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鱼
文\惠振坚
江小鱼就住在学校近旁的村庄里。学校的边上流经一条小河,平日水流温顺,雨季洪水暴涨,气势十分壮观,对于不会水的人而言,那就只能用摄人心魄来形容。江小鱼是在四岁的份上会水的,村里长大的孩子极少不会水,夏天的河面就是天然的大浴场。江小鱼不仅会水,而且水性比别的小伙伴还稍胜一筹。小鱼的名字就是快到入学的年龄,他的父亲给他定下的,他的父亲几乎没有经过抓耳挠腮的苦思冥想阶段,就把学名想出来了,儿子整个夏天都在村边的河道里捉鱼摸虾的,脊背晒得像黑泥鳅一样,总不至于叫江泥鳅吧,哈哈,就叫江小鱼得了。
村庄边的学校是乡里的中心学校,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三年级,每个年级两个班,学生人数在五百左右变动,数得上是乡镇一级的大学校了。学校总归是有些神圣意味的地方,当附近的村民在农田里干活或者是在附近山上给茶园松土或者锄草,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有时传来课间操的音乐,紧挨着的村庄与别处的村庄的氛围就有那么一点不一样,因为沾着这点文化的便利,江小鱼所在的村庄每年都有十来位考取重本,所以这里的村民跟外面村庄的人的心态又有些不同,不仅比较家里有没有会挣钱的,更暗自比较家里的孩子有没有出息,就是吵架的悍妇,吵架的内容里也偶尔会蹦出诸如:我儿子考取的是某大,你家有什么了不起?被言语打压的对家往往气得几天茶饭不想,杀伤力异乎寻常。
江小鱼不想读书,江小鱼只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那所学校对江小鱼而言毫不陌生,是平常玩都不想玩的地方,再说也真没有地方玩,唯一的乐事就是看学校里的学生在操场上打篮球,但铃声一响,学生一个个默无声息地规规矩矩地坐在教室里,实在无趣得紧。还有,学校里总会在四五月就规定不准下河游泳,江小鱼听了就忍不住发笑,难道个个都要像女人一样坐在小木盆里洗澡?前一年的夏天,正是学校的暑期,小鱼正在河里玩水,各种姿式的游泳小鱼都会一些,小鱼正游得开心,这时岸上一个学校老师叫他上岸,小鱼心想,我又不是你的学生,凭什么叫我做这做那的,万分不乐意地走上河岸,那个学校老师说游泳危险,叫他回去,并说从学校到村口这一截两百米是他的安全责任区,如果非得游泳的话,得叫上家长陪同。小鱼心想,我爸才不管这些破事呢。
内心的抵触敌不过老爸的有力大手,小鱼几乎是被老爸拖到学校去报名的。令小鱼尤为不快的是,负责一年级一班报名的竟然就是有过一面之交的“安全责任区”,小鱼气愤的是“责任区”还捎带取笑了他的黑,说,嘿,小伙子,黑得不一般嘛!
小鱼认为自己被老师指定为小组长是因为自己比来自附近其它村庄的同学个头要稍高一些,而不太可能是因为更黑一些,小鱼得意地告诉父母当上了小组长的消息,一洗前两天脸上不高兴的古怪表情,小鱼妈也乘着开心对小鱼爸说,哪天你逮些河鲜鱼给老师送去,这老师没有话讲啊,几好啊,很看重我们的小鱼,孩子都是培养出来的。
几天后,小鱼的爸爸没有去河里逮鱼,老师大多是吃食堂的,送河鲜鱼去不是很合适,会给老师添麻烦,他给老师拎去的是干笋子和土鸡蛋,九月份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拿得出手,要是到了杀年猪的时候,可以请老师到家里坐坐,吃猪肉饭,他们这里有尊师的传统,请老师吃猪肉饭也是给自家长脸的事情。平常每个班级里学生们排好日子,大家每天轮流给独自开伙的老师送些小菜,老师也并不讲究非得是什么菜,菜园子里时令疏菜就足够了,也可以给老师送些自家腌的咸菜,乘机展示一下各家不同的手艺。
小鱼的老师对送来的鸡蛋和干笋也没有过多推辞,乡间的生活怎么说都算是清苦的,老师的工资也并不能保障过上体面的生活,乡村的老师就好像是穷庙里的和尚,要接受乡亲们的施舍,这句话可能夸张了一些,可退一步来讲,不接受村民的真心诚意的答谢,会引来村民的不快,甚至认为会对自己的孩子不利,一旦事情朝这个方面发展,就等于把简单的人情世故弄复杂了。
小鱼学习上也是很上心的,当个小组长不轻松,成绩上如果低于组员,脸上很不好看,老师也会旁敲侧击地提醒。小鱼的成绩一年一年地下滑,好像成了自由落体。后来,到了五年级的时候,老师就干脆真接了当地说,江小鱼,成绩下降了很多了,再这样下去,就要叫你的家长来一趟了。老师的用意是给小鱼施加一点压力,现在老师讲话都很小心,一般而言都会在头脑里先回旋一下,再讲出口,生怕刺激心理上特别脆弱的学生,就是上课批评的话讲得重了,下课都会试图挽回一些,说其实是为了你好,说因为你与别人不同,承受能力强,也懂事,才出于好意提醒你。
问题是小鱼也发急了,心里愈急,愈使不上劲,愈想提高成绩,看着书本上的话就愈是把握不住要领,止不住上课分心的情形也就愈多起来。小鱼真的怀念上学前的日子,没有人来跟自己比较字写得好不好分数高不高,每天就是昏天黑地地玩,特别是在河里自由地玩耍,还可以在脸盆里面放上豆腐渣脸盆上面蒙上开了一个小口的白色纱布逮鱼,每一件都比书上讲的有趣得多。
小鱼开始带同组的江晓东、江和平去游泳,他们深知这是非常犯忌的事情,学校三令五申严禁下河游泳,特别是危险系数最高的野泳。小鱼他们沿河走了很远,到了远离学校远离村庄的一段河道,相信不会是学校任何老师的安全责任区了,他们高兴地脱光了衣裤下河,这样可以在回家的时候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上学也能保持衣裤干爽。
他们的确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那一阵他们每天中午早早就出门,装作上学的样子,家长未曾有丝毫的怀疑,学校里要到下午两点半才上课,校方当然也无从知晓。后来他们的队伍不断壮大,加入的男同学不断增加,小鱼很有些领军人物的感觉,比在班上干小组长带劲多了。在这种行动里大家无形当中都很认可小鱼的泳技,不会哪壶不开偏拎哪壶地提到分数和作业。
再后来就到了十月底,虽说到了十月底了,但那一天的中午仍十分燠热,不约而同地有九位同学跟小鱼在村子的一端会合,前往野泳的老地方,大家一路说笑着,期中考试前一天刚刚结束,这个时候去水中泡一泡是多么惬意的事情。而小鱼感觉只有在水中才能摆脱考试给他带来的懊丧与失意,清凉的水是能够疗伤的,小鱼觉得那些数字与文字带给自己的是无形的沉重感,在水中是何等的自在与轻快啊。大家的步子都走得很快,乡村孩子一到读书的年龄,娱乐的内容已经所剩不多了。
那天小伙伴们上岸后,小鱼的同桌江云锋不解地问,江何哪里去了?可以肯定江何是与他们一起来游泳的,大家面面相觑,现在站在一起的只有九个人,来的时候可是整整十个人。江晓东跳着喊叫起来,他刚才从我身边潜水下去,后来我就没有在意了。江晓东惊惶失措地指着水色最深的位置。小鱼和小伙伴们从五雷轰顶中醒悟过来绝对没有超过三秒钟,小鱼如小型鱼雷般射入水中,他抵制住内心的狂乱与惊恐,强睁双眼,极力在水中寻找着不知何处的江何,天已经被捅开一个洞了,找不到江何,今天的事情就无法收场。
那一天终归是收场了。事发河段呈漏斗状,只要往河道里走上两三米即会没顶,小鱼毕竟是低年级的小孩子,在水里徒劳地搜寻,直等到村里喊来了援兵,江何才从最深的水底被打捞上来,那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的事情了。那一天的这个悲惨的消息传得很快,很快地县教育局得知了消息,接着,当地的网站上也出现了一个有关这条凄惨迅息的帖子,再之后,县里当晚对于百密一疏的学生溺水事情召开紧急会议进行反思,相关学校的负责人受到了处分,再后来,一切恢复了平静。
但一直没有恢复内心宁静的是小鱼,小鱼虽糊涂,但也知道这件事多少与自己有关,心里无疑是留下了阴影,毕竟班上一个同学就这么没了,位子空在那里,比缺了一颗门牙更加触目惊心。
小鱼根本就没办法听课,压根就听不进去,小鱼病倒了。
虽然没有人提到小鱼的责任,小鱼病好之后还是转到县城小学去了,他的家长足够明智,让小鱼儿换一个环境从头开始。小鱼儿自那之后很少回村里,小鱼儿住在城里的亲戚家里,亲戚特别喜欢他文静得如女孩子一样的性格,只有小鱼儿自个儿知道,那个叫做江何的同学已经让他的性情大变,他要努力一些,才能承受得住有时突如其来的自责心理,他觉得经过这一件事,他的年龄已经窜升了至少十岁,是的,他比别的同学更深地体会到,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再也无法追悔。
文\惠振坚
2014.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