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传奇
1976年初春,癌症晚期的卢奇诺维斯康蒂,坐在自己的房间内,终生未婚的他,看着窗外的风景,转身对照顾自己的妹妹说:“都结束了。”然后就在自己最喜爱的古斯塔夫马勒的交响的环绕中永远闭上了眼睛。从此,一个辉煌的时代结束了,维斯康蒂和他的传奇影像,踏着成神的阶梯远离世俗而去,后人,只能被那种极致的美所俘获,沉浸在那些感伤的慨叹之中。
《魂断威尼斯》也许是维斯康蒂最杰出的作品,在他得知自己患上癌症的时候,沉浸在死亡阴影中的维斯康蒂,决定拍摄这部《魂断威尼斯》作为自己一生对艺术和情感追求的总结以及对生命无法逾越的死亡鸿沟的慨叹。这部情感饱满、气质绝伦的电影,将他第二次推上了金棕榈的宝座。在那个巨匠如云的时代,这是不可想象的。
1911年,丧失爱女的德国作曲家阿森巴赫独自来到威尼斯,排遣心中的抑郁与痛苦。在威尼斯的观光中,他无意邂逅了一个叫做塔奇奥的美少年。这个少年宛如古代希腊罗马的雕塑一样光彩夺目和完美,笑容璀璨、肌肤如同象牙一样。阿森巴赫瞬间就倾倒了,深深恋上了这个少年。但是,他们并不认识,他只能远远的看着他,沉浸在痛苦与爱恋之中。这一个盛夏,瘟疫来袭威尼斯,为了威尼斯的旅游业,政府封锁了消息。阿森巴赫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是,他却不忍离去,只为了多看一眼美貌无比的塔奇奥,为此,不惜染上瘟疫死在威尼斯的风景里。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是三个人的作品,或者说其中贯穿了三个人的灵魂。德国19世纪著名的作曲家古斯塔夫马勒,是浪漫主义音乐的最后传人,他的音乐,充斥着饱满深刻的情感,赞美生命,追寻美,慨叹死亡,控诉黑暗。著名的文学家托马斯曼在聆听了古斯塔夫的音乐之后,深深受到震撼,他以古斯塔夫为原型,写下了著名的小说《魂断威尼斯》。而维斯康蒂,又以这部小说改编成电影,将这个传奇终于搬上了银幕。古斯塔夫的原型,托马斯曼的目光和维斯康蒂的情感,让这部电影变得那么不同寻常。其中萦绕的死亡的气息,阴郁的颓靡,精神上爱恋的焦灼,美和艺术的渴望,生命的无奈,个体的感伤都如同尖刀一样,深深刺入了观众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打动了全世界的人。
古典悲剧的华美
《魂断威尼斯》是一出杰出的悲剧,但是又是不同于现代悲剧的眼泪戏,而是蔓延着古希腊埃斯库罗斯式的古典悲剧的精神,这是一种气质的悲,内在的悲。是一种迷茫了死亡的哀愁,一种充斥了命运必然的宿命论。“艺术、生命和死亡,三者是不可区分的”,这也许是晚年的维斯康蒂最大的感触了。
许多人会对这部电影中同性之爱的剧情不以为然。但是,区别于其他建立在欲望之上的同性电影,《魂断威尼斯》散发出的是一种纯粹的形而上的美感,是一种纯粹的古典的精神上的爱恋。
阿森巴赫对塔奇奥的爱恋,是单向是,也是毫无任何肉体欲望的,是没有任何对白和直接接触的追逐,是远远的观望,是精神的折磨。这个同性之恋的外在,却有着十分不同寻常的内核。
艺术、美、生命和死亡
塔奇奥,是一个十分特殊的美少年。他的象牙一样光洁的肌肤,脸上永远挂着温柔而不过分的笑容,和威尼斯保持着若远若近的距离。塔奇奥就是美的一个具象,是美在人间的代表。阿森巴赫追求的是塔奇奥,看起来这是同性之爱,其实,本质上他追求的是一种永恒的美,如同昔日古代希腊罗马那样的传世之美。
与之相匹配的是威尼斯这座城市。这个水城,历经千年,已经破败不堪,处处都是阴郁死亡的气息,腐烂的臭水沟,阴暗的城市,逼仄肮脏的街道等等。这个晦暗的城市背景,正是那个早已死去的希腊罗马之美的标本。阿森巴赫在这里,找不到自己一生追求的美,反而是塔奇奥——这才是这种古典美的活着的延续。但是,死亡又是往往伴随着这种美的。因此,当这个炎热无比的夏天,空气压抑沉闷的喘不过气的时候,我们就感受到了这种死亡的气息。之后,随着消毒水的味道,瘟疫的谣言等等,死亡的脚步越发的临近了。追逐美和艺术的生命,终究是难逃死亡的追捕,终究是跨不过命运的鸿沟的。最终,他化妆了,成了丑陋的小丑的样子,这和塔奇奥的美再次形成了更加鲜明的对比:美已经远远离他远去了,抓不住了。最终,他孤独的坐在海滩上,等待死亡来拜访,黑色的染发水流了下来,生命终于被丑陋的死亡截获了。塔奇奥依然是那么特立出众的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离这座城市,离死亡,离他都那么遥远。生命是那么无力啊。
舒畅优雅的长镜头慢慢划过威尼斯的优美风景,掠过塔奇奥的迷人的脸庞,伴随着古斯塔夫交响乐的细腻和唯美,维斯康蒂完成了人生最后的杰作。终于,和电影的人物一样,维斯康蒂终于也在无奈里衰老丑陋,与美被死亡的鸿沟隔开了。就像浮士德在追逐理想的古典唯美里失去了灵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