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颜体楷书学习的对话录

对话人:沈宪民(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天津市书法家协会理事)

于长水(天津市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会委员)

我们与书法的话题(一)

于长水:很难得,坐在一块你还能喝点酒,以前你都是开车。上次拟了几个题目,咱两个人聊一聊,现在觉得也不一定局限于那几个题目,那样可能太死板,就随便聊吧,我想可以先聊聊楷书的话题。

沈宪民:我小时候,我老姥爷,外曾祖父,在老家河北省河间是一位比较有名的老中医,听我大哥说老姥爷中过秀才,所以说字写的很好。老姥爷当年就说识文断字、识文断字,要好好学习。自己小时候就是整天写写画画,看见树画树,看见什么画什么,就像现在画素描。我是在天津出生的,大哥是在老家出生的。我们家写字的有我爷爷、我三叔、我大哥,(于长水:算是家学渊源了。)算不上家学渊源,但总有一种气氛。那时,我大哥给我两本字帖,一本是苏东坡的《丰乐亭记》一本是汪洵的字帖,董其昌的字帖他自己一直留着。

你的隶书不错,曾和袁老师、李军说过你特别静,是个做学问的人,对你的书法说好,不是捧,而是也体现我自己的审美欣赏。你的小隶书和大隶书之间不同,怎样去欣赏,我的认可可能是审美取向的一种暗合。我正式关注你的隶书是第一届书法节你入选正书展的那件作品,写的康有为的一首诗,红的,感觉很有意思。后来就知道你写张迁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我在这方面没下那么大的功夫。

于长水:我的字跟别人不同,我感觉恰恰是我下的功夫不到。比如说写楷书,现我写的楷书和耿老的楷书不一样,就是因为当时学习的时间短,功夫不深。这是不足,也是机遇。还有就是孟宪维对我的楷书影响比较大。

沈宪民:孟宪维写的很到位,比如写《李玄靖》,很干净。我曾在鼓楼车姐那里说过,现在孟宪维是全国写《李玄靖》最好的,到头了。我觉得这几年你的字感觉跟以前在少年宫讲课时不一样。

于长水:如果说不一样可能是和后来临的碑帖有关系,在2007年的时候利用一段时间临过一遍《颜真卿字典》里的楷书、临过一遍《李玄靖》和一遍《颜家庙》。

沈宪民:对,我感觉你对《颜家庙》和《李玄靖》的理解比较深,我看不出来《麻姑仙坛》的影响。现在我推荐别人写字,一个是《颜家庙》,一个是《李玄靖》。现在学颜真卿,好多人学《勤礼碑》,容易染上一些习气。《勤礼碑》很好,但个性很强,有时就是这样,往往是个性化的东西越突出,毛病就暴露出来了,比如横细竖粗,还有相向的感觉,横折处提笔断开等等,为什么我对《勤礼碑》评价不高,这是主要原因,要学他精华的东西。

于长水:在一九九几年的时候我曾想写一篇文章,从区图书馆借了几本资料,后来文章没写成,资料一直放在手里,其中有文物出版社出的《颜真卿》大册子,里面就有《颜家庙碑》的拓本。电视大学的书法课介绍过《颜家庙碑》,当时自己没有认为它有多好,在教孩子们写过几年《勤礼碑》之后,再看到《颜家庙碑》好的拓本,感觉这才是真正颜体的代表,《勤礼碑》应该排在《颜家庙碑》的后面。我临《颜真卿字典》是为了多熟悉一些字,避免有的字会写,有的字不会写,用的天津人美出的那套字典,想都写一遍,但真正写过一遍的只有《吴昌硕字典》里的篆书和《颜真卿字典》里的楷书,其中重点就是《颜家庙》,最有特点。写过一遍以后,随手拿一个字来就敢写了,生疏的字也可以做一些探索,能摆布得好一些了。

沈宪民:我认识《颜家庙》是从《青少年书法报》,连载过《颜家庙》,字比较小,当时也没感觉多好,后来文物出了大蓝本。颜真卿到晚年时他的字应该说摆布都很周正,他是在找古拙的一种感觉,《颜家庙》的线条特别打动我,不像《麻姑仙坛》那种苍劲及屋漏痕的感觉,它给我的感觉用什么形容呢?就像输液用的胶皮管灌满水,鼓起来的立体感觉,看着硬,又特别圆润。(于长水:有一种张力)《颜家庙》我买了不下十种,现在我给别人推荐就是文物的这本《颜家庙》,虽然贵点儿,但是真好。

于长水:我开始想写字是在市里上学时(1982年)坐公交车,看到东北角的“宝林祥食品店”“同陞和鞋帽店”招牌字,类似新魏体,当时感觉非常好,家里有姑姑用过的一本柳体习字帖,就用白纸蒙在字帖上,用毛笔醮黑钢笔水写,当时是上中专第一年的暑假,正好开学后学校开书法课,请了一位马老师,马季平马老师,每周给我们讲一次课,因为自己提前描过字帖,所以和其他同学比就算有点儿基础,得到老师的表扬,老师一表扬,自己就有学习的劲头了。但是时间不长课就不讲了。我自己还在坚持,参加工作以后,我开始写隶书,马老师给我寄过一些资料,做过一些指点,主要还是自己瞎写,买过《乙瑛》《曹全》的选字本,临了一段,买过《礼器》,买过邓石如隶书,写了几年,才到耿老那里学习,和国茹一起去的,大约是1989年。在咱们初学的时候,看那些师兄们、名人们就像看神仙一样,到北京看展览也像朝圣一样。现在随着阅历的增加、认识的提升,对展览中的作品可以平视了,尽管自己没有入展,但对展览的作品可以有自己的认识,自己的观点,能够说这件自己喜欢,那件不喜欢了,而且可以说自己不喜欢的原因是什么,它存在哪些问题,这就是自己学习的收获,说得对不对是另外一回事。

沈宪民: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说到展览,同是这一些人评审,现在评是一个结果,过一段时间评又是另外一个结果;在这里评是一个结果,到别的地方评另外一个结果。没入展的作品不一定水平低。

于长水:现在,时风很难避免,比如很多作品都要加一个黄纸条儿,至于黄纸条儿上写什么内容,跟正文有没有关系不管,只要看着形式新颖、时尚就行。入展的机会就多。
关于颜体楷书学习的对话录

沈宪民:现在的展览, 也多是大作品,小情趣,尺寸大,没有大的气象。

于长水:最近一期《中国书法》杂志登了第四届兰亭奖的获奖作品,这些作品从形式上说都不错,从内容说有一些问题,我看到的只有两件作品是写的自己的东西,其他都是抄的古人的东西,我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因为你是兰亭奖,一般的展览这样可以,但兰亭奖应该在书写内容上有一个把控。虽然写自己东西的作品,水平不是特别高,也应该肯定。可笑的是,有的作品题跋小字内容与作品正文内容没有关系,只是为了凑字数,要形式。(沈宪民:可以写一些论书的感受。)也有这样写的,但是文白兼杂,“之乎者也”与“的地得”同时出现,不伦不类。我觉得兰亭奖,作品的文字内容应该有一定要求。兰亭奖应该谁评?评委都很有名,评出的获奖者也很有名,好像今年我是评委,评你;明年你是评委,评我。看评出的作品的水平不是作者最好的水平,包括孙晓云和黄惇。我现在的行书受这两位的影响多一些,我写行书下得功夫不多,《圣教序》没有正式写过,米芾的《蜀素帖》《苕溪诗》用铅笔、圆珠笔临过,就这点基础。时间太短,基础太差,写哪个也到不了家,到不了位。(沈宪民:你的隶书、楷书还是不错的。)这几年我突然愿意写楷书了,什么原因说不好,写的楷书比以前顺眼了,可能和以前写隶书有关系。上次看季家松展览时,董士林建议季大爷写写大篆,我感觉自己这方面也是欠缺的。以前写《毛公鼎》,只是写集联,有展览了,要写字了,临两遍,写一张,用鸡毫笔,追求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沈宪民:我写大篆,没有正式临过,但也没少写,主要是练线条,学篆书至少要懂六书,要有文字学基础,我有时连整个的字都不临,就是写线条,直线、弧线,就是找一种感觉,大部分的时间就是练线条,更多是注重笔画的质感。你的隶书小字,不食人间烟火,有点仙风道骨,大字隶书有摩崖的气象,笔画里有吴昌石老辣的那种感觉,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你参加双十佳展览的作品。

于长水:现在回顾,我入展二届正书展的那件作品是侥幸,欠缺的东西很多,参加双十佳的作品确实下了一些功夫,但是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可能是对纸、笔、墨的把握还不是特别熟,以前写隶书用古筯宣、皮纸,那次用的是白宣纸,有点贵,纸性也不熟。(沈宪民:那件作品效果是很好的,那一次咱两个人都被评为优秀了。)当时是2005年,咱们还算是青年,时间真快,现在已经50岁了。还是再说说楷书吧,我的博客里说的你学楷书的路线图准不准?先学耿老,然后是华世奎、钱南园、苏东坡、颜真卿、欧阳询。

沈宪民:是这样。在向耿老学习之前,学过柳,学了半年,感觉不上手,又改颜真卿,学《勤礼碑》,感觉上手了,就耿老学。跟耿老学的时候,自己喜欢买书。我感觉学谁,就要倒他的根儿,他走过的路,我也走一遍。跟耿老学字以后,随振铨和国胜到龚老家去过,拿了一些自己临的字,写的比较杂,当时龚老说:《九成宫》别写了,写《皇甫碑》;《玄秘塔》别写了,写《神策军》;《勤礼碑》别写了,写《麻姑仙坛》;还说别写赵之谦,谁写谁上当。在龚老那里学了一段时间,没写他的隶书,他说唐以后的东西别写,唐以前的东西可写,因为唐以前各种书体法度已经很完备了。我买过中国书店出的一本颜真卿的行书,发现其中的《乞米帖》《鹿脯帖》和耿老、华璧老的字特别像,感觉是找到根儿了。学华璧老还是看了他的《朱子治家格言》之后,吸收了一些东西,笔画显得干净了,当时还没正式写。写颜真卿主要是《勤礼碑》《麻姑仙坛》《颜家庙》和《李玄靖》。钱南园,写过他的《枯树赋》,他写的《正气歌》也有,没写过,当时看不懂,现在看气象真好。耿老说过学华世奎必须要写苏东坡,当时也看不懂苏,觉得不好看,认识苏是到以后了。我写这些都是挑着字写,没有通临过哪个碑。(于长水:这可能是捷径。)没下过那么大功夫。以前在单位搞技术,与写字一点也不搭界,完全是两套活。

于长水:我现在的工作与书法关系不大,我也想过,如果让我现在什么都别干,一心一意写字,未必比现在投入更多的精力,未必比现在有更好的收获。

沈宪民:我也感觉,如果一天什么都不干,光写字,可能就写烦了。我是什么时候最想写字,是工作特别忙,特别累的时候,闲下来几分钟,拿起笔来,咔咔咔,漫无目的地写,不是临帖,只是一种宣泄。(于长水:享受过程。)以前也没想怎么地,当时,家里老娘也希望我们把字写好,每年春节,老娘最高兴的事就是过年贴对联,我写完春联就问老娘贴哪儿,她就特别高兴,这贴一个哪贴一个,写书法也能给老人带来快乐。我出来参加活动是参加新人新作展的那次点评,当时和唐云来老师还不熟了,他说我的楷书有律动的感觉,参加点评真是挺受益的。

于长水:当时参加活动的几位老师,唐云来、赵伯光、李泽润、张建会都挺好的,他们都是鼓励,这种鼓励其实是给咱们鼓劲,使我们能有兴趣坚持下去。

我们与书法的话题(二)

沈宪民:跟耿老学习华壁老的楷书,知道是钱南园间架,苏东坡的结构,就要了解钱南园、苏东坡是怎样回事,颜真卿怎么回事你得了解,这条路从头到尾捋下来,也是书法史的一个回顾,我实际是按这个路子走的。看过庄天明的一本书《书法的最高境界》,他说:书法应该是走两极,一是最古老的,从甲骨到大篆,到现代玩水墨的这些现代书法;从大字榜书到小字,到蝇头小楷;从正书(或篆或隶)到狂草,你只要打通两极,中间部分则不攻自破,我觉得有一定道理。写草书,我比较喜欢草书,比较潇洒、浪漫。我真正学书法,其实是从草书开始,在上职大的时候,买过一本《历代名家草字选》,用钢笔临,还没学书法,不是用毛笔,就知道背,一个字草书有很多写法,而且差别很大。现在写草书,很多字是那时记的,现在没下多大功夫。

于长水:其实这些都是积淀。草书,把草法弄明白,把字写准了也不容易,我看第四届兰亭奖里面的一些草书,我感觉有些字草法不准。草书,对我来说,还是需要补的一课,

沈宪民:写小楷,其实挺朴实的,是一件事刺激我写小楷,以前是写大字,会标,有一次有人说你是学书法的,写请柬吧,哎呀,为难了,实际上以前还写过《灵飞经》,只不过没怎么用功写。我觉得写小楷还是应该写一些见笔的东西,《灵飞经》之后,是写文征明、赵孟頫,还有陈少梅。(于长水:从陈少梅奔倪云林?)是的,倪云林的小楷,当时理解不了,《中国书法》杂志曾登过一幅,当时还不太喜欢,但印象挺深,尤其是他的大捺。从陈少梅认识到了倪云林,但是倪云林那种散淡、飘飘欲仙的感觉写不出来,我喜欢他那种线,所以就没写钟繇那种古朴的东西,现在有好多人说是学古朴,但是古朴劲儿真写出来了吗?未必,只是把字形写出来了,那种气息他写不出来。人书俱老是顺其自然,不是说我追求人书俱老,没到火候老得了吗?老不了。吴昌硕那样的大家,什么时候才老的?我觉得年轻的时候就是打基础,我觉得好多东西该写,想写。

于长水:我也是,上次我说过,到现在,自己还没有找到自己的艺术语言,自己写的东西到底归到哪里,现在还不明确。

沈宪民:我说欣赏你的东西,为什么欣赏?你表现的东西,正是我渴求而没有达到的东西。我喜欢气象比较大的,但我写不出来。比如学颜真卿,是学他的雄浑、正大气象,庙堂气。写楷书,实际上就是干脆利索,就类似你说的“活”,将来可以向行书、草书过渡。草书,说是“放”,但是要有一种“收”的意识,不是用楷法,而是要有楷意,不然到时候边姥姥家都找不着了。要用行书、楷书的笔意去写,收得住,笔道扎实。

于长水:田蕴章电视讲座,有一讲专门讲馆阁体,他的有些观点,我是挺认可的,比如有人骂馆阁体是因为他的楷书写不好,写不了。

沈宪民:确实有一定道理,馆阁体是指乌光黑亮,每种字都馆阁体,我觉得馆阁体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推动书法的发展,如果把馆阁体写好了,再出来那就不一样了。晚清这些书法大家,都考取过功名,做过官,都练过馆阁体,有很好的基础。大家之所以成为大家,是因为好且有个性。我还迷过林散之。我觉得,写字是写,不是做。谭延闿的字你有吗?那天给看一下谭延闿临的《麻姑仙坛记》,是复印本,很厚。字很规范,如果按现在讲,也应该归为馆阁体。

于长水:我见过,没有认真临过。我有一本《书法大成》,那里有谭延闿的字。小郭那里有一本谭泽闿的楷书,字小,用笔比较随意。

沈宪民:现在耿老学生中经常参加书协活动的就是孟宪维、乔正宗,还有你、我,而且这几人里你是唯一不以耿老、华世奎书法面目出现的。市里七届书法展中你的楷书也是纯颜的楷书。

于长水:我曾在有的场合说过,在天津,我的师兄弟们写颜都比我写得好,所以我只能写隶书。你写楷书是在耿老的基础上往前迈了一步,就像我在《循道垂祥》文章里说的:你是楷书是在师兄弟中“华”味浓的。耿老楷书晚年保持着自己的风格,咱们师兄弟们也是学习这种风格,而在这种基础上往前再迈一步,哪怕是半步,也是算是一种飞跃。

沈宪民:有人觉得写字很容易,其实你拿起来感受一下就知道了。在考级中心讲课真是锤炼人,学员写什么体的都有,真、草、隶、篆,楷书颜、柳、欧、赵,隶书礼器、张迁,写什么的都有,用的笔什么样的都有,你对着他的帖要能写,还要将他的毛病指出来,你写的还要是那个意思,要让人心服口服。讲课真是教学相长,对成年人尤其是这样。接下来,我想还要系统地临临帖,而且这是一件漫长的事,一生的事。

于长水:最近我也列了一个清单,应该重点研习的一些碑帖,比如大篆,汉碑,主要的汉碑应该都写一写,不一定是临《汉碑全集》,但重点的几个碑要写,楷书还是侧重于颜,包括苏东坡、钱南园、华世奎,都要写一写,也就是你走的路,我也走一走。欧和魏碑没想过。(沈宪民:欧可以不写,欧体现不出你的气象。)行草也得摸摸,行书,按自己喜欢说,还是米芾、王铎、董其昌,二王还是写不进去。草书,没想好是王铎这儿走,还是从张旭这儿走。

沈宪民:草书,最近我分析了一下,一个是入门,一个是定位。入门,识草当然重要,二王是不可缺的一课。张芝、二王是草书的根,唐代草书也是一个高峰,孙过庭、张旭、怀素,对咱们写颜的人来说,和张旭草书也是一个脉络,宋人的草书,米芾的行书好,草书差一些,黄庭坚的东西可以看,跨度到后面,祝枝山算一个,王铎也是行书好,他的草书比祝枝山还要差一些,文征明的草书我不太喜欢。我个人最欣赏的还是张旭的《古诗四帖》。《大观帖》清秀,适合打基础。

于长水:关于现代人的东西,也有一些关注,比如:周俊杰和陈振濂,主要是他们的理论和创作都有一定的成绩,不像有些纯搞书法理论的,字写的很差。

沈宪民:我关注现代人,是我想学哪一位古代名家,然后看现代人中某某人是怎么学的,通过他把自己带到古人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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