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阅读
更新时间2009-7-2 19:53:13 字数:1021
人们感激上帝,是他赋予我们生命,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但是人们又总是抱怨命运的不公,因为命运在有的时候显得是那么残酷无情,完全不会顾忌我们的感受。在残酷的命运面前,我们所能够和应该做的,不应该是一味的哀叹和抱怨,而是应该保持镇静和泰然,对未来充满信心,用我们的耐心和毅力以及勇气和决心去迎接命运的挑战。用微笑去面对苦难,那么命运最终也会向你展露他的笑容。所有这些感触都是在我经历了1921年的那次人生突变而生发出来的。
1921年的夏天,对我来说是不愉快的。面对共和党不正当的攻击,我感到厌恶和愤怒。我对这样的生活感到疲惫,于是我选择了和家人一起到坎波贝洛去度假,来舒展我的心情。8月的中旬,我意外地得了脊髓灰质炎。我的病情不断恶化,胳膊和背部也瘫痪了,我忍受着有生以来最大的痛苦。我的精神在肉体痛苦的折磨下也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我每天要做的就是卧在床上,我的生活、前途在希望与绝望中此起彼伏。
这个时候,我最亲爱的妻子埃莉诺每天就睡在我房间里的一个长沙发上,日日夜夜看护着我。她为了减轻我的痛苦,调节我的情绪,每天都给我阅读报纸和书籍,让我了解外面所发生的事情,让我没有与外界隔绝的感觉。也就是这个时候,通过她的阅读,我认识并了解了海伦?凯勒小姐和她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她从一岁半就丧失了视力和听力,但是她并没有向命运低头,而是以一种积极乐观、奋发向上的态度来面对她的那个没有光明和声音的世界。她仅仅依靠触觉,成为了通晓5种语言,知识渊博的学者,并且学会了说话,从而能够更好地与人交流,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奇迹。她用“忘我就是快乐”来克服生理上的缺陷所造成的痛苦,她的人生态度和她的努力使得她的世界变得五彩缤纷,充满了歌声与笑声。她的故事和她的精神震撼了我,让我渐渐从痛苦和沮丧中走出。我开始积极地配合医生的治疗,并且开始锻炼并适应这不便的生活。正是在海伦?凯勒事迹的启迪和激励下,我开始了崭新的生活,向着我事业的颠峰发起了挑战,并最终走向了成功。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应该感谢这次病痛,它让我从繁杂的事务和应酬中摆脱出来,有更多的自己思考的时间;我更应该感谢海伦?凯勒小姐,是她让我明白应该如何去面对不幸,如何去迎接命运的挑战,她让我知道,应该珍惜我所拥有的一切!
我想告诉你们的是:任何海伦凯勒所拥护的,我都拥护!
第一章(1)初生的光明
我的家坐落在美国亚拉巴马州北部一个美丽宁静的小镇——塔斯喀姆比亚。1880年6月27日,我就出生在那里。
我的祖先是瑞典人,他们移民到美国后住在马里兰州。在更早的瑞士祖先中有一位是苏黎世最早的聋哑人教师,他曾经写过一本关于如何教育聋哑人的著作。每当我想到这里,心里禁不住就会大大地感慨一番,命运真是无法预知啊!
我的祖父,也就是卡斯帕?凯勒的儿子,来到亚拉巴马州,开垦了一大片土地并定居下来。当时的塔斯喀姆比亚镇是一个偏僻的地方,祖父每年都要从镇上骑马到760英里外的费城购置生活用品。祖父每次在前往费城的途中,总会给家里人写信报平安,他在信中对西部沿途的景观,以及旅途中所遭遇的人、事、物都有清楚且生动的描述。姑母至今还珍藏着他当时写的许多家信,祖父对旅途迷人风情的刻画,对当地生活的生动再现,总是那么引人遐想,让人百读不厌。
我的祖母凯勒是拉斐特一名官员亚历山大?莫尔的女儿,她的祖父是维吉尼亚早期殖民政府长官并曾任皇家总督的亚历山大?斯波茨伍德,同时她还是罗伯特?李的堂姐。
我的父亲亚瑟?凯勒曾经在南北战争时担任过南方军的上尉,我的母亲凯蒂?亚当斯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比他小几岁。母亲的祖父本杰明?亚当斯与苏姗娜?古德休结婚,居住在马萨诸塞州东北部的纽伯里波特市。他们在那里生下一子叫查理?亚当斯,以后又迁居到阿肯色州的赫勒拿,他是南方军队的人,后来被提升为准将。当南北战争爆发时,他与露茜?海伦?埃弗雷特成婚(与爱德华?埃弗雷特?黑尔属于同一个埃弗雷特家族),在战争结束后举家搬迁到了田纳西州的孟菲斯。
在我还没丧失听力和视力的时候,我记得我们家的屋子很小,一共只有两间,一间正方形的大房子和一间供仆人住的小房子。按照南方的习惯,往往会在宅基地上建一所附属的小宅,以备不时之需。南北战争之后,父亲也盖了这样一座屋子,他同我母亲结婚之后,住进了这个小屋,房屋虽小,却是个美丽的地方。屋子的小阳台被蔷薇和金银花装扮着,从花园中望去,仿佛是植物的藤架。这是蜂鸟和蜜蜂的乐园。
凯勒老宅离我们这蔷薇小屋不过几步,由于被茂密的树木、绿藤所包围,邻居们都称我们家为“绿色家园”。这里是我童年时代的天堂。
在我的家庭教师莎莉文小姐到来之前,我经常独自摸着围成方型的黄杨木树篱,慢慢走到庭园里,凭着嗅觉寻找刚刚开放的紫罗兰和百合花,深深地吮吸着那清新的芳香。有时候遇到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会独自到这里来寻找安慰。我把火热的脸埋在树叶和草丛里,让沁人心脾的清凉气息渗进我那烦躁不安的心。置身于这个绿色花园里,真是让人心旷神怡。这里有在地面上延伸的卷须藤和低垂的茉莉,还有一种叫做蝴蝶荷的花,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植物。因为它那容易掉落的花瓣很像蝴蝶的翅膀,所以被叫做蝴蝶荷。这种花会散发出一阵阵甜丝丝的气味。花园里最可爱美丽的要数蔷薇了,我在北方从来不曾见花房中有如此赏心悦目的蔷薇。这是一种爬藤蔷薇,它到处攀爬,它那长长的绿色枝条倒挂在阳台上,散发着芬芳,没有一点尘世烟火的气息。每当清晨,未干的朝露还停留在它的身上,摸上去是何等柔软、何等高洁,使人陶醉。我不由得时常想,上帝御花园里的曝光兰,也不过如此吧!
我生命的开始像大多数人一样简单而平常,从来到这个世界,到观察这个世界再到开始人生的旅途,我与任何一个新生儿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差异。就像每一个家庭迎接第一个孩子的诞生时一样,为了给第一个孩子起一个满意的名字,大家绞尽脑汁,家里每个人都想插上一句嘴。为我命名照例也经过了一番繁琐的讨论。父亲希望以他最尊敬的祖先的名字“米德尔?坎培儿”作我的名字,母亲则想用她母亲的名字“海伦?艾培丽特”来命名。最后,大家终于接受了她的建议。但是后来在抱着我去教堂的途中,由于紧张和兴奋,父亲把这个名字给忘了。当牧师问起“这个婴儿叫什么名字”时,紧张兴奋的父亲一下子说出了“海伦?亚当斯”这个名字。这样一来,我的名字就不是外祖母的“海伦?艾培丽特”,而成了“海伦?亚当斯”了。
家人告诉我,在我还非常小的时候,就显露出了争强好胜的性格,强烈的好奇心、倔强的性格使我非常固执地去模仿大人们的一举一动。在我6个月大的时候,我就能够发出“喳!喳!喳!”的声音,并且会说:“你好”,这引起了别人很大的兴趣。我甚至在1岁以前就学会了“水”这个字。尽管其他的发音都已经遗忘了,但是现在我仍然能够发出这个单词的音,也正是在学会拼读这个单词之后,我告别了只能“哇哇”发音的阶段。
家人还告诉我,我在刚满周岁的时候就会走路了。母亲把我从浴盆中抱出来,放在她的膝上。阳光透过风中舞蹈的树叶投射在光滑地板上的光影吸引了我,那影子一闪一闪的,忽隐忽现,我禁不住从母亲的腿上滑下来,摇摇摆摆地向它奔去。等这一股冲劲用完了,我就跌倒在地,哭着乞求母亲把我抱起来。
但是好景不长,春guang里鸟儿欢笑,歌声盈耳。夏天里到处是果子和蔷薇花,等到草黄叶红时,深秋已经来临。三个美好的季节匆匆流逝,这一切都在一个活蹦乱跳、咿呀学语的孩子心里留下了美好的记忆。第二年,阴郁的2月到来时,我生病了。医生们诊断的结果是:急性的胃充血以及脑充血,他们宣布我无法挽救了,然而,一天清晨却出现了奇迹:我忽然发起高烧。这高烧来得奇特,退得也奇特。家人都万分欣喜,但包括医生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我从此却再也不能用我的眼睛和耳朵去感觉这个世界了。我至今还依稀记得那场病,那场母亲在我高烧不退、忍受着痛苦煎熬的时侯,在我身边温柔地抚慰着我,让我在恐惧中鼓起勇气度过了难关的大病。我还记得,我被疼痛和迷乱从半睡中搅醒,把干枯而炙热的眼睛从光亮转向墙壁,这光亮曾是我一度十分喜爱的,如今却变得暗淡了,而且日甚一日地暗淡下去。后来,视力一天不如一天,对阳光的感觉也渐渐地模糊不清了。
感觉也一天天变得模糊了。直到有一天,我睁开睛睛,眼前却是一片黑暗,我发现自己竟然什么也看不见时就像在噩梦中一样惊慌失措,那种巨大的悲哀我永远难以忘怀。我对周围的一片静寂和黑暗,渐渐地习以为常,忘记了从前并不是这样,直到她——我的老师莎莉文小姐的到来。她减轻了我心中的负担,重新带给我对世界的希望,并且打开了我心中的眼睛,点燃了我心中的烛光。虽然我只拥有过19个月的光明和声音,但我却仍然可以清晰地记得——宽广的绿色家园、蔚蓝的天空、青翠的树木、争奇斗艳的鲜花,所有这些一点一滴都铭刻在我的心上,永驻在我心中。
第一章(2)记忆中的童年
我已经记不清在生病后的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记得我常常坐在母亲的腿上,或者拉着她的裙角,随她忙里忙外。我用手去触摸每一个物体,去感觉每一个动作,通过这种方式,我熟悉了许多事物。渐渐地,我可以通过触摸来分辨各种东西的用途了。或者通过触摸来揣摩别人的动作、表情,进而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表达自己想说的、想做的。我渴望与人交流,于是开始做一些简单的动作,摇摇头表示“不”,点点头表示“是”,拉着别人向我这个方向,表示“来”,向外推则表示“去”。我若是想要面包,就做切面包和涂黄油的动作;若是要母亲做冰激凌,在吃饭时吃,就做开动冰箱的手势并打几个冷战,表示凉的感觉。母亲也竭尽所能做出各种动作,让我了解她的意思。说实在的,我总是能够明白母亲的意思。母亲的慈爱和智慧是我那漫长黑夜里的灯盏,给我心里带来了光明。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学会了做生活中的许多事情。5岁时,我学会了把洗好的衣裳叠好收起来;把洗衣店送回来的衣服分类,并能分辨出哪些是自己的。从母亲和姑母的梳洗打扮中,我知道她们要出去,就请求她们带着我去。有亲戚朋友来访,家里人总是让我来见客人。他们走时,我会挥挥手和他们告别,我还模模糊糊记得这种手势的意义。记得有一次,有客人来拜访我的母亲,我从前门的一开一关中知道他们已经到了,于是突发奇想,趁大家不注意快速地跑到楼上,在房间里穿着打扮起来。模仿着母亲在镜子前梳妆打扮,往头上抹油,在脸上擦粉,把面纱用发夹固定在头发上,让它垂下来,轻轻遮住脸。然后,我找了一件宽大的裙子套在身上,带着这身可笑的打扮,下楼去帮助他们接待客人。
我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才第一次觉察出我是与众不同的,但是在我的老师到来之前,我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我曾注意到母亲和我的朋友们都是用嘴巴在交谈,而不像我是用手比划着。因此,我只有在两个谈话者之间,用手摸摸他们的嘴,摸过以后我还是无法明白他们的意思。于是我也活动我的嘴唇,并且用力地打手势,但是别人仍然弄不懂我的意思。这使我感到愤怒,于是就大叫大嚷、乱踢乱闹,直到声嘶力竭才罢休。
在我无理取闹的的时候,我的心里其实是很明白的,就像我明白自己伤害了照顾我的护士埃拉。我知道她很痛,所以当我气消了的时候,我会觉得很内疚,但是当又有不顺心的事情时,我还是会发疯似的乱踢乱打。
那时,我有两个朝夕相处的好伙伴:一个是厨师的孩子,名叫玛莎?华盛顿,是个黑人小姑娘;另一个是老猎犬贝尔,它是只了不起的猎犬。玛莎?华盛顿很容易就懂得了我的手势,所以每次吩咐她做事情,她都能很快就完成。玛莎很听我的话,甚至于我的无理取闹、飞扬跋扈在她那里也通常能得到绝对的服从,她从不会与我发生激烈的冲突,而是努力满足我的任何要求。我的身体非常结实,又好动,情绪冲动起来就不顾后果。而且我还非常自负和刚愎自用,心情不好时甚至会拳打脚踢,不达目的决不罢休。那个时期,我跟玛莎在厨房里度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我喜欢帮玛莎揉面团,做冰淇淋,或是和她一起喂喂鸡,不然就是为了几个小点心而争吵不休。那些家禽一点儿也不怕人,它们在我手上吃食,并乖乖地让我抚摸。一天,一只高大的雄性火鸡抢走了我手中的番茄,可能是受到它的启发,我和玛莎也偷偷拿走了厨房里刚刚烤好的蛋糕,躲在木材堆里好好地享受了一番,吃了个一干二净,却不料事后不久我们就闹开了肚子,可能这就是偷吃东西的下场,只是不知道那只火鸡是否也得到了同样的惩罚。
珍珠鸡最喜欢把它们的窝建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我特别爱到很深的花丛里去找它们的蛋。我虽不能对玛莎说“我要去找鸡蛋”,但我可以把两手合成圆形,放在地上,示意草丛里有某种圆形的东西,玛莎一看就明白了。我们若是有幸找到了蛋,我总是不允许玛莎拿着蛋回家,我用手势告诉她,她拿着蛋,一摔跤就要打碎的。回想起童年、谷仓、马棚以及乳牛场,都给了我和玛莎无穷的快乐,我们简直就是伊甸园里的天使。
我还记得,每当奶牛工人挤奶的时候,他们就会让我把手放在牛背上,让我去抚mo、去感觉,好奇的我总是乐此不疲,也因此被牛尾巴打到了好多次。
为圣诞节做准备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虽然我不明白过节的意义,但是只要一想到那诱人的美味,我就非常快乐。家里人会让我们磨香料、挑选葡萄干、舔舔那些搅拌过食物的调羹。我还会像别人一样,把长袜子挂在床头,事实上,我记得我对所谓圣诞老人的礼物并不是特别感兴趣,所以也不会兴奋好奇得在天还没亮时就爬起来,看看袜子里装进了什么样的礼物。
和我一样,玛莎华盛顿也喜欢搞恶作剧。在7月一个酷热的午后,我和玛莎坐在阳台的台阶上,像黑炭一样的玛莎把她像绒毛般的头发用鞋带扎起来,一束束的头发看起来就像很多螺丝锥长在头上,而我皮肤白皙,一头长长的金黄色卷发,一个6岁,另一个大约八九岁。小的那个盲童就是我。坐在台阶上,我和玛莎开始剪纸娃娃,但是没多久我们就觉得厌倦了。于是就把鞋带剪碎,又把石阶边的忍冬叶子剪掉。突然,我的注意力转向玛莎那一头“螺丝锥”。一开始,玛莎挣扎着,不肯让我剪,但是最后还是屈服了。她以牙还牙,拿起剪刀就来剪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发剪下了,幸亏母亲及时赶来,不然玛莎很可能会把我的头发统统剪光。
贝尔是我的一只老猎狗,也是我童年时期的玩伴。它很懒惰,就喜欢躺在暖炉旁睡觉,一点儿也不爱陪我玩。它也不够精明,我尽力教它手语,但是它又懒、又笨,根本不懂我在干什么。贝尔有时候也会兴奋地突然跳起来狂奔,这时候的它看起来就像瞄准了猎物的机敏猎犬,显得威风凛凛。我不明白它为什么会这样,但它不听我的指挥是肯定的。我觉得自讨没趣,就又去厨房找玛莎玩。童年时代的种种往事仿佛就在眼前,那些寂静而又没有光明的日子里我无所事事地生活着,回忆起来尤感愧疚。
我童年的回忆里充斥着许许多多这样零星的片断,虽然细碎,却非常的清晰生动,它使我在没有声音、没有光明甚至没有前途的情况下,仍然能够强烈地感觉这个世界。
有一天,我不小心把水溅在了围裙上,便把围裙张开,放在室内炉子的余火边上烤。但急性子的我觉得这实在太慢了,于是便靠得更近了。最后干脆直接把它放在了火炉上。突然间,火一下子着了起来,燃着了围裙,把我的衣裳也烧着了,我狂叫起来,老奶奶维尼赶来了,用一床毯子把我裹住,差点儿把我闷死,但火倒是灭了。还算幸运,我除了手和头发之外基本上没有别的烧伤。
大约也就是在这个时期,我发现了钥匙的妙用,我对它的使用方法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一天早晨,我把母亲锁在厨房里,由于仆人们都在别的屋里干活,她被锁在里边足有3小时。她在里边拼命敲门,我却坐在走廊前的石阶上,感觉着敲门所引起的震动而咯咯地笑个不停。这次的恶作剧使父母觉得如果让我再这样顽皮下去,情况将会越来越糟,于是决定让我尽快接受教育。于是我的家庭教师——莎莉文小姐来了。但是我本性难改,一找到机会就会把她锁在房间里。有一次母亲让我上楼送东西给莎莉文小姐,我回转身来“砰”地一下把门锁上了,将钥匙藏在大厅的柜子底下。后来父母不得不搭了一架梯子让莎莉文小姐从窗户爬出来,当时我得意极了,几个月之后,才把钥匙交出来。
在我大约5岁的时候,我们离开了那爬满葡萄与蔷薇的小屋,搬进了宽敞的新家。我们家有6口人。母亲,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后来,又有了一个小妹妹,叫米尔德里德。我对父亲最初的记忆是,有一次,我穿过一堆堆的报纸,来到父亲跟前,那时,他独自一个人用一大张纸,把脸都遮住了,我完全不知道父亲在干什么,于是学着他的模样也举起一张纸,戴上他的眼镜,以为这样就可以知道了,然而几年过去了,我依然不知道父亲在做什么,后来,我终于知道这些是报纸,而我的父亲是其中一份报纸的编辑。
我的父亲性情温和,是一个善良厚道的人,他把家庭看得很重。除了打猎的季节,他很少离开我们。听说他是一个精明的猎人,并且是一名神枪手。除了家人,他最爱的就是狗和枪,他非常好客。甚至是有些过分,他每次回家都要带回一两个客人。对父亲来说,有一件特别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他在花园里种植了据说是全镇最好的西瓜和草莓,每当水果成熟的时候,他总是让我最先品尝他精心挑选的葡萄和瓜果。还常常带着我在瓜田和果园里散步。当他抚摸我时,我的心里充满了欢乐,和他在一起时的情景,至今还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此情此景,历历在目。
父亲是个讲故事的高手,在我学会了语言文字之后,他常常会把许多充满智慧而有趣的故事写在我的手掌上,他往往拼写得很慢,甚至显得有点笨拙,但却很认真,很执著。我常常被他逗得大笑起来。最使他高兴的事莫过于听我复述他讲过的故事。
1896年,当时我正在北方度假,享受着怡人的夏天,突然传来了父亲逝世的消息。他生病的时间不长,而这一场突发的疾病却夺去了他的生命,我第一次尝到了失去亲人的悲痛,这也是我第一次对死亡有了认识。
应当怎样来描述我的母亲呢?她是那样地宠爱我,反而使我不知道该如何来描述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把妹妹看做是侵犯了我的权利的人,因为我知道我不再是母亲惟一的心肝了,不由得满腹妒嫉。妹妹常常坐在母亲的腿上,而那原本是我的位置,她不但夺走了母亲对我的关爱和本该与我在一起的时间,而且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更让我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那时,我有一个叫“南茜”的洋娃娃,它的名字是我起的,它是我的宝贝,也是我坏脾气发作时的牺牲品,它被我摔打得浑身是伤。虽然我还有很多别的娃娃,它们有的会说话,有的会哭闹,有的会眨眼,但是我还是最喜欢这个南茜,南茜有一个专门的摇篮,我经常会花上一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来哄她睡觉。有一天,我发现妹妹正舒舒服服地睡在南茜的摇篮里,那时,我正嫉妒她夺去了我的母爱。又怎能够容忍她睡在我心爱的“南茜”的摇篮里呢?我不禁勃然大怒,愤怒地冲过去,想把摇篮推翻,要不是母亲及时赶来接着,妹妹就要被摔死了。当时的我由于又聋又哑,陷入了双重的孤独之中,并不懂得人与人之间的友爱缘于关心的话语和怜爱的行为以及伙伴间的情谊,也不懂得这些对于我的人生的意义。后来,我接受了教育,享受到了人类的幸福,米尔德里德和我两人就逐渐情投意合,手拉着手到处游逛,尽管她看不懂我的手语,我也听不见她咿咿呀呀的童音。
第一章(3)期盼的曙光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强烈地渴望表达自己的想法,而单调的手势则远远不能够满足我表达的需要。每次我比划半天别人却不了解我想要表达的意思,我总忍不住大发脾气。我觉得好像有好多看不见的魔爪紧紧抓着我,我在疯狂地挣脱它们。烈火在胸中燃烧,却又无法表达出来,只好疯狂地踢打、哭闹,在地上翻滚、吼叫,直到精疲力竭。如果母亲恰好在我身边,我会立刻扑进她的怀里,悲痛欲绝的哭泣使我几乎都忘了这一切是因为什么。表达思想的愿望越强烈,日子也就越难熬,以至每天都要发脾气,甚至刚闹完不到一个小时就又开始闹了。父母亲为我的这种状况担忧难过,却又无计可施。
我们的住处离盲人学校和聋哑学校很远,而且也似乎不会有人愿意到塔斯喀姆比亚这样偏僻的地方来教育一个既盲且聋的孩子。事实上,不管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亲戚,都非常怀疑像我这样一种情况还能接受教育。然而母亲在阅读狄更斯的《美国札记》后看到了一线希望。其中有关于劳拉?布里奇曼的描写,这也是一位又聋又盲的女子,但她却接受了教育。然而,那位发明盲聋人教育方法的豪博士早已不在人间,他的教育方法也很可能已经失传了。即使没有失传,像我这样一个生活在亚拉巴马州边远城镇的小姑娘,又将如何得益于这种方法呢?
6岁时,父亲听说巴尔的摩有一位著名的眼科大夫,他成功地治好了好多完全没有复明希望的盲人,这给了父母极大的激励,父母立即决定带我到巴尔的摩去治眼睛,希望我能够重见光明。
那是一次非常愉快的旅行,至今仍记忆犹新。我在火车上结交了许多朋友,一位太太还给了我一盒美丽的贝壳,父亲在每个贝壳上都穿上小眼,这样我就可把它们全都串起来了,这些贝壳带给我很长时间的快乐与满足。列车员对我也很好。他在车上来回检票,我总是拉着他的衣角跟着跑,有时他还把轧票器给我玩儿,我就蜷缩在座位的一角,用这个东西在硬纸上打小孔,几个小时也不会厌烦。
姑妈用毛巾给我做了个大娃娃,可是却没有眼睛、耳朵、嘴巴、鼻子。这么个临时拼凑的玩具,即使是正常孩子的想像力,也说不出那张脸是个什么样子。我固执的要求每一个人都来帮我想办法,但没人能给娃娃安上眼睛。忽然间,我灵机一动,跳下座位,找到我的披肩。把上面缀着的珠子扯下两颗,指给姑妈看,让她把珠子缝在布娃娃脸上。姑妈为了核实我的用意,拉着我的手去摸她的眼睛。我使劲地点着头,她缝上了珠子,我的心情高兴得无以复加。但是转眼间,我就不爱玩这娃娃了。在整个旅途中,吸引我的事层出不穷,我忙个不停,一次脾气也没有发。
我们到达巴尔的摩之后,齐夏姆医生亲切地接待了我们,但是对于我这种状况他也表示无能为力。然而他说我可以接受教育,并建议我们去华盛顿找亚历山大?格雷厄姆?贝尔博士,说他会给我们出主意,找到合适的学校或是老师。依照齐夏姆医生的建议,全家人又立刻启程去华盛顿,一路上,父亲愁肠满腹,顾虑重重,而我却毫无觉察,只是感到来来往往,到处旅行好玩极了。尽管我还是懵懂无知的孩童,但是一和贝尔博士接触,我就感受到了他的亲切与慈爱,同时也理解了他为什么能赢得那么多人的喜爱与尊重。他把我抱在膝上,让我玩他的表,他弄响手表的闹铃,让我感觉表的震动,贝尔博士具有很高的专业素质,他明白我的手势,我立刻就喜欢上了他。我没有想到,这次相识竟成为我生命的转折点,从此,我从黑暗进入光明,摆脱了孤独隔膜的状态,开始得到人间的友爱并开始吸取人类的知识。
贝尔博士建议父亲写信给波士顿柏金斯学校校长安纳诺斯先生,请她为我物色一位启蒙老师。柏金斯学校是《美国札记》中豪博士为盲、聋、哑人孜孜不倦工作的地方。父亲立刻按照贝尔博士所说的写了封信,数周以后我们收到了安那诺斯先生的亲切回信,他在信中安慰我们,并且带来了天大的好消息:教师已经找到了。这是1886年夏天的事,但等到莎莉文小姐来到我们家里,已经是第二年的3月了。
就这样,我就像摩西走出了埃及,站在西奈山的面前。在那里接受了上帝十诫,而我也走到了我的西奈山,也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力量,它使我的灵魂得到激励,它打开了我的视野,让我看见了无数的美景。一时间仿佛灵感通遍我的全身,眼前展现出无数奇景,从这圣山上发出了这样的声音:“知识给人以爱,给人以光明,给人以智慧。”
第一章(4)沐浴阳光
老师安妮莎莉文小姐来到我们家的那一天,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回想这之前和这之后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我不能不惊叹万分,这是1887年3月3日,那时我才6岁零9个月。
这天下午,我站在阳台上,默不作声地期待着。从母亲的手势以及人们匆匆忙忙地跑进跑出中,我猜想一定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事要发生。于是我走到门口,站在台阶上等待着。下午的阳光透过布满门廊的金银花,洒落在我仰起的小脸上。我的手指搓捻着花叶,抚弄着那些为迎接南方春天而绽开的花朵。那时,我还不知道生活的大门即将向我敞开。在这以前的几个星期。暴怒和伤心一直纠缠着我,使我心烦意乱,苦不堪言。
朋友,你可曾在茫茫大雾中航行过,在雾中神情紧张地驾驶着一条大船,小心翼翼地缓慢地向对岸驶去?接受教育以前的我就仿佛这样一条黑暗中的航船,没有罗盘,也没有探深绳,不知岸在什么地方。“光明!给我光明!”我发出无声的呐喊,终于盼来了爱的光明。
爱的光明正是在这样的时候照耀了我。我感到有人向我走来,我以为是母亲,就把双手伸向她。来人握住了我的手,把我紧紧地抱在怀中。她是来启示我世间的道理,她是为了爱我才来的,她就是我的老师——安妮莎莉文。
第二天早晨,莎莉文小姐带我到她的房间,给了我一个洋娃娃,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柏金斯盲人学校的盲人孩子赠送的。《美国札记》中提到的劳拉布里奇曼亲手为它缝制了衣服,我拿着娃娃玩耍了不一会儿,莎莉文小姐就拉起我的手,在上面慢慢地写下“d-o-l-l”。这个举动让我对手指游戏产生了兴趣,并且模仿在她手上画,当我最后能正确地拼写这个词时,我非常自豪,高兴得脸都涨红了,立即跑下楼去,找到母亲,拼写给她看。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就是写字,我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文字这种东西,我只是照葫芦画瓢模仿莎莉文小姐的动作而已,并不懂得这些手指动作的意义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就以这样一种并不理解意思的方式学会拼写了许多单词,诸如“针”(pin)、“帽子”(hat)、“杯子”(cup),还有一些动词如“坐”(sit)、“站”(stand)和“走”(walk)。
一天,我正在玩我的新洋娃娃的时候,莎莉文小姐把我原来的那个布娃娃也拿来放在我的膝上,同时在我手上拼写“d—o—l—l”(洋娃娃)这个词,让我懂得这个词对这两个东西都适用。这天上午,我和莎莉文小姐为“m—u—g”(杯子)和“w—a—t—e—r”(水)这两个字发生了争执。她想让我懂得“杯”是“杯”,“水”是“水”,而我却把两者混为一谈,“杯”也是“水”,“水”也是“杯”。她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暂时放下这个问题,留待以后再说。而我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早已经不耐烦了,抓起娃娃就往地上重重地摔去。把它摔碎了,我心中觉得特别痛快,发这种脾气,我既不惭愧,也没有悔恨,我对布娃娃并没有爱。在我的那个寂静而又黑暗的世界里,根本就不会有温柔和同情。莎莉文小姐把可怜的布娃娃的残片扫到了火炉边,我终于摆脱了让我不开心的东西,感到很满意。她把帽子递给我,于是我知道就要到外面去沐浴温暖的阳光了,这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想法让我高兴地跳了起来。
我们沿着小路散步走到了水井房,这里盛开的金银花散发着扑鼻的芳香,莎莉文小姐拉着我的一只手放在出水口下,让清凉的水流过我的手,然后在我另一只手上一笔一划地拼出“水”字,第一遍写得很慢,第二遍就快了一些。忽然间,我恍然大悟,好像记起了一件早已忘却的事,我一下子理解了语言的神秘,知道了“水”这个字就是正在我手上流过的这清凉而奇妙的东西。水唤醒了我的灵魂,并给予我光明、希望、快乐和自由。
水井房的经历使我求知的yu望油然而生,世间万物各有名称,而每个名称都能引发我的新思想,当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开始用一种全新的神奇的“眼光”去“看待”每一样东西。我碰到的每样东西似乎都有了生命。我想到了那个被我摔坏的洋娃娃,我摸索着来到炉子前,捡起那些碎片,想把它们拼成原来的样子,却怎么也拼不好。想起刚才的所作所为,我悔恨莫及,两眼浸满了泪水,这是生平的第一次。
那天,我学会了不少新的单词,譬如“母亲”(mother)、“父亲”(father)、“妹妹”(sister)、“老师”(teacher)等,多得已经不能确切记得究竟有哪些了。这些字使整个世界在我面前变得花团锦簇,美不胜收。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回味着这一天的巨大收获,心中充满了喜悦。啊!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幸福的孩子吗?这天晚上,我有生第一次怀着无限的喜悦,期盼着新的一天快些来到。
第二章(1)亲近大自然
1887年的夏天,我的灵魂渐渐苏醒了,我拥有丰富多彩的回忆,我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触摸所有的物体,并练习写下它们的名字。我触摸的东西越多,对它们的名称和用途也就了解得越细,我就越发高兴和充满信心,越发感到同外界联系的紧密。
当繁花似锦的夏天来临时,莎莉文小姐牵着我的手漫步在田纳西河的岸边,望着田野、山坡,而人们正在田间地头翻土播种。我坐在河边柔软的草地上,开始学习人生的新课程。知道了大自然对人类的恩惠。我懂得了阳光雨露怎样哺育灌溉大地万物,使花草树木茁壮地成长,粮食得到大丰收;我知道了鸟儿如何建造自己的家园,又为何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南北迁徙;我了解了松鼠、小鹿和狮子以及各种各样的动物是怎样寻找食物、保护自己。我对大自然了解得越多,就越觉得它伟大;对世界了解得越多,就越觉得它美好。莎莉文小姐教会我从那粗壮的树木,那片片草叶,还有我妹妹的那双小手上去领略美的存在,进而使我对自然、对地球有了初步的了解与印象。
她把对我的启蒙同大自然联系起来,使我和鲜花、小鸟结成愉快的伙伴。但是这期间却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发现大自然并不总是那么慈爱可亲。在一个明朗的早晨,我和莎莉文小姐随心所至,散步到了很远的地方。回来的时候,天开始变得闷热,我们不得不几次停下来,在路旁的树下休息。我们最后一次休息,是在离家不远的一棵野樱桃树下。这棵树枝叶茂盛而且很好爬,莎莉文小姐找了个树杈,然后,把我托到树杈上坐了下来,树上十分凉爽,莎莉文小姐说,就在树上吃午饭吧!我答应她一定安静地坐在那里,等着她回去把饭拿来。
突然间,开始变天了,温暖的阳光消失殆尽,天空中乌云密布,大地的热气向上升腾,空气中弥漫混合着泥土的怪味。我知道暴风雨就要降临了。离开了亲人,离开了大地,我顿时觉得十分孤独,很快,巨大的恐惧感布满了我的心。我一动不动地坐着,紧紧地抱着树干,身上一阵阵地发抖,心中祈盼着莎莉文小姐快快回来。一阵不祥的沉寂以后,树叶哗啦啦齐声作响,树身猛烈地摇动起来。一阵狂风险些把我从树上刮下来,幸亏我紧紧抓着树枝。
树摇动得越来越厉害,折断的小树枝像雨点般向我打来。我几乎冲动地要跳下去,但很快又被恐惧战胜了。我蜷缩在大树的枝杈处,树枝不断地抽打着我,风不时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觉得大地在一阵一阵地震动,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掉到了地上,这震动由下而上地传到了我坐着的枝干上。我的恐惧到了极点,正要放声大叫时,莎莉文小姐赶到了,她抓着我的手,扶我下来。我紧紧地抱住她,我又回到地上了!我的双脚踩在坚实的大地上,心中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这件事让我对大自然有了新的认识——大自然有时候也会和她的儿女过不去,她那温和的外表下原来还藏着利爪!
经过这一次惊险的经历后,我很长时间都不敢再爬树了,因为我克服不了内心的恐惧,直到有一天,当我面对一棵美丽的开满鲜花的含羞树时,极大的诱惑还是战胜了恐惧。春天一个晴朗的早晨,我独自坐在亭子里看书,一股奇异的香气向我袭来。我决定去看看,于是摸索到花园的尽头,含羞树就长在篱边小路的拐弯处。这时阳光温暖地照耀着大地,含羞树开满花朵的树枝快要垂到青草上了,只要碰一下树枝,那些美丽的花儿就会纷纷掉落,在阳光下轻轻飞舞。我穿过如雨般飘落的花瓣,来到含羞树面前,短暂的犹豫之后,就伸脚踏上了枝桠的空处,两手抓住树干开始往上爬,由于树干实在太粗了,我几乎都抱不住,而且已经剥离的树枝和树皮还弄伤了我的手,尽管爬得有点艰难,但是我觉得自己在做一件精彩绝伦、非比寻常的事,因此还是热情十足地不断往上爬,直到爬上了一个舒适的座位。这座位是很早以前被砌在那里的,日久天长,成了树的一部分。我在上面呆了很长的时间,好像云端的仙女一样。从那以后,我常在这棵“天堂之树”上尽兴玩耍,冥思遐想,遨游在美妙的梦境中。
第二章(2)爱是什么
我拥有了语言的钥匙后,总是想尽快地运用它,一般说来,有听力的孩子学习语言是很快的,因为他们可以轻松地明白别人说出来的话,并且加以模仿。但是耳聋的孩子却必须经历无数的痛苦煎熬,慢慢才能学会,但无论如何艰辛,结果总是无比美妙。我从每一件东西的名称慢慢学起,由断断续续地发音,进展到可以在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中,进行无限美妙的想像。
起初,老师告诉我一些新鲜事,我很少提问题,我脑子里的概念模模糊糊的,而且掌握的词汇也很少。而随着知识的增长,我的单词量越来越大,我问的问题也越来越多,涉及的面也越来越广,常常是就一个问题一再地发问,一再地思索,一定要探个究竟。有时从学到的一个新词中,常常联想到自己的种种经历。
还记得有一天早晨,我第一次问莎莉文小姐“爱”是什么意思。当时我知道的字还不很多,我在花园里摘了几朵紫罗兰拿给我的老师。她想吻我,可我那时除了母亲外,不喜欢别人吻我,莎莉文小姐用一只胳膊轻轻地搂着我,在我手上拼写出“我爱海伦”几个字。
“爱是什么?”我问她,那时候我识字还不多。
莎莉文小姐把我搂得紧了一些,用手指着我的心说:“爱在这里。”我第一次感觉到心脏的跳动,但对老师的话和动作依然迷惑不解,因为当时除能触摸到的东西外,我几乎什么都不懂。
我闻了闻她手里的紫罗兰,一半儿用话,一半儿用手势问道:“爱就是花的香味儿吗?”
老师回答说:“不是。”
我又好好地想了想。此时,温暖的阳光正洒落在我们的身上,“这就是爱吧?”我指着阳光射来的方向问:“爱就是太阳吧?”
在我看来,太阳无疑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了,万物因为它的照耀才得以茁壮生长。但莎莉文小姐总是摇头,我又困惑又失望,也很奇怪,为什么她不明明白白地告诉我,爱到底是什么呢?
一两天过后,我正用线把大小不同的珠子穿起来,按两个大的、三个小的这样的次序。结果老是弄错,莎莉文小姐在一旁耐心地为我纠正错误,弄到最后,我发现有一大段穿错了,于是,我用心想着,到底应该怎样才能把这些珠子穿好。莎莉文小姐碰碰我的额头,使劲地拼写出了“想”这个字。
灵光一闪,我顿时明白了这个词指的就是在我头脑里正进行的活动。于是,我第一次领悟了抽象的概念。
我一动不动地在那里坐了好半天,想的不是放在膝上的珠子,而是竭力想根据这一新概念理解“爱”的意思。那天,太阳躲到云彩的后面,下着一阵阵的小雨,但突然间光彩夺目的太阳从南面露出笑脸。
我又问莎莉文小姐:“爱难道不像太阳吗?”
她回答说:“爱有点儿像太阳没出来前天上的云。”
她似乎意识到我仍然是困惑的,于是又用更浅显、但当时我依然无法理解的话解释说:“你摸不到云彩,但你能感觉到雨水,你也知道,在经过一天酷热的日晒之后,要是花儿和大地能得到雨水会是多么高兴呀!爱也是摸不着的,但你却能感到她带来的甜蜜,没有爱,你就不快活,也不想玩了。”
刹那间,我领悟了其中的道理——感到仿佛有无数条绳索连接着我与他人的心灵,这就是人与人之间千丝万缕的情感吧!
莎莉文小姐从一开始教我,就像对待其他耳朵不聋的孩子那样,总是跟我对话,惟一的区别是,她把一句句话拼写在我手上,而不是用嘴说。当我找不到单词或习惯用语来表达思想时,她便提供给我,有时我答不上来的,她甚至提示我应该回答的话。
这种学习过程持续了多年,一个耳聋的孩子不可能在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里掌握最简单的生活用语,更别说立即加以运用了。正常的孩子学说话是靠反复模仿,听到大人说话,大脑跟着进行思考,联想到谈话的内容,同时学会表达自己的思想,但耳聋的孩子是无法进行这个过程的。莎莉文小姐意识到这一点,用各种方法来弥补我的缺陷。她尽最大可能反反复复地、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一些日常用语,告诉我怎样和别人交谈。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主动张口和别人交谈,又过了更长一段时间,才知道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
听不见或看不见的人是很难体会到交谈的愉悦的,而既听不见又看不见的人在与人交流中遇到的困难就更难以想象了,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他们无法分辨谈话者语调的高低升降、语气的强弱轻重变化,也就无从知晓其中所包含的意义,同时,他们又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不能从中觉察其内心所想。
第二章(3)知识的阳光
学习阅读,是我在接受教育的过程中迈出的第二步。
当我一学会拼写一些单词,莎莉文小姐送给我许多小卡片,每张卡片上面都是由凸起的字母组成的单词。我立刻就明白这些单词是用来代表某种事物、动作或特性的。我有一个摆放字母的架子,可以用学过了的字在上面摆出句子,我在用这些硬纸片排列句子之前,喜欢用实物来表示句子。比如我先找出写有“娃娃”、“是”、“在……上”和“床”的硬纸片,把每个硬纸片放在有关的物体上,然后再把娃娃放在床上,在旁边摆上写有“是”、“在……上”和“床”的卡片,这样既用词造了一个句子,又用与之相关的物体表现了句子的内容。
一天,莎莉文小姐告诉我她把单词“女孩”(girl)别在了我的围裙上,又把“是”(is)、“在……里”(in)、“衣柜”(wardrobe)这几个词放在架子上,这成了一种游戏,一种我最喜欢的游戏,我和老师有时一玩就是几个小时,屋子里的东西常常都被我们摆成语句。
摆句子游戏是我进入阅读的最初阶段,不久,我开始在专用的“启蒙读物”中寻找那些认识的字。找到一个认识的字,就像在玩捉迷藏时逮到一个藏起来的人一样兴奋。用这种方式,我开始了阅读。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没有正规的课程,即使非常认真地学,也只是像玩游戏,而不像在上课。莎莉文小姐无论教我什么,总是用一些美丽的故事和动人的诗篇来加以说明。只要我有兴趣,她就会不断和我讨论,她自己好像也成了一个小女孩。在她的耐心指导下,那些让孩子们厌烦的事,如语法、算术题,以及较为精确地解释问题,我做起来都充满乐趣,并在多年以后成了我最美好的回忆。
我无法解释莎莉文小姐对我的快乐与渴望所表现出的特有见解与包容,也许是因为长时间和盲人接触的缘故吧!更难得的是,她具有生动描绘一件事物的奇妙本领,对一些乏味无趣的细节,能够迅速地一带而过;她也从不会因为我想不起她曾经教过的问题而责怪我;她还一点一滴、循序渐进地把看似乏味枯燥的科学知识灌输给我,她成功的教学使每一门课都变得生动有趣,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把她所讲的内容刻进了脑子里。
我们经常在室外,在充满阳光的树林里读书、学习,而不愿躲在屋子里。这时我学到的东西都饱含着森林的气息——松叶的脂香味儿混杂着葡萄的芳香。在浓郁的树荫下,万事万物都是她指导我学习的教具,都能给我以启迪。那些嗡嗡叫的、低吟高唱的、或是绽放着吐露芬芳的东西,都是我认识的对象。我常常捉住青蛙、蚂蚱和蟋蟀,合起手掌把它们捂在手心里,静静地等着它们叫出声来。还有毛茸茸的小鸡、绽开的野花、木棉、河边的紫罗兰,那柔软的纤维和毛绒绒的棉籽,那微风吹过玉米田发出的飒飒声,玉米叶子互相碰撞的沙沙声,那被我们抓住的在草地上吃草的小马,它那愤怒的嘶鸣以及嘴里散发出的青草气息,都深深铭记在我的脑海里。
有时候,天刚刚亮我就从床上爬起来溜进花园里,小草与鲜花上都还托着沉甸甸的露珠,没有人会知道把蔷薇花轻握在手心的滋味是何等的美妙,也没有人能知道纯洁的百合在黎明时清风摇曳的舞姿是怎样的美妙!有时我会捉住花上的小昆虫,感觉到它们因为被抓住的恐惧和挣脱的渴望而轻微地震动着翅膀。
我最爱去的另一个地方是果园,一到7月初,果子便成熟了,毛茸茸的大桃子会自己落到我手里,一阵微风吹动树枝,熟透了的苹果便在脚下乱滚,我把落到地上的苹果捡起来,用围裙兜着,用我的脸去碰那被太阳晒热的苹果,蹦蹦跳跳地跑回屋里。哦,我是多么快活呵!
凯勒码头是我们散步时最喜欢去的地方,那里是田纳西州河边一个荒废破败的码头,是南北战争时为了部队登陆而修建的,我们在那里一边玩一边学习地理知识,一呆就是几个小时。我们在那里开挖河流、围出湖泊、垒起岛屿、用鹅卵石建造堤坝,虽然是玩耍,却在不知不觉中学到了知识。莎莉文小姐给我讲了我们这个又大又圆的地球,地球上的火山、被埋在地下的城市、不断移动的冰河以及其他许许多多奇闻轶事,我越听越觉得新奇。她还会用黏土为我制作立体的地图,使我能够通过触摸感觉到高耸的山脉与幽深的峡谷,以及河流的蜿蜒曲折。我很喜欢这些与众不同的地图,但是却常常因为搞不清地球上不同地域的划分而被搅得脑子一片混乱。莎莉文小姐为了形象地说明地球,用一根根的线标出不同的区域,用一根棍子代表贯穿南北极的地轴,这一切都是那么明确和逼真,以至现在人们一说起温带,我脑子里就浮现出许多两个连在一起的圆圈,而且我还会信以为真地认为,白熊真的在北极快乐地生活着。
我唯一讨厌的功课就是算术了,我对数字从来就不感兴趣。莎莉文小姐用线穿上珠子来教我数数儿,她摆弄小棍来教我加减法。但是,每次学不到五六个题,我就不耐烦了。每天做完几道算术题,我就如释重负,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已经尽了很大义务,应该出去和伙伴们玩了。
动物学和植物学,我也是用这种游戏的方式学习的。
一次,有一位先生寄给我一些化石,他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其中有带有美丽花纹的贝壳化石、带有动物爪印的沙岩以及蕨类植物化石。这些化石打开了我试图了解远古世界的心扉。我满怀恐惧地倾听莎莉文小姐讲述那些可怕的野兽,它们的名字古怪而且很难发音。这些猛兽在原始森林中到处游荡,撕裂大树的枝叶当食物,最后默默无闻地死在年代久远的沼泽地里。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些古老神奇的野兽都会在我梦境里出现。如今我生活的地方有温暖的阳光,有美丽的鲜花,还有马儿清脆的蹄声,与这种快乐祥和相比,那阴暗恐怖的年代只是一段遥远的历史了。
还有一次,有人给了我一个很好看的贝壳。老师就给我讲小小的软体动物是如何为自己建造一个色彩鲜艳的安身之所的。在水波微漾的静谧夜晚,鹦鹉螺如何乘着它的“珍珠船”在蓝蓝的印度洋上航行。这一切都让我感到十分惊奇。我学了很多关于海洋动物的知识后,莎莉文小姐送给我一本叫做《背着房子的鹦鹉螺》的书,我从这本书中了解了软体动物的造壳过程。同时也让我领悟到,人类智慧的发展如同鹦鹉螺奇妙的套膜,把从海水中吸收的物质,转换成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成为一颗颗思想的珍珠。
我从植物的生长中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我们尝试着将一株百合放在向阳的窗台上,使它能够接受到充分的光照。很快,嫩嫩的花蕾已经含苞待放了,在外面包裹的修长的指状的叶子缓缓地舒展、绽放,好像不愿让人窥见里面小心珍藏的美丽花朵。可一旦开了头,叶子张开的速度便加快了,但却是井井有条,不慌不乱的。在许多蓓蕾中,总是有一个最大最美丽的,它推开叶子的姿态要比其他蓓蕾雍容华贵,似乎躲在柔软、光滑的外衣里面的花朵知道自己是神圣的百合花之王,而她的较为胆怯的姐妹们在脱掉其绿色的外衣时,则显得十分害羞。最后,整个枝头挂满了怒放的花朵,香味儿袭人。
家里的窗台上不仅摆满花盆,还摆了一个球形玻璃鱼缸。一天,缸里出现了11只蝌蚪,不知是谁放进去的,我兴奋地把手放进水里,让蝌蚪在手指间自由自在地游动。有一次,一个小家伙太调皮了,竟然跳出鱼缸,落在地板上,我发现时它似乎已经不行了。当我把它放回到水里,它就快速地潜入水底,快活地游起来,经过这次冒险,它已经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它虽然曾经跳出鱼缸,见识过了世面,但是现在却心甘情愿地呆在这倒挂金钟花下的玻璃房子里,在水草下玩耍,直到变成神气活现的青蛙为止,到那时它就会跳进花园那边绿树成荫的池塘中,用它那优雅的情歌把夏夜变成音乐的世界。
就这样,我从生活中汲取知识。起初,我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是莎莉文小姐启发了我,教育了我。她的到来,使我周围的一切充满了爱和欢乐并富有意义,她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使我了解世间一切事物的美,她每时每刻都在动脑筋、想办法,使我的生活更加美好和更有意义。
莎莉文小姐非凡的才能、敏锐的感觉与博大的爱心使我童年时代那段受教育的经历成为难以忘怀的美好回忆。她善于抓住一切机会,用最好的方法传授知识,使我的学习充满了乐趣,接受起来那么容易。她认识到孩子的心灵就像溪流沿着河床千回百转,一会儿映出花朵,一会儿映出灌木,一会儿映出朵朵轻云,佳境不绝。她用尽心思给我引路,因为她明白,孩子的心灵和小溪一样,还需要山涧泉水来补充,才能汇合成大江大河,在那平静如镜的河面上映出连绵起伏的山峰,映出绚烂耀眼的树影和蓝天,映出花朵的美丽面庞。
把孩子带进教室,是每个老师都能做到的事,但并不是每个老师都能使孩子学到真正有用的东西。无论繁忙还是悠闲,孩子只有在感觉到自己思想是自由的时候,才能充满乐趣地去主动学习,而任何强迫式的教育都不会有好的成效。要让孩子体会到成功的喜悦与失败的沮丧,他才能勇敢地去接受任务、迎接挑战,运用自己的智慧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只会沉闷死板地啃书本。
我和莎莉文小姐是心心相印,难以分离的。我永远也分不清,我对美好事物的喜爱,有多少是与生俱来的,又有多少是从她那里得来的。她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前进的脚步也是在她的引导之下。我生命中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同时属于她,不管是我的才能,还是我的希望与快乐,都来自她爱的点化。
第二章(4)欢乐圣诞节
莎莉文小姐来到塔斯喀姆比亚后的第一个圣诞,在我的经历中可谓是盛况空前。家里的每个人都在为我准备一些意想不到的礼物,而最有趣的是,我和莎莉文小姐也在为每个人准备着他们意想不到的礼物。我高兴地猜想着他们到底会给我什么礼物。他们也想尽办法逗我,故意向我透露一点儿线索,让我猜来猜去。我和莎莉文小姐就玩着猜谜游戏。我从其中学会了许多词的用法,比上课学到的还要多得多。这是我们每天晚上坐在暖和的火炉旁必玩的游戏。
圣诞节前夜塔斯喀姆比亚镇上的学生们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度过平安夜。教室中间立着一棵很漂亮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新奇的果子,在柔和的灯光下闪着光彩。那是一段最幸福的时刻,我兴奋不已,围着圣诞树又蹦又跳。当我得知每一个孩子都可以得到一份礼物时,高兴极了。那些仁慈的人们让我分发礼物。我忙得不可开交,连自己的礼物都顾不上看。我盼着圣诞节马上到来,我知道这个晚上得到的礼物还不是家里人暗示的东西,因为莎莉文小姐告诉我,那些礼物比猜想的那些要好得多。不过她叫我耐心些,明天一早就会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那天晚上,我把袜子挂好,好长时间都闭着眼睛假装睡着,想看看圣诞老人来做了什么。但后来实在抵挡不住困意,搂着我的新洋娃娃和小白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我比谁都起得早,全家人都被我的“圣诞快乐”唤醒了。我不仅在长袜里找到了意想不到的礼物,在桌子上,椅子上,甚至门槛以及每个窗棂上,几乎是每迈出一步,就能发现精美包装的圣诞礼物。当莎莉文小姐把她准备的金丝雀递给我时,我心中的喜悦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我为这只金丝雀取名“蒂姆”。小蒂姆既灵巧又温顺,常常在我手指上跳来跳去,吃我手中给它准备的红樱桃。莎莉文小姐教会我如何喂养小蒂姆。每天早上吃完早饭后,我会给它洗澡,并且把笼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给它的小杯子里装满新鲜的草籽和从井房里打来的水,然后再把一小捆繁缕草挂在它的跳架上。
一天早上,我把笼子放在窗台上,转身去给它打洗澡水。回来时,一开门,一只大猫从我脚边蹿了出去。开始我并没有在意,当我把手伸进笼子,发现蒂姆没有拍打它的翅膀,也没有用它尖尖的小嘴轻啄我的手指时,我才知道我那可爱的小歌唱家已经和我永别了。
第三章(1)波士顿之行
在我生命中的第二件大事,就是1888年5月的波士顿之行了。从做好出发前的各种准备,到与老师、母亲一同登程,以及旅途中的种种见闻,再到最后抵达波士顿,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这次旅行同两年前到巴尔的摩的旅行迥然不同,我已不再是易于激动兴奋,一刻也闲不住地在车上跑来跑去的小淘气了。我安静地坐在莎莉文小姐身旁,专注地听她描述车窗外的景物:田纳西河沿岸的美丽风光,无边无际的棉花地,远处连绵起伏的山丘,茂密的森林,和火车进站后蜂拥而至的人群,他们笑着向火车上的旅客招手,来到一节节车厢叫卖香甜可口的糖果和爆米花。在我的对面坐着大布娃娃南茜,她穿着新的条纹衣服,戴着皱皱的太阳帽,用一双珠子镶嵌的晶莹的大眼睛看着我。有时,当我不注意听莎莉文小姐描述时,我就把南茜抱在怀里玩,不过一般情况下我都认为她睡着了。
由于我将没有机会再谈到南茜,所以我想在这里告诉读者,在我们到达波士顿后不久它所经历的不幸遭遇。一天,我做了几个泥饼拿给南茜吃,她怎么也不吃,而我偏要它吃,结果给它弄了一身泥。柏金斯盲人学校的洗衣女工看到娃娃这么脏,便偷偷地把它拿去洗了个澡。可我那可怜的南茜怎么经得起用水洗呵。等我再见到它时,已成了一堆乱棉花,要不是它那两个用珠子做的眼睛以怨恨的目光瞪着我,我简直都认不出它了。
火车终于到达了波士顿,感觉像一个神奇的童话故事变成了现实。“从前”变成了“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变成了“在这里”。
一到柏金斯盲人学校,我就和那里的盲童交上了朋友。当我知道他们会手语时真是高兴极了,我终于可以用自己的语言同其他孩子交谈了,怎能不叫我高兴呢?在这以前,我一直像个外国人,得通过翻译同人说话。而在这个学校里,孩子们说的都是劳拉?布里奇曼发明的手势语,我好像回到了自己的祖国。好多天过去了,我才知道我的新朋友都是盲人。我只知道自己看不见,却从没想到那些在我身边又蹦又跳的小伙伴也看不见。至今还记得,当我发觉他们在我的手上和我谈话,读书也用手指触摸时,我是多么惊奇,又多么痛苦啊!虽然他们早已经告诉我,而我也知道自己身体上的缺陷。但我很快就忘掉了痛苦,他们总是那么快活,和他们在一起,我会沉浸在快乐的气氛中。
在波士顿,和盲童们度过的那些天,使我感到在这个新环境里就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一天天飞快地过去,每天我都盼望着第二天的新经历。我把波士顿看成是世界之始,也是世界之末,我几乎不能相信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更广阔的世界。
我们在波士顿时参观了邦克山,在那里,我上了第一堂历史课。英雄们曾在这里进行过英勇的战斗,这让我激动万分、热血沸腾。数着一级级台阶,我开始向上攀登,越爬越高,脑海里浮现出战士们一边奋力前行,一边居高临下向敌人射击的画面。
到达波士顿的第二天,我们乘海轮去普利茅斯,这是我第一次乘坐轮船,也是第一次海上旅行。海上的生活很热闹,我感觉到了机器的轰鸣,以为是在打雷,心想如果下起雨来,就不能在外面会餐了,想到这里,我竟然急得哭了起来。普利茅斯最令我感兴趣的是当年移民们登陆时踩过的那块大岩石。用手摸着这块岩石,好像当年移民们艰苦跋涉的情景,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眼前。在参观移民博物馆时,一位和蔼可亲的先生送给我一块普利茅斯岩石的模型。我常常把它紧握在手里,用手指抚mo那凸凹的表面、中间的裂缝以及上面雕刻的“1620年”,眼前出现了一幅幅早期英国移民的悲壮画面。
这些不朽的丰功伟绩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是那么的崇高辉煌!我由衷地佩服他们,在我心中,他们在一片神奇而陌生的土地上创建自己的家园,为了自己也为了子孙后代的自由而努力奋斗,不愧为最勇敢、最慷慨的人。然而,若干年后,当我知道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对当地人所进行的迫害行为时,内心不禁感到深深的刺痛和难过,虽然他们奋不顾身的精神和旺盛的斗志值得我们自豪,我们感谢他们开创的“美丽的国家”。
我在波士顿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其中有威廉?韦德先生和他的女儿,我永远忘不了他们的善良和热情。有一天,我们到他们在贝弗利的农场去拜访,当我们穿过芬芳的玫瑰园时,两只狗跑来迎接我们,大的叫利昂,小的长着一身卷毛,耷拉着两个长耳朵,名叫弗里茨。农场里有许多马,跑得最快的一匹叫尼姆罗德,它把鼻子伸进我的手里,要我拍拍它,给他一块糖吃,这些都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我还记得,那个农场靠近海边,我生平第一次到海边的沙滩上玩耍。沙子又硬又光滑,完全不同于布鲁斯特海滨的松软而尖锐、混合着海草和贝壳的沙子。韦德先生告诉我,很多从波士顿开往欧洲的大轮船都要经过这里。后来,我又见过他好多次,他总是那么温和,那么亲切。我把波士顿称为“好心城”,说实话,主要就是因为他在波士顿。
第三章(2)海滨假日
在柏金斯盲人学校放暑假之前,学校方面安排我和莎莉文小姐同我们的好朋友霍普金斯夫人一起,到科德角的布鲁斯特海滨度假,我兴奋极了,脑海里尽是那些未来愉快的日子,以及有关大海的各种神奇而有趣的故事。
大海在那个暑假给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以前,我从来没有接近过大海,甚至没有尝过海水的味道。不过我曾在一本厚厚的叫做《我们的世界》的书中,读过有关大海的描述。从此我对大海充满了好奇和幻想,渴望能够亲近那无边无际的大海,体验一下它的波涛是怎样的汹涌澎湃。当我知道我的夙原终于就要实现时,小小的心脏激动得跳个不停。
我在她们的帮助下换上游泳衣后,便迫不及待地在温暖的沙滩上奔跑跳跃,毫不畏惧地跳进冰冷的海水里,我感觉到了巨浪的冲击翻滚与海水的巨大浮力,这种全新的体验让我快乐得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突然,我的脚撞在一块岩石上,随后我的头被一个浪头击中,我伸出双手,挣扎着想要抓什么东西,可是除了缠在脸上的海草,就只有无穷无尽的海水。我脚下没有广大而坚实的土地,除了这陌生的、四面八方向我涌来的海浪外,似乎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没有生命,没有空气,没有温暖,没有爱。最后,大海似乎对我这个新的玩物厌倦了,终于又把我抛上了岸边。莎莉文小姐立即紧紧地把我抱在了怀里,哦,多亲、多温暖的怀抱啊!当我从恐惧中恢复过来后,第一句话就是:“是谁把盐放在海水里的?”
自从我和大海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成为一番惊险的经历之后,我对海的兴趣就转为穿着泳衣坐在巨大的岩石上,感觉海浪一个接着一个拍打着岩石,溅起骤雨般的水花向我迎面扑来。我能感觉到海浪对海岸的一次又一次进攻,听到小卵石在海滩上滚动,海浪暴怒地搓着揉着海滩,连空气也被怒吼的海浪吓得颤动不已。小鹅卵石在滚动,狂怒的海浪似乎在摇撼着整个海滩,空气也随着海浪在颤动。海浪打在岩石上,破碎了,退了下去,随后又聚拢过来,发起更猛烈的冲击。我一动也不动地扒着岩石,任凭狂怒的大海冲击和咆哮!
我对海岸眷恋不舍,那种纯净、清新的气味,可以使人变得更清醒更冷静。贝壳、卵石、海草以及海草中的小生物,都对我有无穷无尽的吸引力。一天,莎莉文小姐在岸边捉到一个怪物,那是一只很大的马靴蟹,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东西,于是就伸出手好奇地摸了摸它,真是奇怪,它为什么背着房子走路呢?突然间,我冒出了一个想法,如果把这个家伙作为宠物养起来一定很有趣。于是,我双手抓着它的后部开始往回拖,还为自己的这个举动感到十分得意,只是这螃蟹实在太重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拖着他走了一英里的路。回到家里,我缠着莎莉文小姐把它放在井旁的一个我认为安全的水槽里。但是哪里想到,第二天早上到水槽边一看,螃蟹没有了!没有人知道它跑到哪里去了,也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溜走的。一时间我又气又恼,但又一起,把那可怜的不会说话的东西圈在这里,是既不仁义又不明智的。过了一会儿,我想它大概是回到大海里去了吧,这样我反倒高兴起来。
第三章(3)凤尾草的秋天
秋天,我带着无数美好的回忆,回到了南方我温暖的家。每当我回想起这次北方之行,就不禁惊叹这次旅行中丰富多彩的所见所闻。这次旅行似乎是我一切新生活的开始。清新、美丽的世界,把它所有的宝藏置于我的脚下,我带着喜悦与猜想走向人生的每一个转折,我用整个身心来感觉世界万物,没有一刻的停止,我自始至终都在忙碌,就像那些朝生夕死的小昆虫。我的生命充满活力,仿佛把一生的热情浓缩在一天里了。我遇到了许多和我有着共同语言的人,他们在我的手心写字来与我交谈,我高兴地了解到了他们对我的同情。这难道不是奇迹么?我的心和其他人的心之间,原来是一片草木不生的荒野,现在却花红草绿,生机勃勃。
那年秋季,我和家里人是在离塔斯喀姆比亚大约14英里的一座山上度过的。山上有我们家的一座避暑用的小别墅,名叫“凤尾草矿”,因为附近有一座早已被废弃的石灰石矿而得名,高高的岩石上有许多泉水,泉水汇合成三条小河,蜿蜒曲折,遇有岩石阻挡便倾泻而下,形成一个个小瀑布,像一张张的笑脸,迎接着客人。空旷的地方长满了凤尾草,把石灰石遮得严严实实,有时甚至把小河也盖在下面。山上其余部分则是茂密的树林,有高大的橡树,也有枝繁叶茂的常青树,树干就仿佛长满了青苔的柱子,树枝上则挂满常青藤和槲寄生。柿子树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树林的每一个角落,让人闻了神清气爽,心情也顿时好了起来。有些地方,野葡萄从这棵树上攀附到那棵树上,形成许多由藤条组成的棚架,彩蝶和蜜蜂在棚间飞来飞去,忙个不停。傍晚时分,在这密林深处的万绿丛中,散发出阵阵清爽宜人的香气,怎不叫人陶醉,使人心旷神怡呢!
我们这避暑的别墅虽然非常简陋,但是环境十分优美。房子分为左右两排,中间是一个没有顶盖的大厅。房子四周有很宽的游廊。风一吹,到处都弥漫着树木的清香。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游廊上度过的,或是学习,或是玩耍,或是吃饭。在后门有一株大胡桃树,周围都砌上石阶。我常常会静静地站在树前,抚mo着它的身体,感觉树枝随风摆动,树叶在秋风中瑟瑟飘落。
家里经常会来很多客人。到了晚上,篝火生起来。男人们围着篝火打牌、聊天、玩游戏。他们都声称自己是最好的猎人,夸耀自己打猎和捉鱼的高明手段。他们不厌其烦地描述自己打了多少野鸭和火鸡,捉了多少鲑鱼,绝顶狡猾的狐狸是怎样被他们用计捉到口袋里去了,敏捷的松鼠怎样中了他们的圈套,跑起来像飞似的鹿怎样被他们冷不丁抓住,总之,他们的狩猎技术简直是出神入化。他们绘声绘色的讲述使我相信包括狮子、老虎、黑熊在内的森林里所有的野生动物们,在这些老谋深算的猎人面前都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最后,当听得入了迷的人们散开去睡觉的时候,讲故事的人总是这样祝大家晚安:“明天猎场上再见!”这些人就睡在我们屋外走廊临时搭起的床铺上。我在屋里甚至可以听到猎人、猎狗的鼾声。
破晓时分,我便被咖啡的香味、猎枪的撞击声以及猎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唤醒,他们正在准备出发,我还可以感觉到马蹄的声音。这些马都是猎人们从城里带来的,整个晚上就拴在树上,不时发出不甘寂寞的嘶鸣。猎人们终于上马出发了,这就像古老的歌谣中所唱到的“骏马飞奔,缰绳抖响,马鞭飞舞,猎犬趋前,英勇的猎人们狂喊着出征了!”
中午,我们开始准备午餐。我们在地上挖了一个深坑,在里面点上火,架起又粗又长的树枝,用铁丝把肉穿起来在火上烤。黑皮肤的佣人蹲在火坑旁,挥动长长的枝条驱赶苍蝇。烤肉在火上“吱吱”作响,散发出扑鼻的香味儿,餐桌还没摆好,我的肚子已经咕咕乱叫了。
正当我们热热闹闹地准备野餐时,猎人三三两两地回来了。他们疲惫不堪,马嘴里吐着白沫儿,猎犬耷拉着脑袋跑得呼哧呼哧直喘,问他们有什么收获,却什么也没有打到,但是去打猎的人个个都说至少发现了一只鹿,而且离得那么近,但眼看猎犬就要追上了,正要举枪射击时,却突然不见了鹿的踪影。他们的运气真好像童话故事里的小男孩,那男孩说,他差一点儿发现一只兔子,其实他看见的只是兔子的足迹。很快,猎人们便把不愉快的事统统丢到了脑后,大家围桌而坐。不过,端上来的不是鹿肉,而是烤牛肉和烤猪肉,谁让他们打不到鹿呢。
有一年夏天,我在山上养了一匹小马,起名叫“黑美人”。这个名字出自我刚读过的一本书,它非常符合书中的描写,不管是那发亮的黑色鬃毛,还是那额前的白色星星。我在马背上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如果它够温顺的话,莎莉文小姐偶尔还会放开缰绳,让它随意走动,它不时会因为青草的诱惑而停下来享受美味,或者啃咬小路边树上的翠绿嫩叶。
有时候,在上午我不想骑马,吃过早饭就和莎莉文小姐到树林中散步。我们漫无目的到处乱走,不管它东西南北,留连在树林和葡萄藤之间,那里只有牛马踏出的小路。遇到挡路的灌木丛,就绕过去继续前行。回来时,我们手上总会握着几大把桂花秋、麒麟草、凤尾草等花草,这些南方特有的花草,让我与美丽的秋天如此亲近。
有时候,我会和米尔德里德及表姐妹去摘柿子。我并不爱吃柿子,但我喜欢它们的香味儿,便喜欢在草丛和树叶堆里找它们。我们有时还去采各种各样的山果,我帮她们剥栗子皮儿,帮她们砸山核桃和胡桃的硬壳,那胡桃仁真是又大又甜!
山脚下有一条铁路,火车常在我们面前疾驶而过,有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把我们吓得连忙往屋里跑。妹妹不时地极度紧张地跑来告诉我,一头牛或一匹马在铁路上。离我们家大约一英里的地方有一座高架桥,架在很深的峡谷上,又长又窄,上面枕木朽蚀,走在桥上提心吊胆,就仿佛踩着刀尖。我从来不敢在上面走。直到有一天,莎莉文小姐带着我和妹妹在树林中迷失了方向,转了好几个小时也没找到路。
突然,妹妹用小手指着前面高声喊道:“高架桥,高架桥!”其实,我们是宁愿走其他任何艰难的小路,也不愿过这座桥的,但那时天已经快黑了,眼前只有这么一条近道,没办法,我只好用脚尖去试探那些枕木。刚开始还不怎么害怕,步子迈得也还算稳。突然,一阵“噗、噗”的声音传来,隐隐约约的,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
“火车来了!”妹妹喊道。要不是我们立即伏在交叉柱上,很可能就要被轧得粉碎。好险啊!火车喷出的热气扑打在我脸上,喷出的煤烟的煤灰呛得我们几乎透不过气来。火车奔驶而去,高架桥震动不已,人好像要被抛进万丈深渊。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重新爬了上来。回到家时,夜幕早已降临,屋里空无一人,他们全都出动搜寻我们去了。
第三章(4)洁白的世界
自从第一次波士顿的旅行之后,每年冬天我差不多都是在北方度过的。有一次我到新英格兰的一个小村庄去过冬,在那里,我见到了封冻的湖泊和被皑皑白雪所覆盖的广阔原野。
当我发现一双奇妙的手把树木和丛林的外衣都统统剥去,只剩下散落的凋零的枯叶时,我惊讶极了。鸟儿不见了,光秃秃的树枝上只剩下空空的鸟巢,也许不能说是空空的,因为里面堆满了积雪。这高耸的山岭,这广漠的田野,到处是一片萧索的景象。冬之神施展的点冰术已使大地僵化麻木,树木的精灵已退缩到根部。在那黑洞洞的地下蜷缩着睡熟了的一切生命,似乎都已消失。甚至当太阳大放光明时,白天也是萎缩寒冷的,仿佛它的血管已经枯萎衰老,它软弱无力地爬起来,只是为了朦胧地看一眼这个冰冷的世界。
有一天,天空像一整块铅板一样,越压越低,这是暴风雪即将来临的先兆。没多久,大片的雪花纷纷飘落,我们跑到屋外,用手去接住那最先飘落下来的雪花。一连几小时,它们就这样无声无息,飘飘忽忽地从天空撒落大地。渐渐地,雪越积越厚,天地间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一夜大雪之后,早晨起来,村庄和田野都变得不可辨认。所有的道路都被白雪覆盖,看不见一个可以辨认道路的标志,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雪的海洋和矗立在雪海中的树木。
晚上,刮起了东北风。雪花在狂风中四处飞扬。大家围坐在温暖的火炉边,讲着有趣的故事,玩着好玩的游戏,几乎忘记了我们完全处于一种与外界隔绝的状态。夜里,风越刮越大,我们感到万分恐惧。房子周围的大树在狂风中挣扎,树枝不断地敲打着窗户,发出令人害怕的声音。天地之间,只有狂风在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
一直到第三天,大雪才停下来,太阳从云层中探出头来,照耀在广阔的白色起伏的平原上,四周都是奇形怪状的雪堆和到处散落的风中弃物。
我们在雪地中铲出一条条小径,我穿上大衣,围上头巾,来到屋外,冷飕飕的风把脸颊刺得疼,我们一会儿走在小路上,一会儿又从积雪中辟道前行,就这样来到了宽阔牧场外的一片松林。松树静静地矗立雪中,晶莹洁白仿佛雕像。树枝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轻轻一碰,积雪就会落的一头一脸。周围白茫茫一片,强烈的阳光被雪地反射着,射穿了蒙住我眼睛的那一层黑暗。
积雪一天天地慢慢融化,但还未完全消融,又是一场大雪。整个冬天,几乎踩不着土地。树木上的冰凌偶尔会融化,地上也会露出纸莎草和光秃秃的矮树丛,然而尽管有太阳照射,湖面却总是冰封着的。
冬天里,我最大的快乐就是乘雪橇。在湖岸边上由于结冰常常能形成一个高坡,于是我们就从上面滑下。坐在雪橇上,一个男孩在后面使劲一推,我们便飞了出去,穿过积雪,滑过洼地,向湖中俯冲,常常能够在发光的湖面上一直滑到对岸。这真是无法形容的快乐!也同样是无比刺激的疯狂!在那狂乱飞驰的一刹那,我们仿佛脱离了大地的怀抱,张开双臂,乘风飞翔!
第四章(1)第一次说话
1890年春天,我开始学习说话了。我很早就有想要发出声音的强烈冲动。我有时候会将一只手放在喉咙上,另一只手放在嘴唇上,冒出一些杂乱无章的音节。我对任何声音都很感兴趣。在别人唱歌时,我喜欢用手去摸他们的喉咙。有人弹钢琴时,我爱用手去摸钢琴。没有丧失听力和视力时,我学说话学得很快,可自从得了那场病,耳朵听不见以后,我就说不出话了。我整天坐在母亲的膝上,把手放在她的脸上,这样也就可以感觉到她嘴唇的开合,觉得很好玩。虽然不明白说话的意义何在,但也学着大家的样子嘴唇一张一合地。家里人说我的哭声和笑声听起来很自然。有时,我嘴里还能发出声音,拼出一两个单词,但这不是在和别人说话,而是在不由自主地锻炼自己的发音器官。我生病后仍然记得的惟一的的一个字,就是“水”(water),但我总是发成“Wa……wa”,后来我对这个字的意思也记不清了,直到莎莉文小姐教我以后,我学会了用手指拼写这个字,就不再发这个音了。
我早就知道,我周围的人交流思想的方法与我不同。虽然当时我还不知道耳聋的小孩也能学会说话,但我已开始对我交流思想的方法感到不满意了。一个人如果只能完全靠手势语言与人沟涌,就会感觉到约束与压抑。这种感觉使我极度的烦躁、空虚,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于是强烈渴望能够摆脱这种束缚。我常常因为急于想表达心中的想法而像小鸟扑打翅膀一样,快速蠕动我的嘴唇,期望能够开口说话。家里人想方设法阻止我用嘴说话,是因为怕我学不好会灰心丧气。但我毫不气馁。后来偶然听到娜布?卡达的故事,更增强了我学说话的信心。
1890年,曾经教过罗拉的拉姆逊夫人,从瑞典和挪威访问回来后前来看我。她说挪威有一个叫娜布?卡达的女孩,和我一样又盲又聋,已经学会了说话。她还没有给我讲完,我已经心急如焚,暗自下定决心,要学会说话。我闹着要莎莉文小姐带我去波士顿找霍勒斯学校校长萨拉?富勒小姐,请求她帮助、教导我。这位和蔼可亲的女士愿意亲自教导我。就这样,从1890年的3月26日起,我开始学习说话了。
富勒小姐是用这样的方法教我的:她把我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脸上,让我感觉发音时舌头与嘴唇的变化。我迫不及待地模仿每一个动作,不到一小时便学会了用嘴说M、P、S、T、I这6个字母。富勒小姐总共给我上了11堂课。我永远记得当我第一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天气很暖和”时内心那难以名状的激动与欣喜,虽然还有些断断续续不连贯,虽然还有点结结巴巴,但这确确实实是人类的语言。我的灵魂仿佛汲取了新的力量,挣脱了枷锁的束缚,从这断断续续的语言中,获得了完整的智慧与信仰。
一个耳聋的孩子如果迫切想用嘴说出那种他从来没有听过的话,想走出那死寂的世界,挣脱那没有爱、没有鸟的歌唱、没有美妙音乐的生活,他就怎么也不会忘记,当他成功地说出第一个字时,那种狂喜的感觉像电流一样遍布全身。只有这样的人才知道,我是怀着多么热切的心情同玩具、石头、树木、鸟类以及不会说话的动物说话的;只有这样的人才知道,当我妹妹能听懂我的招呼,那些小狗听从我的命令时,我的内心是何等喜悦。我终于可以不借助翻译而用语言表达我的思想了,对于上天给予我的这种恩惠,我的感激之情难以表达。我心中的所思所想随着口中的话奔涌而出,这对于以前只能运用手语的我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但是,别以为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真的学会说话了。我不过是学会了一些说话的基本方法,而且只有富勒小姐和莎莉文小姐能听懂我说的话,别人只能听懂其中的一小部分。我学会了这些基本发音以后,如果没有莎莉文小姐神奇的指导和她始终如一的努力,我就不可能这么快学会正常的言语。最初,我夜以继日地苦练,才使我最亲近的朋友能听懂我的意思。随后,在莎莉文小姐的帮助下,我反反复复练习发准每一个字音,练习各种音的自由结合。一直到现在,她还是每天不断地纠正我不正确的发音。
只有那些从事过聋哑儿童教育工作的人,才能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只有他们才能真正理解我所克服的巨大困难。我完全是借助我的手指来读取莎莉文小姐的话语的,我感觉她嘴唇的开合,接触她喉咙的振动,观察她嘴部的变化,把握她脸上的表情,而这些感觉很多时候都是不准确的。遇到这种情况,我就一遍又一遍地练习那些发音不准的词句,往往一练就是几小时,练到发准了为止。我的任务就是练习、练习、再练习。失败和疲劳常常使我想打退堂鼓,但一想到再坚持一会儿就能把音发准,就能让我所敬爱的人看到我的进步,我就有了勇气。我急切想感受到他们为我的成功而露出的笑容。
“妹妹就要能听懂我的话了。”这成了鼓舞我战胜一切困难的坚强信念。我常常欣喜若狂地反复念叨:“我现在不是哑巴了。”一想到我将能够自由自在地同母亲谈话,能够理解她用嘴唇做出的反应,我就充满了信心。当我发现其实用嘴说话比用手表达简单得多时,感觉非常惊讶,于是就放弃用手语字母进行交流,但莎莉文小姐和少数亲人朋友还是常常以这种方式与我对话,因为这比读唇法要方便快捷得多。
不了解我们的人似乎难以理解,两个人把手放在一起挠来挠去怎么就能交谈?也许我应该在这里介绍一下盲聋人使用的手语。别人为我读书或者和我交谈时,采用的是聋人常用的方法,用一只手在我的手上划出单词和句子。我把手轻轻地放在说话者的手上,一方面不妨碍他人手指的运动,另一方面又能很容易地感觉到他手指的运动。我的感觉和人看书一样,感觉到的是一个个字,而不是单个字母。不断的练习常常会使手指变得柔韧灵活,我的一些朋友写的速度非常快,就仿佛专业的打字员在操作打字机。和用笔写一样,用手拼写熟练后,就成为一种下意识的动作了。
能用嘴说话以后,我便迫不及待地想赶回家。这一重要的时刻终于来到了,我踏上了归途。一路上,我和莎莉文小姐不停地用嘴说话,我不是为了说话而说话,而是为了抓紧一切时机尽量提高自己的说话能力。不知不觉火车就到站了,家里人已经在站台上等候多时了。一下火车。母亲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激动得全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默默地倾听我嘴里发出的声音,惟恐漏过一个音节。小妹妹米尔德里德抓住我的手,又亲又吻,高兴得一个劲儿地蹦跳。父亲站在旁边一言不发,但慈祥的脸上却露出极其愉悦的神色。直到现在,我一想到此情此景,就禁不住热泪盈眶,真好像是以赛亚的预言在我身上得到了应验:“山岭齐声歌唱,树木拍手欢呼!”
第四章(2)霜王事件
1892年冬天,我美好童年的明朗天空却突然被乌云笼罩。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生活在忧郁和恐惧之中,我对书本失去了兴趣。直到现在,一想起那些可怕的日子,我仍然不寒而栗。我写了一篇题为《霜王》的短篇小说,寄给柏金斯盲人学校的安那诺斯先生,没想到却惹来了麻烦,我必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写出来,为我和莎莉文小姐讨回公道。
在我学会说话后的第一个秋天,我在家里写了这篇小说。那年夏天,我们在山里小屋待的时间比哪一年都长,莎莉文小姐常常给我描述深秋时节的秋叶如何美丽。这使我想起了一个故事,那是以前别人念给我听的,我不知不觉地记住了。当时我以为是自己在“创作故事”,于是热切地想在忘记以前把它写出来。我文思泉涌,洋洋洒洒地写开了。当时我以为自己是在进行“创作”,完全是沉浸在写作的快乐之中。很快,一篇语言流畅、人物形象生动的小说出现在盲人用的写字纸板上。现在,如果有什么文思毫不费劲地涌入脑海,那我敢断定,它们一定不是我头脑中的产物,而是从别人那里捡来的东西。但在那时,我只管读书和汲取,从不去注意书是谁写的。就是现在,我也常常分不清楚,哪些是我自己头脑里的东西,哪些是别人写在书里的东西。我想,这也许是由于我对事物的印象大都是通过别人的眼睛和耳朵得到的缘故吧!
小说写完后,我念给莎莉文小姐听。我还清楚地记得,我念到那些精彩的段落时那种陶醉的感觉,有些容易念错的字,我重复念了好多遍。在吃晚饭的时候,我把小说念给全家人听,他们对我能够写得如此之好感到非常惊讶,有人不禁问我是不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这个问题让我大吃一惊,因为我对于在哪里听过这个故事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于是,我大声而且理直气壮地回答说:“不是,这是我自己创造的,我要把他献给安那诺斯先生。”
随后,我重新抄写了一遍,并且依照他们的建议,将《秋天的树叶》改名为《霜王》,寄给了安那诺斯先生,祝贺他的生日。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件生日礼物将使我付出何等高昂的代价。
安那诺斯先生非常喜欢这篇小说,就把它登在了柏金斯盲人学校的通讯刊物上。这使我得意的心情达到了顶点,但没过多久,我便从高兴的顶峰摔了下来。我到达波士顿不久,就有人发现,我的《霜王》和女作家玛格丽特?康贝尔的一篇小说十分相似,这篇小说叫《霜仙》。《霜仙》在我出世以前就已经写成了,收在一本名叫《小鸟和它的朋友》的集子中。两个故事在思想内容和词句上都非常相像,因而有人说我读过康贝尔小姐的文章,说我的小说是剽窃来的。起初,我并不了解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但当我了解以后,感到既惊讶又难过。我遭到了任何孩子都不曾遭受的痛苦。深深的耻辱感折磨着我,就连我最爱的人也因我而受到猜疑,上天为什么会让我遇到这样不幸的事情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绞尽脑汁地回忆我在写《霜王》之前,到底读过哪些书,有没有读过描写霜的文章,但记忆中却是空白一片。我想了很久,最后只是隐约地记起有人向我提到过杰克?费罗斯特这个人,好像他有一首叫《霜的异想天开》的诗,是写给孩子看的。但我并没有引用这首诗。
安那诺斯先生最初感到这件事很难办,但他还是信任我的,对我仍是很宽厚。这总算暂时驱散了我心头的乌云。不久,学校开展庆祝华盛顿诞辰的活动。为了使他高兴,我强颜欢笑,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参加庆祝活动。
庆典上,学校的孩子们演出了假面舞剧,我在里面扮演谷物女神克瑞斯。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我被打扮得漂亮极了,头上戴着秋叶编成的花环,脚上和手上都是果实和谷物。然而在这热热闹闹的外表下面,我的内心深处却是充满了忧伤。
庆祝活动的前夕,学校的一位老师又问起那篇小说。我告诉她,莎莉文小姐曾和我谈过杰克?费罗斯特和他杰出的作品。不知怎么的,我说的某些话却使她认为我记得康贝尔小姐的小说《霜仙》,虽然我一再强调她理解错了,但她还是自以为是地把这一错误结论告诉了安那诺斯先生。
一向非常喜欢我的安那诺斯先生听信了这位老师的话,认为我欺骗了他。不管我怎么解释,他再也不相信我的话了。他认为或者至少是怀疑,我和莎莉文小姐是有意抄袭别人的作品,以博得他的称赞。紧接着,柏金斯盲人学校的老师和职工组成了一个“法庭”,我被叫去回答问题。他们把莎莉文小姐支开,在“法庭”上,他们反复盘问我,使我感到是在迫使我承认有人给我读过康贝尔的小说《霜仙》,从他们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中,我感觉到极大的不信任,而且我也感到安那诺斯先生正在以责备的眼光看着我。我难过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我的心像挣扎的野兔一样在胸口乱撞,我结结巴巴,逻辑混乱地回答他们的问题。我知道这完全是一场误会,可怕的误会,但却无法减轻自己内心的痛苦。当他们让我离开时,我已经是头晕目眩了,甚至没有感觉到莎莉文小姐的安慰与亲吻,也没有留意到朋友们深情的鼓励。她们说,我是一个非常勇敢的女孩,她们因我而骄傲!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抱头大哭,恐怕很少有孩子哭得像我那么伤心。我感到浑身发冷,心想,也许活不到明天早上了。这么一想,倒使我觉得安心了。现在想起来,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年龄较大的时候,一定会使我精神崩溃的。幸好在这段悲苦的日子里,遗忘的天使赶走了我大部分哀伤和忧虑。
莎莉文小姐从未听说过康贝尔的那本《小鸟和它的朋友》,更没有听说过《霜仙》这篇小说。为了澄清事实,她在贝尔博士的帮助下,对这件事进行了详细的调查。最后发现,1888年,索菲娅?霍普金斯夫人有康贝尔小姐《小鸟和它的朋友》一书的抄本,而那一年夏天我们正是与她一起在布鲁斯特度假。霍普金斯夫人已经找不到那本书了,不过她对我说,当时莎莉文小姐独自去度假,为了给我解闷,她常常从各种各样的书中找些有趣的故事念给我听。虽然她同我一样,不记得念过《霜仙》这篇小说,但她确信她曾从《小鸟和它的朋友》这本书中挑选小说给我念过。那么这本书怎么会没有了呢!霍普金斯夫人说她在把布鲁斯特的那所房子卖掉之前,曾处理了许多少年读物,诸如小学课本、童话故事之类。而《小鸟和它的朋友》多半也在其中。
那个时候,故事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大意义,不过对一个没有什么娱乐的孩子来说,那些古怪的单词拼写已足够引起我的兴趣了。虽然我并不能回想起任何一个与这个故事相关的细节,但我不得不承认,当时我曾经想记住那些生词,故事中的语言无意中深刻地印在了我的脑海,即使过了很长时间,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个故事了,我仍然对它有印象。
莎莉文小姐回来后,我并没有向她提起《霜仙》这篇小说,可能是因为她很快就开始给我讲《方诺德小伯爵》的故事,我完全被它吸引,而无暇顾及其他了。但事实是,确实有人给我读过康贝尔小姐的那篇小说,在我忘掉了很久以后,它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我脑海里,以致我丝毫没有觉得它是别人思想的产物。
在那些苦恼的日子里,我收到了许多向我表示同情和问候的来信。康贝尔小姐亲自写信鼓励我:“将来总有一天你会写出自己的巨著,使许多人从中得到鼓舞和帮助。”但这个美好的预言,一直没有得到实现。自从那件事情以后,我再也不敢为了消遣而玩弄笔墨了。我心里产生了严重的障碍,害怕写出别人的东西来。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给妈妈写信时,我都会突然感到一阵恐惧,我会反复检查每一个句子,直到肯定它们的确是我写的为止。如果不是莎莉文小姐坚持不懈地给我打气,我想我可能会就此放弃写作了。
这以后,我读了《霜仙》这篇小说,发现即使在我所写的信件中,有许多观点想法也与康贝尔小姐相似,只是换了一种表达。我找到1891年9月29日写给安那诺斯先生的一封信,其中的语句与情感和康贝尔小姐的这本书非常雷同。而我写的《霜王》那篇小说,像其他许多信一样,从其中的一些段落和措辞可以看出,当时我的思想已经被这个故事所渗透了。在信中,我假想自己是莎莉文小姐,向自己描述金黄色的秋叶:“呵,夏日流逝,用什么来安慰我的寂寞,只有那绚丽多彩的秋叶。”康贝尔小姐的那篇小说正是这样描写秋叶的。
那时我养成了一种习惯,凡是喜欢的东西都会去汲取,随后又把它作为自己的东西拿出来,这在我早年的信件与初期的作品中经常出现。我曾写过一篇关于希腊和意大利古老城市的文章,其中就借用了许多神奇美丽又变幻莫测的描写,只是出处已经不记得了。我知道安那诺斯先生热爱古迹,对古罗马和古希腊更是情有独钟。为了得到他的赏识,我在读书时,就特别留心从诗集和史书中摘录符合他口味的片断,而安那诺斯先生也称赞我的这篇文章“富有诗意”。但我不明白,他竟然相信一个又盲又聋的11岁的孩子能写出这样的作品。不过,我也曾认为,不能因为作文中有别人的词句,就被看成一文不值,这毕竟说明我已经能够运用清晰生动的文字,来表达我对美好而富有诗意的意境的欣赏了。
当时我做作文,就如同是在进行智力训练。像所有年轻的新手一样,我通过汲取和模仿,逐渐学会把所想到的用语言表达出来。看书时,凡是引起我兴趣的东西,都被我自觉或不自觉地记在脑子里,化为自己的东西。史蒂文森说过,刚开始写作的人,大都会本能地模仿自己最喜欢的作品,然后把它消化变成自己的东西。就算最伟大的作家,也要经过多年的练习,才能运用好堆积在思想之路上的大量文字。
我想,我就是还停留在这个阶段。事实上,我常常无法清楚地区分自己所想的与阅读所得到的,因为读过的东西已成为了我思想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几乎在我所有的作品中,我都会创作出某些融汇多家的文字描写,像我学缝纫时,常常用破碎的布拼凑而成的衣服,是各式各样、七零八碎的布片拼成的,虽然有鲜艳的绸缎和天鹅绒,但粗布头却占了绝大部分,而且最显眼。同样,我的作文虽然反映了我的一些粗糙的不成熟的思想,但其间也夹杂着别人闪光的思想和较为成熟的看法,这些都是从书里得来并记在心里的。依我看,写作的一个很大的困难是,当自己所想的东西,还不是很有条理,还处在感情和思想的边缘时,如何用所学到的语言来把它们表达出来。写作就好像是摆七巧板,头脑里虽然已形成了文字表达的框架,但是却常常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或者即使找到了,也和原来所想的有了出入。尽管如此,我还是坚持尝试写作,因为我想既然有成功者的存在,那么我们就不应该轻言失败。
史蒂文森说:“人如果生来就没有创作才能,那他一辈子也创作不出什么东西。”虽然我也许就是这样的人,但我还是希望有朝一日,我的拙笔能有长进,能把自己的思想和经历充分表达出来。我就是凭着这种希望和信念而坚持不懈地努力,抚平了《霜王》事件给我带来的伤痕。
换个角度看,这件不愉快的事对我也有好处,它迫使我认真思考写作中的许多问题。它给我带来的真正损失是,我失去了一位朋友——安那诺斯先生。
我在《妇女家庭杂志》上发表了《我的生活经历》以后,安那诺斯先生在给麦西先生的一封信中说,在当初发生《霜王》事件的时候,他就相信我是无辜的。他说,当时那个“法庭”是八人组成的:四个盲人,四个视力正常的人。其中四人认为我完全知道自己曾经读过康贝尔小姐的小说,其余的人则不同意这个观点。安那诺斯先生表示,他当时是站在我这边,赞同第二种意见的。
但不管怎么说,不管安那诺斯先生站在哪一方,当我走进那间屋子,发觉里面的人对我抱有怀疑态度时,我感到有一种敌对的气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后来发生的事情果然证实了我的预感。以前,也是在那间屋子里,安那诺斯先生经常放下手里的工作,把我抱在膝上,陪我玩一会儿。我能感觉到,那件事情发生后的两年中,安那诺斯先生相信我和莎莉文小姐是无辜的。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他改变了看法。柏金斯盲人学校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我也不大清楚,甚至连“法庭”成员的名字我也叫不出来。后来他们也不和我说话。当时我激动得顾不上去注意其他事情,只是心里感到很恐惧,一个问题也提不出来。事实上,我几乎已经记不清我说过什么,以及他们对我说了什么。
之所以把《霜王》事件的前前后后都写出来,是因为它对于我的成长与教育有很大影响。为了避免误解,我尽可能如实地叙述我所知道的一切,既不想为自己辩解,也不想埋怨任何人。
第四章(3)世界博览会
《霜王》事件过后的那个夏天和冬天,我是和家里人在亚拉巴马州一起度过的。回家的感觉真好,我仿佛又看到了希望的种子发芽、开花、结果,而所有的不愉快都抛到了脑后。
夏天慢慢过去,秋天悄悄地来临。地上满是深红色的和金黄色的树叶,花园尽头的葡萄架上一串串的葡萄,在阳光下泛着紫红色的光芒。我在这时开始写回忆我自己生活经历的文章。这时恰好是我写《霜王》那篇小说一年以后。
当时我对自己写的东西仍然心存疑虑,常常被那些可能不完全属于自己的思想所折磨,只有莎莉文小姐知道我内心的恐惧和不安。不知为什么,我变得十分敏感,总是尽力避免再提《霜王》。有时候我正和她谈话,会突然轻声地对她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自己的。”有时候,我写着写着,就会自言自语:“万一这又跟别人的作品一样怎么办?”一念及此,我就被似乎毫无道理的恐惧缚住了双手,在这一天里是什么也写不出来了。即使到了现在,我偶尔还会感觉到这样的不安与忧虑。莎莉文小姐总是竭尽全力地安慰我帮助我,但那次可怕的经历在我的心灵深处留下了永久的伤痕,为了使我能恢复往昔的自信,她鼓励我替《青年之友》写一篇《我的生活介绍》的短文。当时我只有12岁,写这样的文章是很吃力的。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似乎已经预见到了将会从这次写作中得到好处,否则我是一定写不出来的。
我十分谨慎,但又十分倔强地写了下去。莎莉文小姐始终在一旁鼓励我,她认为我只要坚持写下去,就能重新拥有自信,并表现出自己的才能。在没有发生《霜王》事件以前我和别的孩子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但后来变得沉默了,经常思考一些看不见的东西。过了一段时间,逐渐摆脱了那一段不愉快的经历给我投下的阴影,经过磨练,我的头脑比以前更清醒了,对生活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理解。
1893年,我生活中的几件大事是,克利夫兰总统宣誓就职时,我去华盛顿旅行,后来又去尼亚加拉瀑布并参观了世界博览会。在那段日子里,由于环境的不断变动,我正规的学习经常被打断,常常一耽误就是几个星期,因此,我可能很难连贯地加以叙述了。
我们去尼亚加拉瀑布的时候是1893年的3月份。我站在瀑布边的高崖上,感觉到大地在震动,连空气都在颤抖,当时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
在那几天时间里,有很多人感到奇怪,像我这样既无法看到、又不能听到的人如何能领略雄伟瀑布的壮观与美丽,他们常常问我:“你既看不见波涛的汹涌澎湃,又听不见它们的怒吼呼啸,它们对你有什么意义呢?”事实上,这所有的东西对我就意味着世间所有的一切,这可以说是再明显不过的了。正像“爱”、“宗教”和“善良”不能够加以衡量一样,它们的意义是无法估量的。
1893年夏天,莎莉文小姐和我,还有贝尔博士一起去参观了世界博览会。我小时候的许多美妙的幻想,都成了现实,这次参观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珍贵的回忆。周游世界是我每天的梦想。今天,世界各地人民创造的各种奇迹都呈现在我的面前,我用手指去触摸每一样展品,触摸这些人类勤劳智慧的结晶。
我很喜欢去博览会的游艺场。那里到处都新奇有趣,真像是《天方夜谭》里的世界。那里有陈列着自在神和象神的奇特市场,再现了书本中的印度。那里有开罗城的模型,有金字塔和清真寺,还有列队而行的骆驼。再过去就是威尼斯的礁湖,每天晚上,在城市和温泉的陪伴下,我们泛舟湖上。我还登上过一艘军舰,不过我还是对海盗船更感兴趣。我想象着船上惟一的水手如何在海面上航行,不论是风平浪静还是*,他都勇往直前,百折不挠。他一面高喊“我们是海上英雄”,一面使出浑身解数与大海搏斗,表现出无比的自信和高昂的斗志。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现在的水手则完全成了机器的附庸。“人只对人感兴趣”这也许是大多数人的心态吧!
在离海盗船不远的地方,还有一艘“圣玛利亚号”船的模型,我细致地参观了一番。我在船长的带领下参观了当年哥伦布住过的船舱,舱里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沙漏。这个小小的计时器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因为它勾起了我一连串的想象:当他那绝望的伙伴们企图反叛的时候,这位英勇无畏的航海家看着一粒粒沙子往下漏时,是否也曾感到焦躁不安呢?
世界博览会主席希尔博特姆先生非常善解人意,他特别允许我触摸这些展品。我就仿佛皮扎罗掠夺秘鲁的财宝一样,抱着一种永不满足的渴望,热切地用手去感觉这个神奇的世界。呈现在我面前的是美丽奇妙的万花筒,每一件展品都让我着迷,特别是那些栩栩如生的法国铜像,我怀疑他们是来到人间的天使,被艺术家捉住而恢复了人形。
在好望角展厅,我了解了开采钻石的过程。一有机会,我便用手去摸正在开动着的机器,以便清楚地了解人们是怎样称金刚石的重量,怎样切削和磨光宝石的。我在淘洗槽中摸着了一块钻石,人们连声称赞,说这是在美国参展的惟一的一块真钻石。
贝尔博士陪着我们到各处参观,遇到特别稀奇的东西,他便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述一番。在陈列电器的大厅里,我们仔细看了电话机、留声机等一些新的发明。贝尔博士为我们讲解了金属线传递信息为什么不受空间和时间的限制,为什么它能从天上取火,就像普罗米修斯盗天火一样。我们还参观了人类发展史展厅,我最感兴趣的是古代墨西哥的遗迹,以及惟一见证了古老历史的粗糙石器,这是还没有文字时的大自然的子孙们竖立的丰碑,当历代的帝王与圣人都归于尘土,它仍将永世长存。使我感兴趣的还有埃及的木乃伊,不过我对它敬而远之,没有敢用手去碰一碰它。从古代遗物上,我了解到了有关人类发展的种种知识,其中许许多多都是我以前未曾听说过,或未曾在书中读到过的。
这个时期的经历大大丰富了我的知识。博览会上度过的这3个星期,使我的求知兴趣发生了飞跃,从童话故事和玩具转到了现实世界中的真实而严肃的事物上。
第四章(4)学习之旅
1893年10月以前,我杂乱无章地自学了许多东西,读了有关希腊、罗马和英国的历史。我有一本法语语法书,上面的字是凸印的。我学了一些法语,常常用所学到的新词在脑子里做练习,我把这当作一种娱乐。而对于大量的规则以及一些专门性的学科则不感兴趣。那本语法书对一些词注了音,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我试着去掌握法语的发音。当然这对我来说困难是非常大的,但却使我在雨天有事可做,而且确实学会了一些语法,使我能很有兴味地读拉封丹的《寓言》、《被强迫的医生》和《阿太利》中的一些段落。
我还花了相当多的时间来提高说话水平。我常常对着莎莉文小姐大声地朗读,还凭着记忆背诵我最喜欢的诗歌片断给她听,她不断纠正我的发音,告诉我在哪儿断句,怎样转调。直到1893年10月,我从参观世界博览会的疲劳和兴奋中恢复过来,才开始在固定的时间上课,学习固定的课程。
当时,我和莎莉文小姐在宾夕法尼亚州的休尔顿,正在威廉?韦德先生家做客。他家的邻居艾伦先生是个很有学问的拉丁语学者。于是我开始师从他学习拉丁文。我记得艾伦先生个性温和、学问广博,他教我学习拉丁语法,同时还辅导我的算术,因为算术对我来说理解起来实在是有困难。艾伦先生和我一起阅读了坦尼森的《回忆》一书,我虽然读过很多书,但从来没有用评论的眼光去读。这是我第一次学会如何了解一位作者,识别他的文风,这种感觉就像和老朋友握手一样,既亲切又温和。
起初,我不怎么愿意学拉丁语语法。每个词的意思不是很清楚吗?干嘛还要费时间去作语法分析呢?什么名词啊、所有格啊、单数啊、阴性啊,真是繁琐死了。我想,学这些东西还不如用生物学的分类法来分析我养的那只猫。目:脊椎动物;部:四足动物;纲:哺乳动物;种:猫。具体到我那只猫,则叫塔比。但是学了一段时间后,我的兴趣越来越浓,拉丁文的优美使我陶醉了。我常常念拉丁文的文章来作为消遣,根据我所认识的词去理解文章的意思。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放弃这种消遣。
我想,世界上没有比用刚刚掌握的语言表达转瞬即逝的思想与感情更幸福的事了,这就像用神奇变幻的想象,再现那划过思想天空的流星。我学习时,莎莉文小姐一直在我身边,她把艾伦先生所说的一切都拼写在我的手掌上,还帮我预习生词。当我返回亚拉巴马州的家时,我开始运用学过的拉丁文阅读凯撒的《高卢战记》。
第四章(5)走进课堂
1894年夏天,我出席了夏达奎市举行的“美国聋人语言教学促进会”的第一次会议。我出席了这次会议,并被安排进入纽约市的赫马森聋哑学校上学。1894年10月,莎莉文小姐陪着我到达那里。选择这所学校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提高我说话的能力和唇读的能力。除了这些内容以外,在学校的两年中,还学了数学、自然、地理、法语和德语。
瑞米小姐是我的德语老师,她懂手语。当我掌握了少量的德文后,一有机会,我们就在一起用德语交谈,没过几个月,我就几乎能全部听懂她所说的了。德语学了不到一年,我便以极大的兴趣读了《威廉?泰尔》这部小说。的确,我在德语方面的进步比其他方面的进步都要大得多。我感到法语要比德语难得多。教授我法语的是奥利维埃夫人。由于这位法国妇女不懂手语,所以她只好口头讲授,而要读懂她的唇语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此同德语比较,我的法语进展慢得多。不过,我还是把《被强迫的医生》读了两遍。这本书写得很有意思,但是仍然不如《威廉?泰尔》有趣。
我的语言能力提高的速度,并不像我和莎莉文小姐想像的那么快。我的信心很强,相信自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说话,莎莉文小姐也完全相信这一点。但是,我的努力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也可能是目标定得太高了,所以免不了要失望。我仍旧把算术看得像陷阱一样可怕,问题出现后,喜欢“推测”而不去推理。这个毛病加上我的愚钝,给自己和老师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因此愚笨之外再加上学习不得法,我学算术的困难就更大了。
我有时为此而感到灰心丧气,但我学习其他功课,尤其是自然、地理却劲头十足。揭开自然界的奥秘是一大乐事。那些古老生动的文字向我诉说着:风是怎样从天空的四面八方吹来,水蒸汽是怎样从大地的尽头升起,河流是怎样在岩石间奔流,山脉是怎样拔地而起,人类又是怎样战胜比自己强大的自然。在纽约的这两年非常快乐,成为我生命中美好的一段回忆。
我还特别记得,每天莎莉文小姐和我都要到中央公园去。在纽约城里这座公园是我惟一喜欢的地方,在这座宏伟的公园里,我拥有很多的欢乐。每次跨进公园大门,我最喜欢人们给我描述它的景色。公园的风景富于变化,十分迷人。我在纽约的9个月中,每一天它都呈现出不同的姿态。
春天,我们随心所欲地漫游,在赫德森河上划船,登上绿地毯似的河岸,这里曾是布莱尔吟颂诗篇的地方。我喜欢它那纯朴而又宏伟的峭壁。我们还游览了西点和塔里敦等一些地方。塔里敦是华盛顿?欧文的故乡,我们曾在那里的“睡谷”穿行而过。
赫马森聋哑人学校的老师们想出种种办法,让聋哑儿童享受到普通孩子们所享有的各种学习机会,即使是我们之中很小的同学,也充分发挥他们被动记忆能力强等特点,以克服先天性缺陷所造成的限制。
在我离开纽约之前,所有快乐明朗的日子都突然被巨大的悲伤所笼罩,平静的天空乌云翻滚。自从父亲去世,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陷入极大的悲痛之中。波士顿的约翰?P?斯泡尔丁先生于1896年2月不幸逝世,只有那些最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对我的友情有多深。他是那种既帮助了你,又不使你感到过意不去的人,他对莎莉文小姐和我尤其如此。他的慈爱和对我们艰难的学习所给予的关怀,总是让我充满信心。他的逝世给我们的生活所造成的真空,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第五章(1)艰难的前奏
1896年10月,我进入剑桥女子中学上学,是为了能够进入哈佛大学德克利夫学院做准备。
我在童年时曾去参观过韦尔斯利女子大学。我对大家说:“将来我是要进大学的——但我要进哈佛大学。”当朋友们问及我为什么不选择韦尔斯利女子学院时,我回答说因为这里只有女学生。上大学的念头已经在我心中根深蒂固,而且成为我最热切的愿望。我不顾许多真诚而又聪明的朋友们的反对,想跟正常的女孩子们一争高低。当我离开纽约的时候,这种想法就成了一种既定的目标,我下定决心要去剑桥学习。因为这是进入哈佛,实现我童年时的宣言的一条必经之路。
在剑桥女子学校,莎莉文小姐与我一起上课,她将老师教授的内容翻译后告诉我。
那里的老师们没有教育聋哑孩子的经验,要弄明白她们说的话,只有摸她们的嘴唇。一年级的课程有英国史、英国文学、拉丁文、德文、数学、拉丁文作文和一些别的科目。在此之前,我从没有为进入大学而接受过专门系统的教育,但在莎莉文小姐的指导下已经有了较好的英语基础,因此老师们认为除了精读学校指定的书籍外,我并不需要专门教授英语课了。我曾在法文学习上打下了一些基础,学习过6个月的拉丁文,而学习时间最多的还是德文。
不过,莎莉文小姐不可能把所有的该读的书本内容要点,都在我的手上写出来,也没有办法轻而易举地把课本改为凸字版,及时供我使用。我暂时只能把拉丁文用盲文抄下来,以备和女学生们一起朗读。教师们很快就听懂我那不完整的语言,能讲解我提出的问题并纠正我的错误。我在课堂上记不了笔记,也不能做练习,于是课后用打字机写作文和做翻译。
莎莉文小姐每天和我一起上课,以她无限的耐心把老师们所讲的都写在我的手中。上自习时,她帮我从字典上查出生字,并且把没有凸字的笔记和课本反复念给我听。难以想象,做这些事情有多么单调和枯燥!这一年学校学过手语的老师只有两位,就是德语老师葛洛和校长吉尔曼。我最清楚德语老师的手指语拼写是如何地慢和不够灵活。尽管如此,她出于好心,还是很费劲地一个星期专门为我讲两次课,好让莎莉文小姐有机会得到一点休息。虽然大家都想帮助我,但只有莎莉文小姐一个人是不以这样单调枯燥的工作为苦,反而以此为乐的。
这一年,我结束了数学课程,复习了拉丁语法,阅读了凯撒《高卢战记》的前三章。在德文方面,借助手指与莎莉文小姐的帮助,我拜读了席勒的《钟之歌》和《潜水者》,海涅的《黑尔茨山游记》,佛雷格的《菲特烈大帝统治时代散记》,里尔的《美的诅咒》,莱辛的《米娜?封彭尔姆》以及歌德的《我的一生》。这些德文书给我以极大的愉快,特别是席勒的那些美妙绝伦的抒情诗,菲特烈大帝的丰功伟绩的历史,以及歌德生平的记述,使我久久不能忘怀。《哈尔茨山游记》让人回味无穷,它用诙谐、引人入胜的语句描写了那覆盖着蔓藤的山冈,在阳光下奔流的小溪,那些富有传奇色彩的野蛮地区,还有神话里的那些灰姑娘——只有把自己的情爱嗜好完全融合在大自然中的人,才能写出如此生动的篇章。
这一年有一部分时间,吉尔曼先生教我英国文学。我们一起阅读了《只要你愿意》、伯克的《调停美洲的演讲词》以及麦考利的《塞缪尔?约翰逊传》。吉尔曼先生广博的文学历史知识和生动智慧的讲解使我的学习轻松而快乐,这是机械地阅读注解与课堂上听简单的讲解所不可同日而语的。
我读过的政治著作中,伯克的演说最具启发意义。我的思想顺着岁月的长河往上追溯,仿佛有很多伟大的历史人物纷纷出现在我眼前。伯克发表雄辩的演说,预言如果坚持斗争,美国将从中得益,而英国将蒙受屈辱。我十分困惑的是,英王乔治和大臣们为什么对伯克的预言充耳不闻。思想的火花和智慧的种子,竟然播种在无知与腐朽的草堆里,令人扼腕叹息。
麦考利的《塞缪尔?约翰逊传》读起来也是很有兴味的,但是情趣不同。这个孤独的人在克鲁勃大街上遭受着苦难,然而当他在身体和精神方面都惨遭折磨的时候,却能对那些卑微的劳苦人给以慰藉,伸出援助的手臂。我为他的成功感到高兴,却不忍看他的过失。我惊异的不是他的过失,而是这些过失竟然未能使他的精神蒙上灰尘。麦考利的出色才华使他的如椽之笔能化腐朽为神奇,令人钦佩不已,然而不可否认,他的自负也有时候会让我感到厌烦。另外,我也不赞成他那过于讲求实用,甚至不惜牺牲真理的做法。
在剑桥女子中学,我平生第一次享受到和正常女孩生活在一起的乐趣。我和几个同学住在靠近学校的一间房子里,我们的宿舍有一种家的感觉。我们一起做游戏、捉迷藏、打雪仗。我们常常携手漫步,讨论功课,高声朗读美妙的作品。有些女孩也学会了手语,我们彼此之间的交流已经不需要莎莉文小姐从中翻译了。
在圣诞节的那些日子里,母亲和妹妹来同我一起过节。吉尔曼先生照顾我们,让米尔德里德也在学校里学习。这样,她就在坎布里奇和我一起住了6个月。我们愉快地厮守在一起,几乎寸步不离。回想起我们共同学习、尽情嬉戏的这段生活就不禁为之神往。
期待已久的日子终于到了,1897年6月29日到7月3日,我参加了哈佛大学德克利夫学院的入学考试。考试时间一共9个小时,考试的科目有初级英语和高级英语、德语、法语、拉丁文、希腊文,以及罗马历史。我不但每科都及格了,而且德语和英语还得了“优”。
在这里,我想描述一下当时考试的情形。每门功课总共有16分——初级考试12分,高级考试4分。这样算下来,每次至少要得到5分。试卷在9点整由专人从哈佛送到拉德克利夫考场,每一个考生都不能在试卷上写名字,只能注明编号。我的编号是233,不过情况比较特殊,因为我必须用打字机答卷,所以试卷也就无法保密了。
为了避免打字的声音干扰别人,我被单独安排在一个房间里考试。在监考官的监督下,校长吉尔曼先生用手语把试题读给我听,门口还专门有人看守,以防外人闯入。
第一天考德语,吉尔曼先生在我身边坐下,先把整个试卷读了一遍,我又一句一句地复述一遍,然后一句一句地读,以确保我所听到的正确无误。考题相当难,我用打字机答题,心里十分紧张。吉尔曼先生把我打出的解答读给我听。我告诉他需要改的地方,由他改上去。这样的方便条件,在我以后的考试中再也没有过了。进了德克利夫学院以后,在考试时,我写完答案就没有人读给我听了。除非时间允许,否则我就没有机会加以改正。即使有时间,也只是根据我的记忆把要改正的统统写在卷子的末尾。如果我初试的成绩比复试好的话,那有两个原因:一是复试时没有人读我的答案以便纠正错误;二是初试的有些科目在进剑桥中学前就有了一些基础,因为年初我已通过了英语、历史、法语和德语的考试,试题是吉尔曼先生找来的哈佛大学往届的考题。
吉尔曼先生把我的答卷交给监考人,并写了一个证明,说明是我233号考生的答卷。
其他几门科目的考试,情况相仿,但都没有德语那样难。我记得拉丁文考试那天,当卷子发给我们时,希林教授走进来告诉我已经圆满通过德语考试,这个好消息极大地鼓舞了我,我轻松愉快而又得心应手地完成了整个重要的考试。
第五章(2)冲进哈佛
在剑桥女子学校学习的第二年,我对未来更加充满希望与信心了。但是,在最初几个星期,却遇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吉尔曼先生同意我这一年主要是学数学。这一年的课程还有物理、代数、几何、天文、希腊文和拉丁文。但倒霉事情很快就来了,课程开始后,我需要的很多书籍都没有盲文版,同时一些课程所必需的重要学习器具也没有。加上我所在班级人数很多,老师根本不可能给我特别的辅导。莎莉文小姐不得不为我读所有的书并翻译老师的讲解。大量的工作,使她那双灵巧的手11年来第一次感觉无法胜任了。
代数、几何和物理的算题按规定必须在课堂上做,但我是无法做得到的。直到我们买了一架盲文打字机,借助这架机器我可以“写”下解答的每一步骤。我看不见画在黑板上的几何图形,我搞清楚几何图形概念的惟一方法,就是用细铁丝在坐垫上做成几何图形,不停地摸它。至于图中的字母符号,以及假设、结论和证明的各个步骤,则完全靠脑子记忆。基斯先生的报告也指出了这一点。总之,我在学习中处处碰到障碍,有时候难免会心灰意冷、颓唐不振,还常常将面露沮丧,低落的情绪完全摆在脸上,至今回忆起来,仍然让我惭愧不已。我尤其不应该的是,在心情糟糕的时候还曾向莎莉文小姐发泄,她不但是我的好朋友,而且是为我披荆斩棘的人。
渐渐地,这些困难都消失了,凸字书籍和其他的学习器具都陆续到达了,我又恢复了信心投入到学习中。代数和几何是我付出了极大努力却仍然一知半解的两门课。我前面就曾经提到过,我对于数学完全没有兴趣,也没有学习的悟性,而许多重要的难点又没有给我讲解清楚,因此学习起来就格外痛苦了。虽然在坐垫上拼了许多图形,但我依然弄不清楚每个部分的相互关系。这种情况直到基斯先生来教授我数学,才有了突破。
当这些困难刚刚得到克服,情况出现了明显好转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使一切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在我的教科书未到之前,吉尔曼先生已开始向莎莉文小姐指出,我的课程太重了,并且不顾我严肃的抗议,减少了我的课时。起初的安排是,我为考大学而进行准备所需的时间,如果有需要,可以长达5年。但是在第一年末,我考试成绩很好,从而,莎莉文小姐、哈博女士(学校的教务长)以及另一位老师相信,我再学两年就可以完成考试的准备。起初,吉尔曼先生也这么认为,但后来看到我在学习上遇到挫折后,又坚持我必须再读3年。这个计划让我非常沮丧,它意味我不能和其他同学同时进入大学。
11月17日那天,我感觉身体有些不适,没有去上课。尽管莎莉文小姐知道我并无大碍,但是吉尔曼先生一听说此事,就更加坚信是繁重的课业把我的身体压垮了,于是重新安排了我的学习计划,使我不能和班上同学一起参加大考。由于吉尔曼先生与莎莉文小姐的意见发生了分歧,母亲于是决定让我同妹妹米尔德里德一起从剑桥退学。
经过这段周折,母亲安排请剑桥中学的基斯先生担任我的辅导教师,指导我继续学习。我和莎莉文小姐在伦萨姆的一个叫钱布林斯的朋友家里过完了这一年的冬天。伦萨姆离波士顿约25英里远。
1898年2月至7月期间,基斯先生每星期去伦萨姆两次,教我代数、几何、希腊文和拉丁文。莎莉文小姐担任翻译。
1898年10月,我们去了波士顿。在后来的8个月里,基斯先生每星期给我上5节课,每节课1小时。先讲解我上节课中不明白的地方,然后布置新的作业。走时把我一周中用打字机做出的希腊文练习带回去,下节课上课的时候再把修改好的还给我。
我的入学考试准备就这样不受外界打扰地进行着。我发现相比较于在班级里和许多人一起听讲,一个人听课接受起来要快得多,而且心情愉悦。不需要着急追赶,也没有手忙脚乱,我的辅导老师有足够的时间为我讲解不明白的地方,因此我的学习进度与学习质量都比在学校时要快要好。在数学方面,我的困难仍然比其他课程要多。代数和几何哪怕有语言和文学课一半容易也好!但即使是数学,基斯先生也教得使人感兴趣,他把问题和困难减少到最低限度,使我能够完全理解。他使我思路敏捷,推理严密,能冷静而合乎逻辑地寻求结论,而不是不着边际地瞎想。尽管我笨得连约伯也不能容忍,他却总是那样温和并富有耐心。
1899年6月29日和30日两天,我参加了哈佛大学德克利夫学院入学考试的复试。第一天考初级希腊文和高级拉丁文,第二天考几何、代数和高级希腊文。
学院不允许莎莉文小姐为我读试卷,因此,柏金斯盲人学校的老师尤金?C?威尼先生被请来专门把试卷誊写成美国式盲文。威尼先生与我并不相识,除了用盲文书写外,他没有别的途径和我交流。
盲文可以用于各种文字,但要用于几何和代数是有困难的。我被搞得筋疲力尽,灰心丧气,浪费了许多宝贵的时间,特别是在代数上花的时间最多。我确实很熟悉美国一般人使用的3种盲文:英国式、美国式和纽约式。但几何和代数里的各种符号在这三种盲文里是迥然不同的。而我在代数中使用的只是英国式盲文。
考试前两天,威尼先生把哈佛大学以前的代数盲文试题寄给我,我发现用的是美国式盲文后便很着急。马上写信给威尼先生,请他对试卷上的符号加以说明,他很快给我寄来另一份试卷和一张符号表。我着手学习这些符号。在考代数的前一天夜里我忙于运算一些复杂的习题,对于那些括号、大括号和方根的联合使用老是分辨不清。基斯先生和我都有些泄气,为第二天的考试担心。考试时,我们提前到校,请威尼先生仔仔细细地把美国式盲文的符号给我们讲了一遍。
考试几何的最大困难,是我习惯于让人把命题拼写在我的手上。不知怎么的,尽管命题是正确的,但在盲文上看起来却很乱。心里吃不准。考代数时麻烦更大,刚刚学过的美国式符号,我以为记住了,但考试时又糊涂起来。而且,我看不见自己用打字机打出的答案。我原来演算用的都是盲文,或是心算。基斯先生也着重训练我的心算能力,却疏忽了书写答卷能力的训练。这导致我答题的速度极慢,而且需要反复阅读才能知道如何解答。说句老实话,我现在也不能确定所有的符号都读对了。
考试的时候要把一切都搞准确真是太难了,我在这里并不想责备任何人。德克利夫学院负责考试的先生并不了解我的种种特殊困难,当然也不会意识到我遇到的麻烦有多大。不过,既然他们是无意中为我设置了许多前进的障碍,但让我感到安慰的是我最终把它们全部克服了。
第五章(3)大学时代
在经历了许多艰难困苦之后,我的入学考试总算结束了。我随时可以进入拉德克利夫学院。然而,家人和朋友都建议,入学之前最好再由基斯先生为我辅导一年。因此,直到1900年,我的大学梦才得以实现。
我至今还记得第一天进入拉德克利夫学院时的情景,那是我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一天,为了这一天,我在渴望中度过了很多年。在我的心中有一股潜在的力量,使得我不顾朋友们的劝说,去同那些能看能听的人一较高下。我知道征途上有障碍,但我决心要征服障碍。我牢记那聪明的罗马人的话:“到什么山上砍什么柴。”我不就是走不了寻求知识的康庄大道,才被迫去走那些荒无人迹的崎岖小路吗?我知道,在大学里,我将有充分的机会和那些像我一样思考、爱憎和奋斗的姑娘们一起生活。我热爱这种生活。
我热切地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活。在我面前的,一个美丽光明的新世界已经向我敞开了大门。我相信自己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命运,在心灵上像别人一样自由。心灵世界里的人物、背景,其喜怒哀乐应该是真实世界生动具体的反映。在我看来,大学的讲堂里应该洋溢着先哲的精神和思想,教授则是智慧的化身。
然而,很快我就发现大学生活并非我所想像的那样浪漫传奇,许多儿时的梦想已不再那么绚烂迷人,它们在白天的阳光下渐渐褪色枯萎。进入大学学习的种种不如意开始出现在我的面前。
首先,让我感触最深的是没有时间来沉思和自我反省。以前,我常常独自静坐,感受自己的心灵就好像倾听一段美妙的音乐。这时候,我心爱的诗人吟诵出的诗句拨动了我那平静已久的心弦。但是在大学里没有时间来独自沉思,似乎进大学不是为了思考而是为了学习。一个人进了学府的大门,就把最可宝贵的乐趣——孤独、游玩和想象,连同那窃窃私语的松树一起弃之门外了。或许我应该这样来安慰自己:现在的忙碌是为了将来的享受,但我是个无长远打算的人,宁要眼前的快乐而不愿未雨绸缪。
大学第一年学习的课程有法文、德文、历史、英语写作和英国文学。在法文方面,我阅读了高乃依、莫里哀、拉辛、阿尔弗、雷德?德米塞和圣?贝夫等著名作家的作品;在德文方面读了歌德和席勒的作品;我很快就把从罗马帝国的灭亡到18世纪的历史复习了一遍;在英国文学方面,我用批判的眼光研究了弥尔顿的诗歌。
时常有人问我是如何克服在大学里遇到的种种具体困难的。在教室里,我几乎是孤独的。教授与我是那么遥远,他似乎是在电话里讲话。老师讲课的内容被尽可能快地拼写在我的手上。然而匆忙之中,讲课人的个性特点却丧失殆尽。对于那些急速地拼写到我手上的字,我就好像追逐野兔的猎犬,常常望尘莫及。不过在这方面,我并不觉得那些埋头记笔记的人能比我好多少。如果一个人所有的心力都被用于机械地听取单词,并忙乱地记录下来,那么我想他一定体会不到表面陈述之下所透露的思想与方法。在听课时,我是不记笔记的,因为我的手正忙于听讲,所以我无法记笔记,通常是回家后,才把脑子里记得的赶快记下来。我做练习和每天的短篇作文、评论、小测验、期中考试及期末考试等,都是用打字机完成的。因而教授们可以很容易地看出我懂得是如何少。当我着手学习拉丁文诗韵时,我设计了一套能说明诗的格律和音韵的符号,并详细解释给老师听。
我使用的打字机是汉蒙能德牌的,这是最能适应我特殊需要的一种品牌。这种打字机可以使用活动字板,一部打字机有好几个活字板,有希腊文、法文或数学符号的,可根据每个人的需要而定。如果没有它,我简直不知道如何完成大学的学业。
我所需要的各种教材很少是用盲文印刷的,这使我不得不让人把书的内容拼写在我的手上,因此我预习课文的时间常常比别人要长得多。因为用手拼写总是太慢,所以我总是免不了会急躁,有时候,一点儿小事就要付出很大的心血。一想到我要花好几个小时来读几个章节的书,而别的同学都在外面嬉笑、唱歌、跳舞,我更是觉得不能忍受。但是不多一会儿我就又振作起精神,把这些愤懑不平一笑置之。因为一个人要得到真才实学,就要独自攀登那奇山险峰。道路上是没有任何捷径的,我就得走自己的迂回曲折的小路。我滑落过好几次,跌倒,爬不上去,遇到意想不到的障碍就发脾气,最终又制服自己的脾气,然后继续向上跋涉。每得到一点进步,便受到一份鼓舞。向上一步,我又看见了辽阔的世界。对我来说,每次斗争都是一次胜利,如果能再加一把劲,就能到达绚丽的云端、蓝天的深处——我梦中的顶峰。在斗争中,我并不总是孤立无援的。威廉?韦德和宾夕法尼亚盲人教育研究所所长E?E?艾伦先生为我弄到了许多我所需要的凸印书。他们的这种体贴照顾所给予我的帮助和鼓励是他们意想不到的。
在德克利夫学院学习的第二年,我学习了英文写作、英国文学、《圣经》、美洲和欧洲的政府制度、古罗马诗人霍勒斯的抒情诗和拉丁喜剧。写作课十分生动活泼、诙谐有趣。斯普兰是我最钦佩的讲师,他把文学作品的气势和风韵完全表述出来,却不添加一点点多余的解释。也可以在短短一小时之内,使我陶醉于文学大师所创造的永恒美以及他们的高尚情操之中。他让我全身心地领略《旧约圣经》的庄严之美,甚至忘记了上帝的存在。当你离开教室回家时,你会感到你已“窥见了精神和外形和谐不朽的结合,真和美在时间的古老枝干上长出了新芽。”
这一年是我最快乐的一年,我所学习的功课都特别有趣:经济学、伊丽莎白时代文学、乔治?L?基特里奇教授开的莎士比亚、乔赛亚?罗伊斯教授主讲的哲学。通过哲学,可以和远古时代的思想家们产生共鸣,理解他们曾被认为是无理性的异端思想。
但是,大学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个万能的文化古都雅典。在这里,我并不能同古代的思想家和学问家真正见面,甚至体会不到他们学问的风格特点。我只能从学问的缝隙之中一点一滴地汲取,加以解剖、简单地模仿而已。我认为,许多学者都忘记了对于文学作品的欣赏应该更多地依靠情感的沟通与心灵的领悟,而不是理性分析。他们费力地讲解往往不能在学生的头脑中留下多少印象,这种思想的灌输就好像已经熟透的果实从枝头坠落一般,领略不到曾经的绚烂美丽,惟一的记忆也会很快从心头掉落。即使我们了解了一朵花,了解了它的根和枝,以至它的整个生长过程等等,而我们仍然不会欣赏一朵带着露水的鲜花。我常常不耐烦地问自己:“何苦为这些说明和假设操心呢?”这些说明假设在我的脑海里飞来飞去,好像一群瞎眼睛的鸟徒劳地扇动它们的双翼。我的意思并不是反对要对名著作有一个透彻的理解,只是反对那些使人迷惑的无休止的评论和批评,因为它们只能给人一种印象: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观点。但是像基特里奇教授这样的大师讲授莎士比亚的作品时,则简直使人茅塞顿开。
有时候,我真想把将要学习的东西减掉一半,因为负担沉重的大脑与心灵已无法接受那价值连城的真正的知识珍宝。我想,一天之内读四五本不同语言文字、内容迥然各异的书籍,就难免会陷于漫无目的的为读书而读书之中了。当一个人为了应付考试测验而匆忙慌乱地读书时,脑子里就会塞满各种各样杂乱无章的东西。我目前就处于这种状况,满脑子的无序混乱,却又怎么也整理不出一个头绪。每当我进入我心灵的王国的时候,我就好像是闯进了瓷器店里的公牛,各种知识的碎片犹如冰雹一样朝我头上打来。当我设法躲过它们时,各种论文的鬼怪和大学的精灵就紧紧追逐上来。对这些特地前来膜拜的偶像,我现在真想把它们打个粉碎。
可大学生活中最恐怖的却要算各种各样的考试了,虽然我已顺利通过了许多次,并把它们打翻在地,但它们却又爬了起来,长着一副狰狞的面孔朝我扑来,吓得我灵魂出窍。考试的前几天我拼命地往脑子里塞各种神秘的公式和无法消化的历史资料——犹如强行咽下那些无法入口的食物,真使人希望同书本和科学一起葬身海底,一死了事。
最后,可怕的时刻还是来到了。如果你看了试卷以后,觉得有备无患,还能在必要时将需要的东西随手取出,那也就对得起曾经付出的巨大努力,可称得上是个幸运儿了。不过通常的情况是,不管军号吹得多么响都无济于事。所有的记忆力与辨别力仿佛都插上翅膀飞走了,那些经过千辛万苦装到脑子里的东西,在关键时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处境真是让人气急败坏呀!
“略述赫斯及其事迹”。赫斯?谁是赫斯?他干了些什么?这名字看起来极为熟悉,你搜索枯肠就像要在一个碎布包袱里找出一小块绸子来。这个问题肯定曾经背诵过,似乎就近在眼前,而且那天当你回想宗教改革的发端时,还曾碰到过它,但现在它却远在天边。你把脑子里记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历次革命、教会的分裂,大屠杀,各种政治制度等等。但是赫斯又到哪里去了?使你奇怪的是,你记得的东西,考卷的题目上一个也没有。你气急败坏地把脑子里的百宝箱中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啊!在那角落有一个,你踏破铁鞋无觅处,他却在那里独自沉思,一点也没有理会到他给你造成了多大的灾难。
正在这时,监考的人走过来通知你时间到了。你厌恶之极地将一堆垃圾一脚踢到角落里,然后转身回家。脑子里蹦出一个非常叛逆的想法:废除教授们不征得同意就提问题的所谓神圣的权利。
在本章的这最后的两三页,我使用了一些形象化的比喻,可能引起人们的笑话。那闯进瓷器店里受到冰雹袭击的公牛,还有那一副恶狠狠面孔的鬼怪都似乎不伦不类,如今它们都在嘲笑我。我所使用的言词形象地描绘了我的心境,因此我对这些嘲笑不屑一顾。我郑重说明,我对大学的看法已经改变。
在进入德克利夫学院以前,我把大学生活想象得十分浪漫,如今这浪漫主义的光环已经消失。但是在这从浪漫主义向现实的过度中,我学到了许多东西,这正是这段经历所赋予我的,因此,也可以说是物有所值吧!我学到的宝贵经验之一就是耐心,它使我明白学习任何东西就像在乡间漫步,悠闲自得,从容不迫,敞开心扉,感受一切。这样获取的知识就好像无声的潮水将无形的思想冲进我们的心灵深处。“知识就是力量”。我们应该说知识就是幸福,因为有了知识——广博而精深的知识,就可以分辨真伪、区别高低。掌握了标志着人类进步的各种思想和业绩,就是摸到了有史以来人类活动的脉搏。如果一个人不能从这种脉搏中体会到人类崇高的愿望,那他就是不懂得人类生命的和音。
第五章(4)嗜书如命
以上我已对我的生平作了一个简略的叙述。但我还没有告诉大家我是如何嗜书如命的。因为书籍不但给予了我智慧与快乐,而且给予了我知识,这些知识对别的人来说可以靠视听获得,而我只有依赖书。事实上在我所受的教育中,书籍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这是其他人所不可比拟的。因此,我要从开始读书时说起。
1887年5月,我第一次阅读了一篇完整的短篇小说,那时我才7岁,从那时到现在,我如饥似渴地吞食我的手指所接触到的一切书籍。正像前面所说的,我早年接受教育时并没有进行正规的学习,读书同样也很没有章法。
起初我只有几本凸印书,一套启蒙读本,一套儿童故事和一本叙述地球的书——《我们的世界》。我的全部书库仅此而已。我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上面的字磨损得无法辨认。有时候,莎莉文小姐读给我“听”,把她认为我能懂得的故事和诗歌写在我手上。但我宁愿自己读,而不愿人家读给我“听”,因为我喜欢一遍又一遍地读我觉得有趣的作品。
在第一次去波士顿时,我才真正开始认真地读书,那时,我被允许每天花上一段时间到学校图书馆读书。我在书架间自由地走动,选择自己喜爱的书籍。不管书中的文字我能认识多少,即便十个只有一个或者一页中才有两个文字认识,我仍然执著于读书。文字本身使我入了迷,但我没有有意识地把读过的东西都记到心里。然而在那段时期我的记忆力很好,许多字句虽然我一点儿也不明白其涵义,但都记在了脑子里。后来当我开始了说和写的时候,这些字句很自然地冒了出来,朋友们都很惊奇我的词汇竟如此丰富。我其实是不求甚解地读过很多书的片断(那段时期我从未从头到尾读完过一本书)以及大量的诗歌,直到发现《方德诺小伯爵》这本书,我才算第一次把一本有价值的书读懂、读完。
一天,莎莉文小姐发现我在图书馆一个角落里翻看《红字》,那时我大约8岁。我记得她问我是否喜欢书中的人物铂尔,还给我讲解了几个不明白的单词。然后她告诉我她有一本描写一个小男孩的小说,非常精彩,我读了一定会觉得比《红字》更有意思。这本小说的名字叫《方德诺小伯爵》。她答应夏天时读给我听。但我们直到8月才开始读这本书。我们刚到海边时的几个星期,许多新奇有趣的事情使我忘了这本小说。后来又有一段时间,莎莉文小姐离开我去波士顿看望朋友。
莎莉文小姐回来后,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读《方诺德小伯爵》。我仍然清晰地记得我们是何时何地开始读这本引人入胜的儿童故事的,那是8月里一个炎热的下午,我们就坐在屋外不远处两棵墨绿色松树之间的吊床上。我们吃了午餐赶忙把盘碗洗干净,为的是尽可能利用整个的下午来读这部小说。当我们穿过草地时,许多蚱蜢跳到衣角上,我记得老师一定要把这些小虫子从衣服上弄干净再坐下来,而我认为是一种不必要的浪费时间。莎莉文小姐不在时,吊床就无人使用,上面落满了一层松针。在灼热太阳的映照下,空气中充满了一阵阵的松香。空气十分清新,混杂着一点儿海的腥味儿。读小说之前,莎莉文小姐先给我讲了一些有关的情况,在读的过程中还讲解生字。起初,我有大量的单词不认识,阅读时断时续,很不顺畅。但是,当我知道了故事的情节以后,就被深深地吸引,开始迫不及待地往下读,而完全顾不上那些生词了。对莎莉文小姐的解释也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当她的手指拼写得太累不得不停下来时,我又急得忍受不了,把书拿来用手去摸上面的字。这样急切的心情,我永远也忘不了。
后来,在我的强烈要求之下,安那诺斯先生把这部小说印刷成了凸字版,我反复读了很多遍,直到烂熟于心。在我整个童年时代,《方诺德小伯爵》一直是我最亲密忠实的伙伴。我这样不嫌罗嗦地描述这些细节,是因为在这以前,我读书都是随随便便的。全神贯注地读一本书,这是第一次。
从《方诺德小伯爵》开始的以后两年,我在家中和在波士顿之行中读了很多书。我已经忘记那些书的书名和作者,也想不起哪本是先读的,哪本是后读的。但我记得其中有《希腊英雄》、拉封丹的《寓言》、霍索恩的《神奇的书》和《圣经故事》、拉姆的《莎氏乐府本事》、狄更斯的《儿童版英国历史》,还有《天方夜谭》、《瑞士家庭鲁滨逊》、《天路历程》、《鲁滨逊飘流记》、《小妇人》和《海蒂》。《海蒂》是篇美丽故事,后来我还读了它的德文本。我在学习和游戏之余的时间里读这些书,越读越有兴味。我并不对这些书做什么研究分析——究竟写得好坏,我是不管的,文体和作者的情况也从不过问。这些作家把他们的珍宝放在我面前,就像领受太阳的光辉和友爱一样,我接受了这些珍宝。我喜欢《小妇人》,因为它让我感到和那些耳目正常的孩子有一样的思想感情。我的生命既然有缺陷,只好从一本一本的书里去探寻外部世界的信息。
我不是很喜欢《天路历程》,甚至并没有把它读完,对《寓言》也同样不大感兴趣。最初,读拉封丹的《寓言》用的是英文译本,没有读出什么意思,后来又读了一遍法文译本,发现虽然故事生动,叙述精彩,但仍然无法激起我的好感。我也说不出什么原因,似乎动物拟人化的故事表达怎么也引起不了我的兴趣。当然也就无心去领会其中的寓意。
而且,拉封丹的作品不能激发人类高尚的情操。在他看来人最重要的东西是自爱和理性,其作品中自始至终贯穿着一个思想内涵,即将个人的道德完全来源于自爱,就能产生真正的幸福。而我则认为,自私的爱乃万恶之源。当然,或许我是错误的,毕竟拉封丹对人类的观察了解比我要丰富得多。事实上,我并不反对讽刺性寓言,只是不太能接受由猴子和狐狸来宣讲某些伟大的真理。
然而我喜欢《丛林》和《我所了解的野生动物》这两本书。我真正感兴趣的是动物本身,因为它们是真正的动物而不是拟人化的动物。我爱它们之所爱,恨它们之所恨。它们的滑稽逗趣引得我乐不可支,其悲惨遭遇有时也会使我一掬同情之泪。如果其中有所寓意的话,也极为含蓄,你都意识不到。
我对历史也有一种偏好,古希腊有一种神秘的诱惑力吸引着我。在想象空间里,希腊的天神依然在地上行走,与人类面对面交流。在我思想深处的神殿里,仍然供奉着我最敬爱的神灵。希腊神话中充满仙女、英雄和半神半人的世界,我不但熟悉而且喜爱——不,也不完全如此,美狄亚和伊阿宁的残忍与贪婪就简直让人无法容忍。我常常会疑感,为什么上帝允许他们做了那么多坏事后才惩罚他们的邪恶,这始终是我心中的一个不解之谜。
妖魔嬉笑着爬出殿堂,上帝却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伊利亚特》史诗让我把古希腊看成了天堂。在阅读原文前,我对特洛伊的故事就了如指掌了。开始的时候,我阅读希腊文还有一些困难,在通晓了古希腊文文法以后,便对古希腊文宝藏一览无余。伟大的诗篇,无论是希腊文的还是英文的,如果能够心有灵犀,就不需要任何解释。正是因为不懂得这个简单的道理,人们才常常用他们牵强附会的分析和不知所云的评论去歪曲不朽之作的伟大意义。欣赏与理解一首好诗,根本不必弄清楚每一个字的意思,也无需了解词法和句法的属性。我知道我那些有学问的教授们,从《伊利亚特》史诗中挖掘出的东西比我多得多,但我不嫉妒。别人比我聪明,我并不在意。他们纵有广博而深厚的学识,也说不出对这首光辉的史诗究竟欣赏到了什么程度。当然,我自己也是说不出的。每当我读到《伊利亚特》最精彩的篇章时,就感到自己的灵魂在升华,将我从狭窄的生活圈子里解脱出来,游荡于形骸之外,飘然于广阔无垠的天上人间。
我对《伊索德》的喜爱仅次于《伊利亚特》,不过也是发自内心的欣赏。没有借助注释与字典,我尽可能独立地领会这首史诗,还经常会将一些特别喜爱的篇章翻译过来。维尔吉尔刻画人物的本领是惊人的,但他笔下充满喜怒哀乐的天神和凡人往往好像蒙上了一层伊丽莎白时代的面纱。《伊利亚特》中的天神和凡人则是欢快地又跳又唱的。维尔吉尔笔下的人物柔美静谧,好似月光下的阿波罗大理石像,而荷马则是太阳光下秀发飘动的俊逸而活泼的少年。
不用一天的时间,就可以从《希腊英雄》到《伊利亚特》,在书本里飞来飞去,实在方便。但对我来说,其中的路程也绝非是令人惬意的。当有些人已经周游世界好几遍了,我可能还在语法和词典的迷宫里精疲力竭地寻找出路,更或者掉进了恐怖的陷阱——考试,这是学校专门安排折腾那些追求知识的学生的。类似《天路历程》最终可能会渐入佳境,但终究太漫长了,尽管途中也偶尔出人意料地出现几处引人入胜的美好景色。
我很早就开始接触《圣经》,但并不能充分理解其内容。现在想起来觉得有些奇怪,曾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的心灵无法接受它奇妙的和谐。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在一个飘雨的星期天的早晨,我无事可干,于是就让表姐为我读《圣经》里的故事。虽然她认为我肯定无法理解,但还是通过在我手上拼写向我讲述了约瑟兄弟的故事。我听了确实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奇怪的语言和不断的重复,使人感到这故事是不真实的,不过是那遥远的天国里的事情。还没有讲到约瑟兄弟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进入雅各的帐篷里去说谎,我就呼呼地睡着了。我至今也还不懂得为什么希腊故事比《圣经》里的故事更能引起我的兴趣。难道因为我在波士顿时,被所认识的几个希腊人讲述的故事所感染,而从来没有遇到一个希伯莱人或埃及人,并由此推断他们是一群野蛮人,他们的故事也都是后人编出来的。因此,我觉得《圣经》故事中的名字和重复的叙述方式十分古怪,相反,却从未觉得希腊人的姓名古怪。
我该如何描述我后来在《圣经》里发现的灿烂光芒呢?这么多年来,我读《圣经》而获得的喜悦与灵感与日俱增,使我对它的珍爱胜过任何其他的书。不过,书中仍然有很多地方我不能够接受,因此我一直没有将它从头到尾完整地读过,这点也让我颇感惭愧。虽然后来我明白了《圣经》产生的历史及其渊源,这种情绪并没有丝毫的减弱。我和豪威斯先生都希望应该从《圣经》文学中清除掉一切丑恶和野蛮的东西,当然我们也极力反对把这部伟大作品改得毫无生气,面目全非。
《旧约圣经》中《以斯书》篇章的简洁明快,十分吸引人。尤其是以斯面对自己邪恶丈夫时的场景,富有强烈的戏剧性。尽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命系于对方之手,没有人能够拯救她,然而她克服了女性的懦弱,勇敢地走向她的丈夫。高尚的责任感鼓舞着她,在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我死,我就死吧!如果我生,我的人民都生。”
还有路德的故事,多么富有东方的神奇色彩呀!朴实的乡村生活与波斯首都相比,是那么的迥然不同。路德忠贞而热情,使我难以控制地爱上了她。她与收割庄稼的农夫们站在翻滚的麦浪之中,那美丽、高尚、无私的灵魂就是黑暗残暴的年代中高悬夜空的明亮星辰。路德广博的爱超越了冲突斗争的宗教信条与根深蒂固的种族偏见,成为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宝。
《圣经》给我以深沉的慰藉:“表面看得见的都是短暂的,惟有那内在而看不见的才是永恒的。”
自从我喜爱读书开始,一直就很喜欢莎士比亚的作品。我记不清楚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读兰姆的《莎氏乐府本事》的,但却记得第一次阅读便有很深的理解力并为之惊叹。《麦克白》似乎是所有故事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只需要读一遍,其中的人物与情节就永远地铭刻在我的记忆中。很长一段时间,戏里的鬼魂和女巫总是在我的睡梦中纠缠我。我看见,的的确确看见了那把剑和麦克白夫人的纤细的手——可怕的血迹在我眼前出现,就像那忧伤的王后亲眼见到的一样。
阅读完《麦克白》,就接着读《李尔王》。在读到格洛赛斯特的眼睛被挖出的情节时,我浑身紧张起来,心中充满了恐怖。我愤怒得无以复加了,以至于根本就读不下去,心扑通扑通地跳,好长时间呆呆地坐在那里。
我大概是在同一时间与夏洛克和撒旦碰面的,这使得这两个角色在我的脑海里紧密相联。记得在当时,我很同情他们,因为我模模糊糊地认为即使他们希望变好,也成不了好人,因为似乎没有人愿意去帮助他们,也没有人愿意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甚至到现在,我也不能把他们写得狗血喷头。我有时感到,夏洛克一类的人,犹大一类的人,甚至魔王,都是好端端的车轮上的一根断了的车辐,总有一天会修好的。
最初在阅读莎士比亚作品时,留下的往往都是一些并不惬意的回忆。相反,那些欢快、温和而又富于想象的剧作最初并不怎么吸引我,也许是因为它们反映了儿童生活的欢乐。然而“世上最变幻莫测的就是儿童的想象了。保持什么,丢掉什么,都很难预料。”
莎士比亚的剧本我读过很多次,某些片断甚至能脱口而出,但是我却说不清楚究竟哪一部是我最钟爱的。我对它们的喜爱,就如同我的情绪一般变幻莫测。对我来说,莎士比亚的短诗与十四行诗和他的戏剧一样新奇而精彩。尽管我喜欢莎士比亚,但我却讨厌评论家们所作的解释,我曾经试图在阅读过程中结合批评家们的解释,但总是灰心、失望、困惑,从而拿定主意不再干这种事。后来当我跟着基特里奇教授学习莎士比亚时,才算改变了这个主意。今天,我终于懂得,不但在莎氏著作里,以至于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是我所不能理解的,而我十分高兴地看到一层又一层的帷幕逐渐被拉起,显露出思想和美的新境界。
除了诗歌以外,我也很喜欢历史。我阅读了所能接触到的所有历史著作,从单调枯燥的大事记,以至于更单调更枯燥的年表,到格林独特而又公正的《英国民族史》;从弗里曼的《欧洲史》,到埃默顿的《中世纪》。使我体会到有真正的历史价值的是斯温顿的《世界史》。这本书是我在12岁生日那一天收到的。虽然这本书现在看来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我仍然一直珍藏着。从书中我认识到各民族是如何在地球上逐步发展起来并建立起城市;少数伟大的统治者(他们是人世间的坦泰),是如何把一切置于脚下,把千百万人的命运系于一人之手;人类文明如何在文化艺术上为历史的发展奠定基础,开辟道路;人类文明和文化如何经历腐朽堕落的浩劫,然后又像不死鸟一样死而复生;伟大的圣贤又如何提倡自由、宽容和教育,为拯球全世界而披荆斩棘。
由于大学时读过一些书籍,我对于德国和法国文学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德国人喜欢以力量来显示美,喜欢以真实来打破陈规,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文学创作皆是如此。德国人做事总是劲头十足,活力充沛,他们说话不是为了影响别人,而是因为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同时德国文学的含蓄,也是我十分喜爱的。我认为德国文学最可宝贵的,还在于对妇女自我牺牲的爱情的伟大力量的承认。这种思想在德国文学中随处可见,歌德的《浮士德》也有隐晦的流露:
昙花一现,
不过是象征而已。
人间的缺憾,
总会渐渐圆满。
那无法形容的,
已经可以完成。
女性的灵魂带领我们永远前进。
所有读过的法国作家中,我最喜欢莫里哀和拉辛。巴尔扎克和梅里美的作品很清新喜人,犹如阵阵海风袭人。阿尔弗雷德?缪塞简直不可思议!至于雨果,尽管在文学上我并不是非常喜欢他,但却十分钦佩他的才华,他的卓越的浪漫主义。雨果、歌德和席勒以及所有国家的所有伟大的诗人被后人尊崇为永恒的丰碑,我的灵魂将虔诚地追随着他们进入真善永存的境界。
以上说的都是我的书友,恐怕说得太多了,不过我只说了我最喜欢的一些作家。人们也可能因此说我交友的圈子很窄,这是一种很错误的印象。很多作者都各自有很多的特点值得我喜爱,卡莱尔的粗犷以及对虚伪的憎恶,华尔斯华绥的鼓吹天人一体。以及爱胡德的古怪惊人之笔,赫里克的典雅还有他诗歌中饱含的百合花和玫瑰的香味儿,都对我有深远的影响。同样的,我也喜欢惠蒂尔的热情正直,喜欢马克?吐温——谁能不喜欢他呢!天神们也喜欢他并赋予他全能的智慧,为了不使他成为悲观主义者,又在他的心田上织起一道爱和信仰的彩虹。我爱司各特的不落俗套、泼辣和诚实。爱所有像洛厄那样的作家,他们充满乐观主义的心灵就仿佛明净的池水在阳光下开心地泛起涟漪,成为所有快乐善意的源泉,还不时因愤怒溅起水花,又因同情和怜悯扬起轻雾。
总之,文学是我理想的乐园。在这个乐园里,我享有一切权利。我生理上的缺陷阻挡不了我同我的书友的倾心交谈。我们侃侃而谈,没有困窘,没有尴尬,也没有嘲笑。我所学到的东西同我所学的东西本身那具有的“广博的爱和高尚的仁慈”相比,是那样的微乎其微,幼稚可笑。
第五章(5)享受生活
我相信读者不会从前面章节的叙述中得出我的惟一乐趣就是阅读的结论吧。事实上,我的乐趣是丰富多彩的。
前面我就多次提到自己对乡村和户外活动的热爱。很小的时候,我就学会了划船和游泳。在马萨诸塞州伦萨姆时,一到夏天我几乎就住在了船上。偕同出访的朋友出去驾驭船,有人坐在船尾上掌舵,而由我来划船。的确,我并不能平稳地驾驭船只,我通过辨别水草和睡莲以及岸上的灌木的气味来掌握方向,船桨用皮带固定在桨环上,我从水的阻力来知道双桨用力是否平衡,同样,我可以知道什么时候是逆水而上。我喜欢与风浪搏斗,驾驭着小船,随心所欲地徜徉在波光粼粼、微波荡漾的水中,感受缓缓流淌又永无休止的脉脉流水,随之上下颠簸,没有比这更让人心旷神怡的了。
我也喜欢驾驶小艇。我说我特别喜欢在月夜驾驶小艇,你们听了可能会哑然失笑。的确,我不可能看见月亮从松树后面升上天空,悄悄地越过中天,为我们铺设一条闪光的道路,但我知道有月光。当我累了,躺到垫子上,把手放进水中时,我仿佛看见了这将世界照耀得如同白昼的月光正在经过,我触摸到了她的衣裳。偶尔,一条大胆的小鱼从我手指间滑过,一棵睡莲含羞地亲吻我的手指。每当船从避风的小水湾驶出,我都能从迎面吹来的风中,感觉到前面已豁然开阔起来,一种温暖的气息包围了我。我不知它来自阳光普照的树林,还是来自波光粼粼的水面。在城市寒冷的冬天,风雪交加的日子,漫漫长夜里,我也有过这种感觉,就像是温热的唇吻到了我的脸上。
我最喜爱乘船航行。1901年夏天,我们到了新斯科舍,第一次有机会领略到大洋的风貌。我们在伊万杰琳的故乡住了几天。朗费罗有几首著名的诗使这个地方更加吸引游人。我们还去了哈利发克斯,在那里度过了大半个夏天。在这个海港我们玩得非常痛快,简直像进了乐园。我们乘船去贝德福拜森、麦克瑞道特以及诺斯威士特阿姆,那种感觉简直太奇妙了。一些庞大的船舰静静地停泊在海港里,夜里,我们悠闲地在船旁边划行,真是有趣极了!这些令人愉快的情景,我始终不能忘怀。
我们还有过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一天,西北湾里举行一个赛舟会,许多军舰放出小船参赛。我们驾一条帆船与其他许多船只一起观看比赛。数百只小帆船在海上穿梭如织,海面一片风平浪静。比赛结束,大家都掉转船头,四散回家。这时,一块黑云从远处飘来,云愈来愈多,愈来愈厚,最后遮满了整个天空。一霎时风大浪急。我们的小船面对大风大浪毫无惧色,张满帆,拉紧绳,犹如坐在风上。它一会儿在波涛中打转,一会儿被推上浪头,然后又跌落下来。风在怒吼,帆在嘶鸣。我的心怦怦直跳,手臂在颤抖,但这些表现是精神紧张,而不是畏惧!我们富有冒险精神,想象自己是北欧的海盗,也相信船长最终能化险为夷。他凭着坚实的双手和熟悉海浪的眼睛,闯过无数险风恶浪。港湾里的所有的船只驶近我们船旁时,都鸣号向我们致敬,水手们欢呼着向这艘帆船的船长致意。最后,当我们驶抵码头时,大家又饿又冷,已经疲惫不堪了。
去年夏天,我是在一个新英格兰的风景迷人的小村庄度过的。马萨诸塞州的伦萨姆与我有不解之缘,它几乎承载了我所有的欢乐和痛苦。菲利浦王池塘边的红庄是J?E?钱布林斯的家,多年来,这里也成了我的家,想起这里很多亲爱的朋友对我的恩惠,以及我们的愉快相处,我的心里就充满了感激之情。他们家的孩子同我结成了亲密的伙伴,对我帮助很大。我们一起作游戏,一起在树林中散步,在水中嬉戏。几个年幼的孩子常常围着我说这道那,我也给他们讲小妖精、侏儒、英雄和狡猾的狗熊的故事,一切至今还回味无穷。钱布林斯先生引领我探究树木和野花的秘密,平心静气,我好像能听见树液在橡树内流淌的声音,能看见阳光在树叶间耀动。曾经有一首诗写道:
树根埋藏在阴暗的泥土中
却分享到了树顶上的愉悦,想象
那充满阳光的天空,鸟儿在飞翔,
啊!这是因为与自然有着共鸣,所以我
也理解了看不见的东西。
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有一种潜能,都可能理解开天辟地以来,人类所经历的印象和情感。每个人潜意识里还残留着对绿色大地、淙淙流水的记忆。即使是盲聋人,也无法剥夺他们这种从祖先遗传下来的天赋。这种遗传智能是一种第六感——融合了视觉、听觉、触觉于一体的灵性。
我在伦萨姆还有很多树木朋友。其中有一棵硕大的橡树是我心中的骄傲。每有朋友来访,我都要带他们去看这棵树王。它挺立在悬崖边,远眺菲利浦王池塘。对植物比较了解的人说它大概已800到1000年的树龄了。传说英勇的印地安领袖菲利浦王就是在这棵树下与世长辞的。
我还有一个树友,和那株大橡树相比要温和可亲得多,这就是长在红庄门庭里的那株椴树。一天下午,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我感觉到后墙受到一阵巨大的碰撞,不等别人告诉我,就知道是这椴树倒了。我们走出去看这棵英雄树,它一生经受了那么多的*,而如今却躺倒下来。它是经过猛烈的搏斗,而终于猝然倒地的。看了真叫人痛心。
最令我难忘的是去年夏天的生活。考试结束后,我就和莎莉文小姐立刻前往伦萨姆幽静的乡间。伦萨姆有3个著名的湖,我们的小别墅就在其中一个湖的边上。在这里,我可以尽情地享受充满阳光的日子,所有的工作、学习和喧器的城市,全都抛在脑后。然而我们却听到遥远的太平洋彼岸正在发生的残酷的战争以及资本家和劳工的斗争。就在我们的乐园之外,人们顾不上休闲娱乐,终日忙碌奔波着。这一切,我们都全然不顾,尽情享受这里的湖光山色:静静的湖泊,茂密的丛林,星星雏菊点缀的田野,空气清新的绿地。
许多人认为,人类的知觉都是由眼睛和耳朵得来的。因而他们对于我竟能分辨出是在城市街道上行走,还是在乡间小道上,感到大为惊讶——因为乡间小道除了没有砌造的路面以外,同城市街道是没有什么两样的。城市的喧闹扑打着我面部的神经,路上我所看不见的行人的匆匆的步履,我也感觉得到。各种各样的不和谐的吵嚷,扰乱我的精神。载重车轧过坚硬的路面发出的隆隆声,还有机器单调的轰鸣,对于一个需要集中注意力辨别事物的盲人来说,常常是无法忍受的。
而在乡间看到的都是大自然的杰作,人的心灵也不会为求得在城市中立足苦苦挣扎而疲惫不堪。我去过几次穷人居住的脏乎乎的小街道,想到有钱人住在宽敞明亮的屋子里,健康、体面地生活,但穷人蜷居在终日见不到阳光的简陋小屋里,我的内心颇感不平。孩子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地拥挤在阴暗的小巷里,即使别人向他们伸出双臂,他们也瑟缩不前。这些可怜的小生命,他们的身影总是萦绕在我的脑海中,使我不断地感到痛苦。还有一些男人和女人蜷曲得不成人形。我摸过他们的手,那粗糙的手使人想到他们的生存真是场无休无止的斗争——不断的混战、失败和失望。他们的努力是那样巨大,而机遇又那么微小而渺茫。我们常说上帝把阳光和空气赐给一切众生,果真如此吗?在城市肮脏的小巷里,空气污浊,看不见阳光。世人啊,你们不珍惜自己的同胞,反而还摧残他们。当你们每顿饭祷告“上帝赐给我面包”时,你们的同胞却无衣无食。如果这些人离开城市,舍弃城市的富丽堂皇、吵嚷喧闹和纸醉金迷,回归田野、丛林,过简朴、真实的生活该多好啊!那他们的孩子就可以像挺拔的树木一样健康地成长,思想也会像田野里的花朵一样清新纯洁。每当在城市里忙碌一年返回乡村时,我就会忍不住这样想。
现在,我又踏上了松软而富有弹性的土地。我又沿着绿草茵茵的小路,走向蕨草丛生的涧边,把手伸进汩汩溪水里。我又翻过一道石墙,跑进绿色的田野——这狂欢似的高低起伏的绿色田野。
除了从容散步,我还喜欢骑双人自行车四处兜风。凉风迎面吹拂,铁马在胯下跳跃,十分惬意。迎风快骑使人感到轻快又有力量,飘飘然而心旷神怡。
只要有可能,我散步、骑车甚至远航时,都带着我的狗。我曾有过很多只狗朋友:身材高大的獒,性情温顺的斯班尼犬,善于在林间穿行的塞特狗以及忠心耿耿的小猎狗。现在在我身边的是一只纯种小猎狗。它卷着尾巴,滑稽可爱。我的狗朋友们似乎都知道我身体的缺陷,每当我一人独处时,总是紧紧跟随着我。他们情感丰富,好像连尾巴都会说话,让我感到很开心。
每当下雨走不出去的时候,我同其他女孩子一样,就在屋里用各种办法来消遣。我喜欢编织,有时也翻阅书籍,东一行西一行随便看。或者同朋友下一两盘国际象棋。我有一个特殊的棋盘,上面每一个格子都凹陷下去,棋子可以稳稳当当地插在里面。黑的棋子是扁平的,白的棋子顶上是弯曲的。每个棋子的中间有一个洞,可以放一个铜制的圆头,以区分国王和其他棋子。国际象棋的棋子,白子大于黑子,这样,下完一着之后,我可以用于抚mo棋盘来了解对方的计谋。把棋子从一个格移到另一个格,会产生震动,我就可以知道什么时候是轮到我走棋了。
在独自一人百无聊赖时,我便玩单人纸牌游戏。我玩的纸牌,在右上角有一个盲文符号,可以轻易分辨出是张什么牌。
如果周围有孩子们,那没有比跟他们嬉戏更让人高兴的事了。我发觉再小的孩子都是极好的伙伴。让我欣慰的是孩子们一般都很喜欢我。他们领着我到处转,给我看他们的宝贝。年龄太小的孩子不会写字,我设法从他们的嘴唇读懂他们的意思。如果我还不明白,他们会笨拙可爱地试着用肢体表达意思。有时我领会错了含意,做了错事,他们会轰然大笑,示意我犯了错误,然后哑剧又重演一遍。我常常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做游戏。时间就这样悄悄流走,留下幸福快乐和甜蜜温馨的回忆。
博物馆和古董店也给了我乐趣和灵感。毫无疑问,许多人会觉得奇怪——不用眼睛,只用手,就可以感觉出一块冰凉的大理石所表现的动作、感情和美!然而我确实从抚mo这些古雅的艺术品中得到了真正的乐趣。我的指尖触摸到这些艺术品的线条,就能发现艺术家们所要反映的思想。我能从抚mo天神和英雄的雕像中,觉察出他们的爱和恨以及他们的英勇的性格,正如我能从活人的脸上摸出人的情感和品格一样。我从狄安娜雕像的神态上体会到森林中的秀美和自由,能够感觉到那种能把狮子驯服,能把最强烈的yu望抑制住的精神。维纳斯雕像的安详和娟秀,使我感到精神上的愉悦。巴雷的铜像向我启示了丛林的秘密。
在我书房的墙上有一个荷马的圆雕,挂得很低,顺手就能摸到。我常以崇敬的心情抚mo他英俊而忧伤的面庞。我对他庄严的额上每一道皱纹都了如指掌——如同他生命的年轮,刻着忧患的印迹。在冰冷的石灰石中,他那一双盲眼仍然在为他自己心爱的希腊寻求光明与蓝天,然而结果总是归于失望。那美丽的嘴角,坚定、真实而且柔和。这是一张饱经忧患诗人的脸庞。啊!我能充分了解他一生的遗憾,那个犹如漫漫长夜的时代:
漫漫长夜永无尽头。
黑暗,黑暗,仍然是黑暗,
即使正午的太阳,
黑暗永远没有尽头,
夜色茫茫,看不到希望的光芒。
我仿佛听见荷马在歌唱,从一个营帐行吟到另一个营帐,探着步子摸索着。他歌唱生活、爱情和战争,歌唱一个英雄民族的光辉业绩。这奇伟雄壮的歌,使盲诗人赢得了不朽的桂冠和万世的景仰。
我时常想知道,手是否就不能够比眼睛更能欣赏雕塑的美呢?我总以为触觉与视觉相比更能对曲线的节奏感体会入微。从希腊的大理石神像上,我可以觉察出古希腊人情绪的起伏波动。
我有一种少有的快乐就是去剧院看戏,但我去的次数很少。比起阅读剧本,我更喜欢戏剧一边在舞台上演出,一边有人给我讲解,因为这样我可以融入生动的剧情当中。我有幸见过一些优秀的演员,他们的魅力可以让人忘记此时此境,重温往昔的浪漫岁月。埃伦?特里小姐具有非凡的艺术才能,有一次,她正在扮演一名我们心目中理想的王后,我被允许抚mo她的脸和服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高贵神情足以消弭最大的悲哀。亨利?欧文勋爵穿着国王服饰站在她的身边,他的行为举止无不显露出超凡出众的才智。在他扮演的国王的脸上,有一种冷漠、无法捉摸的悲愤神情,令我永远不能忘怀。
我还认识杰斐逊先生,我为有他这个朋友而感到骄傲。每当我到一个地方,他如果恰巧正在那儿演出,我总要去看望他。我第一次看他演出是当我在纽约上学的时候。他正在演《瑞普?凡?温克尔》。在这以前,我常常读这篇小说。但瑞普那种漫不经心、古怪而又随和的脾气,我是看演戏时才体会到的。杰斐逊先生的表演惟妙惟肖,凄楚动人,使我得到很大的艺术享受。老瑞普的形象,我永远不会忘记。演出结束之后莎莉文小姐领我去后台看望杰斐逊先生。我用手抚mo他那奇特的服装,平滑的头发和胡须。他让我摸他的脸,从而我可以想象,当他从那离奇的20年沉睡中醒来时是什么样子。他又给我表演,那可怜的老瑞普怎样颤巍巍地站起来。
我看过他演的《竞争者》。一次在波士顿,我去看他,他给我表演了《竞争者》中最吸引人的几个角色。我们坐的会客室成了舞台,他和儿子坐在大桌子旁,鲍勃?阿克将对话写下来。我用手摸他的动作,捕捉他犯错时的滑稽可笑,还有那些不可能用文字表达出来的肢体动作。他们开始决斗,我觉出一方在出击另一方在躲闪,老鲍勃在发抖,他的情感从指尖流露了出来。突然,这位表演出色的演员把衣服猛地一扯,嘴一阵抽搐,我马上就转到了瀑布村的场景里,施奈德乱蓬蓬的头靠到了我的膝盖上。杰弗逊开始背诵《瑞普?凡?温克尔》的精彩对白,笑脸隐去,眼里立刻涌出泪花。他让我用手势表述一些剧情,他会为此配备台词。然而,我对戏剧表演一窍不通,只能按照想象随意而为,但他凭精湛的艺术功底,为我的这些动作配了台词。瑞普自言自语地叹道:“人一离开,这么快就被忘了吗?”他长眠之后,寻找狗和枪时的惊慌失措;和德里克签约时让人发笑的犹豫不决的表情;这一切好像就出自生活,出自我们想象的生活,我们认为生活就该如此进行。
我仍然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看戏的情景。那是12年前的事情,伊莉斯?莱斯莉正在波士顿,莎莉文小姐带我去看她演出的《王子与贫儿》。我无法忘记剧场所充满的喜怒哀乐,随着剧情的发展,观众一会儿喜,一会儿悲,这位小演员也演得惟妙惟肖。演出后,我被允许到后台与身着华丽戏装的伊莉斯见面。没有比她更可爱的孩子了:一头金发披在肩上,面带笑容,虽然刚刚面对众多的观众演出完,她一点儿也没有疲惫和不愿见人的样子。那时,我正在学说话,之前为说好她的名字我反复练习了好多遍,当她听懂了我说的话,伸开双臂欢迎我时,我甭提有多高兴了!
可不是吗,尽管我的生活有很大的局限,我却在许多方面同美的世界有着密切的联系。世上到处都有美好的事物,即使漆黑和沉寂的世界也是如此。不管处于什么环境,我都学习,都能得到满足。
确实,有时孤独感就像冷雾一样笼罩着我,我好像在一扇紧闭的生活门前面独自坐等着。远处有光明、音乐和友谊,但我进不去,命运之神无情地挡住了大门。我真想义正词严地提出抗议,因为我的心仍然充满了热情。但是那些酸楚而无益的话语流溢在唇边,欲言又止,犹如泪水往肚里流,沉默浸透了我的灵魂。然后,希望之神微笑着走来对我轻轻耳语说:“忘我就是快乐。”因而我要把别人眼睛所能看见的光明当作我的太阳,别人耳朵所听见的音乐当作我的乐曲,别人嘴角的微笑当作我的快乐。
第五章(6)承载阳光的手
我能够有今天的幸福生活是因为得到了许多人帮助的结果,要是我能把对我曾经有所帮助的人一一都写出来,那该有多好呀。在我的书中已经写了一些人,并为读者所熟悉。而另一些人,读者则毫无所知。他们虽然默默无闻,但是他们不但曾经向我伸出热情的友谊之手,而且给我以教诲,这是我终身难忘的。最值得庆幸的莫过于结识一些益友,他们像一首首优美的诗一样打动人,他们握手时注满了不可言喻的同情,他们幽默有趣的性格,把我的愤怒、烦恼和忧虑一扫而光,使我一觉醒来,耳目一新,重新看到上帝真实世界的美与和谐,看到腐朽化成了神奇。总之,有这些益友在身旁,我就感到心安理得。同他们的相会也许只有那一次,然而他们平静的脸,温柔的性格,消融了我心上这永不满足的冰块,犹如山泉灌进海洋,淡化了海水的浓度。
常有人问我:“难道没有人让你觉得厌烦吗?”我不明白这句话究竟指的是什么。可能那些愚蠢、好奇的打扰,特别是新闻记者算是吧。我也不喜欢那些低估我的理解能力,自以为是地说话的人。这就好像那些与你同行,但却缩小步子适应你的速度的人一样,虚伪做作,让人恼火。
当我同人见面握手时,这手是很说明问题的。有的人的握手表示了他高人一等;有的人郁郁寡欢,他们的手是冰凉的;另一些人活泼快乐,他们的手温暖了我的心;可能这不过是一个孩子的手握着我,然而它确实给了我活泼快乐,就像含情的一瞥给你的感受一样。我从一次热情的握手或是一封友好的来信中,感到了真正的快慰。
我有许多从未谋面的远方友人,实在是人数太多了,以至我常常不能一一回复他们的来信,我愿借此感谢他们的亲切来信,只是我又哪里能感谢得完呢!我认为我一生中最荣幸的事是能认识许多才华横溢的人,并有机会和他们一起交谈。只有了解布鲁克斯主教的人,才能领略到他交友的情趣。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坐在他的膝上,用我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手。他生动有趣地给我讲上帝和精神世界的事,由莎莉文小姐拼写到我另一只手上。我听了既惊奇又喜欢。我自然不能完全理解他说的话。但他使我对生活产生了兴趣。每次他对我的启发,都使我的思想有很大的收获,而且随着我年龄的增长,又有更深一层的理解。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宗教?”他说:“海伦,有一种无所不在的宗教,也就是爱的宗教。以你整个身心爱你的天父,尽你所能去爱上帝的每个儿女,同时好好记住,善的力量远不如恶的力量强大,进天堂的钥匙在你的手里。”他的一生就是这个伟大真理的最好的例证。在他高尚的灵魂里,爱与渊博的知识以及信仰融合成一种洞察力,他看见:
上帝使你得到解放,得到鼓舞
使你谦卑、柔顺并得到慰藉。
布鲁克斯主教从未教我什么特别的信条,但是他在我脑海里留下两个信念——上帝是万物之父,四海之内皆兄弟,这是一切信条和教义的基础。上帝是爱,上帝是慈父,我们是他的儿女。乌云总是要被驱散的,尽管强权可能会短时间歪曲事实,但谬误终不能战胜真理。
我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得很愉快,想不到将来的身后之事。但我不免常常想起我的几位好友的在天之灵。尽管他们离开人间已有好几年了,但似乎依然同我近在咫尺,如果他们什么时候拉住我的手,像从前一样亲热地同我谈话,我一点儿也不会惊奇。
自从布鲁克斯主教逝世后,我把《圣经》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同时还读了几部从哲学角度论述宗教的著作,其中有斯威登伯格的《天堂和地狱》、德鲁蒙德的《人类的进步》,但我依然觉得,最能慰藉我灵魂的还是布鲁克斯的爱。我认识亨利?德鲁蒙德先生,记忆中他的手温暖而有力,让人久久不能忘怀。他是个极富同情心、知识广博、待人热情的人。只要有他在场,人们就不会感到寂寞。
我清楚地记得同奥利费?温德尔?霍姆斯博士的第一次见面。他约莎莉文小姐和我在一个星期日的下午去看他。那是初春时节,我刚刚开始学习说话。我们一进门就被带进他的图书馆。他坐在壁炉旁边的一张扶手椅上。炉火熊熊,柴炭劈啪作响。他说他正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之中。
“还在聆听查尔斯河的细语。”我补充道。
“是的,”他说,“查尔斯河引起我许多美好的联想。”书房里有一股印刷油墨和皮革的气味,我知道屋里一定到处都是书,就伸出手去寻找,我的手指流连在一卷装帧精美的《坦尼森诗集》上。莎莉文小姐告诉我书名后,我就开始背诵:
啊!大海,
冲击吧,冲击,向那坚硬的岩石冲击!
我觉得有泪水滴在我的手上,就停止了朗诵。这位可爱的诗人竟然听得哭了。我感到颇为不安。他让我坐到他的扶手椅上,拿来各种有趣的东西让我鉴赏:我答应他的要求,朗诵了《被禁闭的鹦鹉螺》,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诗。这以后我又同他见了好几次。我不只爱他的诗,而且喜欢他这个人。
会见霍姆斯博士后不久,在一个美好的夏日里,我同莎莉文小姐一起又去看望了惠蒂尔,是在梅里迈克河边他幽静的家里。他温文尔雅,谈吐不凡,给了我深刻的印象。他有一本自己的凸字版诗集,我从里面读到了一篇题为《学生时代》的诗歌。他对我能如此准确地发音非常高兴,说他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困难。我问他许多关于这首诗的问题,并且把手放在他的嘴唇上来“听”他的回答。他说,那首诗中的小男孩就是他自己,女孩子的名字叫萨利,还有其他细节,我已记不太清楚了。我还背了《赞美上帝》,当我背到结束句时,他把一个奴隶的塑像放到我手里。那奴隶佝偻着的身子拖着镣铐,就好像天使把彼得带出监牢时,身上拖着镣铐的情形一样。后来,我们到他的书房里去,他为莎莉文小姐亲笔题字,用以表示对她工作的钦佩。他对我说:“她是你的思想上的解放者。”他领我到大门口,温柔地吻了我的前额。我答应第二年夏天再来看他。但是我们的约定还没有实践,他却已经去世了。
我有许多忘年交朋友,爱德华?埃弗雷特?黑尔就是其中一位。我8岁那年就认识他,随着年岁的增长,就越发的敬重他。他非常博学而且富有同情心,是莎莉文小姐和我在忧患中最好的朋友,他那坚强的臂膀帮助我们越过了许多艰难险阻。除了我们,黑尔博士还给无数身处困境的人以帮助。他用爱来给旧的教条赋以新义,并教导人们如何信仰,如何生活,如何求得自由。他言传身教,以身作则,爱国家,爱人类,追求勤勤恳恳不断向上的生活。他宣传鼓动,而又身体力行,是全人类的朋友。愿上帝保佑他!
上文已经提到我同亚历山大?格雷厄姆?贝尔博士的初次见面,后来我曾同他一起度过许多愉快的日子,有时是在华盛顿,有时是在布雷顿角岛中心他幽静的家中。这里离拜迭克村很近,这个村子因查尔斯?达德利?沃纳的书而出名。我十分乐意在他的实验室以及在布拉斯道尔湖边的田野里同他谈他的实验,帮助他放风筝。他很想通过风筝发现未来的飞船的飞行规律。贝尔博士精通各方面的科学,并且善于把自己研究的每一个课题用生动有趣的语言向你描述,一些深奥的理论知识也让人感觉到兴趣盎然。他能让你感到,哪怕只用一点点时间,你都可以成为发明家。他还表现得十分幽默和富有诗意,对儿童充满爱心。当他抱着一个小聋哑儿童时,常常表现出真诚的快乐。他为聋哑人做的贡献会留存久远,并造福后世的孩子们。因为他个人的成就和感召,我们将对他满怀敬爱。
我在纽约的两年里,我还见过许多知名人士。虽然我早就听过他们的大名,但却从未奢望能见到他们。同他们大多数人的第一次见面,都是在好友劳伦斯?赫顿先生的家里。我十分荣幸能够拜访赫顿夫妇温馨舒适的家,参观他们的藏书室。在那里,我见到许多才华出众的朋友给他们的留言:有真诚的祝福,也有醒世警句。人们说赫顿先生有一种能唤起每个美好的思想情操的本领,真是一点儿不错。你不必为了了解他而去读《我了解的人》。他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胸怀坦荡、待人宽厚的一个,是共患难同欢乐的朋友。他不但同人相处是这样,就是对待狗也是如此。
赫顿夫人是一个患难与共的真诚朋友,我思想中许多最可贵的东西的获得,都要归功于她。在大学的学习过程中取得进步,也是在于她的引导和帮助。当我因学习困难而气馁时,她的信使我振奋,并使我重新鼓起勇气。她使我真正体会到,征服一个困难,随后而来的事就会变得简单而容易。
赫顿先生给我介绍了许多爱好文学的朋友,其中有著名的威廉?狄恩?霍尔斯先生和马克?吐温。我还见过李察?华生?吉尔德先生和艾德豪德?克拉伦斯?惠特曼斯先生。我也认识查尔士?杜德里?华纳先生,他最善于讲故事,深受朋友们的喜爱,对人又富有同情心,大家都说他是一个博爱的人,对世上万物皆有爱心。有一次,华纳先生带着森林诗人——约翰?柏洛夫先生来看我。他们两个人都那么和蔼可亲。他们在散文诗歌创作上的才华是我极为钦佩的,现在又可以感受到他们待人接物的魅力。这些文学界的名流,谈天说地妙趣横生,争论起问题来又唇枪舌剑,越谈越深,我往往跟不上他们的谈锋。我就像小爱斯凯纽斯跟着埃纽斯迈向光辉前程,埃纽斯大步流星,而小爱斯凯纽斯一小步一小步地总跟不上。但他们为了迎合我的口味,特地同我交谈。吉尔德先生同我谈他如何在月夜越过沙漠向金字塔进发。他在给我的信上,在签名的下面做出凹下去的印记,我可以摸得出来。这让我想起,赫尔先生给我信时也都会把签名刺成盲字。我用唇读法听马克?吐温为我朗诵他的一两篇精彩的短篇小说。他的思想和行为都与众不同,我在与他握手时,能感觉到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地闪光。甚至,当他以特有的、难以形容的幽默声调进行讽刺挖苦时,使你觉得仿佛他就是那个温柔、又有人类同情心的伊里亚德的化身。
我在纽约还遇见了许多有趣的人,《圣尼古拉斯报》受人尊敬的编辑玛莉?玛普斯?道奇女士、《爱尔兰人》一书的作家可爱的凯蒂?道格拉斯?威格因女士。他们送给我一些颇富情意的礼物,包括反映他们思想的书籍,给人启迪的信函以及一些让我爱不释手的照片。篇幅所限,要把朋友们一一都提到,是不可能的。他们的许多高尚纯洁的品质,非笔墨所能形容。甚至我在谈到劳伦斯?赫顿夫人时也是不无犹豫的。
这里我只想再提到其他两位朋友。一位是彼斯堡的威廉索夫人,我时常到她在林德斯特的家中去做客。她经常为别人做些好事。自从莎莉文小姐和我同她认识以后,我们有事向她求教,她总是不厌其烦地提出中肯的意见。
另有一位朋友是卡耐基先生,也使我受益匪浅。他强而有力的企业领导才能无人能及,他英明果敢神奇的能力,博得了大家的尊敬。他对每一个人都很仁慈,默默地参与慈善活动。由于他的地位,我是不应该谈到他的,但是应该指出,如果没有他的热情帮助,我进大学是不可能的。
就这样,朋友们造就了我美丽的一生。他们竭尽所能、千方百计地将我生命的缺憾变成了美好的特权,使我在已造成的缺陷阴影中,仍然能够安详而快乐地前行。
第六章(1)珍惜每一天
我们大家都读过激动人心的故事,故事中主人公的寿命已有期限。长的还有一年,短的只剩24小时了。但是我们总是能看到,这些来日无多的人如何度过他生命的最后的几天甚至几小时。当然,我说的是有选择的自由人,而不是活动范围受到限制的被判刑的罪犯。
这样的故事对我们很有启发,使我们想到在同样的情况下该做些什么。面临即将到来的死亡,在这最后时间里,我们会有一些什么样的遭遇、什么样的感受和什么样的想象呢?回顾往事,会找到哪些幸福、哪些遗憾呢?
有时,我常常会这样想,当我今天活着的时候就想到明天可能会死去,这或许是一个好习惯。采取这样一种态度可以无所顾忌地强调生命的价值。我们应该每天都带着一颗友善和充满向往的心,朝气蓬勃地去生活,但是,随着我们的时间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地不断流逝,这些品质常常也会一点一点地丧失。当然,也有那些愿意把“吃吧,喝吧,及时行乐吧”作为座右铭的人,然而大多数人却为死神的来临所折磨。
在那些故事中,那些即将走向死亡的主人公往往在最后的时刻由于幸运降临而得救,并且从此以后他就改变了自己的生活准则。他会更加深刻地领悟生命及其永恒的精神意义。我们常常可以看到,那些受到或者曾经受到死亡威胁的人们,会在自己所做的每件事中找到一种生活的甜蜜和幸福。
然而,我们大多数人都把人生视为当然。我们知道有一天我们必然会死去,但我们总是把那一天想得极其遥远。当我们年富力强的时候,死亡好像是不可思议的,而我们也很少想到它。日子好像永远过不完似的。所以我们常常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几乎意识不到我们持着一种懒散的生活态度。
我担心,我们全部的天赋和感官都有同样的懒惰的特征。只有聋子才珍惜听觉,只有盲人才能体会重见天日的种种幸福。这种意见尤其适用于那些在成年期丧失了视力与听力的人。然而,那些从未体会过失去视力和听力之痛的人,却很少充分使用这些幸福的官能。他们的眼睛和耳朵无所谓地感觉着景色和声音,他们不会留意,也不会珍惜感官所感觉到的一切。我们从不因我们拥有感官而心怀感激;直到有一天我们丧失了它。我们意识不到健康的可贵,直到我们生了病失去了它。从古至今,人们总是这样。
我常想,如果每个人在他的初识阶段患过几天盲聋症,这将是一种幸福。黑暗会使他更珍惜视觉;哑默会教导他更喜爱声音。
我经常考查我那些有视力的朋友们,问他们看到了什么。最近,我的一位好友来看我,她刚从森林里散步回来,我问她都看到了些什么。她回答:“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如果我不是习惯听这样的回答,那我会对它表示怀疑,因为我早就相信,眼睛是看不见什么东西的。
我自问:这怎么可能呢?在森林中散步一个小时都看不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而我这个看不见东西的人,仅仅靠触摸就能发现许许多多让我感兴趣的事情:我用双手亲切地抚mo一株桦树光滑的外皮,或者一株松树粗糙不平的树皮。在春天,我摸着树枝,满怀希望地寻找蓓蕾,寻找大自然冬眠之后苏醒过来的第一个征兆。我感到鲜花那可爱的、天鹅绒般柔软光滑的花瓣并发现了它那奇特的卷曲。大自然就这样向我展现千奇百怪的事物。偶尔,如果幸运的话,我把手轻轻地放在一棵小树上,就能感到小鸟放声歌唱时的欢蹦乱跳。我特别喜欢让清凉的溪水从我张开的指缝间奔流而过。在我看来,松针或者柔软的绿草铺成的地毯,比豪华的波斯小地毯更舒适。我觉得四季的兴衰更迭就是一场极其动人的戏剧,而且永远不会闭幕,我会用指尖一幕一幕地阅读它的情节。
有时,我的心在哭泣,渴望看到所有这些东西。如果我仅仅借助触觉就能得到那么多的快乐,那么凭借视觉将会有多少美展现出来啊!可是,那些有眼睛的人显然看得很少。对于世界上充盈的五颜六色、千姿百态万花筒般的景象,他们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人类就是有点儿奇怪,对我们已有的东西往往看不起,却去想往那些我们所没有的东西。然而,在光明的世界里,将视力的天赋只看做是为了方便,而不看做是充实生活的手段,这是非常可惜的。
如果我是个大学生,我要开设一门课程,而且是必修课,就是“眼睛使用学”。教授们的授课内容将是,怎样通过观察那些从他们面前过去而不被注意的事物,使他们的生活得到更多乐趣,这门课程将唤醒他们沉睡的天赋。
也许我能凭借想象来说明,假如给我哪怕3天的光明,我最喜欢看到一些什么。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也请你想一下吧,请想想这个问题,假定你也只有3天光明,那么你会怎样使用你自己的眼睛,你最想让你的目光停留在什么上面呢?
自然,我最希望看到的是那些在我的黑暗年代和我最密切的东西。你也一定希望长时间地看着那些让你感到最亲切的东西。这样,你就可以把对它们的记忆带到黑夜里去。
如果出现奇迹,我可以用自己的眼睛看3天,随后又回到黑暗中去,我将把这段时间分成三部分。
第六章(2)第一天
第一天,我第一想看的,是人。他们的善良、宽厚和友情使我觉得值得到世上来走一遭。首先,我希望长久地凝视我亲爱的老师,安妮?莎莉文?梅西太太的面庞,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来到了我面前,为我打开了外面的世界。我不仅看她的脸部的轮廓,为了将她牢牢地放进我的记忆,还要仔细研究那张脸,并从中找出同情的温柔和耐心的生动的形迹,她就是靠这些来完成教育我的困难任务。我希望从她的眼里看到她坚强的性格,这种性格使她从未在困难面前低头。我还要看到她经常向我流露的,对所有的人的同情。
我不知道什么是透过“灵魂之窗”,即从眼睛看到朋友的内心。我只能用手指尖来“看”一个脸的轮廓。我能够发觉欢笑、悲哀和其他许多明显的情感。我是从感觉朋友的脸来认识他们的。但是,只凭摸,我不能准确说出他们的每个人特征来。我知道他们的个性,当然还要通过其他方面,通过他们对我表达的思想,通过他们对我显示的一切行为。但是我无法更深地理解他们,而要获得那种理解,我相信最好是观察他们对别人的言论行为的反应,和他们的眼神和脸色的变化。
我身旁的朋友,我了解得很清楚,因为经过长年累月的接触和交往,他们已经将自己的各个方面展现给了我;然而,对于偶然的朋友,我只有一个不完全的印象。这个印象还是从一次握手中,从我通过手指尖理解他们的嘴唇发出的字句中,或从他们在我手掌的轻轻划写中获得的。
而对于你们那些视力好的人来说,要了解一个人就要容易得多和令人满意得多。你们只要看到他那微妙的表情,肌肉的颤动,手的摇摆,就能很快抓住这人的基本特点。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用你们的眼睛观察一个人的面部特征,能够认清一个朋友或者熟人的内心吗?
我还想问,你们能准确地描述五位好朋友的面容吗?我想,有些人能,但是很多人不能。有过一次实验,我询问那些丈夫们,他们妻子眼睛是什么颜色的,他们常常显得非常困窘,承认他们不知道。顺便说一下,妻子们还总是经常抱怨丈夫不注意自己的新服装、新帽子的颜色,以及家内摆设的变化。
视力正常的人很快就习惯于周围环境,而事实上他们只注意到那些惊人的和壮观的景象。然而,即使在看最壮观的景色时,他们的眼睛也是懒散的。法庭的记录每天都表明“眼睛的见证”是多么不准确。同一个事件会被几个“目击者”以几种不同的方式“看见”。也许有的人比别人看得更多,但看得见他们视线以内所有事物的却没有几个。
啊,如果给我3天光明,我会看见多少东西啊!
第一天,将会是忙碌的一天,我将把我所有亲爱的朋友都叫来,长久地凝视着他们的脸,把他们内在美的外部迹像铭刻在我的心中。我也将会把目光停留在一个婴儿的脸上,以便能够捕捉到在生活冲突所致的个人意识尚未建立之前的那种渴望的、天真无邪的美。
我还要看看我那群忠诚的、令人信赖的狗的眼睛——那沉着的机警的小斯科第、达基和那高大健壮而懂事的大戴恩、海尔加,它们的热情、温柔而淘气的友谊使我感到温暖。
在忙碌的第一天,我还要看看我房间里那些简单的小东西,我要看看墙上的画,看看脚下的小地毯有着怎样一种温暖的颜色,看看所有的亲切的小东西,是它们将房子变成了家。我要用虔敬的目光凝视我所读过的那些凸字书,不过这眼光将更加急于看到那些供有视力的人读的印刷书。因为在我生活的漫长黑夜里,我读过的书以及别人读给我听的书已经变成一座伟大光明的灯塔,向我揭示出人类生活和人类精神的最深源泉。
在能看见的第一天下午,我将到森林里进行一次远足,让我的眼睛陶醉在自然界的美丽之中,在几个小时内,拼命吸取那经常展现在正常视力人面前的光辉灿烂的广阔奇观。在从森林郊游返回的途中,我要走在农庄附近的小路上,以便看看在田野耕作的马(也许我只能看到一台拖拉机),看看紧靠着土地过活的悠然自得的人们,我将为光艳动人的落日奇景而祈祷。
当夜幕降临,我为能看到人造光明而体验到双重的喜悦。这是人类的天才在大自然规定为黑夜的时候,为扩大自己的视力而发明创造的。
在第一个能看见的夜晚,我肯定无法入睡,心中一遍又一遍回味着这美好的一天。
第六章(3)第二天
在我见到光明的第二天,我要起个大早,在黎明之际,去看黑夜是怎样变为白昼的。我将怀着敬畏之心,仰望壮丽的曙光的全景,与此同时,太阳唤醒了沉睡的大地。
我要把这一天用来对整个世界,从古到今,作匆匆的一瞥。我想看看人类进步所走过的艰难曲折的道路,看看历代的兴衰和沧桑巨变。可是怎么能把那充满变化的千万年浓缩成一天呢?当然是去博物馆。我常常参观纽约自然史博物馆,用手摸一摸那里展出的许多展品,但我曾经渴望亲眼看看地球的简史和陈列在那里的地球上的居民——按照自然环境描画的动物和人类,巨大的恐龙和剑齿象的化石。后来人类出现,在人类以短小的身材和有力的头脑征服动物王国以前,那些动物就漫游在地球上了。看看表现动物和人类进化过程的逼真画面,和那些人类用来为自己在这个星球上建造安全舒适的住所的工具,还有许许多多自然历史的其他方面的东西。
在读到本文的读者中,我不知道有多少去过那个博物馆,看到过那里描绘的动物的千姿百态。当然,很多人没有机会去,但是我相信很多有机会的人却没有去。
在那里确实是使用你眼睛的好地方。有视觉的你可以在那里度过许多受益匪浅的日子,然而我,借助于想象中的能看见的3天匆匆一瞥。
我的下一站将是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正像自然历史博物馆揭示了世界的物质方面那样,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将展现出人类精神的无数个侧面。贯穿人类历史的那种对于艺术表现形式的强烈要求几乎和人类对于食物、住房、生育的要求同样强烈。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巨大的展览厅里,希腊、罗马、埃及的精神通过它们的艺术品表现出来,展现在我面前。我通过它们清楚地知道了古代尼罗河国度的诸神和女神。我抚mo了巴特农神庙中文物的复制品,体会到了雅典冲锋战士有韵律的美。阿波罗、维纳斯,以及拥有双翼的胜利之神莎莫瑞丝都使我爱不释手。荷马的那副多瘤有须的面容对我来说是极其珍贵的,因为他也懂得什么叫失明。
我的手在罗马以及晚期那些栩栩如生的大理石雕塑上停留过,在米开朗基罗那激动人心的英雄摩西石膏像上抚mo过,我了解了罗丹的才能,对哥特式木刻的虔诚精神感到敬畏。这些能用手触摸的艺术品我能理解它们的意义,然而那些只能看不能摸的东西,我只能猜测那一直躲避着我的美。我能欣赏希腊花瓶简朴的线条,然而它那带有图案的装饰我却一无所知。
因此,在这拥有光明的第二天,我将通过艺术来认识人类的灵魂。我将看到那些我过去只能凭着触觉认识的东西。最妙不可言的是,我将走进整个绚丽多彩的绘画世界,从拥有平静的宗教色彩的意大利早期艺术到充满狂想的现代派艺术。我将会细心地观察拉斐尔、达?芬奇、提香、伦勃朗的油画。我要饱览维洛内萨温暖的色彩,研究艾尔?格列科的奥秘,从科罗的绘画中重新观察大自然。啊,原来拥有眼睛的人们竟能欣赏到历代艺术中这么丰富的意味和美!
在我这艺术神殿的短暂的游览中,我一点儿也不能评论展开在我面前的那个伟大的艺术世界,我将只能得到一个肤浅的印象。艺术家们告诉我,任何人如果想正确地和深刻地评价艺术,就必须训练自己的眼睛,他得从品评线条、构图、形式和色彩的经验中去进行学习。如果我的眼睛管用的话,我将会多么愉快地去着手这件令人心醉的研究工作!然而有人告诉我,对于你们许多有视力的人来说,艺术的世界是一个沉沉的黑夜,是一个无法探索和难以找到光明的世界。
我很不情愿地离开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那里有美的钥匙。但是,看得见的人们往往并不想到那里去寻找这把钥匙。在较小的博物馆和小图书馆的书架上也有这样的钥匙。但是,在我想象的看得见的有限时间里,我应该挑选一把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开启最大宝库的钥匙。
我重见光明的第二天晚上,我要在剧院或电影院里度过。即使现在我也常常出席剧场的各种各样的演出,但是,剧情必须由一位同伴拼写在我手上。然而,我是多么想亲眼看看哈姆雷特的迷人风采,或者穿着伊丽莎白时代鲜艳服饰的生气勃勃的弗尔斯塔夫!我多么想模仿优雅的哈姆雷特的每一个动作和健壮的福斯泰夫高视阔步的一举一动。由于我只能看一场戏,这将使我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因为我想看的戏实在太多了。你们有视力的人想看什么都行,不过我怀疑你们之中究竟有多少人会全神贯注于一场戏、一幕电影或别的景象的时候,会意识到并感激那让你享受着色彩、优美和动作的视力的奇迹呢?
我只能用手触摸我的世界,有节奏的动作所蕴涵的美感我是不容易感觉到的。我只能模糊地想象一下巴嘉洛娃的优美,我也隐约知道律动带来的快感,因为我常常在音乐震动地板时感觉到它的节奏。我可以想象那有韵律的动作,一定是世界上最令人赏心悦目的一种景象。
如果这种静态美都能那么可爱,看到的动态美一定更加令人激动。我最珍贵的回忆之一是当约瑟夫?杰裴逊在排练可爱的瑞普?凡?温克尔,做着动作讲台词的时候,让我触摸了他的脸和手。对戏剧的天地我就只有这么一点儿贫乏的接触,我将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时刻的欢乐。啊!我肯定还遗漏了许多东西。但是,我多么渴望观看戏剧表演时的动作,倾听角色对白的声音,而这两者结合在一起时,将是怎样一种动人的场面。你们这些看得见的人能从中得到多少快乐啊!假如我能看到哪怕是一场戏,我就知道怎样在心中排演我从盲文书上读到或听到的近百部戏剧。
所以,在我幻想的拥有光明的第二个晚上,我又无法入睡,整晚都在欣赏脑海里的戏剧。
第六章(4)第三天
在第三天的清晨,我将再一次拥抱黎明,并立即去寻找新的喜悦。因为我相信,对于那些真正看得见的人,每天的黎明一定是一个永远重复的新的美景。
根据我想象中的奇迹的期限,这是我能看见东西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我没有时间去悔恨或渴望,要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第一天,我用来看那些有生命和无生命的朋友。第二天,我用来看人与自然的历史。今天,我将在当前的日常世界中度过,到为生活奔忙的人们经常去的地方去,而哪儿能像纽约一样找得到人们那么多的活动和那么多的状况呢?所以城市成了我的目的地。
我从长岛森林山我的恬静的乡间小屋出发。这里,在绿草坪、树木、鲜花的包围中是一片整洁小巧的房屋,到处充满妇女儿童谈笑奔走的欢乐,真是城市劳动者的安静的休息之所。我驾车驶过伊斯特河上的钢铁带状桥梁,对人类智慧和创造力有了一个新的印象。船只在河中往来忙碌,有高速飞驰的小艇,有慢悠悠、喷着响鼻的拖船。假如我今后还有看得见的日子,我要用很多时间来眺望这河中生机勃勃的景象。
我向前眺望,我的前面耸立着纽约——一座多么优美的城市啊!这些辉煌的教堂塔尖,这些辽阔的石砌钢铁筑的河堤坡岸——真像诸神为他们自己修建的一般。这幅生动的画面是几百万人民每天生活的一部分。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愿意对它多看一眼。恐怕是很少,很少。人们的眼睛之所以看不见这壮美的奇观,是因为这景象对他们太熟悉了。
我匆匆爬上宏伟的建筑物中的一座——纽约帝国大厦的顶端,因为前不久,我在那里借我朋友的眼睛“俯视”过这座城市,我渴望看看我想象中的纽约和真的是否一样。我相信,我不会对展现在我面前的景色感到失望,因为它对我来说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
此时,我开始周游这座城市。首先,我站在繁华的街角,只想看看人,试图凭借对他们的观察去了解一下他们的生活。看到他们的笑颜,我感到非常快乐;看到他们的严肃的神情,我感到骄傲;看到他们的痛苦,我不禁充满同情。
我漫游在第五大街,把视野从聚精会神的注视里解放出来,以便不去留意特殊的事物而只看一看那瞬息万变的色彩。我相信那川流在人群中的妇女们装束的色彩,肯定是百看不厌的灿烂奇观。如果我能看见的话,可能也会像大多数女人一样,对一些样式时髦的服装感兴趣,而不怎么留心无所不在的灿烂色彩。我还相信,我会是一位习惯于浏览橱窗的顾客,因为欣赏这些精美的陈列品一定是一种享受。
从第五大街起,我作一番环城游览——到公园大道去,到贫民窟去,到工厂去,到孩子们玩耍的公园去,我还将参观外国人居住区,进行一次不出门的海外旅行。我始终睁大眼睛注视幸福和悲惨的全部景象,以便能够深入调查,进一步了解人们是怎样工作和生活的。我的心里充满了对人和物的憧憬,我的目光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东西,它力求捕捉和抓住它所目及的每一件事物。有些场面是令人愉快的,它让你内心喜悦,可有些情景却使人感到悲哀和忧郁。对后者我也不会闭上眼睛,因为它们毕竟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对它们闭上眼睛就等于紧锁心灵,禁锢思想。
我拥有光明的三天就要结束了。也许我应该利用剩下的几个小时,去看那些重要的东西,去做一些重要的事情。但是,我怕我忍不住在最后一个夜晚,又跑到剧院去,欣赏一场声情并茂的戏剧,再次聆听发自人类心灵的美妙旋律。
到了午夜,我摆脱盲人痛苦境遇的短暂时刻就要结束了,永久的黑夜将再次向我迫近。在那短短的3天,我自然不能看到我想要看到的一切。只有在黑暗再次向我袭来之时,我才感到我丢下了很多东西没有见到。然而,我的内心充满了甜蜜的回忆,使我很少有时间来懊悔。此后,我摸到每一件物品的时候,我的记忆都将鲜明地反映出那件物品是个什么样子。
如果你有朝一日也将变成一个盲人的时候,你或许对我这如何度过3天可见时光的简要提纲感到不合适而作出自己的安排。然而,我相信,如果你真的面临那样的命运,那你的眼睛将会向过去从不留神的事物睁开,为即将来临的漫长黑夜储存记忆。你会比以前更好地利用自己的眼睛,仔细端详出现在你视野内的每一件东西,你看到的每一件东西都是那么珍贵。然后,你将发现,一个前所未有的美的世界展现在你眼前。
失明的我可以给那些看得见的人们一个提示,对那些能够充分利用天赋视觉的人们一个忠告:善用你的眼睛吧,犹如明天你将遭到失明的灾难。同样的方法也可以应用于其他感官。聆听乐曲的美妙乐音,鸟儿的歌唱,管弦乐队的雄浑而铿锵有力的曲调吧,犹如明天将遭到耳聋的厄运;去抚mo你触及的那一切吧,假如明天你的触觉神经就要失灵;去嗅闻所有鲜花的芬芳,品尝每一口食物的滋味吧,假如明天你就再也不能闻也不能尝了。自然赋予了每个人接触世界的功能,充分利用你的所有感官,为世界向你显示的美好的细节而庆幸吧!但是我相信,在所有感觉功能中,视觉一定是最让人欣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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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我感到了阳光》2013新年雅集 我感到了阳光阅读答案
原文地址:《我感到了阳光》2013新年雅集作者:黄礼孩 2013年的阳光依然如约到来。我们眷念着斜坡上被照亮的花朵,像无忧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