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有光 《寒花葬志》 归有光项脊轩志
婢初媵时,年十岁,垂双鬟,曳深绿布裳。一日天寒,爇ruò火煮荸bì荠jì熟,婢削之盈瓯ōu,予入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与。魏孺人笑之。孺人每令婢倚几旁饭,即饭,目眶冉冉动,孺人又指予以为笑。
回思是时,奄忽便已十年。吁!可悲也已!
注释:
(1)魏孺人媵(yìng):魏孺人,作者前妻,此系尊称。
媵,陪嫁的婢女。
(2)嘉靖:明世宗朱厚熜年号。丁酉:嘉靖十六年。
(3)虚丘:地名。作者家乡。一说,“虚”同“墟”,“墟丘”即大丘,土山。
(4).爇:(ruò):点燃,燃烧
译文:
婢女名寒花,是我妻魏孺人的陪嫁丫环。死于嘉靖十六年五月四日,葬在土山之上。她没有能侍奉我到底,这是命啊!
寒花当初陪嫁来我家时,年方十岁,两个环形发髻低垂着,一条深绿色的布裙长可拖地。一天,天气很冷,家中正在烧火煮荸荠,寒花将已煮熟的荸荠一个个削好皮盛在小瓦盆中,已盛满了,我刚从外面进屋,取来就吃;寒花立即拿开,不给我。我妻就笑她这种样子。我妻经常叫寒花倚着小矮桌吃饭,她就吃,两个眼珠慢慢地转动着。我妻又指给我看,觉得好笑。
回想当时,一晃已经十年了。唉,真可悲啊!
作者简介:归有光(1506--1571)是明代著名的散文作家。号项脊生,人称震川先生。昆山(江苏昆山)人。他的文章简洁平谈,言近意远,很受后人推崇。他出生在一个累世不第的寒儒家庭。少年好学,9岁能作文,20岁时尽通五经三史和唐宋八大家文。35岁时, 迁居嘉定安亭江上(四川乐山),读书讲学,远近从学者常达数百人。直到60岁时,才中进士。初任浙江长兴县令,后任南京太仆寺丞,参与撰修《世宗实录》,积劳成疾,卒于南京,归有光擅长将琐事引入文中,娓娓叙之,让人不知觉中沁入其情,婉约而缕缕忧伤其中,表面叙事,实际在记人记情。
【简析】《寒花葬志》全文122个字,交代了三件事:其一是寒花刚来时的年龄和打扮:“年十岁,垂双鬓,深绿布裳”;其二是她削荸荠的顽皮:“削之盈瓯”,“予入自外,取食之,婢侍去不与”;其三是吃饭时的神态:“目眶冉冉动。”
所取材料极为普通,且笔墨极经济,不肯多着一笔,甚至让人觉得他有些吝啬。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形象跃然纸上,呼之欲出。
《寒花葬志》为悼念夭殇小婢而作,全文共112字,但以两个细节勾勒婢女形象,写出庭闱人情,极为凝炼。总之,这篇文章是一篇以情驭文、情真辞切的上乘佳作,我们可以从中悟出一个道理:情如水,文似舟;舟无水不行,文无情难畅。这是有志于写作的人应该仔细体会和加以品尝的。“中国古典文学的博大精深,往往从少数的文坛高手的精妙之笔便能看得出。作者善于撷取生活中的典型细节,寥寥数笔,人物形神毕肖。文本文用近于白描的简洁疏淡的笔墨,静中突显动,便把一个招人喜欢、惹人爱怜的小丫头的形象展现在读者面前。文字淡雅,风格朴实,感情真挚。写的虽都是些身边小事,但都发诸真情,感人至深。 “无意于感人”,“而欢愉惨恻之思,溢于言语之外”。
一是写十岁的寒花新陪嫁到归家时怯生生的模样,“即饭,目眶冉冉再动”,看看主人,似感到自己不该与主人同时吃饭,应该在旁边侍候着才对,但又没什么好侍候的,女主人发话了,就吃吧,所以才怯生生地看看主人,“目眶冉冉动”。再一是写一件很具体的事,天冷,作者从外面加到家要吃寒花削好的荸荠,她竟“持去不与”,哼,该我家小姐先吃了才轮到你姑爷吃,凭什么我削的荸荠要先给你吃呢?我才不呢! 为什么能产生这样的效果?这是因为写寒花的笔,饱蘸着作者的深情,并通过由这种深情选出的材料,将情感传递给读者。到这里,作者的写作意图已自然显露,最后以“吁,可悲也已”点题。 如果我们再深究一下,就会发现,归有光写寒花的同时,无时无刻不在写另一个人——他的结发妻子魏氏。寒花是作为陪嫁来到归家的,归有光的妻子在婚后六年即早丧,而今“奄忽便已十年”。可知,写作本文之时,那位总爱笑的魏孺人已离世四五年了。作者在悲寒花的同时,又何尝不在悲自己的妻子呢?如果说悲寒花之悲是明线,那么悲妻之悲分明是暗线,两线交织的所起的巨大感染力,恐怕早已可以摇山撼岳了吧。 作者写这篇文章时,想想离他而去的妻子,又想想刚刚死去的寒花,再联想到十年前那个可爱的小丫环,悲情激昂凝聚笔端,终于留下了这篇让人无限伤感的祭文。人生无常,死去的人脱离了苦海,却留给了亲人朋友们无耐的悲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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