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健作为中国摇滚乐的开山鼻祖,其出现可以说是“时势造英雄”的一个典型例子,因此他也不可避免成为时代的“文化符号”。虽然其大多歌词作品所表达的只是普通的爱情和命运的主题,但却因为选取了具有时代政治历史特征的独特词汇来组织,从而激发了人们心底的集体无意识以及社会文化想象,引起人们普遍的强烈共鸣。《一块红布》就是这样一首以“红布”为记忆词汇的典型作: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蒙住了我的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看见了什么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它让我忘掉我没地儿住
你问我还要去何方我说要上你的路
我的手也被你篡住你问我在想什么我说要你做主
我感觉你不是铁却像铁一样强和烈
我感觉你身上有血因为你的手还是热乎乎
我感觉这不是荒野却看不见这土地已经干裂
我感觉我要喝点水可你则用吻将我的嘴堵住
我不能走也不能哭因为我的身体已经干枯
我要永远这样陪伴着你因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这首歌曲是崔健第二章专辑《解决》中的一首代表作,同时也可以认为是其作品的转型之作。如果说崔健的第一张专辑所展示的只是作为觉醒的个体自我走在“新长征路上”或许正要“上路”的情景,或许说是一个文化反叛者自我追寻个性和自由的艰难而又痛苦的历程,体现着的是一种对自身命运的思索,那么到了第二张专辑时候,特别像是《一块红布》这样作品,则更多的是用生命去感受这种命运,同时也由个体的痛苦感受上升为一代人的精神履历,成为历史悲歌。
在《一块红布》这首歌词中,核心点在于“红布”这一个意象,而赋予“红布”以历史文化意义在于“红”这一字。“红”从词义上来看,只是颜色中的其中一种,但“红”对于中国人来说,绝对不只是一种颜色而已,它已经成为一种理想、一种信仰或是一种追求的象征,是希望,是光明,同时也是革命和幸福。中国人曾因“遍地山河一片红”的激励下前赴后继,用小米加步枪打下自己的江山,建立了自己的祖国。同时,红色相对于文革这一代人而言,却是一种永远的伤痛。他们曾经沉浸于“红色海洋”中轰轰烈烈地“心向红太阳”,高喊着“毛主席万岁万岁”,在那种虚假的红色信仰中“手捧红宝书”成为“四人帮”政治的盲目牺牲品。但这种盲目崇拜的红色信仰随着“四人帮”倒台以后,他们终于觉醒到自己正在被“红布”蒙住了双眼制造着一场民族的灾难。而《一块红布》也正是通过这样一块最能代表时代的记忆象征物的“红布”来构起文革一代人无限的回忆和遗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都通过这样“一块红布”不断展开,并且“深切地再现了在红色海洋的历史范围中,人的自我意识彻底泯灭的悲剧情景”。(张新颖《中国当代文化反叛的流变:从北岛到崔健到王朔》)。可以这么说,这一块“红布”所承载的历史文化意义不只是对曾经民族灾难的悲痛和控诉,也是这一代人对以红色为象征的十年文革的忏悔和反思,同时还是对所谓的“红色革命理论”和“红色政治”的反抗,而这种忏悔、反思和反抗从一定程度上又标志着一代人被历史愚弄之后的觉醒和崛起,从而更加深刻地铭记这一场民族灾难。
《一块红布》不仅深刻地反映出一代人对红色历史内涵所作的心理体验,而且通过人与历史的角色之间的关系来道出一个难以接受的现实,一个难以诉说的悖论:明明是一出大悲剧却要在喜洋洋的大红氛围中进行,在高唱着“我看见了幸福”中上演,虽然“我感觉我要喝点水可你则用吻将我的嘴堵住”,但还是心甘情愿“要这样永远陪伴你”。歌曲经崔健独特的嗓子娓娓唱来,我们仿佛身临其境,回到过去,此时此刻,仿佛还有“一块红布”蒙住我们的双眼,但如今却已青春流逝,一事无成,缅怀曾经被文革取去的一切,心中禁不住就涌起悲痛。而当过去和现在的情境都交替在一起,此种悲痛更是深入骨髓。
崔健的《一块红布》,虽然备受争议,从个人叙事角度来看,只是普通的抒情作品,但从一代人遭遇的话语批评功能上来讲,却是对十年青春的缅怀和祭奠,同时也是对受愚弄的理想主义的深深哀悼。但无论如何说,这一块编织着一代人的记忆的“红布”,已经成为了一个无法回避的时代敏感点,成为“现代中国人情感因素和理性思考都无法回避的时代梦魇”。(郭发财《盲视与洞见:20年以来中国摇滚乐生态话语考量》)而崔健也是通过用摇滚乐这种具有叛逆性的音乐形式,找准与文革一代人心中普遍存在的敏感点,从而谱出一代人的悲歌,唱出一代人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