钱的时候我就在台下喝酒,没钱我就当模特上去走台,幸好我爹妈给了我一副好皮囊,赚了钱再接着喝。我在那个酒吧喝了一个月后,突然他们经理跟我说,以后我在这里喝酒都免单。我当时吓了一跳,我问为什么。经理说是老板吩咐的。我说带我去见你们老板。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李白,就是现在迷失真正的幕后老板。他不算太老,三十多岁,挺文质彬彬的一大叔。我问他你为什么给我免单。他说,我觉得你小姑娘挺有意思,我看你在这里喝了一个月了,生活态度我挺喜欢,有种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潇洒。虽然我没念过什么书,但好歹我在你这个热爱文学的小青年身边浸淫久了,我也知道他说的这句诗是李白的。然后我就跟他说,我不用你给我免单,我自食其力。他就笑了,他说我们交个朋友。我说行啊,你叫什么名字。然后他跟我说李白。我乐了,我说我还叫李清照呢。他无奈了,要我掏出身份证给你看吗,我真叫李白。就这样,我认识了李白。认识他之前不觉得有什么,认识他之后才发现,一个小姑娘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熟人跟没熟人简直不在一个境界里。
  有天晚上我走台,台下一脑满肠肥的哥们儿一个劲儿地给我送花,走台的模特最重要的就是要留住客人,客人多,送的花多,模特拿的钱就多。所以很多模特下台后都会陪送花最多的客人喝几杯。谁知我陪那哥们儿喝了一杯,那哥们儿死拽着我的手要我出台。这我不干了,滚他大爷的,你不知道他长得多寒碜,就是一暴发户。不要说我不出台,姐姐我就算出台也轮不到他。但他百般纠缠,我推脱不了,发了火,一把推开了他,回去后台换衣服。谁知道他带人跟我到后台,几个人堵住我想来硬的。我当时其实挺害怕,别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人五人六,天不怕地不怕的,那是因为我知道身边有你们。我再怎么出格,你们都会保护我。但那时我在一个鬼都不认识我的城市,说白了,我就算死在那里都没人知道。然后在我觉得绝望的时候,李白出现了。
  米楚喝了口冰水,接着说,之前李白说做朋友我觉得也就那么回事,逢场作戏谁不会啊,他可能就那晚看到我觉得有意思,过后就忘了。所以,我没想到那次他会及时出现,不惜撵走一个大顾客救了我,我挺感激他的,之后他问我什么话,我都跟他说了。他知道我孤身在这座城市也没什么亲人后,就跟我说,不如以后你帮我照看着酒吧吧。我说可是我除了喝酒,什么都不懂。他说没事,最重要的是,我需要我信得过的人。李白这句话打动我了。其实大家分开后,我没想到再交朋友。因为我没有力气再和别人去走那种从认识到了解,从了解到交心的过程。我觉得麻烦。但李白那句话让我瞬间明白,原来有的友谊可以开始得这么鬼使神差。就这样,我跟着李白学着打理酒吧,接着他要在C市开酒吧,我就过来了。
  米楚讲完,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说,以前挺喜欢做酒吧的,觉得可以喝美酒,看帅哥,现在有点儿麻木,连酒都不那么爱喝了。如果不需要应酬,我每天也不过晚上睡前一杯红酒。
  我听着米楚跌宕起伏的生活,看着她疲惫的脸觉得心疼。就连我觉得永远都不会长大的她都长大了。我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句话,长大是人必经的溃烂。
  以前小时候我们都拼命地想长大,觉得长大可以拥有自由。
  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却发现,那些看似自由的,没有一样不是束缚。
  
【3】你要敢把双娱的case丢了,我绝不辱你,直接杀了你。
  我跟米楚说完话天都亮了,窗外是车水马龙的喧吵声。
  我说,你再接着睡吧,我去上班。
  米楚说,行,我中午起来找你吃饭。
  以前我骑大宝马一个人上班时,常常觉得整座城市都是黑白的,但今天我看到公司楼下那个颜色最丑的垃圾桶都觉得格外美好。米楚回来了,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个消息,而是一个希望,就好像一个有软肋的人,突然穿上了盔甲。
  我一个上午都傻乐傻乐的,走路都哼着小曲,还时不时在Q上给蒋言发大笑的表情,蒋言终于崩溃。
  我跑他办公室倒水时,他问我,林洛施,你中了五百万?
  我瞥他一眼,庸俗。我是那么物质的人吗?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竟然还不了解我纯洁高尚的人格,我觉得失望。
  所以呢?蒋言继续问,发生了什么事?
  哈哈,我终于忍不住乐了起来,我说,蒋言!米楚回来了!
  我口沫横飞地跟蒋言讲了昨晚在迷失的惊心动魄和百转曲折。我跟他说米楚怎么怎么牛掰救我于水深火热,米楚怎么怎么酷炫摆平了安慕楚和小青年,说得比孙悟空历经九九八十一难都曲折。当然,我直接把陆齐铭那段给省略了。
  蒋言听完挺沉默,我跑他身边踢他一脚,你难道就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蒋言龇牙,你难道不想向我忏悔一下吗?背着我得罪我们公司的上帝。
  我鄙视他,商人,赤裸裸的商人!知不知道什么叫士可杀不可辱?!
  蒋言说,知道,你要敢把双娱的Case丢了,我绝不辱你,直接杀了你。
  禽兽,真是跟安慕楚一样的禽兽。我心里暗暗腹诽,却不敢说出来。
  蒋言看我憋屈他就高兴了,然后他终于有点儿人性道,现在看你跟个活人一样我也就放心了。
  我立刻不满,你这话说得真稀罕,合着之前在你面前蹦跶的是僵尸啊。
  中午,米楚开了辆宝马小跑来公司找我吃饭,我让她把小跑停停车场。
  然后我俩开我的大宝马出去吃,米楚不愧是我亲姐妹,我让千寻坐车跟要剁了她似的。米楚多好啊!她一看到我的大宝马立马捧场尖叫,她说,林洛施,你行啊!太酷了!快快把钥匙给我让我试试。
  不过我没高兴一会儿,就差点儿哭了。我想着米楚跑车SUV什么不能开啊,这开机车也肯定没什么事,虽然以前我没见她骑过。但事实证明,我太高估她了。她上车后问了我哪儿油门哪儿刹车后,“咻”的一下跟火箭一样冲了出去,我开始还挺得意,觉得我姐们儿跟我差不多,在开车上天赋异禀,但我看她开那路线跟玩碰碰车差不多,七拐八弯的,都快撞到车了。
  我在后面冲她吼,我靠,你能不能正常点儿。
  米楚说,不怪我,是这车太难掌控。老子四轮的车都玩了,怎么还是玩不转两轮的。
  我惊了,你不会骑机车?
  米楚说,第一次。
  我吓到了,我说,你倒是刹车啊!刹车!
  噢!
  “咻”的一下车停了,我奔上去。米楚惊魂未定地下来,一把把车扔给我说,姐的小命差点儿丧生。这两轮的果然不适合我玩,我骑自行车也歪七扭八,我以为命运会逆转呢。
  ……
  我再也不指望米楚骑大宝马了,她只要愿意坐我就心怀感激了。
  我们一起去吃了饭,没去什么高级饭店,就以前学校门口的麻辣烫。那条街修路,周围很多小吃店都关门了,但麻辣烫店依旧坚挺。面色圆润的老板娘还认得我们,一看到我们就热情无比地嘘寒问暖,现在在哪儿工作啊,月薪多少啊,结婚了没啊,比查户口都详细。我们一一作答后,老板娘又问我,和男朋友还好吧,怎么还不结婚啊。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陆齐铭。以前她见过陆齐铭几次,陆齐铭不爱吃麻辣烫,但经常陪我来吃。每次来我都跟太后似的朝桌前一坐,陆齐铭跟个跟班似的老老实实地去给我点菜。我什么都不用说,但我吃什么不吃什么陆齐铭都一清二楚。每次帮我点好后,他就坐旁边特温柔地看着我吃。那时老板娘经常拿我俩开玩笑,她说,这男孩子一看将来就会疼老婆,你可得抓紧别让他跑了。我那时也不害羞,厚颜无耻地跟老板娘说,放心吧,一毕业我就把他拿下。那时,我真的觉得这辈子陆齐铭就是我命里的事,把他拿下比充个话费都容易。但现在,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老板娘,幸好这时有其他客人进来她去招呼了。
  米楚坐我对面,点了支烟,直白地问我,你现在还爱陆齐铭吗?
  我也挺干脆,不爱。
  米楚看着我。
  我说,看什么,不爱我的人我不爱。
  说完,我又干脆地喝了一杯水。
  米楚边擦碗筷边若无其事地说,如果你真像你说的那样坚强就好了,可你总爱逞强。
  真是好姐妹,哪里痛就朝我哪里戳。
  是,没错。如果我像我说的这么坚强,我不会再见陆齐铭时,还那么难受。在知道他仍旧一个人时,还心里隐隐作痛。在他仍为我保留昨日的温柔时,还想飞蛾扑火。
  当断则断,不断则乱。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我知道这最浅显的道理,却没办法在自己身上实施。
  我的心在告诉我远离他,我的脚却不由自主地迈向他。
  可能我最大的毛病不是念旧,而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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