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的情事
秦观死，苏轼叹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悲痛得“两日为之食不下”。
秦少游敬慕苏轼，拜在苏轼门下，成为苏门四学士之一。苏比秦年长一轮，大12岁。从他们的交往来看，与其说是师徒，不如说是挚友和同党。后人传说秦少游娶了苏轼的妹妹，男才女貌，一唱一和，成文坛佳话。苏东坡的妹妹，苏小妹，很有才气，额头高。苏东坡打趣说“双足未出闺房外，额头已至画堂前”。苏东坡脸长，苏小妹回敬“去年一点相思泪，今日方流到嘴边”。
秦观和苏小妹的故事，是后人耐不住寂寞，硬硬的撮合。据说，后来苏小妹嫁给了秦少游，新婚夜新娘出对子考新郎，秦观对不出，还是苏东坡指点才入了洞房。秦观是大才子，苏小妹也非等闲，入洞房得先考考，切磋切磋再说，新娘也想看看情郎的窘态，于是，后来，古短篇小说集《三言二拍》中便有“苏小妹三难秦少游”的故事：
......两关过后，待秦少游再拆开第三幅花笺，内出对云：闭门推出窗前月。初看时觉道容易，仔细思来，这对出得尽巧。若对得平常了，不见本事。左思右想，不得其对。听得谯楼三鼓将阑，构思不就，愈加慌迫。却说东坡此时尚未曾睡，且来打听妹夫消息。望见少游在庭中团团而步，口里只管吟哦“闭门推出窗前月”七个字，右手做推窗之势。东坡想道：“此必小妹以此对难之，少游为其所困矣！我不解围，谁为撮合？”急切思之，亦未有好对。庭中有花缸一只，满满的贮着一缸清水，少游步了一回，偶然倚缸看水。东坡望见，触动了他灵机，道：“有了！”欲待教他对了，诚恐小妹知觉，连累妹夫体面，不好看相。东坡远远站着咳嗽一声，就地下取小小砖片，投向缸中。那水为砖片所激，跃起几点，扑在少游面上。水中天光月影，纷纷淆乱。少游当下晓悟，遂援笔对云：投石冲开水底天。丫鬟交了第三遍试卷，只听呀的一声，房门大开，内又走出一个侍儿，手捧银壶，将美酒斟于玉盏之内，献上新郎，口称：“才子请满饮三杯，权当花红赏劳。”少游此时意气扬扬，连进三盏，丫鬟拥入香房。这一夜，佳人才子，好不称意。正是：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 自此夫妻和美，不在话下。
其实，苏轼并没有妹妹，而秦观的老婆也不是苏小妹。秦观的妻子徐文美则是四川高邮徐姓富豪的长女，属于富二代，她爸爸买了个官，对于知识分子很仰慕，发誓要让女儿嫁给文化人，于是，看中了才子秦观，便把女儿嫁给了他。有证据，秦观在他岳父死后写他岳父的《徐君主簿行状》一文末尾说：“徐君女三人，尝叹曰：子当读书，女必嫁士人。以文美妻余，如其志云。”妻死，秦观作《临江仙》怀念：“髻子偎人娇不整，眼儿失睡微重。寻思模样早心忪。断肠携手，何事太匆匆。 不忍残红犹在臂，翻疑梦里相逢。遥怜南埭上孤篷。夕阳流水，红满泪痕中。”读之，令人伤感，如同读苏轼的那阕悼念妻子王氏的词《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自古文人多风流。士子狎妓是古时的时尚，且不说唐杜牧的“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也不去说宋的混在妓女堆里“奉旨填词”的柳七：“知几度、密约秦楼尽醉。仍携手，眷恋香衾绣被。”知道秦观秦少游的那首传唱久远的托七夕写爱情的《鹊桥仙》吧？“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痴男怨女，超越时空，缠绵恩爱，魂萦梦绕。“忍顾，忍顾”，看，犹未忍，遑论其他？卓绝的爱情，多美啊！可说出来你或许不信，或许你不愿意相信：这是写给一个妓女的。这是一场艳遇。一夜销魂，留下一词，那个风尘弱女子自此为秦观从了良，守着一腔的似水柔情一心等他回来，等啊等啊......秦公子并没有回来。
秦观还有过一位叫陶心儿的情人，他曾赠一首《南歌子》给这位名妓，末句的“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就是为陶心儿的“心”字打的哑谜。
有人说，文人写诗填词，一半是官场的失落，一半是离别的愁苦。有人统计，秦观留传下来的四百多首诗词，约四分之一为“爱情诗”，而其中的主人公绝大多数是青楼歌女。钱钟书在《宋诗选注》的序里说秦观的诗是“公然走私的爱情”。《茹溪渔隐丛话》引《艺苑雌黄》说了秦观的另一件风流事。秦观在绍兴的时候，由当地最高长官太守接待，住高级宾馆蓬莱阁。一日，在席上看中一个歌妓，于是赋《满庭芳》，开头一句是“山抹微云，天连衰草”，后来就是“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漫赢得青楼，薄幸名存”了。此词流传甚广，苏轼曾戏称秦观为“山抹微云秦学士”。
苏轼并不满自己的挚友和学生如此低沉和浸淫，说他：“不意别后，公却学柳七作词。”秦观分辩说：“某虽无学，亦不如是。”东坡曰：“‘销魂，当此际’，非柳七语乎？”秦观无言。
然而，清名士王世祯却说：“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秦观号“淮海居士”。从宋到清，五百年，够寂寞的了。
秦观的词确实写得好。纵观秦观作词，则多为纯情任心之制。清大学士纪晓岚纪昀评价秦观时说：“而词则情韵兼胜，在苏黄之上。” 江南才子冯煦评论秦观的词：“少游词寄慨身世，闲雅有情思，酒边花下，一往而深，而怨悱不乱，悄悄乎得小雅之遗。后主而后，一人而已。”试读秦观的《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写春愁，一句“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不去说梦似飞花愁似雨，却说“落花像梦一样轻啊，细雨霏霏如同不尽的悲愁”。个中滋味......欲说还休。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秦观仕途坎坷命运多舛。“淮海、小山（晏几道），古之伤心人也。”（冯煦《蒿庵论词》）
51岁，秦观死在朝廷特赦的路上。元符三年（1100年）哲宗驾崩，徽宗即位，向太后临朝。政坛局势变动，迁臣多被召回。“秦观也复命宣德郎，放还横州。当年五月行至藤州，出游光华亭，索水欲饮，水至，笑视而卒。同学加同僚张文潜曾作《祭秦少游文》云：‘呜呼！官不过正字，年不登下寿。间关忧患，横得骂诟。窜身瘴海，卒仆荒陋。’”道尽了秦观悲剧的一生，句句痛彻心扉。一代文人啊！身后多少伤心事让人唏嘘。
此时，苏轼也在被召回的路上。
当年，他们都是上了徽宗亲笔书写并刻石文德殿门外的《元佑党籍碑》“309人奸党”名单的。
2011-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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