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龚自珍认为:“陶潜恰似卧龙豪,千古浔阳松菊高,莫道诗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骚。”他看到的不是诗人的平淡,而是诗人的豪气,可谓入木三分。陶渊明的诗歌在平淡中蕴藏着人生的真谛,充满了情趣和理趣;在平淡外,抒发忧愤,寄托心志,还有“金刚怒目”的一面。鲁迅先生提出的“金刚怒目”式的论断,让我们看到在飘飘然的陶渊明之外,还有一个充满反抗性和战斗性的陶渊明。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即陶渊明的田园诗仅为其表,是他隐藏孤愤,避祸全身的文饰,而“金刚怒目”诗才是他的本来面目。所谓“金刚怒目”式的作品,其思想内容是关心政治反映现实的,并且对黑暗现实和腐朽残暴统治采取批判态度,具有反抗性和战斗性,其艺术风格是慷慨激烈、豪放悲壮的。“静穆”的作品思想内容是脱离现实的,其艺术风格是和平的、冲淡的。金刚怒目是陶渊明除平淡风格之外的另外一个重要方面,只有深入的分析了他这种风格的作品,才能全面地了解陶渊明整个的人生世界。
这两种风格在陶渊明身上的集中体现并不矛盾,正如鲁迅先生说的:“就是诗,除论客所佩服的“悠然见南山”之外,也还有“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之类的‘金刚怒目’式,在证明着他并非整天整夜的飘飘然。这“猛志固常”和“悠然见南山”的是一个人,倘有取舍,即非全人,再加抑扬,更离真实。”这样两种特质在陶渊明身上得到了集中的体现,二者并不矛盾。一方面,他积极入世,追求功名;另一方面,他也深深地热爱着自然,向往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尤其是当他政治上受挫的时候,他便投入到大自然的怀抱,将这种愤懑以诗歌的形式表达出来。从某个角度来看,大自然是他调节心态的一种方式,使他在郁郁不得志的时候也能从自然中找到安慰,不至于在黑暗的社会中人格变得扭曲。此外,静穆的风格对陶渊明也起到一种保持的作用,使他对政治斗争有清醒的认识,在黑暗的政治生活中不与腐败势力同流合污。由此看来,二者相反相成,共同构成了陶渊明的艺术世界。正因为对自然的热爱,陶渊明在政治生涯中保持着独立的人格,“不为五斗米折腰”,“出淤泥而不染”,成为历代文人的典范。
陶渊明的作品中“金刚怒目”和“静穆”二者之间并非各自孤立,而是有着互相结合、互相渗透的关系。即使在同一篇作品中,这两类不同的内容和风格,也是交错杂糅在一起的。我认为豪放与静穆是紧密联系,不能分割的。豪放是陶渊明经历了各种磨难后归于平静的一种表现,是达到平淡自然风格所做出的努力。陶渊明对现实的种种不满并没有在田园生活中忘却,而是深埋在心里。他把这种悲愤寄托在平淡的自然风光中,诗歌表面上是写自然,实际上也包含着他内心的不平,陶渊明在很多作品中都表现了平淡与豪放相融的风格。如《杂诗》其二:“白日沦西阿,素月出东岭。遥遥万里辉,荡荡空中影。风来人户房,夜中枕席冷。气变悟时易,不眠知永夕。欲言元予和,挥杯劝孤影。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念此怀悲凄,终晓不能静。”此诗主要是叹“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却从白日、素月、万里辉、空中影写起,即通过日月轮回、岁月磋跎而慨叹自己有志不能伸展。表面上看诗中主要写自然风光,实际上是通过自然风光来寄托情怀,表达愤懑。如《拟古》其七:“日暮天无云,春风扇微和。佳人美清夜,达曙酣且歌。歌竟长叹息,持此感人多。皎皎云间月,灼灼月中华。岂无一时好,不久当如何?”诗歌以月夜、云、春风起兴,实际并非单纯写自然之景。“云间月”、“叶中华”,既是月夜春景,又是对人生最美好酣畅的短暂时光的比喻。由此可见,他笔下的田园生活气象,并不仅仅是对客观世界的写实,而是在自然之景中融入了他的精神和理想,平淡而有味道。诗人的愤激不满、忧国忧民寄于平淡而率真的写景和叙事中。但陶渊明没有在苦闷中降低自己的人格,而是自得其乐,心怀满足。诗人在田园中乐其乐、怒其怒,其诗表现出的平淡与豪放相辅相成,达到了浑然天成的艺术境界。
陶渊明一生有坎坷,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堕落,丢失自我,而是积极地面对,以从容的心态面对一切。因此,“陶渊明的价值就在这里。他的价值不在于无冲突,而在重重冲突之中以高洁的人格热诚执着地追求着美好的理想”.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